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2年第6期|张蔚欣:小青龙(节选)新作品

张蔚欣,1990年12月8日出生在上海,毕业于同济大学创意写作专业。

小青龙

张蔚欣

如果睡不着,就可以打开手机音乐,用白噪声模拟雨声。古时人们祈福求雨,现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电子合成音哄骗大脑。我的家乡是个喜欢下雨的地方,亚热带季风气候,雨量充沛,也许太充沛了。漫长的雨季后那些拧不干的衣服毛巾上,会出现淅淅沥沥的小黑点,像被雨滴灼伤的。我离开得有些久,竟有些怀念那些黏糊糊的细雨。澳大利亚没有那么小的雨,我来这里一年,只碰到过一次大雨。衣服立刻湿透了,我茫然地走在街上,像只被遗弃的金毛犬。

二〇一三年夏天,我大学毕业,花光存款到了悉尼。这个地方没有冬天,我只带了几件短袖。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每天沿着陡峭的公路胡乱走着。我住在机场附近,同住的女孩随便吃冰箱里其他人的东西。房东发现了这件事,把我们叫来。我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飞机的轰鸣盖住了他的声音。我猜测着他说的话,那些话定义了我在澳洲最初的身份。我和女孩分开,一个人去了布里斯班,身上只剩下一千澳币。我在机场住了一个星期,没有一天真正地睡过去。即使闭着眼睛,神经也是紧绷的。我放弃了当地人常用的求职网站,开始扫街。超市、旅店、书报亭、宠物店、加油站,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进去问一句要不要招小工。问得最多的是餐厅,墨西哥餐厅、香港餐厅、四川菜馆,后来我才知道能在西餐厅工作已经是不错的机会了。那种地方至少要交税,也就保证了最低工资和员工的权益。我去的麻辣烫店不交税,做的是黑工,每个钟头比最低工资少七澳币,却也有的是人愿意做。

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开午餐肉罐头,切洋葱、胡萝卜、土豆,没完没了地削土豆皮,做了一个月,手指头伤痕累累,裂口里嵌着黑兮兮的东西,怎么也洗不掉。做什么事都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三个月后我去了布里斯班郊区的小镇,靠包装草莓和替人推油过日子。那些用手肘推在客人身上的油,同样入侵了我的身体,胎记似的印在皮肤上。我住集体宿舍,这里什么人都有,美国、意大利、日本、韩国,抽大麻的、弹吉他的、喜欢煲汤的、到处谈恋爱的。一百来号人,年轻、贫穷、异想天开。不论表现得多不羁,还是要吃喝拉撒,每天抢占三个卫生间,挤在仓库似的厨房里做饭。没有地方晾晒衣服,也没有淋浴洗澡的地方。宿舍里用绳子做一个简易的晾台,花花绿绿的衣服遮住了彼此的视线。我对室友一无所知,互相防备,又不得不和她们一起行动。在这个破烂地方,人在集体中才能感到安全。

房东的鼻翼处有一颗痣,看人时透着算计。这里没人喜欢他,租他的房子一周要付180澳币,这个价钱在外面能租一个好点的house单间,在这里却只能住在地板开裂的四人上下铺。如果不是为了农场的工作,没人想租他的房子。只有佳会和他聊聊天,佳是我的室友。谁都需要朋友,所以久而久之佳的房租就比别人低一点。星期天房东买了蛋糕,做点烤肉时蔬,请佳去吃。佳总是叫上我们,不愿意单独和房东待在一起。虽然在国外,保守的总是更为保守。有时我们聚在一起说着外国男孩总是先上床,合拍才会谈恋爱,却要申明自己做不到。即使没人监管,某种名为“好女孩”的标准却压制着我们。有时佳会抱怨房东的纠缠,我们都知道她为什么和房东打交道,她总是和对她有利的人在一起。但没人说出来,揭穿别人就是揭穿自己。

“他对我很好。”佳说,“一定有什么原因才这样。我想他怕我和他在一起不快乐,或者感到了压力,才会拉黑我。”

“有人拉黑我,我就不会再跟那个人说话,也不会管什么原因。”

我兑了一点热水泡脚,听佳说,“那会儿还在国内,冬天,我们在南方打工。南方的冬天看起来温度不低,其实比北方难熬多了。阴气往骨头里钻,又总是下雨。那时和他去吃饭,看到商场里卖大衣的店,他直直地看,我想他也许想给我买一件。但我们太穷了。也许因为这样他才和我分开,那时他一定伤到了自尊。”

“你们是恋人吗?”

