/中国餐饮改革与创新30年风云人物赵仁良/
采访/钟宁编辑/曹秋硕视频/闫志敏
赵仁良,国宝级烹饪大师、国宴大师。1964年进入上海和平饭店开始厨师生涯以来直至2018年退休,50多年来一直奋斗在厨房工作第一线。其职业生涯中斩获众多国际、国内烹饪奖项,曾带领团队多次出色完成国宴接待工作。他对中西烹饪技艺的融会贯通,已达到了挥洒自如、炉火纯青的境界。1988年——2018年他执掌了30年的北京昆仑饭店上海餐厅,全程参与见证了中国餐饮改革与创新30年的发展历程。赵仁良接受了味觉大师创始人钟宁的采访,访谈实录如下:
访谈实录
钟宁:您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赵仁良:1964年初中毕业以后,进入了上海市人民政府的机关局培训班,培训三个月之后分配进入了上海和平饭店,属于当时机关事务管理局管理的六大饭店之一。
钟宁:您当时学厨师是因为喜欢吗?
赵仁良: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能有一个工作都很好了,那时候就业也比较难。而且进和平饭店也不容易的,这种政治单位那时候它不是对外开放的,全部是接待外国人的,我们三个月培训满了以后进入了和平饭店,我就做了一名厨师,里面有餐厅、服务员、厨师、客房不同岗位,最好的就是厨师了。
钟宁:您在和平饭店工作了多少年?
赵仁良:我在和平饭店待了二十几年。六几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巴基斯坦和我们国家第一次通航,后来就是法国航空公司,和平饭店就派我们到虹桥机场去,就是以前说的搞涉外餐饮的才有资质去做,所以后来我去机场工作了三年。和平饭店不像社会餐饮,进去的时候还要政审,包括家里面的社会关系等等。
钟宁:在和平饭店这二十多年体制内的职业经历,给您留下最深的印记是什么?
赵仁良:因为我们那时候进这个企业本身就不容易的,所以有一种自豪感。而且都是为国外的宾客、为国内的领导服务的,所以感觉到很自豪,因为那么多人里边就只有我们这些人能做。就像我师父的这一代,他们也都有一种光荣感和责任感。
我进入和平饭店之后,我的师父他本身就是上海的名厨,他们叫“林家班子”。那时候在东南亚、在香港,在我们旧上海十里洋场的时候,他就在金门饭店(现在的华侨饭店),在这个里边当老大是了不得的事情。像北京饭店的康辉,都是他的师兄弟。
那时候我们学徒也是很艰难的,军事化的管理。平时不让回家的,一个星期就回去一次。挨师父骂就肯定有的,因为这些师傅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嘛,但总归是为你好的,还是很爱抚的,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钟宁:师父最喜欢您的特质是什么?
赵仁良:他喜欢我勤俭,能吃苦。那时候我们的风气很好的,我们拜师父还要订师徒合同,很严谨的。领导要求他包教,你要包学。那时候我还小,签师徒合同的时候我的妈妈、领导、师父三方面都在一起。当时师父说的话我直到现在我还记在心里面的,他说三年给你小孩打基础,打不好那就完蛋。因为三年以后年龄上去了,他要搞对象,精力就要分散了。到了一定的时候,你的小孩意识到有一种责任的时候,再奋起直追就比较晚了。
那时候我们政治单位都要派到国外大使馆去,能去的话是很了不得的事情,那时候说起来能为毛主席的革命外交路线服务,是相当相当高兴的一件事情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总统访问中国,他跟我们国家提出来要在罗马尼亚开一家中餐馆,要我们过去培训。他起先派厨师到我们和平饭店来当实习生,然后我们再过去培训罗马尼亚人,教他们做中餐。
钟宁:您教他们做中餐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赵仁良:主要就是语言,还有原材料。比如他们的原材料没有酱油的,就带一些固体的过去拿水一调。有好多的调味品、原材料比较难拿到,那就要根据当地的情况专门制定教学的计划。
我们这个项目属于两国政府的科技合作,那时候我们国内没有职称的,但是我们去的时候,对方看履历一定要求职称的。就跟当教练一样,体操队一个教练他也要一个资质的。没有怎么办?政府就给我评了一个一级厨师,那时候一级厨师可了不得了。这样就出去教他们,这个项目我们很成功的。那时候北京饭店派人去了莫斯科,我们是去罗马尼亚的,我们还有去朝鲜的,朝鲜的西餐也是我们和平饭店开的。
钟宁:那个时期中餐对于中国的外交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赵仁良:吃饭是很重要的。当时我作为工人代表出访法国的时候,大巴黎省的一个省长跟我们讲,世界上只有两个民族会吃饭,西方我们法国,东方你们中国。我们法兰西民族很堕落,生活上就是吃啊喝啊,但是这给人类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就是烹饪。现在为我们的外事服务,我们谈判感觉到很困难的时候,先吃饭,一下子可以拉近距离。这跟我们中国也是一样。
钟宁:这是不是说明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中餐在国际上已经非常有影响力了?
