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至2006年8月,我在中国太平洋保险公司,先后担任总经理、董事长。
如此算起来,从事保险10年以上。
我的老家是江苏省武进县,初中毕业碰上文化大革命,停课了,就回乡当农民。生产队长来找我,说你是读书人,来当个会计吧。
我说队长,会计怎么当呀?我不会。他说,哎呀,你就把帐做一做,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平衡一下,年底是分红还是亏损,很简单。
所以后来我在太平洋保险公司的时候,就跟下面同志讲,你们不要“混”我,我是搞财务出身,你“混”不过我的眼睛。
1973年,经过考试,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读了三年半大学。1977年大学毕业后到镇江工作,先后担任过镇江地委、行政公署(后改称市委、市政府)秘书,办公室综合科副科长,市外事办公室副主任,句容县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县长。
我在句容县干了很多事,句容的干部说,王国良是干事的,句容的思想解放是从王国良开始的。
他说,国良你来了好啦,现在要你去做的第一个事情,就是一个月之内要筹集五千万元人民币的资本金。
在当时,五千万是个大的数字。我问已经弄了多少了,他说一分钱没弄。我对镇江情况很熟悉,第二天就去弄钱了。
第一找物资局,我说来两千万,你以后要做生意,贷款、流动资金,我贷给你;又找自来水公司,自来水公司说我们没那么多钱,我说一千万总可以吧;再找润州区,区长说我们财政紧张得要命,我说来一千万。
一开始叫镇江支行,三年之后改为分行。
当时镇江谏壁电厂是全国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四台机组,80万千瓦,它原来是在人保投保的财产险。
我去了电厂,四菜一汤,酒过三巡之后,我说有个事情,你的财产保险全部给我,帮帮我忙,我以前帮了你那么多忙。
当时人保总裁是李裕民,就不干了,找到江苏省委书记,省委书记找到镇江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找我谈话,说:国良,来跟你商量个事,省委领导的意见,支持你搞保险,但是你一下子把人保的业务全部弄走了,这样不太好,你让一年行不行?
他说:讲大局嘛,这涉及到中央和省里的关系,一年以后,只要我不走路,我一定给你,我来跟省委书记报告。
讲到这个程度,我说好吧,我让一年。
第二年保险拿回来之后,我又去了,说:对不起,还有一个事情你们要帮忙,存款。他们说,我们也不要贷款,给你什么存款?
我说:你这么讲不友好了嘛,上次锅炉爆炸,十几个人严重烧伤,都送到上海瑞金医院,是我帮你们找的植皮。这次你们帮帮忙,先来两千万元存款,否则我就在你们这儿吃,在你们这儿喝。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派我去了太保。
喝完第二碗稀饭下楼,他们就把我送到太保去了。
王行长宣布,任命我为太平洋保险公司党委书记、副董事长、总经理,然后他就又回北京开会了,把我丢在那里。
王明权走了之后,我肯定要讲个话。我说:我没多少话讲,我知道这个地方的情况,我讲五条,包括人、财、物、投资、核保核赔的整顿,“谁听,你就留在我这儿工作;不听,滚蛋!”我就这口气,原话就是这样子。
下面交头接耳:乖乖……后来王明权也听说了,他说王国良就是王国良,跟别人不一样。
上午开完会,下午《太平洋保险报》要发出去,晓谕全公司。稿子改好以后,我把我的前任李总请来把把关。李总看了之后说,国良这个东西不能发的,你做不到的。
我说为什么?他说,我曾经试着要做,还没动手就不行了。我说,你是你,我是我,我背水一战,就这五条。当着他的面签了一个“发”字,就发出去了。全公司反映强烈:以后要规矩一点了,王国良来了,这个人很火爆啊。
这一天是1998年3月8日,妇女节,我记得很清楚。从那天开始做太保总经理,2000年10月起担任太平洋保险集团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一直干到2006年8月。
