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重重的坠地声,将我从这难得的周末惊醒,最先听见的是透过窗户的一声呼喊,这声音之大,让住在七楼的我都听得异常真切。
“是苍蝇杀了他!”
夏天的晨风缓缓吹动窗帘,我环视了一眼屋内,只有我一个人还躺在床上,妻子估计去健身房上私教课,儿子则应该下楼散心了。
我打了个哈欠,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客厅的茶几上,一个保温杯竖立着,那是妻子为我准备的凉白开,里面的枸杞安静地躺着,好似人在中年的悲哀。
那声呼喊吸引了我,我拿起保温杯挪着步子走到了窗边,正欲端着杯子就饮,可楼下的情景让我怎么也喝不进去了。
周围晨练的人群好似一群工蚁般成环形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的目光盯住了正在楼下的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似乎就是那将我惊醒的罪魁祸首,而尸体的面孔我熟悉,是我隔壁的邻居,一个不眠不休打游戏的宅男。
之前这层楼的另一个业主跟我都投诉过他半夜打游戏,可这个宅男对此总是不予理会,即便我们各自去找了物业,物业也总是推辞,导致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可如今他躺在地上,问题似乎永远地解决了?
宅男如往常一样穿着他那件万年不洗的睡衣,单看他的姿态,似乎是头部落地的,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估计是救不活了。
血液不停地从他五官的孔洞中喷涌而出,一条腿还在不断地抽动着,像是还在死神的手中挣扎着。
而人群中有一个男人大声地叫着,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不断地吼叫道:“是苍蝇杀了他!我看见了,是一只特别大的苍蝇推了他一把!”
那个男人我认识,他叫徐浩辰,是我小学的同学。
宅男看样子是跳楼自杀了,我叹了口气,看着杯子里的枸杞,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接踵而至的救护车鸣笛声,更是打消了我睡回笼觉的准备。
二、
“杨先生,你有作案动机!”
面前的警察一边用电脑做着笔录,一边审问着我,他国字脸,戴着方形眼镜,这位年轻的警官很认真,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什么动机?就因为他扰民吗?”我皱眉眉头,神色明显不悦。
年轻的警察抬起头,稚嫩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脸上褪去,他思考了一下,“的确有这种可能。”
“不可理喻!”我心中虽然抑郁,但总归不能冲他发火,只得说,“这层楼不还有另一个业主吗?况且这单元还有其他业主呢,为什么只审问我?”
他目光如炬,盯着手底的键盘,头也不抬地说:“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我觉得这警察有些离谱了,一个自杀的邻居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年代抑郁症多发,跳楼也很正常。
“死者素来不与人交流,能有动机杀他的只有你们这层楼的人,你跟另一个业主不是一直投诉他扰民吗?其他层的人没有动机,而且死者不认识他们,不会轻易给他们开门,他们是不可能进去的。”
“那另一个业主呢”我觉得有点不公平,为什么另一个业主他们没有抓来审问?
