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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遍寻六界,最后发觉,竟然只能来此。烦请你借我一个休息处,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在此之后,我任凭你处置。”

年下狠戾但口是心非的魔族君主x众叛亲离后生无可恋的高岭之花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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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

魔宫上空浓云密布,电闪雷鸣。

连绵的魂火与怨气缠绕在恢弘宫殿上空,黑压压地织出令人窒息的憋闷感。

魔族君主定渊立在雨幕中,雨水如同有了生命般,自觉地绕开他的身体,不敢沾湿分毫。

侍从恭谨地将殿门打开。

门外,立着一个身姿挺拔却浑身都是斑斑血迹的男人。他眉目宁和,面色苍白,带着某种平静与麻木,沉默着望向他。

定渊哂笑:“这不是天界的战神吗?今天只身入我魔界,怎么,是觉得我...

定渊哂笑:“这不是天界的战神吗?今天只身入我魔界,怎么,是觉得我这魔宫能让你出入若无人之境?”

明光一袭白衣,此刻已经被血水和雨水打得看不出原色。

他手中握着入鞘的长剑,有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滑落在地,打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形血迹。

他一双澄净的眼睛无波无澜,凝视着定渊的面容。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我……无处可去。”

“所以呢?”定渊的手带着凛冽的寒意,一把掐在他布满零碎细伤的脖颈上,“来自投罗网吗?”

他却挣都不挣,只是疲惫地说:“我遍寻六界,最后发觉,竟然只能来此。烦请你借我一个休息处,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在此之后,我任凭君主处置。”

……

四周都是波光粼粼的水,水下不时有黑气缠身的潜龙游过。

水中央唯有一处雪地,不过方寸大小,其上有一座冰床。

明光面色淡淡地平躺在上面,眼睛半睁着,目光平静却空洞。

他一身血衣,在这样一片空茫中显得极为突兀。

冰床似有生命一般,明光躺下不过一刻,他体内的血液就从身上的伤口被冰床汩汩抽走。随着那浅蓝色的冰逐渐变红,他的面色也愈发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有大片黑气浮现。下一刻,定渊就立在床侧,垂着眼,颇为嘲讽地看着他。

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起来,那冰床似是受到惊吓一般,立马停止了汲血。

明光神色一变不变,只是略带疲惫地开口:“此处很安静,多谢。”

定渊像是看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一般看着他,片刻后,他掐着他的脖子的手忽而一收,然而仍有一股大力牵扯着明光的身体,让他直挺挺地僵在原处。

剧痛从颈侧传来,有黑金的光缓缓拂过,一个象征着魔族奴隶的烙刻就这样硬生生打在了明光的颈上。

定渊嗤笑一声:“战神现在这个模样,这个刻印也算合适,你说是不是?”

话罢,他一把掐住他的后颈,逼着他微微俯身看向冰床上的倒影。那个烙刻甚至还在渗血,血珠凝在锁骨上,将坠不坠。

明光知道他这是在羞辱他。对任何一个神来说,被打上这样的刻印,都堪称奇耻大辱。

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静静地凝视着倒影片刻,他甚至笑了笑,缓慢地点点头:“是很合适。”

定渊蹙眉,似是没想到他会真的如此平静。

那将坠不坠的血珠啪嗒落下,打在冰床上,让那死物一般的冰块发出了兴奋的微微亮光。

定渊这才如梦初醒般,冷笑一声:“战神好像说过,任我处置?”

说着,他猛地将明光往墙上一掼,明光被坚硬的冰壁撞得一仰,身体还没能弹回原位,就被定渊一把扼住了下颌。

他的手逼迫他仰头倚在冰壁上,下一刻,定渊冰冷的呼吸就喷在了颈上。

比烙印还尖锐的刺痛从另一侧脖颈传遍全身,定渊刻意用近乎撕咬的方式去汲血。明光眉头紧蹙,唇色泛白,清俊的面容苍白如纸。

魔族没有办法自身产生灵力,必须从其他族群处获取。

温和的方式只需要靠近,激烈的方式则是啃食,从速度上说,前者全然无法与后者相比。

作为灵力之源的神族,无疑是最好的食物。

从前落入魔族手中的神有先风神、先水神、先树神、先雷神,无一不是被吸干了灵力,灰飞烟灭而死。

明光既然敢只身前来,就是早有如此的心理准备。

作为战神,他与定渊缠斗已有上千年,他早就恨他入骨,如今这么迫不及待要结束他,也是情理之中。

明光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后仰在冰壁上,感受着冰冷和疼痛传遍周身,眼中如一片死灰。

然而定渊却忽然停下了。

从汲血的量来说,与其说是啃食,不如说是品尝。

魔族对灵力的渴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的祖先曾经有漫长的因为缺乏灵力枯竭而死的困难时期,因此代代传下来的魔族,遇到的灵力越是强盛,一气吸干的欲望就会越强烈。

而他却浅尝辄止,自己停了动作。

微微后撤一下,他抬头看着明光苍白的脸,嘲笑似的用手中握着的玄炎长刀的刀鞘拍拍他的脸:“战神的味道真是不错,不愧是能给我使了几千年绊子的主神。”

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带了十足的轻蔑,明光直视着他,眼神宁静如幽深的古潭。

沉默片刻,他说:“既然味道不错,那就劳烦君主送我上路吧。”

定渊哈哈一笑,伸手拽着他的头发往后一扯。

看着明光被这样一个动作带得蹙眉后仰的模样,他笑眯眯地说:“你想得美。这几千年的账,还得好好清算清算。”

明光闻言,似是有些失望地微微侧开头。

冰窟内光线不足,唯有明光身后的一个缺口打入光束,正正照在他的左脸上。

在静谧的光中,明光的脸上没有畏惧,似乎只有单纯的疲惫。

定渊与他近在咫尺,这才发觉他不但身上有伤口,额头、眼睑和下巴都有细小的伤痕。

战神几乎可以说是天界战力之最,等闲人绝对无法近身。

从前他曾与他有一场近乎两败俱伤的缠斗,那时被他重创的明光面容坚毅,虽然冷淡,却带着凛冽的正气,分毫不似是因为伤痛就会心灰意冷的模样。

今天这个样子,的确非常出人意料。

在定渊的印象里,明光一直是疏离、平和又正气凛然的模样,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累,也不会示弱。

面对折辱,他即便面上不显山露水,也该至少有一点点的怒色。

然而他却没有。

只有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

定渊忽而觉得十分割裂。

但是转而一想,像是孤身一人自投罗网这种事都发生了,那再有什么奇怪事也都变得不奇怪了。

定渊松开手,像是刚刚碰触的是什么不洁之物一般,嫌恶地合掌拍了拍。

侍立在冰窟外的破风悄然入内:“君主。”

“战神应当睡足了,该履行承诺了。”

明光了然,缓缓从背靠着的冰壁上直起身来。

然而下一瞬,一个穿骨的镇魂钉就带着罡风狠狠贯穿了他的右肩!

镇魂钉可以封住神族的神力,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明光,在浮提谷之战中中计,镇魂钉入体后,神力至少坍缩了一半。

如今明光虚弱,这镇魂钉刚一打入,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涌出。

他一踉跄,左手抚着肩膀的伤处,抬起右手缓慢地去擦嘴边的鲜血。

定渊却一把掐住他的右臂,冷笑道:“废人。”

火。

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

眼前是灼热跳动的橙红,渐而变成鲜血的颜色,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吞没。

明光是战神,但他诞生于清净的天水之中,性偏温凉,于他的灵体来说,火源越是充沛,他就越是不适。

定渊与他缠斗多年,自然对此事一清二楚。

曾经他第一次败阵于定渊手下,就是被定渊察觉了,他不喜火焰。

那时定渊操纵的炽朱大鹏携着业火从背后袭来,而他面前就是定渊,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堪堪躲过业火,却被定渊用玄炎长刀狠狠贯过了腹部。

真是一场鏖战。最后堪堪平手,二人都浑身浴血,然而定渊眼中却有兴奋而灼热的光。

交错对视的一瞬,明光瞬间明白了他面色的含义。

那是发现他弱点的兴奋。

如今,他故意将他关进魔宫地底的三狱,此处没有别的,全是从上古时代遗留下的业火和魂火,灼热异常。

等闲小仙入内,不消多时便会在痛苦的灼烧中化为一团扭曲的黑灰,形容可怖,死状凄惨。

按照明光从前的力量来说,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然而由于根底深厚,那些纠缠着啃噬他的魂火无法致死,只是一直在不断地加以折磨。

从漫天的火焰中横斜贯出的四道锁链,分别锁在他的手腕和脚踝。

他背靠着火焰纠合成的坚壁,因为周身无一处不疼痛,虽然面无表情,额上却是冷汗涔涔。

明光有时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被锁进来,有时候又觉得好像已经待了上百年。

这种错乱感与灼热的疼痛持续不息,直到定渊悄然出现在身前。

如果是从前的他,定渊的护体煞气刚出现时,他就能立马察觉。

然而现在的他,在定渊已经站定在他面前时,视线触及他身上黑衣的下摆,这才惊觉并抬起头。

定渊一席黑衣,布料看上去异常平整厚重,其上有火焰状暗纹,在跳动的魂火下流出细腻的光。

黑衣外,他穿了一件浅灰罩衫,怀中抱着那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玄炎长刀,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堪称狼狈的明光。

镇魂钉打入时流下的血已然干涸,与他血衣上原本的血交叠在一起,深深浅浅,一眼惊心。

换做从前,定渊是决计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如冷冽坚冰般的明光会这样被锁在他魔宫的地牢中,任人宰割。

他想过与明光在战场上搏杀,你死我活;也在恨极的时候想过将他挫骨扬灰,甚至脑中都曾出现过,身死湮灭的明光的模样。

然而如今真的可以实现,他却忽然觉得,这样便宜了他。

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无畏无惧的模样,令他极度不满。

不该是这样。他渴望见到的是明光的臣服。

这个多年宿敌应该惊恐地伏在他的脚下求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摆明了是想让他结果了他。

这样的莫名其妙令定渊感到可笑。此时将他虐杀自然可以泄愤,吸干他的灵力也可以给他很大助益,但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明光自然可以生无可恋,但是必须要因为他。

这个宿敌只能因为败在他手下而绝望,失去眼中的光芒,乖乖地、心悦诚服地承认——是他输了,他自甘死于他手下。

定渊就站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明光原本是抬起头看向他,面色冷淡又平静。见他不言,他似是也看累了,缓缓地靠着坚壁转过头。

然而他刚刚一动,定渊忽然一抬刀鞘,猛地格在他的下颌上。

坚硬的刀鞘上有繁复的花纹,硌得明光眉头微微一皱。

定渊抬抬刀鞘,明光的脸也被迫再次抬起。

他看到他乌沉的眼中,映着他的身影。

定渊堪称和颜悦色地说:“没有什么话要说?”