赵仁良:是很有影响力的。五十年代的时候印度尼西亚搞亚运会,当时他的体育场馆也是我们上海设计院设计的,他的厨房布局都是按照我们和平饭店的布局来的。我们和平饭店的厨房很科学,从采购进货,上来到验收区、粗加工区,然后再到切配区、炉灶区,和平饭店早就是一块一块全部分离的。
钟宁:当时和平饭店在食品安全管理方面是不是很严格?
赵仁良:是很严格的,因为和平饭店是涉外的,它是国家的企业,出一点事情都是不得了的事情,现在说起来食品安全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钟宁:您是哪一年来北京工作的?
赵仁良:我是1988年从罗马尼亚回来之后来的北京。因为当时我师父他病了,那时候我已经在饭店里面主理整个厨房。另外1988年在北京举行全国比赛,不像现在报个名就给你去,当时要打预选赛一轮一轮打上去,起先在饭店,再是集团,然后是上海市,我就是代表上海参赛的。当时我们把菜做出来,市里面领导来看的时候,他说我们真正的上海菜就是本帮菜,但是它也不是很登大雅之堂。以前我们上海有一句话叫藩菜,什么叫藩菜?就是你是不正宗的。所以这位领导就提出叫海派菜,我们上海的文化叫海派的文化,吸取别人好的方面,也接受自己的东西,往现代的方向提高。所以现在讲海派,真正的提出者就是我们上海这位人大委员长。当时他就跟我们提要求了,一定要进入团体前三名,所以我们就拿了团体赛的第三名,达到市里面的要求了。
比赛完了之后我就来了昆仑饭店。其实我们集团前期已经派人过来管理这个饭店了,它也是属于我们锦江集团的嘛。它餐饮上不太好,我们集团老总就说要派强有力的人过去,全国比赛拿三项全能的全部到昆仑来。因为领导的决心很大,他说哪怕我在上海关掉一家饭店,我也要把昆仑饭店弄好。所以我们的管理层和技术力量,全部派到昆仑饭店来了。那时候我过来就是帮他们筹备开业,三个月筹备完我要回去的,结果后来昆仑饭店说什么都不让我走了,不让我走我就留下来了。一晃就三十年了,很快的。
中间有三年多,我又回去过一次。因为小孩要考高中,爱人也不巧给车撞了一下,我就回去了。那时候我也不想再来北京了,因为我走了以后昆仑饭店这里又不行了,我们集团最大的一把手就找我,后来我就拖着他,能不去就不去,因为毕竟一家人家都在上海。后来第二次他又来找我,我们集团在这个期间已经派了好多人过来,包括上海的总经理、工会主席、我们的餐饮总监,都来找我,要我到北京来。后来集团老总亲自又来找我谈,他说人家诸葛亮三顾茅庐的,为你我们已经五请六请了,你这次一定要去。当时是中秋节嘛,我记得最清楚。我还是想最后争取一下不去的,我说我没什么,北京和上海都一样的,但是我爱人那边不好说。他说没事,嫂子那边绝对没事,我们去说。所以他又亲自到我家去,我们饭店的人事经理,集团的人事总监都到我家,我爱人听了就说去吧去吧,当天我就过来了。
钟宁:您1988年来北京的时候北京的餐饮状况是什么样的?