“另一个业主常年单身,她每天早上都会出去遛狗,案发的时候,她正在楼下遛狗。”
我脑海里浮现那个每天牵绳遛狗的女人,继续问:“你说的都对,那你为什么死咬他是我杀的?就不能是他自己想不开?比如游戏装备爆了,他一时接受不了。”
警察扶了下眼镜,抬起头盯着我说:“他跟朋友约了中午打游戏。”
他继续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就这样的人还有朋友。”我嗤之以鼻地说。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傍晚了,那位警察告诉我,从监控上看,我的妻儿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案发之前,两个人都从电梯下了楼,只有我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人能证明我是无辜的。
而且妻子的私教证明,当时妻子跟他在一起。
不过死者的家里没有提取到指纹,所以因为没有证据,我从警局被放了出来。
好好的周末已经全然被那个跳楼的白痴跟多事的警察毁了,在我看来那个宅男没日没夜打游戏,死了是很正常的事。
打车回到了小区,凉亭内,儿子杨会正在跟一个大爷下象棋,那个大爷曾经是一个象棋比赛的区级亚军,但我儿子天生就特别聪明。
他在高中以前,从来都是班上的第一名,上了高中似乎因为换了学校而成绩下滑了,高考分数线没能够得上心仪的大学,决然选择了重读。
最近他貌似自甘堕落,对漫画有了兴趣,还花了许多钱买了一堆服装,参加漫展。
不过他除了学习还能有其他爱好,也让我跟妻子放心了些。
“将军!”挪动手中的棋子,儿子的声音铿锵有力。
对面那位区级的象棋大爷,一时之间竟然愣了神,不知如何落子了,半晌才叹息地说了句:
“一时没注意,让你给我将死了。”
三、
“我今天好像看见妈跟一个叔叔在餐厅吃饭。”儿子摁动电梯按钮。
按钮散发出湛蓝色的光,我随口回答:“应该是那个健身房的私教吧?”
“嗯。”儿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还在心里想着那个警察说的也许有道理,可见儿子这样,我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说只是吃饭的话,儿子有什么可跟我说的呢?
儿子一直都很聪明,生性淡漠,即便是跟我,也很少交流。
他这样说是不是在暗示我,妻子跟那个男人吃饭的时候很亲密?
妻子出轨了?这个想法在我心中一闪而过。
我想问儿子些什么,可电梯已经到了。
厨房传来了炒菜的声音,妻子显然在忙着做饭,我走进厨房看了一眼,汗珠顺着妻子姣好的额头流淌下来。
我在厨房洗了洗手,刚要帮妻子洗菜,便听见儿子叫道:“爸,遥控器呢?”
来到客厅,本想帮儿子找遥控器,可我的眼睛却盯住了客厅的沙发边的一个柜子。
那是装着一叠文件的柜子,显然有打开的痕迹。
“算了,不看了。”儿子见我没有理会,便回到房间了,多半去玩手机了。
我将文件拿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意外伤亡险几个字,被保人是我,杨集,而受益人写的则是我妻子。
记得这是去年出差,妻子反复叮嘱我买的保险,保期为两年。
儿子之前在楼下下棋,而我没有把这个从柜子里翻出来,所以这个一定是妻子拿出来的。
她拿这个做什么?
“你在那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我。”妻子有些娇嗔,手中的锅铲上下翻动着。
我走过去,端起菜试探地问她:“你拿保险协议干什么?”
妻子瞥了我一眼,“我没拿。不是你拿的吗?看个半天,还不帮忙。”
我没再问些什么,心底却将这跟儿子的话串联了起来。
如果说妻子出轨了,那么她会不会跟情人联合起来害我,从而获得保险金呢?
这个可怕的想法诞生以后,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此刻我才回过神来,妻子为什么要跟那个私教单独吃饭?他们之间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吗?而且似乎还很亲密?
她又为什么要把保险协议拿出来?是看有没有过了保险期限吗?
是不是一旦过了期限,就领不到保险金了?
饭桌摆好,我叫儿子吃饭的时候,儿子正看着窗外,我循着目光看去,一些警察竟检查着楼下的垃圾桶。
“今天有个人跳楼了,为什么你去了警察局?”妻子给儿子盛着饭。
我还在思考保险的事,妻子这么一问,我随口说道:“这群警察有毛病呗,非得说隔壁跳楼那个是他杀,怀疑我是凶手。”
“这些警察也是没事做了。”妻子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没什么,但我知道,妻子眼神分明是在说,像你这样的包怎么可能杀人。
妻子叫王淡,我们是大学认识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时候,结束时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这么快?”