就这样,我强势推行资金、财务、业务“三个集中”,收钱、收权、整顿,使太保成为“一个法人”。这些举措迅速遏制了风险,没过多久,太平洋保险公司的状况开始好转。
看到这个情况,王明权同志把我找回去谈了一次话,说:国良同志,你干得漂亮。我说我是按照党委意见干的。他说按照党委意见也不是人人都干得出来的。
我大致梳理了一下,太保经营成功有十个方面。
太保是我国第一家以股权的新模式组建中外合资保险公司的,就是中外股比50:50的太平洋安泰人寿保险公司。在此以前的合资公司都是49:51。
一来先给我戴顶大帽子:尊敬的王先生,我们调查过你,你这个人很奔放,而且处事果断,我们很想跟你们合作。
但是有这么一个难题,就是因为股权比例问题,双方都想要51%。我说:这是国家政策,只有最高层沟通才能解决,我给你们出个点子,听说我们江主席即将访美,你们弄个东西给克林顿总统,让他在跟江主席会晤时提出这个问题,看江主席能否同意。
会晤中,克林顿把这件事作为中美两国金融合作的事项提出来了,江泽民主席同意,保险业合资50%对50%的股权比例可以先试试,就此一家。
我国监管机关很快批了,合资公司如期开业。
所以,太平洋安泰是第一家中美合资的寿险公司,也是第一家50:50股比的合资公司。
我搞外交,成本很低的。
我们双方合作得很好,从不吵架。按照合资协议,美方推荐总经理,我们这边出董事长。我问他们,我们两个合资搞保险公司是为什么?他们说为了赚钱。我说这就对了,不要为小事吵闹,赚了钱大家都好。
谈合约时我加上去一段话,双方都接受:当董事会的意见不能统一时,休会一周,通报合资双方高层,然后再复会;如果再不行,此议题暂停。
后来由于监管政策不允许一家公司经营两家寿险公司,太保就把股份卖掉了。
太保是第一家探索国资、外资、民资混合资本的保险公司。我当时的思想,就是国企相对控股,有民企、有外资,把各种资本、不同体制的优势组合到一起。
美国保德信进来的时候,我跟他们开个条件:保德信要帮我训练一个财务总管。
现在太保寿险董事长潘艳红是我第一个送到国外培训的干部,当时还是小姑娘。
一年以后,我到美国去参加一个国际论坛,去保德信公司拜访,见到潘艳红,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学到东西。
她说王总,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跟国内的财务管理根本不同。我说,这就好了,你现在是什么职务?她说,刚开始是一般财务人员,后来在太保寿险的要求下,当了财务部二把手。
这样就把一整套非常细的管理机制搬回来了。
开放是非常有必要的,闭关自守怎么能学到好东西呢?这是我探索的体制问题。
我们是保险行业里面第一家建成,且在金融系统比较先进的IT电子控制系统。太保的案件很少,有了这套系统,你没有办法犯规。
因为要集中管理,我搞了电子控制系统,一个大项目里有18个小项目,涵盖所有的数据,业务、财务、人事统统在里面。
全球招标,其中有一个最核心的财务控制系统,当时中标的是美国的甲骨文公司。签的合同是一年之内要保证上线,正常运行,达不到这个要求,它要赔偿一亿元人民币,终止合同。
结果到了第十个月,他们董事局主席发来传真,要见我,安排公司有关方面人员一起参加工作午餐。坐下来,我说先说事情再吃饭,你们是不是搞不出来了?主席说真的搞不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难度这么大。我说怎么办呢?
他说我们执行合同,我赔你一个亿人民币,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追究我了。我说一亿人民币马上到帐,我跟你了啦。他说你下面怎么办呢?我说我有办法,全世界不是只有你甲骨文,还有别人。
后来我就把这个事交给我们自己公司的陈良,他在美国的大保险公司干了十几年,既干过业务又干过财务,被我们挖过来了。
他当时已经是寿险公司的常务副总,我说你别的不用做了,把这件事做好贡献就够了。我说美国人弄不出来,你既是美国人也是中国人,有可能弄出来,因为你了解太保的情况,比他们强。
一个亿赔回来了,稍微提出一点给陈良团队发奖金,其他的要去追加太平洋安泰人寿保险公司的资本金。
裴光说:王董事长你问题很大啊!我问什么问题?裴光说:你搞了电子控制系统,据我掌握的情况,是全行业最先进的,为什么不跟保监会报告?