“君主想听什么话?”

定渊若有所思:“啊,对,你现在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求饶。”

明光不语。

“你连死都不怕,那自然也不怕当作战利品,悬在魔界城野,供我万民瞻仰瞻仰战神英姿吧?”

闻言,他猛然一怔。

定渊似乎很满意他那稳如泰山的平静终于有了裂缝,刀鞘缓缓下滑,抵在他颈侧的奴隶刻痕上,缓缓碾压。

“我已不是战神。”明光开口,“如此,倒也无妨。”

定渊本意是想看他求告讨饶的模样,至少也要让他害怕。

他知道,明光自降生起,就是万年难遇的极佳灵体,从小在神界身份贵重异常,长大后性情疏冷,接触几次,就知是有傲骨的人。

有傲骨,最怕的,应当就是折损傲骨。

如果说刻印是奇耻大辱,那被高悬在敌方城野,无异于要将他的精神全然摧毁。

他就算不害怕,也至少应该愤怒,至少应该开始叫骂,然后后悔自己自投罗网的决定。

可是他没有。

定渊眼神一肃,忽而半蹲下身,抬手揪住明光的头发:“你以为我不敢?”

明光被他这样死死抓着,修长的脖颈后仰着,青筋都显露出来,仿佛一劈就能劈断一样。

他幅度极小地摇摇头:“君主既然知会我,那必有此意。我只是没想到而已。”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还打算让我,再活一阵子。”

“死太容易了,你这么快死了的话,我哪里还能慢慢享受你在我手底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定渊笑眯眯地收回刀鞘,缓缓起身。

明光虚颓回原位,定渊伸手一把扼住他的上臂,猛地将他带起身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火焰中的铁索叮当碰撞,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应声而断。

定渊手中出现一条腾蛇骨鞭,他折了拿在手里,在明光脸上一比划:“战神这齐齐整整的模样,悬起来没什么看头。”

他此时已经被业火和魂火炙烤得站都站不稳,几乎全身都支撑在定渊的手上。他微微抬眼,平静地说:“请便。”

定渊手中的骨鞭振开,明光神情淡漠地转开脸。

预想中劈头盖脸的鞭打并没有到来,骨鞭在定渊的操纵中,如同有生命一般,细细密密地缠在了他的双手手腕,形成了一个捆绑的姿态。

骨鞭上有怨气形成的利刺,明光感受到那些刺扎入血肉,不多时,血液便凝合起来缓缓流淌下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就别怪我,做点旁的什么。”

痛死窝了。。

搞点梗图

修勾和修猫,真的都好可爱!

包含时家芦门杂乱的单人芦门时明日方舟au

又搞了杨队长。P2是黄饼洗头以后

不可以用不可以用不可以用

6彩安

*设定见(一)

A大队和师侦营之间的通话频率肉眼可见地大幅提升。

袁朗竟有些感激那个订婚。

否则,A大队三中队长和师侦营副营长之间的联系可没那么理所应当,保不齐高城会不会直接拒接。

铁路在训练场扫了眼袁朗,咬着烟笑,

“最近挺春风得意啊,我怎么没看出你小子还有天天向上的潜质?”

看起来倒是有了点人样。

袁朗抓了抓自己硬硬的头发,呲着牙笑开,“那可不,谢谢铁大啊。”

“师侦营高城。”

“高副营长——”

高城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把这四个字叫得一板一眼,也能叫得婉转悠长。

但他很喜欢。

他和袁朗好像莫名地飞速熟络起来,袁朗在他面前越来越像袁朗了,不仅仅是袁中校。

他很高兴,他喜欢袁朗这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袁朗转变的原因,就被一连串的测试任务裹挟了心绪。

“好,那高副营长记得回电。”

袁朗撑着手肘,舔着牙笑开。

等他开车一路奔袭至T师师部医院,袁朗才发现自己手都是凉的。

他站在病房门口向里探头张望,高城半靠着坐在病床上,右脸贴着一块很大的纱布。

高夫人听见动静转身,面容焦急,怔了片刻,随即亲切地迎上来。

“哎呀小袁,你来了就好,你陪会儿城城,我回去给他拿些衣服。”

说罢把他往高城床前推了推,关门离开。

高城抬眼看向他,眼里的惊讶还未褪去,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袁朗走近,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从未如此感激过那层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订婚,他和高城可能就止于“共事”的关系,那今天高城受伤躺在床上,他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被通知。

还好,还好。

袁朗深深吁了口气,倾身向前,盯着高城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沉声道,“我不该来吗?”

高城的确没想到袁朗会过来,也根本没打算告诉他。

当然,按照他们之间的关系,袁朗来这里是理所应当。

但他不想让袁朗为此费心,平添麻烦。

他也并不知道袁朗会不会担心,只是他不想让袁朗担心。

而且他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又是在袁朗面前,——那次在医院走廊尽头也是,这次受伤也是。

高城默默垂下眼睛,有点不情愿地开口,小声嘟囔,“不过是被石子咬了一口。”

袁朗也不说话,又凑近了些看着那块纱布,暗暗庆幸,如果再往上一分,他不敢想象。

感受到袁朗看向自己的视线,情绪浓烈,太过灼热,那处伤口好像又疼了起来,高城有些不自在,故作淡定道,“我觉得还挺酷的。”

抬眼撞上袁朗的视线,他又补充道,“这伤比起你的,那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他想到了A大队,那些任务比自己这个要凶险太多,他不知道袁朗到过鬼门关几回,但相比袁朗经历的危险,自己这个倒也称得上是小题大做。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松快些,于是用力扯了个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嘶——”

袁朗倏地起身,弯腰低头察看,急切道,

“怎么了?”

“没,没事。”

高城咽了口唾沫,莫名有点口干。

袁朗又低下些,视线从那块纱布,滑向高城因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伤在你身上,不一样。”

高城脑袋有点发懵,呆呆地看着袁朗漆黑的眼睛,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好像有无限多的情绪濒临喷发。

他感觉到袁朗又凑近了些,他已经能感受到袁朗平稳的喘息,喷在他脸上,痒痒的,但他自己的喘息却逐渐急促。

他强装镇定,但声音飘忽,“什么?”

“我很担心,比我自己受伤还疼。”袁朗说道缓缓,满眼真挚,不见迟疑。

视线缓缓下移,只见高城的唇有点干,有点苍白,袁朗慢慢低下头凑近,小心地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高城分不清,他的脑袋好像已然罢工,几乎丧失了感知能力,他只知道,袁朗的唇很软,还有,他的心狂跳不止。

袁朗移开唇,微微拉开点距离,看着高城神情呆滞,说话间隐隐有些笑意,“讨厌吗?”

讨厌吗,是袁朗,当然不,他很高兴。

高城呆呆地看着袁朗,那双黝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目光温柔如水。

他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病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丝丝缠绕,分不清是谁的喘息。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袁朗笑了声,

“可是,我很喜欢。”

高城当然不反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订婚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很早之前,在他的钢七连还在的时候,在许三多还没到钢七连的时候,他就在铁路家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里,那个年轻人上身背心,下身作训裤,身上满是泥水,一手举着冲锋枪,一手搭着旁边人的肩膀,头发怪异地竖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着嘴龇牙冲着镜头笑。

看起来挺傻的,高城第一反应。

后来从铁叔口中得知,那个看起来傻傻的人叫袁朗,是铁叔很喜欢的小狼崽子。

年纪轻轻,A大队炙手可热的二毛二。

高城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他瞥了眼自己的一毛三。

部队职能不同,他其实不太能想象,照片里看起来...

部队职能不同,他其实不太能想象,照片里看起来有点傻的年轻的二毛二都经历过什么,身上哪些伤口裂开了又愈合,淋过几场雨趟过几条河,才成长为这样一名出色的老A。

他想,这个袁朗是一名出色的军人。

他想到了他的钢七连,他同吃同住,甘苦与共的战友,他的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他的兵不见得比这个老A逊色。

想着想着,高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怎么跟个素未谋面的人较起劲来,颇有种虚空打靶的意味。

那会儿高城没想到,后来某天,在一个算得上是很坏的日子,他还真碰到了袁朗。

高城自认脾气还算不错,但那天他的心情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很糟。

这场演习,关乎着很多人的命运,比如他的三班长,他的史今。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从来没有这么憋屈,——上次大概还是许三多演习中揣了个鸡蛋。

他只知道他的钢七连完全招架不住,只能负隅顽抗,他的钢七连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他从来没有过如此不安。

而在这时候前方传来消息,许三多抓住了一个中校,他有些震惊,但想想又确实是那个木头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越大越好,将军最好!”

他先是看见了许三多,努着嘴傻坐着。

等他转过身去,那个中校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高城扶着帽檐仔细打量,虽然眼前这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迷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没想到这人是袁朗。

可想想演习情况,高城竟不合时宜地萌生出一种“果然是他,不愧是他”的奇怪念头。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制止了袁朗脱衣服的动作:“您没阵亡,你只是俘虏。”

袁朗:“我有点冤。”

高城:“每一个在战场上挂掉的人都说自己冤。”

“钢七连的连长。”

“高城。”

他立刻接下话茬,解开头盔,语气不善。

可想想他的钢七连,高城做不到语气温和。

袁朗还在火上浇油:“我和你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我们输了。”

他说,他本来想的是1:25,甚至零伤亡。

云淡风轻,吊儿郎当,看上去很是欠揍。

高城心中忽然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是什么目的的演习才让袁朗自信到设下1:25的战绩目标?