赵仁良:那时候北京餐饮的状况并不怎么样的,酒店的餐饮老实说最好的就是王府饭店,当时王府饭店火得不得了,是做香港菜,他们一个素菜要六十几块,当时是了不得的事情。昆仑的老总是上海人嘛,所以他叫我过去开了这一家上海餐厅。我们出去考察的时候,他说国有的企业你不要去看,全部都到合资的企业去,走一圈好好看,回来把餐厅弄好。我们也是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所以上海菜真正在全国兴起来,就是从我们昆仑饭店开始的。起先人家北京人上海菜他们都不认的,他们说甜,实际上就是一种固有的概念化了。实际上上海菜未必就是很甜的,就像四川菜一样,大家一说哎哟都是辣的,实际上不是的。
钟宁:您在昆仑饭店开上海餐厅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钟宁:您当时是怎么解决原材料的困难的?
赵仁良:一个就是从上海运了。那时候我们领导也倾注了很多心血,在上海专门派人把上海新鲜的蔬菜用飞机发过来,一星期两三次,包括豆制品,一些特殊的糟这些。
钟宁:当时北京人提到昆仑饭店的上海餐厅,会怎么来形容?
赵仁良:厉害到什么程度?比如你打车,说我去昆仑。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去上海餐厅吃饭吧?因为它要等位的,你去的晚吃不到的。还有做买卖的,他们认为我们上海餐厅是个福地,他们谈合同、谈生意啦,都愿意到这里来。
钟宁:那时候上海餐厅贵不贵?
赵仁良:那时候我们也很贵的,1991年吧,我们平均消费就达到五百了。因为我们老总他就是要打造一个高端的餐厅,突破口就是上海菜。为什么选上海菜?因为我们锦江集团本身就是上海的,主打四川菜,或者粤菜,都有点不协调的。
钟宁:除了上海餐厅,当时北京还有哪些菜系的餐厅能达到那么高消费?
赵仁良:还有就是王府饭店了,但是到后来他们的价钱也打不过我们,我们超过他们了。因为我们餐位不多的,140个餐位,5个包房,都是供不应求的。一般当天去订的话你订不到的。所以人家说一个厨师一生当中要能做一件大事,就像大董一样,人家一生当中就做大事,他是自己的,我们是公家的,但是能做这样的一件事情,这家餐厅在我手里的时候做得风风光光的,我心里面挺骄傲的。
钟宁: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收徒弟的?
赵仁良:我徒弟不多的。在上海我们那时候收徒弟就是单位的领导他派给你的。1972年的时候,饭店里搞清理阶级队伍什么的,有些政治条件不符合这个企业的就必须转业,北京也是一样。所以饭店里招了一批人进来,一批人走了也要一批人进来嘛。1972年的时候,我就带了我第一个徒弟。在和平饭店里边,像我那么年轻能带徒弟的,我属于第一个。我这个徒弟他现在也退休了,原来在我们和平饭店的。后来在我们上海的国际会议中心,第一届APEC会议、世博会、亚青会议,包括这次的进博会,这些国际会议的宴会都是他领军的。
钟宁:您从师父身上真正学到的东西是什么?
赵仁良:敬业。因为老师傅他们都很敬业的,为这个烹饪事业他们太敬业了。他们那时候也有沙龙,现在说起来叫茶歇、下午茶,星期天我们系统几个大饭店的老师傅,他们也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研讨研讨菜。
钟宁:您怎么理解师徒关系?
钟宁:从1988年开始在昆仑饭店的30年中,客人对菜品的要求有发生变化吗?