这是她所有说过的话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我知道,她并不是我能驾驭的女人,但她天生丽质,一双眸子勾人魂魄,实在是让我忍不住心猿意马。
王淡则喜欢我安稳的性格,觉得我是她最终的归宿,跟我走进婚姻的殿堂。
四、
徐浩辰没有疯。
我很想问他,既然没有疯,怎么会说出苍蝇杀人的那种话?而且结合他的经历,我觉得他疯了才更加合理。
如果说小太妹是女人中的野马,那徐浩辰的妻子年轻的时候,就是野马中的烈马。
当年不顾我们这些同学的反对,徐浩辰娶了这匹烈马,结果这匹野马在十年后挣脱了缰绳。
徐浩辰的女儿先是生了一场病,做手术需要输血的时候发现血型根本不匹配,后来查了下DNA,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暴怒的他打算跟妻子离婚,那匹野马却理都没理徐浩辰,就这么失踪了。
心灰意冷的他决定将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没过几天来了个黑老大,不由分说将女儿带走了。
从此他就一蹶不振了。
傍晚,小区外烧烤店。
“不是我说,兄弟,你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了?”我将酒杯倒满,徐浩辰坐在我对面。
徐浩辰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他咧着嗓子,“哪有的事,我真看见了一只苍蝇腿把那男的从阳台推了下来,千真万确。”
“这还没喝多少呢,你就醉了?”我是不会信他的鬼话的。
徐浩辰白了我一眼说:“你是不知道,我每天早上晨练都能看见,他坐在阳台抽烟,他每次在那抽烟我就在想,这要是谁在背后推他一下,那不得掉下去,结果今天真被推下去了,不过是一大苍蝇!”
“你就吹吧你!”
“我真没吹,我也没看错,就是一大苍蝇,毛茸茸的腿,虽然我就看见那一条腿,但我知道那绝对是个大苍蝇!”
我没有说话,将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徐浩辰则对我的态度很是不满,他站起来大声叫道:“万一是什么核辐射导致的变异苍蝇呢?现在电视上不总是演这种东西吗?”
我抬头望见他那有着些许血丝的眼睛,怕他发疯乱砸东西,只得附和着点了点头。
徐浩辰见此自嘲一笑,坐了下来,这一刻我在他的目光中看见了一丝清明,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那个贱人跑了,我受了刺激,但我告诉你们,我比任何人都冷静。”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深沉且忧郁,那段记忆似乎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点上一支烟,幽幽地笑了,满脸的皱纹聚到了一起,显得异常的诡异,就像是一只瘦小的猴子在笑。
“你知道那个贱人为什么不跟我离婚吗?”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当然是为了房子跟钱!DNA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假装不知道处理了厨房,而厨房各种餐具上,都被她涂满了薄薄的一层生姜。”
“你知道的,我对生姜异常过敏,我们离婚了,女儿在医院,贱人也远走高飞了,我自己在家,我一定会自己做饭,结果会怎样呢?”
我不寒而栗,握着酒杯的手已经浸满了冷汗。
“也许我还没有打119呼叫的机会,就已经倒在地上了。”那张阴冷的猴子脸此刻再没有任何笑意,只剩下丝丝的冰冷。
“我报了警,警察查到那贱人确实有购买生姜的记录,她有谋杀的嫌疑,所以到现在,那贱人都不敢出来冒头。”
徐浩辰说完了这句话,便一头栽倒在了酒桌上,呕吐了起来。
五、
王淡出轨了吗?
手机上的朋友圈晒的是她最近在朋友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摆着pose,让她的身材看起来更加曼妙,充满着诱惑力。
健身教练则站在她的身后,一脸阳光地微笑着,身上大块的肌肉跟年轻的脸庞,都是我远远不可及的。
躺在我身边正在熟睡,已经结婚了十几年的妻子真的出轨了吗?我难以想象。
我向王淡身边靠了靠,淡淡的香水味从她的发丝上传来,我忽地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我开始怀念起她身上柔软的触感,她狂野的姿态,她眼神迷离的模样。
还有她朋友圈上的照片,那凹凸有致的身体。
我的手逐渐开始失控,在黑暗中伸进她睡衣的缝隙中,我发觉她即便也跟我一样步入中年,皮肤却没有多么松弛。
即便在这样的年纪,她还是将自己保养得很好,她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别闹,我困了。”王淡推开我的手,翻过身背对着我。
为什么对我这样的冷漠?是在别人那里吃饱了吗?还是说那个教练将你服务得很好?