于是说话间便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孩子般的执拗。

高城:“我想知道你的来路。”

袁朗:“我叫袁朗。”

高城:“来路。”

其实他明明知道,他知道他叫袁朗,他也知道他来自A大队,他只是固执地想要确认。

他看着袁朗缓缓起身,在他耳边低声道:

“老A。”

“谢谢。”

高城吞了吞嗓子,转身离开。

一种强大的无力感向他袭来,不容乐观,高城心情很差,见到袁朗的新鲜感稀奇感瞬间被他抛到了脑后。

袁朗向他讨烟,他给了,但袁朗还是抽不着。

他固执地摇头,拒绝给火,暗自生着闷气。

高城也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孩子气,把糟糕的情绪迁怒于袁朗,其实明明袁朗对他而言还只是个陌生人,但他还是执着的闹着别扭,没由来地竟有点委屈。

袁朗让人搬下几箱啤酒,咬着烟冲他扬头,意气风发,跳进车逐渐走远。

高城目送着车离开,直到它成为一个黑点。

心中万千情绪奔腾翻涌,他理不清,但他可以确认,有一丝情绪,与袁朗有关。

演习结束,钢七连迎来整编,他送走一名又一名士兵,接踵而至的变故不断摔打着他,淬炼。

直到整个七连只剩下他和那块木头。

真奇怪,木头也会说话,也会笑话人。

“全团人都知道。”

“怎么可能全团人不知道。”

“也就是连长你自己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很挫败,原来自己一直像只猴子在闹笑话。

而这个时候他突然又想到了袁朗。

那个看起来肆意又自负,头发硬硬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炼才走到今天的袁朗。

他知道,那丝情绪已经开始生根发芽。

直到那天他升调到师侦营后回家吃饭。

家里很热闹,高军长难得有空,铁路在,王庆瑞也在。

一番话说从开饭说到收碗,概括下来就是让高城不要一心扑在部队里,要注意身体,改日给他介绍对象,让他一定要去见面。

一向秉持着高城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对高城结婚一事不予太多压力的高军长,那天也难得透露出催促的意味。

高城没答应,也没回绝。

吃完饭坐在客厅闲聊,王庆瑞说起了他的702,铁路说起了他的A大队,高城没有说话,他不想在这里说他的钢七连。

钢七连,那次演习,那个袁朗。

大脑迅速运转,高城暗暗下了决心。

他小心地摸到铁路旁边,从那场演习说起,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袁朗。

铁路还以为这是什么演习对手的后遗症,便也没有在意,简单地聊了起来。

然后铁路突然顿住,转头看向高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们的谈话地点立刻转到了书房,只剩高城独自呆坐在客厅。

高城眼前隐隐浮现了那张袁朗的照片,还有他咬着烟笑得欠揍的表情。那丝情绪开始疯狂滋长,心里已然被充斥得满满当当。

高城有种很强的预感,在他掌握之中的。

的确是合适。

有铁路做担保,高军长夫妇自然没什么太大意见,只说只要高城愿意。

袁朗,高军长此前便有所耳闻,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不过,他还是让人简单摸了一下袁朗的个人情况。

高夫人拿着资料看了又看,才彻底放下心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出乎他们的意料是,高城竟然没有反对,高夫人本以为她还要费上一番口舌。

她很是欣慰,暗道她的城城终于长大懂事。

高城点头应下,没有多言。

这一切也许只是出于一种懵懂的本能。

那时高城敏锐地觉得,如果他不这么做,定会留有遗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个人,如果让他来选,他想选袁朗。

嗯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海风和少年”

薇诺娜·瑞德WinonaRyder

1990《归家之路》

阳辽,试验封面先行,电脑在公共区域等好了再发orz

图在最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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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进屋的时候,见袁朗正坐在地上——做手工?

他看着地板上初见雏形的架子,预感有点不妙。

“队长,这是......什么东西?”

“爬猫架。”袁朗叼着没点着的烟,按照说明书拼装,“那边那个球递给我一下。”

成才从角落里捡起一颗小球:“队长......不必吧,我又不是宠...

成才从角落里捡起一颗小球:“队长......不必吧,我又不是宠物猫,不用玩这些东西。”

他的兽形期快到了,本体是一只缅因猫。

袁朗特别喜欢他变回本体时候的样子,恨不得天天揣在怀里招摇过市,好让这一天他碰见的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欣赏一下他的大猫。他还特别喜欢给成才买那些宠物猫玩的乱七八糟的玩具和零食,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已经攒了一大箱。

成才无数次和袁朗强调,他已经当人二十多年,不是智力没开化的小动物,能不能别用那些五颜六色叮叮当当带羽毛小玩意儿逗他,很没面子。

袁朗充耳不闻,仍然在下一次去市里开会时绕道去一下宠物店。

“你不玩啊,那我等会儿拼完拿去给魏师傅吧,他那收养了两只流浪猫。”袁朗把小球吊在爬猫架的二层,拍了一下,小球一边摇,还一边发出声音。

成才:“......”

下午五点多,成才变回了本体。他从床上跳落下地,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袁朗。

有点疑惑。

每次他变回本体的那几天,袁朗都恨不得天天把他焊在身上,一秒钟都不会分开,这回怎么这么半天还没见人。

不会真的给食堂的流浪猫送爬猫架去了吧。

成才从寝室窗台跳到袁朗寝室的窗台上,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一个拼好的三层豪华爬猫架摆在房间的角落,人不在。

成才故意不去看那个爬猫架,跳到袁朗的办公桌上趴着。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跳到沙发上趴了一会儿。

还是没人回来。

成才卧在沙发扶手上闲得无聊,抬起一只爪子,扒拉了一下旁边爬猫架上的小球。

塑料小球里面放满了小星星的亮片,一晃哗啦啦响。

成才的目光被那晃来晃去闪闪的东西吸引,忍不住又扒拉了几下。

爬猫架有三层,最高的一层还吊着几个小球。

球里面的填充物都不一样,成才有点好奇这几颗球晃起来是什么声音。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看到他一个堂堂特种兵狙击手竟然在玩爬猫架。

灵巧地蹿到三层,成才找了一个平台落脚,然后就被旁边一个用珊瑚绒布扎成的小吊床吸引了目光。

看起来好像很好睡的样子。

躺上去是什么感觉呢。

反正现在没有人,躺一下也不会被发现。

成才顺着爬猫柱钻进了吊床。

真的好舒服啊。

成小猫忍不住打了个滚,看到了吊床顶上贴了一张字条:

吊床喜欢吗?

军区来人交流,我去接待一下,晚点就回来陪你。

袁朗

成才把爬猫架的每个角落都探索了一遍,找到了袁朗藏起来的几块乳酪和另一张字条,告诉他如果无聊可以拿电脑看电影。是他上次说想一起看的那部,已经下载好放在桌面上了,只要他点一下鼠标让电脑结束休眠就可以直接放映。

成才没去看电影,他想留着回来和袁朗一起看。

他在吊床上摇摇晃晃地睡着了。

八点多,开门的响动把他惊醒,成才抑制住想蹿过去的冲动,比较矜持地站在爬猫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袁朗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一手脱帽一手解着常服风纪扣。

脱了外套,袁朗走过来一把把猫捞起来抱在怀里,成才嫌弃地往后闪了闪:“你喝酒了?”

“就一杯。”袁朗想了想,坦白道,“宋子谦过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成才身上的毛瞬间炸开,挣脱袁朗的怀抱蹿到两米外的办公桌上。

“你是跟他去喝酒了啊?”缅因猫的毛又长又蓬松,蹲踞在桌上显得十分威风。

袁朗拉了把椅子坐到边上态度非常好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他,铁队就说军区来人交流学习,叫我一块接待一下。同桌的还有铁队、宋子谦的领导、还有一队长二队长、还有宋子谦的队员,我没跟他坐一起,真的,喝酒就是为了敬一下宋子谦的领导。”

宋子谦是袁朗在地方部队时候的同期,俩人还一起上了军校。军校时期,宋子谦战友情变质,开始追求袁朗。

袁朗本以为明确拒绝这事儿就结束了,没想到还会有更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次演习结束的聚餐,成才奉命开车去接被群敌环伺的领导。

在酒桌上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同桌有个上尉说:“袁中校好像被宋少校叫到食堂那边拿酒了。”

成才不知道宋少校是谁,也想不明白什么酒得两个校官亲自去拿,只得往食堂方向找人。

结果就看见昏暗的角落里,醉的快不省人事的袁朗勉勉强强靠在墙上,抓着宋子谦的领子把人推在自己安全距离之外:“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咱们这辈子,只能是,战友,你再碰我我不客气了!”