赵仁良:他们对菜品的要求主要就是口味,还有就是热。一个热,一个味道,不管是西餐、中餐,它就是核心的东西。现在那些厨师有的东西花花色色的,实际上没有味道的。我们国有企业跟私营是有不一样,除了面对市场,我们还要烧政治菜的,那肯定有不一样的,烧起菜来你更要全身心的去投入的。在这些活动当中稍微有一点疏忽你就不成功的,必须得100%的,没有99.9%的。我们对食品安全特别重视。现在叫“五常”啦,六十年代的时候,我们锦江集团就是“食品过七关”,采购关、验收关、粗加工关、配菜的、还有烧菜的、还有摆台的,最后一关就是服务员上菜,也要看着点了。那时候我们就有七关,还有我们服务员有几个轻,轻手轻脚,轻操作什么的。
钟宁:您做上海餐厅的时候,北方的服务员跟上海的服务员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赵仁良:最大的区别就是,因为他们毕竟没有从小长在上海,对上海菜的文化没有那么了解。我们也要培训的,新的菜出来以后要给他们吃,跟他们讲。因为市场经济我们要养活自己,我们要去赚钱,服务员在前台,就要靠他们。因为不像在外国厨师能出去跟客人交谈,建立友谊,教他们怎么吃。有的人他未必懂吃的,所以这个很要紧。
任何一个餐厅的成功,不是你一个人的因素。就像一个足球队一样,要有明星,明星就是大厨啦。接下来是什么?也要有政委,一般做领导的,餐厅经理呀,他也要做一些思想工作的。没有这一套东西不行的,要前锋、后卫,大家都要各守各的门。
钟宁:您在做菜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特别骄傲的一点是什么?
赵仁良:特别骄傲的是,我参加全国比赛拿奖牌了嘛,我的师兄弟他们一点都不惊讶的,它在情理当中的。因为我在和平饭店本身就是一个尖子,那时候2%的工资加给我,后来40%又加给我,我拿全国比赛金牌了,又给我一级半工资,我那时候工资比我们老总都高。那时候读书都是5分制嘛,所以他们都说,赵仁良啊5分,他是5分。
钟宁:您在烹饪上哪一个方面是最擅长的?
赵仁良:好的厨师你一站位,一把刀一拿,一开工,马上就知道你这个功底是怎么样的。上次我跟高级厨师代表团出访加拿大,参加北美地区的38届烹饪界的年会,我总带队出去的,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跟着一起去的。我一做东西,东南亚的那些厨师他们都很惊叹的,哎哟这个人厉害。做任何菜,基本功它是一个根基。没有基础的东西,你怎么去提高啊?我们和平饭店六十年代学厨师的个个都很精湛,他们每个人都有绝技的。那时候六十年代,济南军区有一个部队指导员搞了一个大比武,后来全国兴起了一个大比武,各行各业都跟他学习。那时候我们正好处在这样一个年代,所以采用军事化的管理,时不时地给你来一个测验,做的不好师父给你讲解,这么一点一点提高。
钟宁:现在年轻的厨师能做到这些吗?
赵仁良:现在我看到的不多的,就像我很好的那一个徒弟,他要达到我这个熟练的程度,也很难的。部队里有一个徒弟,他要去参加比赛,我去教他片鸡片,他看到都很惊叹的。他说我练了100斤,有空我就练习,练了就用,练基本功。我说对,你一定要多做。我师父跟我说,你要做的多,吃的多,看的多。还要什么?要大家交流的多。
钟宁:现在很少有人再下功夫练基本功了,您认为中餐会是什么样的发展前景?
赵仁良:我觉得始终要回归的了。因为我们的国门啪一打开,我们的厨师都眼前一亮,不管是落后的先进的,他感觉到什么都是好的。现在那些人说哎哟浮躁啦,什么啦。我说这是很正常的,它总得有一个过程的,但是你必须要去学习。
就像分子料理一样,为什么国外有这么一档门类出来,据我所知,法国人、意大利人是给糖尿病的一个特殊群体的,他本国都没兴起来。但我们突然间看到了,哎哟这个东西不得了,高科技呀,那么这个东西你要去甄别它。低温慢煮,我们本身就有的。但是我们的设备不好,老祖宗是凭经验,我们中餐什么都是凭经验,像我们的腌笃鲜啦,这些都要小火的。但是低温慢煮很精确的,60度就是60度,设备升级换代了,人操作起来也方便了,原材料也得到保证。所以我们现在的厨师,最关键的就是,无论你是做什么菜的,就面临着你要学习。
钟宁:您怎么看待中餐的创新?