黑暗中只有空调散发着淡淡微光,床头的杯子反射着这份微光,像一面黑色的镜子,那杯子中漂浮着枸杞,一如我的脆弱,想到这,我不由得强硬起来。
可我的手刚搭上王淡的肩膀,她便再次开口不耐烦地说:“我今天没兴趣!那个宅男死了,没人打扰了,咱能不能好好睡一觉。”
想起宅男的死状,我顿时没了兴趣,但联想到了徐浩辰的话,我想起他说的那只苍蝇手。
而那个警察也说现场没有指纹,宅男如果说是他杀的话,那人必然戴着手套,什么样的手套能像一只苍蝇呢?
丝袜?
妻子平时穿的黑色丝袜?
而且妻子想进那个宅男的房间,那个宅男给她开门也很正常!
电梯的监控也很容易躲避而过,甚至妻子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好伪造,只需要从电梯下楼再从楼梯上来就可以了,这小区有些老旧,只有电梯有监控,其他地方的监控要么坏了,要么在我们这层楼的死角。
妻子轻微的鼾声传来,我实在无法想象妻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虽然性格泼辣了一些,但总归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记得上一次旅行,她见到一只火鸡都吓得哇哇大叫。
她连杀鸡都不敢,怎么会去杀人?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意外保险,可我怎么也无法将这一切连接起来,这些年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总归不愁吃穿。
杀人骗保这种事妻子做得出来吗?
六、
徐浩辰被抓了。
警察在四周侦查案件的时候,没有搜到关于跳楼案的线索,却在废弃的垃圾桶后面发现了一条带血的毛巾,毛巾被丢弃在了一个墙角的缝隙中,已经风化很严重了,明显是放了很多年了。
徐浩辰对我撒了谎,他妻子并没有逃跑,而是被他杀了。
他在发现孩子不是他的时候,杀了他妻子,并将他妻子埋在了郊区,并且清理了现场痕迹,并戴了手套将生姜涂抹在了餐具上。
接着,他报警造成了他妻子畏罪潜逃的假象,即便是他妻子的父母,也以为女儿是一直在逃亡中,而没有与他们联系。
若不是警察寻找这次跳楼案的线索,徐浩辰也许永远都可以将这谎说下去。
那条毛巾是徐浩辰几年前单位发的,他在处理完了尸体以后,慌乱中把毛巾掉进了缝隙中。
时隔多年才重见天日。
警察循着毛巾上单位的名字,很容易便找到了徐浩辰,当时的案底也被翻了出来。
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徐浩辰就认罪了。
“上次我确实骗了你,但我确实看见了一只苍蝇腿。”徐浩辰被抓走的时候,路过了我的身边,对我这样说着。
据说他被抓的时候十分冷静,没有沉默,也没有歇斯底里。
当警察将证据亮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对杀害妻子的罪行供认不讳,那双眼中的血丝似乎也减少了一些。
或许这一天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徐浩辰的真实面貌令这些业主哗然,尤其是一众聚堆聊天的老太太,甚至对我指指点点。
似乎那个宅男就是我杀了一般。
因为宅男死的当天,只有我一个人被警察抓走调查。
七、
儿子最近写作文总是让我帮他写标题,他说这样才会有灵感。
这是之前来家里的一个叔叔告诉他的。
已经把人领到家里了吗?我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王淡最近一直在加班,至于是不是真的加班,我已经不知道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痛苦中挣扎着,我不停地坐在沙发上思考着,妻子究竟会不会因为保险赔偿金而杀了我?
又会不会因为那个宅男扰民而杀了他呢?
