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山散步的路上,有一堵猫墙。
说是墙,其实是为了防止山体滑坡而砌的一道砖围子。围子不高,抬手就可以往上面搁东西,像摆在路边的一个长长的吧台。
有这样一堵猫墙,自然会吸引路人的注意。能停下来驻足观看的,大半是退了休的教职工,或有空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年轻父母。那些开着车上下班的,自然不敢稍作停留,但在倏忽而过的那一瞬间,却也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结果身后便嘀声一片,引得那些看猫的人,也禁不住转过身来,满怀同情地看着这些开车族恋恋不舍地加速离开。
渐渐地,我发现,给猫墙上的猫拍照不是我一个人的兴趣,而是猫墙前的看客共同的爱好,连一些牵在手上的孩子也吵着闹着要拍一张试试。
拍照多半用的是随身带的手机,也有较专业的长枪短炮。用手机的只想靠近靠前,持相机的就要找个拍摄的角度。这样一来,前进的、后退的、斜穿的、平移的,有时候就免不了你碰着了我的身子,我踩着了你的脚。加上那些被拍的猫,也不是个个都能配合,那些静躺着不动的,任你怎么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喜欢到处走动上蹿下跳的,就引得拍照的人也跟着它用各种姿势追拍,弯腰低头,俯仰推拉,像一群晨练的人在玩着各种自编的健身体操。
这天晚饭后,我正在给猫墙上的一只猫拍照。这只猫通体纯白,只在眉心上有一撮黑毛,像点燃的蜡烛火焰,煞是好看。因为白毛的映衬,毛发稀疏处的鼻尖、耳轮、眼睑和上下唇的肉色,就显得格外分明,像刻意涂了一层桃色的粉底。
给这只猫拍照很难。它既不是那种好动的,也不是那种好静的,而是动静结合,寓动于静。它那四只本该好动的腿,总是蜷缩在身子底下,一动不动,却把那条不属于运动器官,不承担运动功能的尾巴不停地摆动,同样不是运动器官,不承担运动功能的脑袋,也蜷缩在两只前腿之间,像一个失意的人在沉思默想。面对这样的一副摆相,别说拍一个全须全影的个照,就是拍一个局部的特写也难。拍头见不着脸,拍尾尾乱摇,拍个无头无尾的身子,又成了一颗剥去了绿叶的大白菜。
像我一样等着给猫拍照的,是两个学生,看上去像一对情侣。那男生见我这样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手,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说,您赶它起来也没用,它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影子。就算您再找到它,换了一个地方,它还在睡觉,还不如就在这儿等下去。
站在旁边的女生赶紧补充说,您真要等它醒来了,那一瞬间给它拍照是最美的。它张开嘴打个哈欠,像裂开的石榴。它站起来伸个懒腰,像运动员在做柔软体操。这时候头也抬起来了,尾巴也不乱摆了,昂头曳尾的,像只小老虎。
见这女生说得这么有诗意,我便随口问了一句说,你是中文系的?
那女生便笑,说,不是。
却说,我知道您是中文系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呢,我脸上写着吗?
那男生插进来说,我们还知道您就是那个七十多岁写小说,说要搞筛眼变法的老先生。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女生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推了那男生一把说,都瞎说些什么呀,那叫衰年变法好不好,筛眼变法,还箩筐变法哟。
那男生说,我知道衰年变法,不就是说老了换个活法呗,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吗?
我觉得这对年轻人十分可爱,就一边等猫醒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闲聊。我说,看样子,你们对这只猫很熟悉,知道它的脾气习性,还知道它睡醒了是个什么样子。
那男生不无夸张地回答说,那是。
又指指那女生说,你叫她说,她跟这只猫最熟,她是这只猫的专职摄影师。
那女生横了那男生一眼,说,别听他瞎说,我这都是给石教授拍的。
学校姓石的教授很多,我正想问石教授是谁,那男生突然指着那只睡猫说,醒了、醒了。一边推着那女生的手说,快拍、快拍。
那女生就拿起手机,对准那只猫,飞快地拍下了几个镜头。
我说,它不是每天都在这儿吗?