赵仁良:首先你这个传统的东西不能扔掉的,传统的东西没有了,你去创什么新呀?像烹调方法,像刀功,哪怕现在机械化了,这个还是不能丢的。就像日本一样,做刀的就是家族制,一代一代,儿子传给自己的儿子。现在不是叫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吗,这个就是呀。你就专门就做这一件事情,做做做,做得精的不得了,我经常到日本去嘛。九十年代,拉斯维加斯啊,那时候我一年要去个几次的。他们最好的那些,比如低温慢煮,1992年我就在用了。他们也吸收我们好的,中餐的好的原材料,好的方法,他们也拿去用的。
钟宁:您怎么看待中餐未来的发展?
钟宁:您怎么看待中餐的分量?
赵仁良:这就是一个文化的问题,中餐为什么要大盆上,有内在的东西在里面的。你看逢年过节跟长辈一起,菜一盆一盆地上来,象征着团圆、热闹。现在很多西餐也不分餐了,也是一大盘一个造型做好,服务员来给你分的菜的。外面现在吃的西餐,要么牛排是一人份,有的牛排他也是大份的。有人说我们中餐不卫生,大家合在一起,我们也有公筷、有分羹的。
钟宁:您选择徒弟第一的要求是什么?
赵仁良:第一人品要好,这个肯定的了,还有要吃得起苦。我们这一行是勤行,你越是做,你做十遍,做一百遍,一万遍,你的体会不一样的。你不要说一看,哎哟我懂了。那新华书店的书好多啊,你去买来看,成大师吧。
钟宁:您教您的徒弟主要教什么?
赵仁良:就是教技术了。有时候他们菜做得不好了,跟我一讲,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很喜欢这一行的,这一行外国没办法跟我们竞争的,中餐只有我们中国人做得出来。日本人中餐做的再好,也不要忘记这个中餐我们是老祖宗,所以这是没办法跟我们竞争的。而且我们可以帮政府解决好多的就业问题,因为是密集型的行业嘛,国外也是一样,像日本一批人下岗了以后,也要解决就业,他们就搞到服务业去了。
钟宁:如果一个年轻人想成为一个厨师,最需要学习的是什么?
赵仁良:要学一点我们烹饪的文化,尤其我们的近代史。1949年解放到现在,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刚解放那时候,像我师父这一代的,那是真正的百花齐放,那些师傅都身怀绝技。六十年代我们不行,六十年代我们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候好多餐馆都关掉,那时候也有八字方针,叫“关停并转”嘛。七十年代也不行,就是文化大革命。这一行真正起步就是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大的饭店带起来,外资品牌进来,把这个产业搞的这么好。所以你做厨师的也要去学习学习,你不学习闷头着做,不行的。
钟宁:除了这些还需要学习什么?
赵仁良:就是基本功,基础。像我们一生当中停下来了,也要回忆回忆自己走过的路,哪一些是好的,哪一些是不好的。你到了一定时候你再总结,哎哟我基础没打好,完蛋,爬不上去了。任何一个,冲破这条线的人,凤毛麟角的。我32岁就代表政府去当专家啦,而且领导要求我们去读书,六大饭店主要的这些厨师长,到大学里面去读现代化的食品加工,营养学,食品营养学,八十年代我们这个集团就走在很前面了。
钟宁:您从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想怎么做菜都是对的?
赵仁良:四十几岁的时候。你就可以出神入化,基础的东西你有了以后可以变化了。在你工作多年以后,营养学的、材料学、化学、美学,这些东西你都要去学一点的。
钟宁:很多厨师四五十岁到了事业发展比较好的阶段,当上总厨、经理,就不再动手了,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赵仁良:我一直做到退休,我一直在一线的。就刚退一年嘛,因为我是有一个国务院津贴嘛,还有就是劳动部给我一个工作室在上海,功能主要就是培养中生代四十岁左右的厨师。我们一批一批退了以后,要有人接上去嘛。我们工作室一般都是分配进来的,你没有一点基础一张白纸进不来的。我们实际上愿意教一张白纸的人,因为他没有雏形,他没有坏的陋习,所以我们要强化他,片东西是怎么片,手是怎么样抬起来,他会根据我的要求一点一点加强的。有一点基础的,他已经形成陋习了,再改起来就难了。就像搞文艺的,一听就知道野路子的。我们就看,一拿刀,一炒菜,我们就知道野路子。
钟宁:有没有想过再收一个小徒弟?