“我们接过吻。”佳说,“但他没承认过。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想起很多自己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这么说也许显得虚伪。我也厌烦总说自己错了。我害怕怨恨他,又怕自己没有怨恨他的资格。”

“太绕了。”

“是啊。”

佳是台湾桃园人,她说高雄像澳洲的墨尔本,台北是悉尼。我没去过台湾,事实上除了我的家乡我哪里也没去过,一出来就从北半球到了南半球。我对佳十分好奇。她说话很软,有一种优美的韵律。也许她知道自己声音的特质,总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话。有一晚佳让我用手掌把路灯挡住,这样就能看见流星。

“看到那块白白的吗?那不是云哦,是星河。仔细看一晚上会有十几二十颗流星,一闪而过。你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流星。”

我观察佳的一切。这些像台偶剧女主角说的话,从没在我身上出现过。佳涂梅子色唇膏,眼影有时是蓝色,有时是橘色。她有六瓶香奈儿的指甲油,还有香香的喷雾。这些都是我从没有过的东西。我想从佳身上挖走它们,让它们变成我的一部分。我想变成女孩子。

“你不是女孩子吗?”佳疑惑不解,又想到什么,“变成女孩子很简单,谈个恋爱就好了。”佳在农场很受欢迎。她一年前就来过了,中途离开了半年,有一个意大利小伙子就等了半年。佳很感动,常常说到两人去海边弹尤克里里的事。但他们没在一起,佳告诉男孩自己有个台湾男朋友(就是那个拉黑她的人),这显然是个借口。佳私下告诉我们意大利男孩在宿舍里抽大麻。我们都不懂大麻,以为是毒品。意大利男孩听到后,说不懂大麻的女孩也不懂爱情。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没多久就走了。

“你也知道,在这里打工,就是没完没了被人压榨。好像付了工资,人都不是人而是机器。我忍耐那么久,一天天数着钱,就是想攒够了自己开店做老板,不用再看人脸色。他倒好,存了半年的钱,随随便便就输光了。”

澳洲的赌博机和国内的老虎机没什么两样,玩起来五颜六色,发出傻瓜音乐似的声音。很多人在里面输光了钱,年轻男孩,退休老太太,来玩的都不怎么在乎。这里太无聊了,天气又热,也没什么人,除了走路和工作似乎没有别的事可干。按摩当然也是一个消遣,皮肤顺滑的年轻女孩和浑身晒斑的劳工海员都喜欢。有时碰到新来的员工,还会夸赞两句神奇的东方医术。佳在按摩店兼职,手艺是临时学的,没有多少技巧,三四天就会了,卖的就是力气。按摩店的时薪比农场高,但需要等客,做一单是一单的钱。像她这样的新人,又不是全天在店里,一般和老板三七分成。佳介绍我到店里上班,我学了个半吊子,也能赚到一些钱。佳喜欢这个工作,她说小时候没有人抱过她,到了十几岁,总想碰别人的身体。读高中时有个朋友,她牵她的手会被甩开。人各式各样,有的人就不喜欢别人碰。虽然如此,佳强调,她还没和人发生过关系。佳小时候流行的小说,里面的女孩都是处女,她下意识拒绝了几次男朋友的要求。这当然很蠢,佳在别人面前从没说过这种话。在农场,酷女孩更受欢迎。酷女孩怎么能是处女。我们宿舍一起出去,总有男孩子和佳打招呼,我们都看得出佳很得意,虽然她总说自己厌烦这些。