那个姓宋的一副演琼瑶剧的表情,手还试图往袁朗抓着他领子的手上摸:“袁哥,不一样的,其实在你心里,我和别人不一样对不对,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给你奶奶个腿的机会啊,成才觉得自己没喝酒就上头了,冲上去一把将宋子谦从袁朗身边拽开。他力气没收住,宋子谦也没有防备,直接让他掼地摔出去两米多。

那时候成才和袁朗还在暧昧期,一层窗户纸要破不破,宋子谦的变态行径给他们加了把火,当晚回去借着酒劲,俩人就真刀真枪得互诉心意了。

想到这,成才炸起来的毛顺了一些,袁朗见状,把他抱了下来放在腿上,拆开桌上那个塑料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魏师傅晾的小鱼干。”

成才就着袁朗的手吃了一根,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不会把那两只流浪猫的口粮抢了吧。”

“这我可有点冤,我是算着你兽形期的日子跟魏师傅提前预订的。”袁朗又拿起来一根小鱼干在猫眼前晃了晃,然后放进自己嘴里,“确实挺好吃的。”

第二天下午,昏君袁朗翘了周末篮球训练的指导,抱着猫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边看一边从袋子里拿小鱼干喂猫。

成才一开始觉得他的手捋在自己背上很舒服,后来越来越觉得自己毛都要被撸秃了:“队长,你停一会儿行不行,再摸都要起静电了。”

“哦。”袁朗停了一会儿,换了只手去揉他的脖颈,成才觉得挺舒服,就没再管他。

电影放到大结局,布莱斯为朱莉种下一颗梧桐树,男孩主动握住女孩的手。

电影正在放着感人肺腑的内心独白,门外传来敲门声。

铁路的勤务员来传话,说军区交流学习的小组今天就走了,让他去送送。

袁朗一脸难以置信:“昨天晚上不是已经送走了吗?”他亲眼看着那辆车开出老A基地。

勤务员解释道:“昨天晚上他们说拿走的数据有点问题,又派了个少校留在基地核对了一会儿,今天是真的走了——就是和您同期的宋少校,铁队特意让您单独送送。”

袁朗:“......”我谢谢啊。

勤务员走后,沉默了几秒,袁朗抱着猫站起来:“我去跟铁大说一声,换个人去吧。”

成才让他揣在怀里,勒得要命:“松开点,勒死我了。你去跟铁队说什么啊,这种事怎么解释的清楚,太尴尬了。要不还是去走个过场吧,这么多年的战友之情也不容易。”

袁朗低下头,把脸埋在成才蓬松的毛里,感动道:“谢谢你理解我。”

温热的鼻息喷在脊背上,成才痒地从袁朗怀里挣出来,刚要跳到地上,就被袁朗眼疾手快地从半空中捞住,又揣了回去:“不行,你好人做到底,陪我一块去吧,他要是又犯病,你得再救我一次。”

“......”

食堂二楼包厢,袁朗推开门,宋子谦穿着一身笔挺熨帖的常服,端着笔直地坐在桌前,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甚至都是袁朗以前在地方部队时候爱吃的。

“袁哥!”宋子谦见袁朗进屋,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袁朗吓了一跳。

他见袁朗一副躲他的样子,表情变得有些苦涩:“袁哥,你别误会,我这次就是想和你道歉的,之前那次,我喝酒上头了,你别怪我。”

袁朗松了口气:“行,那这事咱们就翻篇吧。只要你死了这条心,咱们还是兄弟。”

他和宋子谦在新兵营时就是同寝,一步一步陪着对方从部队到军校再到军区,曾经也是过命的交情,为了这些事情断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实在可惜。

听了这话,宋子谦表情黯了黯,但是仍然强然欢笑道:“那时候在新兵营,我总是跟不上训练,下训以后你总是帮我纠正动作,演习的时候我被对方击毙,你说什么也要帮我报仇,军校的时候,有女军官和你示好你也从来不为所动,所以我才......”

袁朗头疼地捂住脸:“打住,吃饭,吃饭。”

吃了几口,宋子谦又不死心:“袁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袁朗摘鱼刺的动作顿了一下:“有啊。”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袁朗拿了一个干净的小碟,把摘好鱼刺沾了酱汁的白肉放在碟子里,伸到桌下喂腿上的猫。

“我喜欢的人啊,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狙击手。是一个目标明确,永远都不会放弃努力和希望的战士。也是一个在生活上很细心善解人意的伴侣。”袁朗的语气很诚恳,宋子谦听得出来,这不是为了哄弄他而编出来的谎话。

于是这顿饭的后半程,宋子谦没有再说那些肉麻的话,他又变回了袁朗记忆中的正常人。

吃过饭,袁朗抱着猫替宋子谦拉开包厢的门送他出去。

宋子谦看到袁朗怀里卧着的大猫,毛发柔顺发亮,眼睛是琥珀般的黄绿色,他忍不住道:“袁哥,你这猫好漂亮啊。”

“谢谢啊。”袁朗一边走一边点头道,“你今天可算说了句我爱听的。”

步行把宋子谦送到基地门口的车上,看着车开走,袁朗如释重负:“这次不能再回来了吧。”

成才被他的语气逗得笑出声,难得见袁朗吃瘪,他忍不住学着宋子谦的语气叫道:“袁哥——”

没想到袁朗竟然没被他恶心到,反而面不改色:“嗯,再叫声哥听听。”

傍晚,他们到375上吹风。

成才神神秘秘地带他来到一个地方。

“队长你看。”

一棵树干粗壮高大树冠浓密茂盛的树立在那——很像是电影里朱莉最爱的那棵梧桐树。

成才灵巧地蹿上树,袁朗只好跟着他爬上来。

他们找了一根结实的枝干栖身,从这里远眺,一面能望见基地一幢幢楼宇,一面则能看到山峰另一侧层层叠叠的植被和峰峦绵延的走势。

这样品种的树375上有几十棵,但是爬上去能看到这样奇妙视野的树,成才只发现了这一棵。

这棵树是成才的秘密,是他三年多来在375上探索潜伏中偶然遇到的宝藏。很多次情绪不好时,他总会一个人爬到这棵树上吹风,从树冠上远远眺望,郁结焦虑的心绪也会变得开阔。

成才靠在袁朗怀里,鼻间能嗅到他身上新洗过T恤上皂粉的香味和丝丝缕缕的烟草味,还有一种独属于袁朗自己的味道,太安静,他甚至能一声一声听清袁朗的心跳。

“说真的,我有点羡慕宋子谦。”成才突然出声。

袁朗愣了几秒,抬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听出他话里有话,声音放得很温柔:“怎么了?”

“他有一个好朋友,从新兵营时就陪着他,帮助他。”成才说话时脸埋在袁朗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也有三多,但是那时我们分到不同的班,我总是一个人。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愚蠢,口袋里装着三包烟,总想走捷径,自己没落得什么好处,还伤害了很多人,我真傻,如果当初不是你骂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脚才能真正踩在地上。”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情绪不再是他们第一次谈到这件事时那么激动。袁朗知道他已经慢慢放下过去的阴影,只把那段日子当场一段可以拿来自嘲的经历。

“你不怪我当时说重话了?”袁朗轻轻揉着他后颈,感觉成才的湿漉漉的鼻子贴在自己的臂弯。他很遗憾没能参与成才的过去,他甚至有点羡慕高城,能够从新兵营一步一个脚印看着他深深浅浅地走到今天。但是好在,他们还有未来。

“谁说不怪你了。”成才仍然埋着头不好意思看袁朗,身子不自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

“我和你道歉,原谅我好不好。”袁朗好脾气道。

成才也不知是为着他的话还是被他揉得舒服了,终于肯翻过身,把脸露出来,他额前的毛发压得有点乱,但眼睛仍是亮晶晶的:“原谅你也行吧,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好啊,什么条件啊。”袁朗望着眼前一片苍绿的远山,心里想着,小南瓜,三十个三百个条件,我也会答应你的。

“第一个是你要永远这样陪着我。”

“我答应你,第二个呢。”

“第二个,我还没想好。”

成才调整了一下姿势,也望向面前的一片辽阔。他们的视线在远方交汇在一起,心却彼此贴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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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设参考:

袁成看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高亮】这是一个个人目录

鉴于我本人之前写文都是各种线随意更新,大家看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

这里就搞一个个人目录,方便大家看文!

【士兵突击】【袁高篇】

1.《听风无涯》系列(哨向AU)(未完结)

2.《阴差阳错》又名《众人眼里的袁高JQ实录》系列(原著粮食向)(半完结)

3.袁高群活动作业及其他(欢乐小段子)

①狐狸生贺《师属侦察营的欢乐时光之冬至》

②《此生最盼能相守》又名《抢婚进行时》

③《思君赋》

④《新春》

⑤《夫夫日常之料理篇》

⑥《片警儿二三事之情人节》(片警儿AU)

⑦《夫夫日常之感冒篇》

4.段张真人RPS(不吃真人的小伙伴们注意避雷)(已完结)

③《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士兵突击】【54篇】(及其衍生)

(545,欣舅欣交错)《亲爱的》系列(已完结)

(A面是士兵突击里的54,B面是RPS的邢张,如果不吃RPS的小伙伴们请注意避雷)

《遇见你时所有星星都落在我头上》(A面)

《遇见你时所有星星都落在我头上》(B面)

【士兵突击粮食文及生贺】

②【74闺蜜组】【我家亲爱的生日贺文】《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1.《藤缠树》系列(原著粮食向,无CP)(已完结)

2.《咱们一起来穿越》KUSO文风CP乱炖(看心情更新)

【绣春刀2修罗战场】系列(已完结)

【红海行动】系列(正在更新)

第八章

三班全体训练食宿一切正常,流动红旗的挂绳断了,老白同志秀了一把针线活,全班都震惊地表示“老白除了训练场上的项目不行啥也行”。

轮值到了三班值周,负责了一次升旗,站在国旗下看着太阳升起,不管多少次,心里还是会热流涌动。原本史今是旗手,但是手伤还没好全,只好请伍六一代劳。然后全班都嗷嗷叫着下一次他们也要当旗手,史今笑着答应了,就像下一次真的等着他去迎接。

周末打牌,惯例输家请夜宵,不惯例的是输的人是班长,大家都叫可算逮到机会了,一定要狠狠吃一顿。史今的牌玩得不错...

周末打牌,惯例输家请夜宵,不惯例的是输的人是班长,大家都叫可算逮到机会了,一定要狠狠吃一顿。史今的牌玩得不错,这次输了实属少见,他乐呵呵地带着大家下了趟馆子,桌上一片大红——三班除了史今无辣不欢。他说,平时宵夜总委屈你们和我不吃辣,今天都得多吃点。

——一切如常。

早操时天色微亮,伍六一眨巴着睡眠不足的酸涩的眼皮,站在队伍的末端等待着史今的口令。史今照例在整队,他下了几个口令,然后无奈地走到队伍外面看着他的战士们:“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刚刚过了周末还没休息好?”

“报告班长,这叫周一综合征。”甘小宁一贯调皮接话茬,“周末休得越好,周一越痛苦。”

“以后就不该让你们周末玩那么疯,看看今天一个个没骨头了一样。打起点精神来,听到没有!”