那女生说,不。
又指指那男生说,它要是天天在这儿就好了,也不用他费力到处去找。
我顿时来了兴致,就要她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女生说,下次吧,我们还要赶去看石教授。
我和老罗都是恢复高考那年考进中文系的,我比他要大十几岁。他后来改学美术,退休前在本校艺术系当教授,专攻国画,尤其擅长画猫。他画的猫形态逼真,活灵活现,见了的都说好。有那爱猫又怕养猫的亲友同事,就把老罗画的墨猫要一张回去,裱好了挂在墙上,求一个心理上的满足。
老罗画猫,也爱猫。我以前常去他家喝酒聊天,一进门便见过道两边,有群猫列队欢迎。进门之后,客厅书房厨房卧室,沙发书架茶几地毯,乃至楼梯厕间,但凡能蹲伏的地方,无处不猫,看上去,就像佛教壁画里山间林下倨立蹲伏着的众多罗汉一样。
老罗家的客厅有一面猫墙,墙上镶嵌着各种形状的笼子和搁板支架。老罗画画的时候,就在上面放些猫食,或吹声口哨,群猫便纵身上墙,各就其位,或蹲踞,或伏卧,或顾盼,或舔食,有时也伸伸懒腰,理理须毛,总之是各尽其态,尽着老罗着意摹画。老罗便拣那些姿态和表情都很特别的,一一描画下来,作教学科研之用。老罗因此带出了许多擅画墨猫的学生,同事都戏称老罗的师门为猫门。
老罗的夫人也爱猫,只是爱法与老罗不同。老罗是泛爱,老罗的夫人是独宠。老罗广收校园里的流浪猫,老罗的夫人永远只守着她五十大寿时,远在国外的女儿回来送给她的一只生日猫。这只猫深藏在老罗夫人的琴房里面,除了她的学生,常人难得一见。我有时想进她的琴房一睹芳容,老罗的夫人总是笑眯眯地把我推出来,说,它不见你们这些抽烟喝酒的俗人,好像真的在深闺里养着一个千金大小姐一样。
老罗的夫人是艺术系的钢琴教授,生活趣味也像她教的钢琴艺术一样高雅。老罗总说她不食人间烟火,我说那要看什么时候,现在的人间就缺少这种不食烟火的人。我和老罗的夫人也是多年的老朋友,她知道这样推我出来我不会见怪。
老罗画画的时候,也是她夫人弹琴的时候。夫妻俩带着各自的研究生,一个在客厅,一个在琴房,一个造声,一个赋形,分头作业,互不相扰。他们喜欢在家里上课,说这样更有气氛。老罗画累了的时候,也站起身来,让学生练习,自己则蹑手蹑脚探头探脑地走近夫人的琴房,想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看那只小白猫的动静。但见夫人的学生侍立琴侧,看着导师一边指点一边弹奏,那只小白猫蹲伏在钢琴的顶盖角上,好像睡着了一样,细细一看,又似乎并未睡着,而是眯缝着眼,盯着夫人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身子也随着夫人弹出的节奏在微微颤抖。这时候,老罗就想,自己的猫墙上就缺这只猫,那毛色和神态,那风度和气质,就该是群猫的灵魂。只是夫人平时也不轻易让他接近她的猫,更不用说让他一边叼着烟一边把着酒壶一边画她的猫。
有一次,有个画家朋友看到老罗家的猫墙,就撺掇他把整个猫墙都画下来。说现在养猫的人都时兴在家里建猫墙,你画的猫墙一定有观赏效应,而且这种构图方式,也是一种艺术创新。
老罗听了朋友的话,就集中一个学期的精力,把整个猫墙都画了下来。画下来的猫墙果然不同一般,以前老罗画猫,大多是个猫形象,逼真固然逼真,看久了不免孤单。猫墙上的猫不同,不但个个栩栩如生,而且有一种整体气象,仿佛千佛洞里的雕像,满墙的菩萨都在张口说法,你能听得见群猫的合唱。在学校艺术博物馆展出的时候,老罗也拉我去凑热闹。观赏者不论外行内行,个个交口称赞。我也祝贺老罗猫艺大长,说他已跻身墨猫宗师行列。老罗说,近代以来,擅画墨猫的宗师巨匠不少,我不过是把他们画的猫集中到一面墙上罢了,说实话,我总觉得里面还缺点什么。
老罗退休的前一年,他夫人因病去世,他自己的身体本来也不好,一时情急,竟突发脑梗,结果便落得半身瘫痪,行动不便,不能画画,只能靠一部轮椅在室内活动,一直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康复中心治疗。
我们都很痛心,也为老罗惋惜,事业如日中天,突然遭此变故,我担心他此后会一蹶不振,不能在画坛再展雄风。再说,他和他夫人的两个关门弟子还有一年才能毕业,他和他夫人一辈子从事艺术教育,想在晚年把毕生所学都悉数传授给这两个学生,如今半途而废,又如何是好。
在老罗的病房坐定,说了一会儿闲话,就说到他的猫宝贝身上了。我说,你现在这样,你的那些宝贝怎么办呢?