我没有和别人说佳带我去按摩店的事,我想她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和佳在宿舍很少交谈,像两个不熟的人。我不清楚佳是否希望看上去和我要好。佳喜欢和漂亮光鲜的人一起玩,虽然她不会告诉她们她是个处女。

每周四商场促销日,按摩店开到九点,佳总要我陪她去做工。从商场回农场要经过一片墓地。那段路很长,偶尔露出一些灯影,大部分时候黑漆漆的。佳很害怕,总会拉住我的手。有一回听到一种叫声,从草丛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传来,踩碎的枯叶似的,邪气极了。我们手拉手飞快跑着。佳后来说那可能是乌鸦,也许她说得对,但只要经过那儿,我们就没完没了地说话。没话聊了,佳开始说小青龙的故事。有时她讲不下去,就让我继续说,仿佛那是个我也知道的故事。

“我不要做赝品,我要你爱我。”这是小青龙说的第一句话。故事是怎么开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佳说十二岁的时候有个女孩在她脑子里说话,说自己是龙女。因为发尾染了靛青色,佳就叫她小青龙。直到来澳洲以前,小青龙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赝品?”

“她是雕塑家的作品。小青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已经成了男人的耻辱和负担。”

小青龙诞生在一个平庸男子的手中。那是个十分自以为是的人,阴沉暴躁,疑神疑鬼,总以为这些特质是天才的表现。那些人不原谅我的天赋,他常常这么说。他用偷来的模板塑造了青龙,把她视为杰作。然而那双不稳定的、抽搐的手终究在这杰作上烙下了划痕。小青龙的鼻头有一道S形伤疤。那道疤就像船锚,抛出来,百吨巨轮也无法运转。雕刻师说就是这道疤把他扯住,让他没办法远征。他一直想做一条新的龙,弥补自己的失误。他不在乎小青龙知道她是他的失误。小青龙刚成型的时候,雕刻师说她是他的爱和激情。她成了赝品,这说辞变得可疑。小青龙朝男人脚边的泥块用力一踢,顿时激起一团黑灰。她一脚踩着凳子,俯身抓着男人的肩膀,蛮横无理地要他回答,准确地说出她要的答案。

“我是你按照别人的模板拼贴出来的?”

雕刻师不说话。小青龙被他身上土地的热腥味吸引,忍不住抓了一块泥巴在手里揉捏。

“我就是这团泥里生出来的。”

小青龙喃喃自语,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的气息缠绕着她。她放开那人,脸因为凑得太近沾染了一些泥巴印子。

雕刻师没有心思听青龙的话,他不想思考和她有关的一切,那些看不见的目光割裂着他的皮肤,他蜷缩着身体,每天躲在房间里工作。对他来说,只有劳动能治愈流言带来的创伤。雕刻和普通的脑力工作不同,击碎石块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这种近似苦役的工作让他没有力气思考平庸的耻辱。

没有了雕刻师,小青龙十分孤单。她开始用湿土捏造小动物。泥石做的肉身,满是青龙的指印。小青龙先捏了一只猫,指印像毛发的纹理。湿土干了变得硬邦邦的,小青龙抚摸猫的脊背。石头抚摸石头,发出咚咚的敲门声。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开门。猫很快认识了别的野猫,学会了站在高处睥睨青龙。青龙却没有别的龙。有一个雷雨天,一条蟒从窗户哧溜钻了出去。青龙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进来的。那是一条棕色的,十分粗壮的蟒,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青龙。青龙大喊,有野龙。那巨蟒已经随着水柱盘旋而上。雕刻师在房间看电视,衣服皱巴巴的,四肢瘫在床上,像一个不能勃起的人。碎石堆在角落里,看起来以后也只能是一堆石头。小青龙去拉雕刻师,雕刻师嗤笑,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龙——那东西要么是塑料袋,要么是龙卷风。说完还觉得好笑,龙卷风可不就像龙一样才叫这个名字吗?