“是!”众人也十分听话,响亮地吼出一声。

连长从窗口探头:“哎,那个三班,精神面貌不错,继续保持。”

史今原地敬了个礼,回头对着全班:“听到没,连长夸咱呢,继续保持。”然后他站回队里,口令一个接一个。

“向右看齐!”小碎步踏得迅速密集。

“向前看!”年轻的面孔在晨光里泛着生命的光泽。

“向右转!跑步走!”新的一周开始了。

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就像迎面飞来东西会闭眼一样,他们准确快速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甚至包括吃饭这样的日常活动,都是一板一眼,井井有条。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钢七连的骨血所在。

下午训练到一半,连长在窗户上大喊三班长,史今给伍六一一个眼神,好像都不是眼神,只是看了他一眼,后者随即意会,微微点头。

史今再一次整队,把队伍临时交给班副,自己去找连长。

伍六一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听自己的班长下口令,三个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第一个口令时他看向史今的方向,第二个口令时他抑制了想要听口令向前看的下意识,依旧看向队伍右侧的史今。

史今当着全班人的面坐着连长的车走了,他看上去兴高采烈,这样明显的情绪在他身上并不常见。众人拥上去起哄:“啊啊啊,班长出去玩不带我们!”

史今笑得几乎有点腼腆了,他跟大家挥手,伍六一站在更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他又想找个水桶当海军了。

晚上再见面的时候,伍六一发现史今的眼睛有点肿,嗓子闷闷的,他只当做没注意,看似随意地和班长搭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史今蓦地抬头,盯了伍六一好一会儿。

“怎么了?看得我发毛。”

他把最重要的一句话放在了最后说。

“……”伍六一点点头,都是早有准备的事情,一个月的相安无事是假象,他该知足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当头一棒般的突发情况。“什么时候?”

“后天。”

多年以后伍六一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叫《后天》的灾难片,铺天盖地的冰雪中燃着壁炉的图书馆,有种诡秘的温馨。然后他发现还记得这个小插曲,微小到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当年的那个“后天”,也和末日一样让他痛苦。

后天来了。

混乱,完全的混乱。床铺移位,床单褶皱,怒吼,大喊,涕泪交加,油盐不进,束手无策。史今拼尽了一切带出来的堂堂正正的兵,现在被打回了原形。

伍六一立在窗口,笔直地像一把剑。他已经一动不动很久了,身后的混乱好像和他没关系。他盯着窗外,好像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一张石桌,两个石墩,一片“种了草的破草地”。得好好看看这里,他有预感从今天开始的很多天,他不敢再走到那个原本他最常去的休息地。

连长在暴怒,指导员在团团转,许三多在哭,史今说着说着也在哭,班里的人听着听着也都抹起了眼角。

他说过,六一,九年啦,唯一一个愿望——真的不想哭哭啼啼地走。

可是现在显然没办法了。

伍六一依旧看着他的风景,似乎走的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许三多在哭,他就觉得自己没有了哭的权利。他想起了史今说过,送老马的时候他把哭的机会留给了许三多。

史今当班长,处理过很多次冲突,误会,危机,这也许是他处理的最后一个。许三多瘫软在墙根,望着门口大哭。

高城发话:“三班都有,给我三分钟之内恢复到正常状态,你们现在像个马戏团。”然后转头小声对着指导员说:“我去送,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整了整衣领,转头看见了窗边的伍六一。伍六一也看着他的连长。

“伍六一。”

“到!”

“你也一块去。”

“孬兵,就他眼泪多?一个人哭倒我一个连队……”高城一路上在数落许三多,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无话可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竭力维持着平静。

到了车站,高城让两人下车,他看着伍六一的眼睛说:“你们俩在站台上等我,我去停车。”

史今和伍六一并肩站着,阳光很明媚,不是每个送别的日子都是寒蝉凄切骤雨初歇的。他俩鲜少有这样干瞪眼却无话的时候。

“你手里拿着啥呢?”史今发现伍六一一路上就提着一个看上去空空的包。

“没啥。”说着伍六一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条烟。

“这啥……这不是我给你的么?”史今发现这是昨晚他留给伍六一的东西,干嘛原封不动地拿到车站?

伍六一利索地把烟拆开,只拿了一盒出来。剩下的塞到了史今怀里。

“啥意思啊你?”史今一脸莫名其妙,“给都给你了,你还给我干啥?我也不抽烟啊。”

“一次一条,你没这么大方过。”

“那是你太大方,你要是能稍微管住点你自己,我一次给你一箱……”史今不由自主在唠叨,一涉及到伍六一的抽烟问题,就算离别在即,他也能发表五分钟不带喘气的演讲。

伍六一第一次安静地听完了史今的碎碎念,他发现,原来他说不了五分钟,只有那么三句半而已。

“一次一盒。一次一盒,我去看你一次,你给我一盒。”

史今愣住了:“太久了,烟都坏了。”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觉得难过了。他们再见面的日子,久到烟都会坏。早在许三多把他的手砸伤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了,他一直很平静,很坦然,可是这一瞬间,他觉得难过,几乎无法呼吸。他离开了他的所有,他的事业,心血和挚友。

高城走过来,和伍六一一起看着史今上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九年的时光,居然能放在那么小的一个行军背包里,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把太多东西放进了心里,所以他的包很轻,心很重。

站台上人头攒动,列车些微震颤起来,准备载着一车人驶向远方。汽笛嘶鸣,是给人们的信号,说最后一句话的信号。

“常来信。保重。”高城说了他的最后一句话,眼里也有泪光,他强行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

“一定。”史今点点头。

该伍六一了,他不眨眼地盯着史今,缓缓抬起手放在太阳穴的位置,一个被人群挤得有点变形的军礼,他说:“不会太久…也不会坏。”

史今被汽笛吵得听不见声音,他一个字一个字读着伍六一的唇形,“不,不会…太…久……”。后者意会,体贴地把这句话放慢说了若干次。

“太久了,烟都坏了。”

“不会太久…也不会坏。”

读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史今猛地撇过脸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列车开动,带着他离开了他的连长和班副的视野。站台上的人有的开始追着列车小跑,伍六一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直到列车化为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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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死了,在家被妈念,来这被你念。”伍六一嘴里这么说,却是一种温柔。点着了烟,尽情的体会被人关心的幸福,而且他希望这个人关心他。——士兵突击·第六章

第九章

史今离开了,而大多数人觉得他其实是幸福的。他在钢七连完完整整地时候被大家相送着离开。像是拉开了七连分崩离析的序幕,留下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连队,转眼之间凑不齐一个排的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人走自然就有人来。新成员马小帅是个说话带着奶音的小战士,比许三多年纪还小些。入连仪式无比隆重,第五千个,也是最后一个,意义非凡。伍六一第一次主持一个身边没有史今的入连仪式,他在嘶吼连歌时仿佛在那里面听到了史今的声音,还有很多离开的老兵,那一刻伍六一感觉得到,他们回到了他身边。

马小帅在七连最落魄的时候到来,看上去甚至比在七连完整的时候到来的兵还要高兴和满足,他被所有人喜爱着,大家像是约好了要宠着这个新成员——来了之后的第一次班务会,他就是先进个人。

他们急切地希望在为数不多的日子让他体会到在七连能做的所有事情,包括拿一次先进个人。

他笑得自然而满足,就像已经和全班人相处了很多年一样,享受着大家给他的呱唧呱唧。他挠着头说,我以后继续努力。

可哪儿还有以后呢?

本来捧场的众人神色都变换了一下,掌声稀稀拉拉起来,伍六一站起来说:“此次班务会到此结束。全体起立。”——这句话往常该是史今说的,现在他自觉地开口。许三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伍六一面无表情,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三多,看到他就想起史今。

人都离开了,伍六一留下打扫卫生,一抬头刚刚评上的先进个人还站在门口。

“伍班副,我和你一块。”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成。”这些事情是早就做习惯的。

“没事儿,两个人一起干得快。”这孩子的亲热是与生俱来的,伍六一板不起脸来。

“哎对了,班副,我老听小宁哥他们叫班代班代的,也没好意思问,他们这是啥意思啊?”马小帅边干活边和伍六一搭话。

“哦,许三多现在是咱们班代理班长,他们就乱喊着玩。你别和他们浑叫,好好叫班长就行。”

“是!”马小帅拿着笤帚立正了一下,然后发现了问题,“哎……那咱们班真正的班长呢?”

伍六一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他退伍了。走得匆忙,就临时让许三多代理了。”

“诶?是不是史班长?班长和我说起来过,我还以为那是他在别的地方的班长,原来就是班长在这儿的班长啊。”马小帅一连串说了许多个班长,伍六一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他和你说史班长?”

“是啊,班长问我在咱们班过得习不习惯,说是他要是有什么没照顾到的地方让我和他说,我就说,都挺好的啊,班长你照顾得特别好。然后班长就说,他自己都是一团乱哪里照顾得好我,和他的班长比起来他差得太远了,说我要是见过被史班长带过,就不会觉得他好了。嘿嘿,可我还是觉得他很好。”

“哦,班长还告诉我,在他刚来咱们班那会儿,史班长每天都跟他谈心,让他做有意义的事情……”

马小帅年纪小,性格好,跟谁都不打生,和常常冷着一张脸的伍班副都聊得很嗨。

伍六一听得很认真,他从没这样,用别人的眼睛看史今,他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次。许三多刚来三班那会儿吗…好像真的是好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伍六一觉得好像上辈子。

七连在改编,生活愁云惨淡。去到机步一连三班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两件令伍六一开心的事情。第一件事,他是三班班长,史今终于是他人生里的唯一一个班长了。第二件事,从钢七连辗转到机一连,他收到了史今寄来的第一封信。

伍六一举着那支烟研究了半天,他的战友打趣他“班长,想抽就抽呗,你看它它也变不成两根啊。”——成为班长的伍六一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些脾气,他有意无意地学习着他的班长,成为一个班的中心,和班里每个人相处融洽。

确认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烟,伍六一不明白了,史今千山万水给他寄了一支烟来做什么?