每每想到这里,冷汗总会浸湿我的手,让我的手变得黏糊,抓在手中的手机,就像是一块湿漉漉的香皂一样。
如果我还不报警,是不是会像宅男一样遭遇不测呢?
“爸,帮我写今天的作文标题。”一张崭新的A4纸放在了茶几上,这是我平时用来办公的。
我提起笔问道:“怎么不用你的作业本了?”
“我觉得这样我会更加有灵感,对了,今天的作文标题是,对不起,我很后悔。”儿子若有所思。
“写完了。”我放下笔,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思考着是否要告发妻子。
烟从肺部缓缓吐出,而这二手烟飘到了儿子面前,儿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好呛。”儿子捂着鼻子。
我立马起身,儿子正是高中学业比较重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儿子的身体,我走到了阳台。
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夜晚的点点星光,坐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我翻看起我跟王淡的聊天记录,十几年的夫妻生活,让我们的聊天记录显得枯燥无味,满是厌倦。
几乎每句话都省略到了不能再省略的地步。
王淡的每个朋友圈几乎都是她在健身房的照片,好似健身房才是她的家一般。
儿子推开阳台的门走了过来,我则将烟放在了一边,问道:“儿子,你出来干什么?不冷吗”
儿子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委屈,他有些害怕地说道:“爸爸,这几天警察来了,我真的好怕。”
我无所谓地一笑,“别怕,你妈小时候骗你警察把你抓走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妈现在健身也厉害了。”
是啊,厉害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家来,我默默地吸了一口烟,我不愿相信王淡出了轨,也不愿相信王淡想伤害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无法想象,我要报警吗?我会和王淡离婚吗?孩子怎么办?房子怎么办?
儿子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怕他被烟呛到,又往外挪了挪。
叹了口气,刚想对儿子说些什么,抬头却看见一张令人惊悚的脸,儿子的嘴角带着恐怖的笑,那双眼睛充满着侵略性,像是某种野兽一般。
我很难理解,那稚嫩的脸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表情?
“对不起,爸爸!”
伴随着儿子开口,我只觉得一股力量由下向上将我推翻,失重感传来,我在惊慌之中只有不可置信!
儿子想杀我?一个才十九岁的孩子,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力气?
反应过来的时候,阳台的栏杆已然离我而去,我已经抓不到任何东西,只是愣愣地看着儿子,那张没有生机的脸上,满是得意的表情,犹如恶魔在狞笑。
这一瞬间,我突然将一切都理清了,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那打开的意外险柜子上。
保险受益人并非只有王淡一个人,还有一个隐藏的受益人,我的儿子——杨会,他一直都很聪明。
如果是妻子翻看意外保险,她心思细腻,是不会忘记关柜子的,而且她也不会因为扰民就杀了隔壁的宅男,只有年少的儿子才有杀他的动机。
高考失利恐怕不是因为换了学校,而是因为那个宅男过于扰民。
儿子告诉我高考失利只是因为换了学校,恐怕那个时候,就在计划杀死宅男了。
而那所谓的苍蝇手恐怕也不是妻子的丝袜,而是儿子最近去漫展用的cos服装的一部分,一双手套。
这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指纹?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从儿子引导我,说他看见妻子跟教练吃饭的时候,方向就被带偏了。
夜间冰冷的空气将我侵蚀,下面传来声声汽笛声,伴随着死亡跟坠落的双重恐惧下,我隐约听到儿子说了一句。
“将军。”
八、
杨集自杀了。
他在临终前在自己的办公纸上留下了“对不起,我很后悔”几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警方也没有再次来到过这里,无论是警方还是群众都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杨集一时冲动杀了隔壁的邻居。