我和佳走过黑暗的坟地,听见踩折树枝和风的呜呜声。那天回到农场,我一直想着小青龙的故事。半夜我说:“小青龙心碎了。”佳没有回我。我用手机搜索雕塑,绿色的花岗岩来自苏瓦松,希腊的帕洛斯容易碎,新手需要训练才能使用。我想象着青龙的身体,坚硬的鳞片下有着柔软的体温。我抚摸那些鳞片,进入那些鳞片。我梦见我的母亲是一条龙。小龙破开脊背,母亲收拢翅膀,此后像蛇一样爬行。柔软的腹部磨伤了,血肉模糊,结痂变硬。天空亮晶晶的,落了雨。母亲的身体变成了土黄色。

醒来一侧头发湿漉漉的,舍友晾起来的衣服没挤干。我弓着背听了一会儿水滴声。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她现在变成了一条龙。这件事好像是真的,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是龙的孩子。母亲属鸡,有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也叫鸡。父亲属龙,龙是一个好生肖。有一次他说起母亲的生肖,口气混杂着自得和嘲笑。我听出鸡不好,龙更好,希望自己能够属龙。那时我很想要一枚刻龙的玉佩,是玉佛寺开过光的。我很小就和婆婆在一起生活,常坐在婆婆的自行车后面,跟着她摆摊卖玩具、卖早点。我们到过玉佛寺附近,庙门口常有人卖生肖玉佩。婆婆很信这些,从不让我求菩萨什么,也不会像别人那样买这些开光保平安的东西,害怕家里供不起,反倒得罪了菩萨。我想菩萨这么忙,注意不到我们,求婆婆给我买一块。婆婆后来给我买了一块羊的玉佩。婆婆说我和她一样命苦,属羊的人命苦,生来就要给人吃。婆婆常说这些话,想要人承认她的可怜,得到的却总是厌烦。她从没想过一个别的生肖,我却想要一条龙。我期盼着每周四晚上和佳一起回农场的日子,我惦记着小青龙的故事。

到了周四,佳却没叫我去按摩店。我们去了海边。佳说今天她过生日,晚上露天烧烤。澳洲的海边常常能看到那种公共烧烤架,佳很早就想玩一次。晚上,其他朋友也会来。她的眼窝抹了亮粉,用遮瑕小心翼翼盖了盖鼻头。我说鼻子上粉太多了,她说那里有个疤,很淡了,但她怕脱妆了露出来,只好盖厚一点。我想起小青龙的S形疤痕,说那很酷,像某位神秘女船长。佳对着手上的小镜子照了照,说男孩子才不会和你一样想。她把头发扎高,编了九条小辫。她从没梳过这种头发,好像真的变成了女船长。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超过我们过去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我们爬上一个小坡,下面断崖的地方一截树浸泡在海水里。佳说那种泡在海里的树比同体积的树轻很多却更坚硬,拉着我跑下去,抚摸树干上被海水打磨出的漂亮纹理。我惊讶佳的知识,她告诉我小时候想做家居设计师。

“我读书不好,还没二十就不上学了。那时电视上有很多帮人改造家居的节目,我一直住破房子,看到很羡慕,就想学设计。学好了自己做一个漂亮的房间,结果看了一堆书。”

“我从没想过做什么。”

“我想过很多,还没学出什么名堂,就跟着家里亲戚做活了。总是这样,世界等不及你慢慢学。”

“现在开始不算太晚。”

“我很担心回去后还是只能跟着亲戚卖医疗器械。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亲戚做医疗器械,赚了很多钱。”

“赚钱不好吗?”

“是很好了。比我家里其他人好得多。我姐姐还在做服务生,和我们这的工资不能比,勉强养活自己。我母亲给别人洗衣服,多吃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其实我们早就能随随便便吃鸡蛋了。我的工作收入是最高的,说起来也是替医院工作。我母亲搞不懂我出来干什么。我刚出来那会儿,每隔半天就要姐姐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后来她说我疯了。”