班里忽然涌来一大帮人,闹闹哄哄,伍六一便叼起烟拿着信离开了宿舍,找来找去走到了七连外面那张石桌边上坐下。史今离开后,他第一次来这里坐着。他把那支烟点燃,然后借着路灯读起信来。

信写了很长,洋洋洒洒好几页,可像是预料到了他会奇怪什么事情,史今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的疑惑解开了。

“六一:你说见一面一盒烟,见字如面,我就给你寄了一支。不知道你过得好吗……”

伍六一读得很慢,很认真,每个字都拿眼睛描过一遍才继续移动目光。史今的信写得很家常,也不讲究什么遣词造句,这反而让他觉得这封信好像有声音,会说话。坐在两个人常来的地方,他好像听着史今本人在和他念叨这些琐事。家人如何反应的,工作怎么找到的,地方上给了什么帮助,一时半会儿有哪些不习惯的……

信的末尾史今问他,班里是否都好,许三多怎么样了,他说,当时想瞒着他走,后来又出了那些状况,连地址都没来得及给他一个。他说,六一,我也犹豫过,可每次都坚持下来了,因为毕竟当时是我带他走了这条路,未经允许,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帮我照顾照顾他,好吗?

最后一段话史今还是叮嘱了伍六一,对这个他太过了解的班副,他有一点实在放心不下。

“其实我也很为难,让你替我照顾了他了,不知道让谁替我看着你。少抽烟,别玩命,你总是太过爷们啦。不知不觉我已经写到半夜了,这次就说到这儿吧。班长:史今。”

信读完了,烟也燃尽了。伍六一起身回宿舍,他脸上绷不住地在微笑。

如果我们询问钢七连在哪儿,从前人们会说,某条路上的某座建筑,现在整个702团里凡是有老七连人的地方,似乎都是七连。

七连不存在了,但是好像又无处不在了。

训练场上,伍六一玩命地在奔跑,攀爬,格斗,射击。史今的话他都记在心里了,每一句都照做,照顾许三多,收着点脾气,少抽烟,唯独别玩命这一条恕难从命。

七连从前是站在云端上的,其他连队只有仰望的份儿。如今七连的编制没有了,每个七连的人就是七连。他要做得比以前更好,才能不丢七连的脸。

高城今天也在训练场旁观,兴致勃勃地来,看了一上午之后脸色已经晴转多云,捡着中午午休,伍六一就被拎过去问话了:“你搞什么?”

“连长好!”伍六一装傻充愣。

“好个…好什么好!”高城本来想说好个屁,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其实只是在心疼他的兵。“你腰上是不是有伤?”

“报告连长,没有的事。”伍六一一脸诚恳。

“没有个屁!”终于还是骂人了,高城上手就撩伍六一的衣摆,“你看看你这腰上,五彩斑斓的!你在场上死磕看起来不帅知道吗?赶快给我去医务室!你们连队不准你假?”

腰上有很多淤青,腿也隐隐作痛,具体都是为了什么留下的这些伤,伍六一忘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拽好,“没有,连长。”

做尖子很难,高城知道。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远处的许三多一声连长给吼忘了。许三多兴高采烈地跑到他们跟前,他现在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七连。

高城看着伍六一在场上搏命,是从没有过的眼神。曾经,意气风发这个词好像就是为他而造,现在,他的眼里也终于有了怀念,只有失去过自己深爱的东西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怀念的眼神。现在伍六一在训练场上遥遥领先地冲到终点,扑向的人再不是他了。

许三多给伍六一的腰伤上药,他想起一件事,就说:“伍班副,我今天早上出门,看见有人给你的信箱子里塞信了。”

伍六一脑袋埋在臂弯里,鼻尖触着沙地,他说晚上去取。

许三多又说:“班副,你该告诉别人把地址改到机一连去了。”

再后来,俩老乡都把自己收拾到死老A去了,伍六一想着,哎呀,麻烦鬼终于不用我照顾了,该把地址改到机一连了吧,结果他也被自己收拾到医院里去了。

年幼的时候,伍六一记得自己听过一个童话故事,那里面有一个单腿的士兵,一个人蹦跶着四处探险,经历了许多事情。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天,他想起了这个故事,叫做单腿的锡兵,那个士兵历经艰险归来,最后被炉火熔成了一颗锡心。——他没有健康的腿,可是有一颗烈火烧不化的心。伍六一想,真好,我的两条腿都还在。

于是伴随着一连司务长的职务邀请,伍六一递交了自己的退伍报告。

走的那天,还是连长开车送他,堂堂师属侦察营的副营长,请了半天假做了司机。

无声地行了半路,高城瞄了伍六一好几眼,最后特干脆地说:“伍六一。我和你道歉。”

伍六一本来望着窗外,听见连长说话慌忙地答应:“连长,千万别。”

在对伍六一的无数次劝说中,高城发现,伍六一的倔劲儿比他找关系的那些什么长什么员的难对付多了。终于有一次两个人都说急了眼,高城鬼使神差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他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对退伍早有打算了?

伍六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长在怀疑什么,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言而明,关于另一个他们最在意的人。

他第一次带着怒意和连长说话:“连长,就算我是因为他退伍,也不是想着去找他,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你的班副现在做了瘸着一条腿的司务长。”

而高城比伍六一更早发现自己关心则乱问错了话。如果伍六一早想退伍,那么干嘛还要拼了命去参加死老A那个变态到极点的选拔呢?更关键的是,伍六一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出于那样的原因退伍。

车里,伍六一看着他的连长:“连长,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才…要道歉,也是我和你道歉。”

“算了,都现在这样了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你和我道什么歉?你要真愿意犯点错误就好了…”

伍六一目光灼灼看着高城,他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在两人心里明了。

我为什么道歉,因为我让你失去了你喜爱的士兵,失去了你的朋友。

七连还在的时候,伍六一和史今是高城最喜欢的两个兵,走到哪带到哪,像是左右手,有什么事情都想着他们。如今一个两个,都是他亲自送走的。

“呀呀呀,你这眼神…太膈应人了!把头转过去转过去,别看我了。”高城抽空瞟了几眼伍六一的神情,大声嚷嚷着,好像真的无法忍受了一样。

同一个车站,同一个站台,上一次来了三个人回去了两个,这一次再回去,就只剩高城一个人了。伍六一就要登车,他抬手想要敬礼,高城却像急不可耐一样,在他这个礼初具雏形的时候就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

他大力地拍着伍六一的脊背,旁边的人纷纷侧目,心说多大仇啊这是打这么使劲儿,而高城心里则是又心酸又自豪。

伍六一的坚持让所有关心他的人愤怒之后折服,就算这么辛苦,这脊梁还是挺得那么直、那么认真。那个酸不拉几的团报干事写七连,说聚时一团火,散时满天星。高城相信,这颗星星走到哪儿去,都会一样耀眼。

伍六一顺从地被连长抱了一会儿,他说:“连长,我走了,你…保重。”

“嗯。记得来信。”

“对了,连长,我的事情,就别和别人说了。”

“知道。那,和他也不说?”

“嗯。不说。”

上一次伍六一看着史今被火车带走,这一次他发现,从他的视角看,连长好像被站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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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时一团火,散时满天星。——大庆油田电力集团星火变电所

PS:私心说一句,见字如面是我自己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个情节,自己写完都反复看了好几遍/捂脸,构思的时候忍不住代入剧里面班副一个人坐在那里耳边回响班长声音的那个画面,然后就觉得,如果班长给他来信,他一定会默默读好几遍,然后抱着睡觉。啊啊,允许我自恋三秒钟。

好了自恋结束,一个正经的小说明:这章结束之后,军营的情节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剧情会步入社会环境中继续发展~但是呢,由于作者本人的社会经历非常贫瘠,如果有不合理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十章

转眼间,伍六一已经在建筑工地干了半年有余了,他时常在夜晚重读史今的来信,他体味着史今信里提到的每一分感受,然后发现自己身上也大致如此。

他已经半年没有收到史今的来信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栖息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就像当时战术隐蔽时没人注意到他一样,在这个繁华忙碌的城镇,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瘸腿的建筑工人。

本来刚到地方上的时候,他就想着,和家里沟通好,把自己安顿下来,然后就写封信和史今说明自己的情况,哪怕不把情况说全。可是每当要提笔,他就给自己找借口,去做这做那,一拖就拖了这么久,越拖他就越不敢联系史今。

寒冬腊月,工地由于低温只能室内作业,没过两天活全干完了,年关将近,也就干脆放了假。

伍六一最后确认着他的工作准确无误,然后他的几个工友们招呼他“六一,你也去领年终奖啊!”

他们的年终奖当然不会很多,但是好歹是个意思。伍六一做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往办公室走去。那里的热闹极了,人挤人地领钱签字。伍六一领了自己的那份,就往门外走。负责的人看见表格上签的伍六一三个字,想起什么似的费力地从人群里把自己拔起来,“哎,伍六一!你等等。”

伍六一回头,咣一个盒子砸进他怀里。

“这个是寄给你的,——哎,那个谁,领了签字啊!——传达室说你一直没去领,今天他们已经休息了,我就拿来了。我想反正你肯定是会来领奖金的。”

到了谢,伍六一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地址是他家?

回到住处,他换了衣服洗了手,才小心地拆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还是一个盒子。

什么情况?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研究起里面的盒子,然后他看见了地址——军区。

从部队来的!伍六一激动极了,他赶快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数十份封信,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他愣了,拿起来一封封看,有许三多的,成才的,连长的,机一连三班班里集体来的,最多的,还是来自史今,他的班长。

于是,他开始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三呆子成为了死老A,成才不知道怎么了去了五班字里行间倒透出一股沉稳来,连长把小宁和小帅要到了身边……伍六一没拆开史今的信,他现在确定了,他是在逃避。

除夕夜,眼看着夜深了,伍六一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当混蛋玩意儿的理由。对啊,除夕夜总是要拜年的嘛。

是班长。

“哦,六一啊。新年快乐啊。”

“哎呀,被你抢先了。班长也新年快乐。”

“这个也要抢?”史今呵呵地笑了起来,“家里都好吧?”