2002-2003年间,我访问了澳大利亚、美国、英国、加拿大这几个国家以后,临上飞机前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完成了一篇考察报告,就是要搞电子商务。
后来我们第一张保单是在北京寿险公司出的,10万元保费,我兴奋不已。当时还存在一些政策和法律问题,后来保监会的规定都出来了,就可以。
到了引进第35个的时候,上海市金融工委书记跟我讲:国良你悄悄的从国外弄回来35个,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全上海市从国外弄进来都没有你多。我说他们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说,这五千多人原来都不知道怎么办,给你卖保险全都用上了。后来杨明生给取个名字,叫“银保上海合作机制”。
合作三年以后,银行方面的费用越来越高,保险公司算下来没有钱赚了,我把银保业务停了。
我并非刻意针对“做大做强”这个口号。
那年春节期间,黄菊副总理回上海召开金融专家座谈会,总共请了12个专家,我是其中之一。
春节以前,根据上海市委的要求,我写了四张纸的发言稿交给秘书,就回老家过年了。年后座谈会上,专家们争先恐后发言,快到下午六点了,黄菊同志说:
九条里面有一条就是保险业的经营之道是要做强做大,强了一定会大,大了不一定强。
后来在北京京西宾馆召开保险工作会议,定富主席把黄菊同志请来,请他给大家鼓励鼓励,再讲一讲话,黄菊又讲保险业要走做强做大之路。这个对我压力大了,因为吴主席一直讲做大做强。
太保“诚信天下,稳健一生”的核心价值观是我提出来的,我觉得金融就是要讲诚信和稳健。
有次我去香港参加一个国际金融研讨会,下午论坛结束的时候还专门为这“诚信天下,稳健一生”的金融企业核心价值观奖励我20万元港币。
我回来以后问我夫人这个钱怎么处理,她讲,你这个不能用的,这八个字是太平洋的,不是你的,你还是还给太平洋。
我说:不能还给他们。正好我得知胡锦涛同志曾经蹲点的贵州毕节地区穷得不得了,学校都倒掉了,我就捐给那个地方修建了一个“太平洋希望小学”,每年招生460名。
保险与中介机构建立稳固的关系,太保是第一家。我弄了两三年,其他大保险公司才反应过来。
江泰保险经纪公司刚刚开始的时候,太保就跟他们合作,当时太保内部也有不同意见,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把钱送给人家。
我说错了,不是送钱给人家,是人家送大钱给我们,他们帮我们拓展了市场,节省了人力成本,还有很多保险服务、技术服务他们比我们更专业。太保每年都会跟中介机构开一次合作恳谈会,每次上百人参加。
太保可能是第一家构建全覆盖审计系统的保险公司。
原来审计部门就设在总部,后来我发现,国土这么辽阔,分支机构几千家,管不过来。我就提出来,要分大区设立审计机构。
有一次在北京京西宾馆开经济工作会议,上海市长也去了。当时太保股权已经改造了,上海市控股48.8%,它是大股东、老板,我就约市长,希望能占用他半小时。
晚上新闻联播结束后,我去他房间,真的谈了半小时,他问得很仔细,最后他问;这么大范围,你风险怎么能控制到位呢?我说陈市长,我们已经开始出方案,要实施了,我要搞全覆盖的审计系统。他说这就对了,我支持你做。
直到现在,太保在这方面都做得非常好,还得到了国家审计署的肯定。当然我也跟他们说,你搞审计要严格,但是审计是为了公司发展好,你不要去制约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