但因为警方的多次施压,以及群众对他的怀疑,加上目睹了自己好友被抓,杨集的内心忏悔了。
他发现了自己的过错,并以自杀的方式忏悔了。
据他儿子杨会回忆,他在临走前,对自己的儿子坦白了自己的罪过,并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要学自己,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警察甚至都没来杨集家取过证,仅仅拍了楼下的几张照片,就草草结案,因为没人会怀疑一个父亲去世而号啕大哭的孩子,也没人会怀疑一个孩子策划了这一切。
父亲的死是计算失败的结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杀死父亲,我只是想杀了那个害得我复读的混蛋而已。
被誉为高才生的我,竟然复读了,这是怎样的耻辱。
我先是每天清晨,假意跟那个混蛋交友,但告诉父母我最近在晨练,买了一堆他喜欢的漫画游戏手办,cos服装,再后来找到监控的死角。
在一个合适的早上,从电梯下楼,再从没有监控的楼道跑上来,整整七楼而且我的动作绝对要快,很累人的。
我们这单元的阳台栏杆都很低,我早就在心底想象好了如何杀了他,我告诉这个混蛋我有哮喘,他自然不会在屋子里抽烟。
所以这几天他都在阳台抽烟,我只是在他放松戒备的时候,穿着他喜欢的cos服装手套,站在他身边,轻轻一推。
虽然徐叔叔看见了,但是没有关系,我露出的只有一只手,而且在他看来是只苍蝇腿,没人会信他的鬼话。
可当警察找上门来将父亲带走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危机,这些警察这次竟然出奇地多管闲事起来,这样对社会没有贡献的混蛋,死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管?
父亲从警局回来的时候在思索,他深锁眉头,恐怕他迟早会发现我。
我只得胡说一句,告诉他看见了母亲在跟别人私自约会,将他的思路引到母亲那里。
但这盲目的举动造成的结果对我是十分不利的,谎言一旦被识破,其结果会让我引火烧身,我必须让父亲对母亲的怀疑更加深一步,这样他才不会跟母亲对峙,而识破我说的谎话。
拉开装着意外险的柜子,是一步险棋,如果父亲突然跟母亲翻脸,我必然会暴露,可我赌对了,他没有,他怕没有证据证明母亲出轨,翻脸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母亲更加警惕。
这是许多男人的思路,也是我熟读心理学的结论。
父亲跟徐叔叔见面的时候,是我最危险的时候,警察不会将苍蝇腿跟我的手套串联起来,但是父亲一定会联想到的。
这次父亲回来没有什么端倪,不保证下次不会,我必须将徐叔叔解决掉。
那条毛巾是我放的,我看见警察在搜索垃圾桶的时候,就想到这种办法了。
那毛巾是我的珍藏,九岁那年我目睹了徐叔叔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向楼下运,而那腥味,跟那沉甸甸的分量,让里面的东西不言而喻。
那种偷窥别人运尸的快感,只有在我推宅男跟父亲下去的时候,才又得以体会,那是一种扭曲而又原始的血性。
是同类相杀的刺激。
那条毛巾是那时他遗落在楼道角落的,我偷偷地收了起来,用塑料袋裹着,放在我的床底。
时隔数年,这毛巾又派上了用处,我偷偷地将它放到了警察马上就会检查的垃圾桶,造成一种巧合。
徐叔叔被抓走的时候,还能冷静地跟父亲说话,是我无法预料到的,我以为徐叔叔会精神奔溃,无法跟人沟通。
这几天我在课堂上忧心忡忡,结果被老师发现,要叫家长,我绝对不能被父亲知道。
我告诉老师我父亲出差,只有母亲能来,所以这几天晚上都是母亲来跟老师谈话,而我求着母亲不要告诉父亲,并承诺学习不会下滑。
这些造成了母亲加班的假象,而这几天我让父亲写作文标题,用来继续维持形象,并假意告诉父亲有个叔叔来过,加上这几天母亲晚上谎称加班。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除了让父亲当我的替罪羊以外,我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了。
让父亲在A4纸下写认罪书很容易,但父亲微胖的体型,杀起来没有那个宅男容易。
我如法炮制地咳嗽了几声,尽量将父亲逼到阳台的边缘,过程中,我带着无比的悔恨跟痛苦。
但我成功了。
看着那熟悉而沉重的身体坠落到地上,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那是悔恨,痛苦,悲伤,疯狂等等的感觉掺杂在一起,从没有过近乎自虐的快感。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父亲的死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很伤心,我爱我的父亲,但我更爱我自己。