那天的黄昏发黑,佳的九条小辫像盘在头上的红黑色小蛇。退潮后,海岸线露出一条潮湿的沙路,佳捡起一枚软软的搁浅的海星,用手机拍了照又扔进海里。那是活的,她说。我惦记着小青龙的故事,要她再多说一些。佳脱了鞋子走在沙子上,我跟在她后面。佳说小青龙穿着点缀着贝壳的衣服,喜欢画蓝紫色眼影,很老派。佳孜孜不倦地描述着小青龙的妆容,说她的九根发辫乌黑油亮,谁也不能碰。那其实是一种武器,九头琵琶钩,你听过吗?碰到的人都死了。

如果是我的话,才懒得描述这些。我只想听情节。于是我打断她,接过小青龙的故事。

小青龙离开了雕刻师。她独自经历了一些事情,类似鼻炎患者在春天经历空气中浮动的花粉。几个喷嚏后,小青龙瞪着眼气呼呼看对面的人。她说,我会一直爱你,但你不能怪我不会做个女人。我生下来就没有女人养,也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长大的。我活得粗粗糙糙,自在惯了。现在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总怕自己不像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小青龙在对谁说话。那以后她又开始用黏土造物,这次做的不是小动物,而是一个人。她亲吻那团湿土,全凭直觉雕塑。她紧紧和他靠在一起,双手胡乱抓着,泥块四溅。她在那团泥人上打了一层石膏模子。石膏干了,打破模子就能看到她造的小人。她用手指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内心随着石人的面孔日益清晰而感到平静。日子到了,小青龙敲打石膏,想要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她太着急了,手背都凿出了裂口,露出西瓜瓤似的红肉。

石膏里是个光头男人。小青龙欢快地在泥地里打滚,将自己和黏土紧密相连,像婴儿回到母胎之中。她叫他小和尚。和尚只感到一只微隆的乳房贴着他的面颊来回蠕动,他感到被一种冰冷的软体绿虫侵入,又冷又热,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液。他睁开眼看到在泥地里打滚的青龙,他成了她的杰作。

佳和不远处的房东招了招手,告诉我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雕刻师知道青龙造出了和尚,忌妒得发疯。青龙得了艺术节大奖,带着小和尚穿越国界线,寻找野龙的踪迹。佳拉着我到房东的车上,帮忙搬下一箱肉和菜,房东探进车窗拎出一瓶香槟。佳高兴极了,抱着香槟凑近房东说着什么。她用手按了按房东鼻子旁的大痣,房东说你要是抠下来了要怎么赔。佳说能怎么赔,只好当生日礼物送我呗。说完又觉得恶心,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

我把烤串分好类,拿锡纸包了蘑菇,摆放碗盘刀叉。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了,我坐在沙滩上小口喝可乐。可乐喝了大半,佳才回来。车上下来的女孩没有我们宿舍的。我认出其中那个短发女孩,鼻环晃得人眼晕。很多人说她喜欢女孩子,我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的。房东摇了摇酒杯,短发女孩说这种绿豆啤酒泡沫比较厚,入口沙感很强,会卡喉咙。房东抿了一口,说是女孩喝的酒,太淡了,没什么感觉。他要佳把他的伏特加拿出来。佳没理房东,摇了摇香槟对着海的方向喷了出去。此时没有人放烟花,气氛总有种装腔作势的味道。房东说佳开香槟的架势好像要把他冲走。我闻着烤肉的香气,突然想起婆婆做的糖醋排骨。澳洲的猪肉没有家乡的味道,怎么做都不好吃。糖醋排骨、东坡肉、炸猪排,那些食物逐一出现在眼前,搭建起一条回家的路。

晚上九点半左右,台湾男孩又来了。此时生日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佳和房东说笑,一次也没看那个台湾男孩。男孩也没有说话,沉默地坐在一边。我没有看下去,沿着海岸线走。佳不仅没有理台湾男孩,也没有理我。这个夜晚我没有化妆,一心一意地切肉切蔬菜,没有喝酒,也不知道怎么说上一句生日快乐。我尽量不打扰佳,看着她和其他化了靓妆的美少女拍照,听房东的朋友问他和佳的关系,和其他女孩的关系。房东笑而不语,仿佛这些女孩都是他的,她们像财产一样装点了这个男人的门面。