见老罗说得伤感,我就不忍心再问他夫人的那只猫。老罗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就笑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夫人的那只猫到哪里去了,没事的,都过去了,告诉你也无妨。
顿了顿,又说,其实,你见过的。
我吃了一惊,以为老罗在开玩笑。就说,你夫人的那只猫当初是养在深闺人难识,我什么时候见过的?
老罗依旧笑着说,我说你见过你就见过,你拍过一只小白猫是不是,眉心有一撮黑毛,像蜡烛的火焰。
我说,是呀,拍过呀,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高贵的一只猫,难道是它?
老罗说,是呀,不是它,还能是谁,你现在该知道我夫人当初为何不让它接近我们这些俗人吧。
我说,你怎么也舍得把它放出去呢。
老罗说,不放又能怎样,我夫人在世时,它娇生惯养,她走后,能有口吃的给它就不错了,与其跟我受苦,不如像鲁迅先生说的,放它到光明宽阔的地方去吧,就让我们的两个研究生领走了。
老罗并不吃惊,只笑着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那还不是拜你夫人的小白猫所赐,就把我认识拍拍和找找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老罗叹了一口气说,当初让学生领走它的时候,就像剜了我心头上的一块肉,疼得我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学生见我痛苦不堪,就每天过来向我报告小白猫的活动情况。见我还不满足,学生就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转发给我。我听他们说,有一次,在拍照时碰到了一位老先生,说这位老先生也很爱这只小白猫。我一听他们说衰年变法,就知道是你。
我说,他们一口一个石教授的,原来你就是石教授哇。
老罗说,人家不知道我的笔名叫石峰,你也不知道吗?我以笔名行世,叫我本名的,除了我的家人,只有你们这些老同学老朋友。
我说,有这样两个好学生,你也该知足了。你把你夫人的爱猫交给他们,也可以放心。你不知道,你夫人的这只猫虽然养在深闺,秘不示人,但一放出闺门,却是顽习不改,野性未泯,时而静如处子,时而动如脱兔。你这两个弟子每天为了拍照给你看,一个拍,一个找,跑遍了校园,真是不容易。
老罗说,这两个学生也是跟我们有缘,那男生跟我学画,那女生跟我夫人学琴。两人在我家进进出出,日久生情,后来竟成了一对恋人。
我就笑他说,这也是有师传的呀,你俩当初不就是这样吗?一个跟师父学画,一个跟师母学琴,学着学着,就学到一起去了。
老罗在轮椅上动了动身子说,要说这也可以师传的话,他们恋爱,还真受了我和夫人的影响,当然还有猫,于是就八卦了一段这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
老罗说,跟他学画的男生叫刘小俊,跟他夫人学琴的女生叫丁灵灵。虽然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但因为隔着系,原先并不相熟。读研究生之前,都有各自的女友和男友。
丁灵灵爱猫,每次跟男友见面,怀里总抱着一只小白猫。偏偏她男友说他从小怕猫,见了猫就心里打颤。每次见面,她男友一见她抱着猫,就不敢靠近。这种隔着距离的恋爱没谈多久,她男友就下了最后通牒,说我和猫,你只能选一个。她只好忍痛割爱,把她的小白猫送给了别系的一个女同学。后来她男友移情别恋,她想要回她的小白猫,可是那女同学已经毕业,她的小白猫也不知去向。
刘小俊找的也是一只小白猫。刘小俊的女友爱猫如命,刘小俊也喜欢猫,只是不愿意养,怕自己养不好,却喜欢收留流浪猫送人,老罗家的猫大半都是他送来的。