赵仁良:小徒弟要看条件,因为我有一种责任感的,既然人家愿意,那你就要对人家负责的,否则的话徒有虚名,好像你这个名字就这么值钱了,真的东西要给人家,要教他的。反过来说,我对他也有要求,你要吃得起苦,你要做在前面,不能缩在后面。你做的多,现在吃点苦,以后你就好了嘛。
钟宁:您在事业上现在还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赵仁良:实际上我们对烹饪根本不舍得,割离不掉的。现在好多企业都叫我去做顾问嘛,我也挑挑拣拣的,一般的我不愿意去的。我要看企业文化怎么样,企业怎么样,要达到什么目标。你对我有要求,我也有对你的要求。
钟宁:您现在看起来工作状态还是特别好。
赵仁良:你说的真的一点不错的。因为我现在看到好的也还要吸收的,也要补充自己不够的地方。尤其是点心,你不要小看,我们中餐的点心老外他学不好的。要他捏小笼包打褶什么的,他这个手笨啊。他们都是西式的甜点,调味料弄好,刮刮弄弄,他这个行。我们的中点厉害的,真的厉害的。
钟宁:您认为如果中国的食物里面输出到海外能占领主流市场的有哪些?
钟宁:您从体制内的一个名厨到上海餐厅这样一个市场化的餐厅,当时心里有落差吗?
赵仁良:实际上也没什么多大的落差。因为我们到广东去,一看白天鹅,还有中山宾馆,一路上走过来以后,发现他们早就对市场开放了。那时候我心里就想,我们上海肯定也是早晚要像他们一样的嘛。反正就知道,一部分要涉猎市场的东西。那么定价格很要紧的,餐厅要搞得好,一定要有合理的价格。另外要有好的管理,好的厨师,好的服务,还有就是好的环境。环境包括的方面就多了,比方停车场啦,里面餐厅卖什么菜,它的装修是否匹配啦,这些东西。还有服务员的服装,都重要的。
钟宁:您认为未来最受欢迎的中餐厅会是什么样子?
赵仁良:随着现在这个地皮租赁费越来越贵,人工费越来越贵,以后开连锁的不会多的,开大型的不会多的。你看资本主义社会,我到美国旧金山,好多大的五星级酒店里面没有餐饮的,就是一个早餐,客人吃饭都到外面去。
所以规模不会大,而且做得越来越精了。因为现在的客源和市场,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基本上培育了一批懂吃的人了。鲍鱼刚兴起来的时候,有些人说,我要两个,要一个你看不起我啊。现在你给他这个,人家很理性的,回归到理性了。价格肯定是一样的了,好的厨师出场费,他肯定贵。
大众化的餐厅,他以后不会像路边摊。卫生设施都会越来越好,因为我们各种的政策、配套都很齐全了,一点一点制约你。一般你看都是到大商场、写字楼里面,跟香港一样的。香港的茶餐厅起来有他的特殊的一个背景的了,他们没有食堂,中午吃饭了都到这些地方去。也就是像专业的单品店这种,生煎就是生煎,一样东西做到极致的。
钟宁:您作为一个顶尖的名厨,最喜欢什么样的客人来吃您的菜?
赵仁良:要懂啊。旧社会说起来,三代当官懂得穿,五代当官懂得吃。吃这个东西也要传承的,也要教的了。吃比穿都难,穿现在那些名牌的,书拿来看看,Prada,Armani,什么东西配什么,他可以学。我们这批人现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已经形成了一个市场,懂的人越来越多了,收入也多了,收入多了就是吃吧,一个人吃最要紧的健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