我走了很远,是下午走过的路。太阳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天色却没有黑透。一个人的世界是深蓝色的,夜空像某种毒虫的皮。镜片雾雾的,海风吹了,有盐似的咸味。佳说天上白白的是星河,我看到的是星河还是盐?无尽的蓝包裹着稀微的海浪声,却只要一点热浪,这蓝就开始收拢,发出淅淅沥沥吞咽口水的声音。皮肤黏糊糊的,我像在某种饥饿动物的腹中。

回到烧烤摊,人散了大半。佳被房东抱进了商场用的购物车上。她抱膝坐着,嘟嘟囔囔说着英文。一个女孩说她没有喝醉,都是装的。短发戴鼻环的则提醒佳不要扰民。佳突然站起来,因为在购物车上,她变得比任何人都高。她张开两臂,揪着身边人的头发,要他们爱她。她的眼窝和嘴唇亮晶晶的,像星河。我突然感到一阵饥饿,后悔没有吃点烤肉。我帮着收拾了酒瓶,食物几乎没剩下。我喝了半瓶绿豆啤酒,沙沙的感觉滞留在喉咙口,我努力吞咽着,像吞咽一些迟来的寂寞。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摸黑到外面吹夜风。外面比里面凉快。婆婆也没有睡,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摇着大蒲扇。我不知道做什么,绕着房子走,皮肤黏黏的,蚊虫嗡嗡,扰得人心烦。那时我到了井边,想起婆婆说的故事。我感到她就在那里,我向黑暗祈求下雨——一条细长的地龙,慢悠悠从井里钻出来,扭了一下身子。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怕,那地龙和普通的蛇不同,头上有角,冲着我咝咝吐气,嗖的一声钻进了我的衣服。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感到脊背发凉,不知那东西钻到了哪里。我愣了一会儿,飞快跑回家让婆婆帮我看。地龙不在衣服里,婆婆说我热昏了头,夜风一吹,身体一冷,以为钻了蛇。

“你有没有看到过袋鼠?”佳转头问我,“那个意大利男孩说,傍晚袋鼠从马路边的森林里出来,看车子开来开去。”

“你想看的话,我们可以去动物园。”

“我来这以后,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小动物了。一开始还有鸟,澳洲的鸟一点也不怕人。那时我常常拍了照发给国内的朋友,说小鸟和我一起吃饭。后来那些鸟就不见了,明明还是飞来飞去,我却没有再留意过。好像根本就没有鸟了。”

房东没有插话,也没有回头。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猜测着他的表情。

“小青龙也消失了。以前总以为龙的踪迹在别处,到了别处却发现……你看过魔术吗?魔法师从礼帽中变出兔子。到了别处,我就像丢掉了会变魔法的帽子。没人见过龙,不是吗?我们看见的本来就是咝咝吐着蛇芯子的草蛇。水产商用煤夹随随便便就捉住了,一条能卖几十块,也许是一百块。”

“我看到过的。”我想说我家那儿有一片湿地,婆婆说龙在那里生活。佳会喜欢的,青浦、淀山湖、金泽,苏州河、黄浦江,我的家乡常常下雨,没有龙不喜欢潮湿的地方。但我的声音太小了,晕车让我恶心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房东把车停在市场附近的马路上,我快速下车,吸了几口空气。佳没有下来,房东看了我一眼,说在这里等我。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我一个人去了市场,这里的菜场并不比超市便宜多少,但我买了很多。那种我平时不会碰的刀豆(澳洲的刀豆比别的蔬菜贵)、车厘子、番茄,我都拿了一大堆。我还买了西瓜和白萝卜。来这里以后我头一次看到白萝卜,胡萝卜倒又多又便宜。回到车上佳已经不在了,房东说她去找朋友了。第二天我也没有看到佳,第三天、第四天,佳都没有出现。周四下午,我去按摩店上钟。他们说台湾男孩死了。他像一个游泳人钻水似的,从悬崖上翻下去,掉到了海里。每个人都在说佳不好。有个四十岁的女人(她叫燕,后来我又碰到过几个叫燕的四川女人),暗示我佳在舞厅工作过。她给我看了一张海报,上面有一排穿着鱼鳞抹胸的浓妆女人。我快速扫了一眼,没有找到哪一个是佳。燕指着其中一个,我没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