有一年暑假回家,刘小俊的女友临走前把她养的一只小白猫托付给刘小俊,叫他照顾一下。刘小俊这时正收留了几只流浪猫准备送人,暂时都跟小白猫关在一个笼子里,一不留神,竟让领养的人把这只小白猫也抱走了。刘小俊的女友开学后就不依不饶地找刘小俊吵闹,刘小俊只好骑着电瓶车满校园寻找。找不到小白猫,无法向女友交代,最后只好与怒气未消的女友分手。
听他八卦,我觉得有趣,就问,这两个人最后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老罗又在轮椅上动了动身子,笑笑说,后来,这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聊,发觉竟是一个学院的同学,就相约毕业后一起考各自专业的研究生,又听说我和我夫人一个教国画,一个教钢琴,觉得很浪漫,这样,就做了我和我夫人的及门弟子。
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也真够洒脱,谈恋爱像过家家,说合就合,说分就分。
老罗说,现在看来,他俩倒真有那么一点琴瑟和谐的意思。
我说,这也是你罗门的师传啊。
老罗说,是石门啊,我以笔名行世,说罗门没人知道。
这以后,我出国探亲,在国外一住就是半年,再见到丁灵灵和刘小俊,已是半年以后。一见面,他们就告诉我,石教授已双目失明,原因是在康复期间,又发了一次脑梗,影响到视神经,先是斜视,后来是视力模糊,再后来是一只眼睛看不到东西,最后连另一只眼睛也不管用了。
我就想到了他的猫,就问,他这样两眼一抹黑的,怎么看你们给他拍的猫照呢。
丁灵灵就说,您还说呢,那只小白猫好像跟石教授有心灵感应似的,知道石教授的眼睛看不见它了,有一天竟跑得不见了踪影,刘小俊骑着电瓶车找遍了校园也没有找到。我们没法跟石教授交代,又怕惹石教授伤心,就编着瞎话,每天向石教授汇报小白猫的饮食活动情况。石教授听了只是点头微笑,也不多问,我们才稍稍觉得心安一点。
我说,他这是不想戳穿你们的把戏,你们的这一套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们的石教授。要知道,你们的石教授跟我一样,是学文学出身的,他早就读过都德的《柏林之围》,知道作品中的小姑娘是怎么编造法军节节胜利的战报,欺骗她的祖父,那个拿破仑时代的老军人。他不揭穿你们,是怕毁了他的幻象,也怕毁了你们的好心。
过了几天,我倒过时差就赶到康复中心去看老罗。老罗依旧乐观,坐在轮椅上跟我说,你来看我,我不能看你,只能听你,你小心点儿,你的表情和动作,有一点嫌弃我,我都听得出来。
我说,你这是哪吒再生啊,还是得道成仙,说得吓人。
老罗说,眼瞎了以后,我就靠这双耳朵看这个世界,黑格尔说,眼睛和耳朵是两个审美器官,幸好上天给我保留了一个,我还不算全瞎。
我说,哪能呢,听你的学生说,你现在的头脑更灵敏,想象力更丰富。
老罗就笑说,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看不到五光十色,你的眼睛反而变得更加明亮。
我说,你都快成哲学家了,看来你这是在有意使自己目盲,以避免五色的刺激。
老罗说,不讨论这个了,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跟你说说我最近的一些想法吧。
老罗说,你还记得我画的那个猫墙吧。
我说,怎么不记得呢,展出时那叫个轰动,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老罗说,跟你说正经的,少贫。
我说,那在下就洗耳恭听。
老罗果然一本正经地说,我当时就觉得那幅画少了点什么,只是说不清到底少了什么。现在我算明白了,那幅画客厅气太重,少了点人间烟火和山林野性。
我跟老罗平时玩笑惯了,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一时还不适应,就笑嘻嘻地问他,你这是怎么突然悟过来了呢?