“都好。”

伍六一不敢相信,他一直逃避的事情,到了史今那里根本连提都没提。史今就像以为他是期满愉快退伍回家似的,跟他轻轻松松聊起了家常。对半年多来的音信全无只字不提。

对面似乎也喊了句什么,好像是道别。

班长,从你走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想要啥。

我从来没敢给你提,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太奇怪了。

我想见你,不是见一面给一盒烟,我想天天看见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回到那会儿,寝食同步…你走了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什么。

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是。

这次换成史今举着话筒扮雕塑了。

如果是那种浓烈,炽热,避无可避的深情,很美好,但不该属于他们。

史今在新年的第一天失眠了。

半年多来,伍六一只字没来,可是他却并非一无所知。他甚至算是几个知晓所有事情的人之一——许三多他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复员之后,史今忙起了自己的小公司,每天脚不点地,焦头烂额。可他仍然每月写上那么一两封信,寄到部队里,一个并不存在的七连,一个并不存在的伍六一。接收的人很负责,查来查去,查到钢七连的最后一任连长如实相告。

连长只好叫人以后都把信转到师侦营,收到一封信,就细心收好,同时抱怨,俩小兔崽子真不让人省心,

每次写信,史今都觉得是一种享受,部队纯粹,相比之下社会越显复杂,他每天有操不完的心,只有坐在灯下提起笔来,才觉得有些放松。

是的,放松,哪怕不见面,只是通信,都觉得好。

我是怎么想他的?

史今想着自己的班副,从征兵的时候开始想,想到他分到自己班,想到他升成班副,想到退伍,想到现在,五年多将近六年的滴滴点点,是一晚上能想完的吗?他直到凌晨才勉强眯了一会儿,这个年他过得心事重重。

天气回暖之前,工地的工作不紧张,伍六一打了一份零工,加上退伍时的一些钱,有了一点积蓄。为了还三多和成才的钱,他省吃俭用了好久。

其实从把钱还清开始,他心里就琢磨过要去找班长了。但是当时他被连长一问,也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点带着那样的心思退伍,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原因。看不清自己,他就下不了决心,他太害怕辜负,辜负班长,辜负七连,辜负自己的六年。

这么一拖,就又拖到了工地开工,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了起来。一开始的一两周总是特别地忙,好多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要来视察一下他们的房子盖得如何。

伍六一已经第三次跟着一个啤酒肚秃头顶走在脚手架上了,他已经从第一次的紧张变成了现在的淡定,这些人们就是在他的工作范围里走两圈就叫检查了,还是比较好应对的。

结果就出事了。他们一行四个人走在脚手架上,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伍六一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回去赶快加快速度。

然后头顶上一阵惊叫,钢铁与钢铁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工地撞出了悠长的回响。在重物落地砸起的建筑灰尘里,伍六一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起了那晚车库的砸钎声而不是躲避或者卧倒,他不得不承认,做回普通人磨掉了他曾经的敏捷。

第十一章

自从腿受伤,伍六一就很抵触医院的酚类物质的味道。所以伤口一包扎好,他就逃似的离开了医院,他还有更更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几乎是拿出了急行军的速度,伍六一也不知道自己往背包里塞了一堆什么玩意儿,也许有衣服?也许有简单的洗漱用具?也许有钱包?也许有床头那一盒信?

顾不上了…他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景物缓缓移动的时候,不敢相信这个速度是一个瘸子能迸发出来的。时针还没走一个一个大格,他已经把自己送上了通向几百公里之外的路途。

火车自然比一个瘸子要快很多很多了,可是伍六一还是觉得太慢。他觉得自己下来亲自跑能不能快点到达目的地?他一分钟都等不了了,上午,他身边的倒霉蛋不得不说是很幸运的,工地高空坠物,居然挨着那人的半个身子擦过去了。于是那足以让人死百八十回的事故只让他右臂骨折。再偏几十公分,他的脑袋就被砸掉了。那人现在躺在病床上打吊针,不是治胳膊的,是镇静剂——他吓坏了。

伍六一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也有许多被杂物飞溅划伤的伤口,只有一条稍微严重。如果不是他转头,可能也会命中他的眼睛。不管是否是后怕,他都明白一件事,原来人命如此身不由己。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虚惊一场。而人总是在虚惊一场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浪费了那么多东西。

地址是烂熟于心的,伍六一一路找到那家导游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绿皮火车已经尽力在跑了。

结果没想到这个近是真的很近——伍六一没站了十分钟,身后两道明晃晃的灯光就照在了他身上。然后那辆车的灯光乱闪了好几下,喇叭也响了两声,等伍六一回过头去的时候,它的雨刷器滑稽地动了起来。里面的人显然也十分手忙脚乱,拨弄了好几下才把一切恢复正常。

深夜时分天干物燥,一辆雨刷器在动的汽车,这无法不让人注意。于是伍六一自然而然地看清了驾驶室里坐着的人。他不敢确认,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是生疏了,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他来的第一天,准确地说是第一个小时多一点,他就见着了史今。

其实不是凑巧,如果他要是再早来几个小时,今天指定就碰不上了。公司刚起步,史今每天都是忙到这个点才下班,今天恰好是应酬。所以理论上来说,伍六一这个点站在公司门口,就和早上八点站在史今家门口遇到他的概率一样大。

相比于已经伍六一的惊讶,史今的感受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一个他以为几百公里外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公司的门口,而且是夜深人静连个人毛都看不着的的时候!

直到把车停好下来,史今都觉得自己是晕的,看见的伍六一好像有三个脑袋晃啊晃。

“六一…你,你怎么……”他一开口发现连语言都组织不了了,这可是太少见的事情了。

“嘿嘿,班长。”伍六一此时的心智显然也退化得厉害,他呵呵傻笑,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

“咳,快,快别傻站着了,进屋再说。”史今先把人让进屋。

走向大门的时候,史今趁着掏钥匙回头偷瞄了一眼伍六一,走起路来显然不对称的两条腿,他狠狠闭了闭眼。

有些事情,没亲眼看到之前,总是不想相信的。

“班长,你这弄得不错啊,有模有样的。”伍六一兴奋地打量着不大的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里甚至还摆着两台电脑,出了部队,这还是稀罕玩意儿呢。

五脏俱全可是还是小,伍六一两眼就把屋子打量过了,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忙东忙西的人身上。

史今做开水,翻箱倒柜地找茶叶和纸杯,结果茶叶找着了,没杯子。他好像挺发愁地站了两秒,一拍脑门,然后他跑到某个工位上把自己的杯子拿了过来。

伍六一倍觉新奇地看着他,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仔细观察。的确,他也没见过便服的史今。

“班长。”史今忙忙叨叨不理他,伍六一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别忙活了,我是来看你的。”

“有啊,你一直转来转去我怎么看?”

伍六一也不客气,让看不看就太浪费了。他好不客气地从头到脚把史今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再看……然后史今扛不住了,伍六一自以为自己的心思天知地知,此刻装傻装的不亦乐乎,史今不由得有点恼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没好气地说:“看够了吗?你找不同呢?”伍六一心里暗暗回答,是,我在找不同,你又瘦了。

史今和伍六一私下里的相处模式就像两人的性格互换了一样,从来和煦如春风的班长大人看见自家班副就间歇性吹胡子瞪眼,然后一向凶着一张脸的班副只好把自己平时攒起来的好脾气都装好盘给人双手捧过去。

对着史今就没脾气,伍六一认输般地转开了眼神。

气氛有点尴尬,主要原因是房间里唯二的俩人,憋着秘密的那个心怀鬼胎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而对这个秘密将信将疑的另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业务还不太纯熟。

史今叹口气,在部队时候,两人闹别扭谁也不理谁,每次都是轮着认错。伍六一很好哄,一盒烟就足够。而从来都是找足了理由才发脾气的史今比较难,得让他相信你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下一次不会再犯…不,根本就没想着还有下一次了诸如此类,这事才能翻篇。

好吧,这次轮到他做台阶,手头没烟,所以……

“吃饭了吗?”

伍六一摇头,确实没吃,赶了一天的路了。

“进来吧,自己找地儿坐,我给你下碗面去。”这个点钟了,史今想不出除了家里哪还有饭。

不比在宿舍,家是一个太过私人的地方。伍六一心里虽然决定了一些事情,可是他仍不愿意像个八婆一样去窥探史今,于是他规规矩矩地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包放在了沙发拐角,规规矩矩地把自己放在另一个拐角,直到史今端着一锅面出来,眼神都没乱飘一个。

史今倒是自然得很,他把碗筷摆上,然后指指房间某处:“不去洗洗再来吃么?”

伍六一端着一碗面,一把细葱丝,一勺辣椒油,上面颤巍巍卧一个荷包蛋,酱色诱人,香气扑鼻。

史今把辣椒瓶子给伍六一搁在跟前,“别人送来的,我不吃辣,也不知道对不对你胃口,不够自己放。”然后他看见伍六一捧着那碗面仿佛神游天外,只好敲敲锅边,“怎么了?”

伍六一才回过神来,随即开始狼吞虎咽。一碗面很快见了底。史今趁着伍六一低头吃面,才把他细细打量了几眼,总体没怎么变,但是黑了点,更多的是身上的气儿变了,史今猜想他这些日子活得并不那么舒心,至少不像在七连时那样舒心。伍六一仰脖子喝汤,史今看见他脖子上好几道伤口,很新,有的还渗着点血丝。他在伍六一放下碗之前的一秒钟低下头,避开了对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真好吃,班长你手艺不错啊。”伍六一摸摸肚子,呃,跟没吃一样。

史今又给他盛了半碗:“慢点吃,唉,这是你班长唯一拿得出手的饭了。”

伍六一吃饭总是很香,所以史今跟他对着吃饭总是不自觉吃过量。现在他看着伍六一吃得热闹,也觉得肚子空了起来,晚上的应酬光耍嘴不吃饭,他也没吃多少。于是自己也拿了双筷子挑一两根面,算是陪着吃了。

“什么时候来的啊?”把人喂饱,终于能问点问题了。

“刚刚啊。”伍六一指指自己的包,他本想示意自己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可是那个包太瘪了,完全没起到该有的提示作用。

“我知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市。”史今只好强调了一遍。

“啊,我知道啊。刚刚啊,就你看着我的时候,才下火车一个多小时。”

史今语塞了几秒,“你刚刚坐火车到的站?!那你怎么站在公司门口干等?万一我没来呢?你准备站一晚上?”