我在我们回农场的那条路上,今天你上钟了吗?这里好黑,晚上又刮起了风。我来澳洲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风。风把一排树吹得倒仰。路上下过雨,那些黑影都在水洼里,却还是有光。真不知道这些光是哪来的,也许是水汽互相折射过来的。我物理不好,你别笑我。如果他在的话,我可以问他,读书时他理工科就很好。他总觉得男孩子理工科不好会丢脸,学英文就不认真。那时我让他好好背单词,他还要学黄飞鸿的样子,把“Iloveyou”说成爱老虎油。你说好不好笑,爱老虎油。爱老虎油。

“你还好吗?”

“那些人把话放在我嘴里,不听我说。”

“我来找你?”

“也许他只是回国了。他们说他在海里,海里也许只有水草。如果浮出来的是水草就好了,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只需要治病。最近我时常想起在国内的时候,我来澳洲后很少想起那些了。他爱吃臭鳜鱼,那种东西不是他说我根本不会吃。我们吃完臭鳜鱼,在地铁站接吻。是我亲的他,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不是臭的,想想也有点羞耻。他只让我亲他,却从没说过想要亲我。他就是这样,从不主动,从不拒绝。只有这次,真奇怪,他们都说是我的错。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也想去海里。也许海里真的有龙。这些天我总是幻想有人用手帕擦掉我身上的脏污,像灵鹫山上的小动物那样,忘记忧愁,忘记语言。我想变成小动物,不论快乐还是悲伤,只能发出嗷嗷之声。”

我一边听佳说,一边试图去找她。我告诉佳人庸俗一点才能活下去。我们可以去HungryJacks,我伤心的时候常去那儿,摇一份免费的巧克力冰激凌。佳说她很好,让我不要出来了。她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份炸鸡套餐,冰激凌给我,她吃炸鸡。我们在自动洗衣店门口见了面,借着里面24小时亮着的光吃炸鸡。夜晚红的花格外艳丽,从人家的庭院里探出来。围墙爬满绿色爪形的叶子,室内和室外的界限变得模糊。我们像两个没有历史的人,尘埃一样坐在地上。

“你知道这个小镇叫什么吗?SunshineCoast,落日是美的。我还去过一个叫Rockhamton的地方,那里让人听起来就觉得这地方硬邦邦的。有时吃着早餐,转头和人说一句话,就会引来苍蝇叮食。Sunshine没有苍蝇,来的总是小鸟。你看,都是偷吃东西,人愿意和小鸟分食,却不能忍受苍蝇。万物并不同一。”

“是星期天吗?”

“星期天下午。我们在房东那儿烤肉。天气很好,沙滩应该是金色的。”

“那天落日很烫,我去海边了。”

“我看到他去找你了。”

佳看了我一眼:“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我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说,那我走了,之后再见吧。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那样。”

“那天我在海边。海浪有气无力,光太亮了。现在回忆起来,简直亮得过分,我感到脸颊在烧,身上的汗刺得人发痛。我想他也许不是要死,是想去海里躲一躲。”

佳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实际上她没吃那些鸡块,只是捏在手里。“你游过泳吗?仰头躺在水里,浅浅的水漫过鼻子。但人不会掉下去。水拖着人向上,水不希望我们落下去,除非我们自己愿意。”佳像是确定了某些事情。热气让她的脸看上去很长,像软化的橡胶那样拉下来,她像要融进黑暗里,变成一摊黑油。

农场的人很快知道了台湾男孩的事。这个地方没有秘密,她们说佳不在乎那人,只喜欢他口袋里的钱。那个人死了不到一周,佳就穿着红色泳衣去海边泡澡。昨天晚上还有人看到她半夜三更买了炸鸡套餐,看上去胃口很好。