老罗依旧一本正经地说,我眼瞎了以后,不能看丁灵灵拍的照片,他们就每天跟我讲小白猫的情况。开始我还信以为真,后来就发现他们是在瞎编。听出他们瞎编,我就知道小白猫一定有事。虽然心里很不好受,但又一想,猫也像人一样,有自己的命运和归宿。人有人的故事,猫有猫的故事,人和猫之间,也有各自的故事,就让他们继续编下去,顺便也听他们说些猫墙上的情况。我一边听,一边想象小白猫和猫墙上群猫的细节。忽然有一天,我发现那道猫墙突然在我的脑子里活了起来,变成崇山峻岭、峡谷深涧,猫墙背后的山林,也变得神秘幽深,跟着就见群猫出没山间,爬岩上树,捕蛇擒鼠,喧呼嬉戏,像花果山上的猴群一样。
我说,你这说的是野猫还未驯化时的景象。
老罗说,是呀,要是那只小白猫和猫墙上的猫还像这样该多好啊。
我说,你这是想得走火入魔了,要那样,就没有文明发展、生物进化了。
老罗说,为什么文明发展、生物进化,就不能保留一点原初的景象,就要灭绝生物的原始本性呢。
我知道一个人在病房里关久了,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像老罗这样的艺术家。就不再跟他争辩,只顺着他的意思说,你要这样想也行,反正你们搞艺术的,就爱天马行空地瞎想。
老罗并不理会我的嘲讽,依旧执拗地说,我要是还能画画,就按我现在的想象,把那幅猫墙重画一遍,把猫身上尚存的这一点野性画出来。
又说,猫比狗驯化得晚,身上保留了更多的原始野性。人喜欢狗,是因为它忠诚,人喜欢猫,是因为它率性。
我见他这样执着,就说,这有何难,你不能画,你的弟子可以代你完成这个心愿。
老罗说,是呀,我把我的想法也跟小俊说过,让他作为毕业设计的课题。他现在正在构思酝酿,每天都到学校的猫墙前写生,希望到时候能画出一幅没有客厅气的猫墙来。
转眼就到了毕业季,艺术学院照例要搞一个毕业设计展。刘小俊参展的,就是他画的国画猫墙。展出那天,我应邀参加观赏。观赏刘小俊的猫墙,还别出心裁地配上了音乐,是丁灵灵在旁边弹奏的钢琴曲,我不知道乐曲的名称,大约也是丁灵灵的毕业作品吧。
在林林总总的作品中,刘小俊的这幅猫墙格外引人注目。我站在猫墙前,听来宾指指点点地议论。有的说像学校路边的猫墙,有的说不像,有的说上面画的是野猫,有的说家猫也有这样的。说像的说不像的,说像野猫的说像家猫的,都免不了要带上一句,那只飞越山涧的小白猫画得真好。
我注视着那只小白猫,丝毫也没有老罗向我描述过的,他夫人弹琴时的那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也不是我见过的,在猫墙上整日伏卧的状态。画上的猫墙,是一面峭壁,峭壁上趴满了形态各异的猫。峭壁上有一棵树,伸到山涧上面。峭壁那边,那只小白猫正从一座密林中穿行出来,纵身越过深涧。快贴近峭壁的时候,突然下坠。下坠的小白猫用前爪抓住伸出来的树枝,奋力挣扎。眉心的那一撮黑毛飞舞起来,像山谷中炸开的一团黑色的闪电。
钢琴轰鸣,夹杂着群猫的叫声,山谷上下,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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