最后,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父亲死去的第七天,我来到了我们小区前的桥下,烧纸。
火焰升腾跳跃,烧到一半的时候,我从我的背包里掏出了几页纸,那是我这一连串计划的计划书。
以及那仍然有万分之一可能性威胁到我的那双cos服装手套,我必须合理地解决这些东西。
我将计划书放进手套中准备一同烧毁,竟有一种空落的感觉,我竟然想将这些留下来,以满足内心的犯罪感。
仔细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种下杀人的种子的?应该是看见徐叔叔运尸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沦陷在这样的快感中了。
可就是这么几秒钟的迟疑,我竟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慌忙地回头,瞥见了一张国字脸,还有熠熠生辉的警徽。
那条带血的毛巾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如同棋局上一枚堵死帅子去路的士。
我惊呼一声,手中的东西就要扔进火中,但已然来不及了。
瞬间,我被扑倒在地,手中的东西脱手而出,不知道掉到了哪里,眼前的火焰也被一件黑色的警服扑灭。
四周的纸灰被扑散到空气中,宛如飞舞的黑蝴蝶。
父子的相貌是有一些像的,不过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相比于他父亲杨集的浮躁,杨会表现得要更为冷静,或许,可以说有些死寂。
现实比任何小说都要荒诞。
老实说,我只是有一点疑惑没有解决,那条毛巾上的灰尘跟污渍,跟墙壁上的灰尘截然不同,两者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如果说那条毛巾在垃圾桶边的墙壁夹缝中放了那么久,风化程度应该远远超过我们发现时候的样子,可是这条毛巾,被保护得很好。
这条毛巾绝对不是一直都在那里的,只能说是有人故意将毛巾放在这里,将徐浩辰卖给了警方。
徐浩辰被逮捕了以后,我审问了很久,像他这样犯罪目标明确,且头脑清晰的嫌疑人,绝对不会发疯。
我意识到他说的苍蝇杀人也许真的另有所指,我回放了监控,重新将一切都梳理了一下,却仍然是一无所获,依旧无法找到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东西。
杨集自杀了,杨集为什么要自杀我始终想不通,我只能认为真正的凶手是杨集的妻子王淡,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而自杀的,但我毫无证据。
一条风化程度不对的毛巾,以及一个所谓苍蝇杀人的证词,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这些只能让我不停地在小区附近来回踱步。
如果不是恰巧碰见,如果不是杨会迟疑了几秒,让我将手套跟苍蝇腿联系了起来,或许真相会永远埋没在那团燃烧的火堆里,想必任何一个人,都难以相信一个才十九岁的孩子会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杀人,嫁祸父亲。
这比最恶劣的杀人犯还恶劣的罪行令我悚然,让我怀疑我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竟然在怕杨会紧张,虽然心底觉得他很变态,但怎么说他都是个孩子。
他垂着头,像个失败者,过了好久才沉声道:“是那条毛巾吧”
我点了点头。
他再次陷入沉默。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写计划书?写了反而容易暴露。”
“没有计划是蠢货的行为,计划不明确模糊不清,是更蠢的蠢货才会干的。”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些许哭腔,像恶魔的眼泪。
我不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在哭,还是知道认罪可以减刑。
“我想问你,为什么你要一直追查下去?明明都已经结案了。”杨会突然抬起头。怒目圆瞪,充斥泪水的脸丝毫无法掩饰他的愤怒。
“为什么呢?”我想起杨集跟那个宅男的尸体,深深叹了口气,嗫嚅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