同宿舍女孩看到我进来,扔给我一包衣服,“一个女人送来的,说是那个台湾男孩子的。他在这里没有别的人,全给佳了。我不愿意和她说话,你去给她吧。”

衣服散发着油污的味道,和穿在男孩身上的样子很不一样。我还记得第一次见男孩穿着工服的样子,在那种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上去像一张像素很差的照片。糊糊的,使人产生一些神秘的感受。现在这团衣服在我手里,皱缩着。我突然意识到,它们将永远皱缩着了。

佳没有回农场。那晚之后她就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说再见。有几天听说佳去玩老虎机,半夜输光了钱,来农场找房东借。她换了一家按摩店工作,原来的老板很不高兴,说她品性不好,走了也好。她住到了新的员工宿舍,其实就是在house的走道上拉个帘子。house住了十几个人,什么地方都能睡人,谁做什么都有人看见。听说房东把钱借给了佳。(这件事倒出乎她们意料,房东也会发善心。)佳回去躺了两三个小时,凌晨三点又出门了。她们都知道她去了哪里。

沙滩上一半彩虹,一半下雨,我在那儿坐到天黑。入海口没有大浪,有浪就会有白光,龙从浪里来。我不知道坐在这里等什么,我浑身湿透了。茫茫的,无尽的海。水一层层上涌,退去,无法挣脱海的束缚。我试探着海水,海水黑极了,像一条封锁的黑线。近处,流沙陷在水洼里。自由围困了我们。我像个傻瓜一样嘀咕着小青龙的名字,黑暗中有我们看不到的雨。

回去的时候我碰到了房东,他在一棵树下抽烟。房东见了我,问有没有佳的消息。这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聊天,我正视了他。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裂开一道口子。他看上去既疲惫又柔软。

凌晨四点,我坐大巴去农场包装。很多人走了,来了一些新的人。那个韩国小伙还在,他的手速是最快的。厂房里放着也许是上个世纪的劳动歌,黎明前的昏暗被衬得热火朝天,我们像永动机那样工作着。直到音乐停下来,才发出锈迹斑斑,似恐怖似悲伤的叹息。我不知为何想起和佳一起回宿舍的时光,我们共同听过这种声音,如今我似乎抓到了它的面目。恐怖退去,空洞洞的东西涌上来。

佳问我她的项链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去按摩店结了工资,那条每晚走的黑漆漆的路在白天是个公园。每个坟地都建得很漂亮。我的大脚趾顶破了帆布鞋,我蹲下来拍照,这是我在澳洲穿坏的第一双鞋子。那天傍晚的街道是蓝色的,太阳一整天都没出来。我感到疲惫极了,签证到期后我没有申请延长,直接回了家。那袋工服莫名其妙跟着我回了家。

回国的第三天我去一家网络公司面试,应聘的是旅游编辑。我不知道那一年算不算旅游,反正面试官觉得它是,那它就是。旅游编辑不需要去很多地方,靠着搜索引擎上别人写的经验就可以假装去过任何地方。我花了一半工资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市区朝北的单间,上一个住客在墙上贴了很多镜子,我时常觉得房间里挤满了人。住了半年我回到乡下婆婆的房子里,每天花三四个小时通勤,路上没事就听播客。很多人喜欢说诗和远方,说得太多了,听起来就像吃软掉的绿豆棒冰。有一天我听到一条讲龙的播客。

她要和尚爱她,和尚不知道怎么爱她。龙气不正,并非邪,而是生。小龙就像山里没有熟透的果子,又硬又酸又涩。那股生气还异常磅礴。和尚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不爱小龙,只能下山偷鸡。这样过了三个月,酒楼的老板找来衙门最好的捕快,没有这个捕快破不了的案子。捕快每天蹲守厨房,只在黄昏时去角落吹着口哨方便。他觉得吹了口哨,贼子听了就不敢进来。这是他一天最放松的时刻,捕快几乎每天都要吹口哨,日积月累,音调很有些大家气象。和尚本是来偷鸡,听了那哨声,呆立在墙下。

……

(节选自《十月》202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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