“那我就找地儿住呗…我这么大个人了班长。而且,而且你不是来了么……”伍六一端起那瓶辣椒酱研究,眼神越过玻璃瓶看向史今。

“……算了,你那脖子怎么回事?刚就想问你了,怎么在家还能挂彩?”

“哦,这个啊。”伍六一摸了摸纱布,“就是前几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的,不要紧,几天就好了。”

伍六一也累了,他点点头,然后他发现,班长虽然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了,可是手头还不是富得流油,所以他住的是一室一厅,所以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卧室……一般是不会有两张床的。

第十二章

第二天清早,一阵鸡鸣狗吠——真的是鸡鸣狗吠,史今的闹钟是鸡鸣,楼下的遛弯大爷友情提供狗吠。伍六一恍然间觉得自己还在老家。他被吵得蒙头翻身,然后手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半睁开眼,他看见他的班长。

史今刚刚退伍的那段日子,全班不约而同地把那张床空了出来,伍六一那个时候才发现,许三多的悲伤太过惊天动地,于是反衬得三班其他人好像那么正常。而原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地思念他们的班长。他们同心合力地守护着班长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伍六一那个时候每晚都睡得很不安稳,他常常醒来,没有噩梦,只是无来由地在半夜醒来,一身的烦躁不安。他坐在他的上铺,目光跨过睡姿百态的众人,然后落在那个空荡荡的床板上,一晚又一晚。刚在三班的时候,史今睡在那里,他睡在许三多的位置,史今说,我是你班长,睡你上铺,有什么都好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许多年。

现在他也退伍了,某种意义上退得不很彻底——把自己的半条腿留给了部队,可是他从睡梦里醒来,第一眼居然看见他的班长。他觉得一切简直是一场梦一样。他抬手想抚一下史今的脸侧,结果指尖走到一半就又睡了过去。手落下,触碰到史今脖颈处温暖的皮肤,隐隐感觉到下面沉稳跳动的脉搏。伍六一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唔,班长睡得真是暖呼呼的。

于是真的就做了梦,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穿着史今的衣服,身边还有一床摊开没叠的被,带着点未散的体温。

是梦吧?伍六一抱着脑袋又躺下,眼睛瞟到床头柜上。

床头有纸条——六一,公司有事我先走了,中午回来。早饭在桌上,自己热了吃。班长。

好吧,是梦。

吃着早饭,伍六一无意中看着了自己的包,他苦笑一下。

昨晚简直要多丢人有多丢人,本来已经很晚了,史今说,洗漱一下歇了吧。伍六一说,好,我带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等等我去拿。然后他打开他的包,换洗衣服?不存在的。洗漱用品?不存在的。只有一盒信和他的钱夹子,以及一个空烟盒。

他居然是带着这套装备跑过来的。

史今问,东西呢?

伍六一挠头,我记得我明明带着了啊。

于是大晚上,史今翻箱倒柜给他勉强找齐了一套生活必需品。他找了多久就念了多久,伍六一心想,得,又多一幼稚的把柄。

幼稚就幼稚吧,伍六一心满意足地把早餐吃完,然后跑去把自己换下的衣服洗好晾出去,居然就无事可干了。

没错,他在史今的家里没发现任何娱乐设备,没有电视,没有电脑,连收音机都没有。最后伍六一只在卧室角落里找到了一大摞书。

于是史今中午打开门回家的时候,几乎有点刺眼——太干净了。史今平时自己住,基本上就是整洁就行,伍六一一上午把这儿当成班宿舍收拾,史今站在自己家地当中,环顾四周,都不忍心往沙发上坐了,天知道伍六一怎么把那个软趴趴的东西收拾得齐棱整角的。

然后伍六一听着声响从厨房里端着个盘子走出来,“班长,你回来了。吃饭吧。”他把一盘卖相诱人的菜放在茶几上,那里还有一杯冒着一点热气的温开水。

史今逗趣他:“田螺姑娘来我家了。”

“不是说我是纯爷们吗?”伍六一笑着看着史今,去上班史今惯常穿正装,累了一上午了,整个人就不是很精神,但是干净沉稳。

“那是田螺小伙?”史今也乐得和他斗嘴,他很久没有这样,回到家之后他总是沉默,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

“随便你吧,只是你别说想吃田螺炒饭。”伍六一把腰上的围裙解下来放一边,崭新的围裙,显然史今买来就没使用过。

两个人坐在茶几边吃饭,伍六一挺期待地看着史今的表情,看着史今配合地做出了一个“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深藏不露”的神色,他才放下心来自己扒饭。

两菜一汤实在算不上丰盛,两个大小伙子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精光,脸上还是一脸意犹未尽。伍六一说:“家里东西实在不多,我照着你胃口做的。晚上我出去再买菜多做点吧。”

“说起这个了…”史今摸兜,然后递给伍六一一个小东西。

伍六一接过来一看,两把钥匙。

“一字的那个是楼道门的,十字的那把是家门的。今天早上我才配的,刚刚回来我试了试,好用。”

伍六一抬眼看着史今。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伍六一跟着史今去公司看了一圈,原来最开始张罗这个小旅行社的人都是退伍老兵,甚至除了史今之外还有一个是七零二团的。大家都是战友,见面自然是亲热万分,史今原本算是里面年纪最小的,现在伍六一接了班。

晚上回了家,史今跟他说,初来乍到的,不如就先到旅行社跟着干吧。

伍六一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说,你们已经搭起伙来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刚刚开始的,也不缺我一个门外汉做帮手。我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伍六一很细心,他发现史今他们显然没有招人的想法,添他一个无非是念份感情。他是来找史今的,可没打算让史今给他找工作。

史今叹口气,仿佛早知道结果,他没强求,然后拿出一份合同。

“这是我楼上的那间房子,正好今天我交房租看着房东在租,就直接给你要了。”这件事是伍六一请史今帮忙的,两个人一直挤着住也不是回事,伍六一让史今帮忙找处和这里差不多的房子租下来,也算在这座城市有个落脚的地方。

在零散地干了几份小时工之后,伍六一找到了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坦白讲比建筑工人轻松很多。离得他们的住处不远,在最繁华的商业街,有一家新开的军品系列的主题商店,衣服裤子水瓶书包全是迷彩的,墙上还挂了一把连伍六一都看不出来型号的模型狙击枪——没办法,这种东西骗骗外行就够了。他们的老板是个军迷,所以开了这家店。当听说伍六一是退伍步兵,老板当即拍板把人留下了。

几个月工资领到手,伍六一兴致勃勃地打算购置点生活用品,他的屋子一直在被一点点填满,史今忙碌,他发现他每去一次伍六一的房间,那里就变了一个样子,这次灶台上多口锅,下次窗台上多盆花。他每次都说,六一,要买东西就喊我一声,我开车带你去。可是伍六一从没有,他知道史今很忙。

伍六一这次打算购置的,是一辆自行车。商店有点远,他没办法一路骑回来,所以才叫上了史今。

史今把自行车小心地搬到了后备箱,然后他心思重重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室。有很多事情他一直没开口,可不代表没有记挂在心里。当一个人在一座城市买了一辆自行车,通常代表他打算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这几个月来,伍六一好像一切正常一样生活着,他甚至在某个学校报名了一个成人再教育班,早出晚归好不充实。史今几乎觉得自己在除夕那晚是多思多虑了,不是只有爱人之间才有权利说想念和相守,他不该把有些事情理解得那么狭隘。

可是想是一回事,相信是另一回事。回去的路上,史今显然有点心不在焉,第不知道多少次在红灯前急刹车把伍六一晃了个七荤八素之后,成功得到了一句慰问。

“班长,你咋了?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啊。”史今挺奇怪,怎么好好问起身体来了。

“那你怎么把车开得…我都快晕车了。咱的步战车我都不带晕的…要不是知道你遵纪守法五好青年我都快以为你酒驾了。”

史今赶紧把脑子里那些转过百八十遍的有关他身边的这个家伙的念头收起来,认真地驾车,可是开着开着,又不自觉在想,怎么这家伙现在这么悠哉悠哉呢?这该吐槽吐槽该批评批评的,怎么反倒我不淡定了?

于是又一脚急刹车以后,无视了右边幽怨的眼神,史今尽可能自然地挑起话题:“六一啊,你今年多大年纪来着?”

“二十五啊,怎么了?”

“班长,你想说啥直说行不行?你这话题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伍六一觉得史今今天有点魂不守舍,他俩之间可从来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不是没考虑啊,刚回来在家那边找了个工作,我家里一天天就是给我找对象,我是被逼的不行才出来混的啊。”史今又想起了刚复员回家的那段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那班长这么广撒网,没给自己捞一条鱼?”伍六一已经心痛到无法说话了,他强行把一天天这个夸张的说法精确地量化了。天天找对象是什么概念啊,他那会儿在部队度日如年,他班长一个礼拜见的姑娘能凑两桌麻将?什么意思!

“世界不一样啦。九年,六一,我十九岁入伍,快三十了才回家。人生最好的年纪我是在部队和你们过的,刚回来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是缺的。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七连没拿回来一样。那会儿我父母都劝我,说聊不到一块就聊不到一块吧,不讨厌就行,让你们结婚过日子不是让你们聊天的。等有了孩子,柴米油盐一泡,你们就是一个家的味儿了。”

伍六一低着头似听非听,史今一时没注意,继续说:“我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人姑娘落落大方吃苦耐劳的,就非我不可?我是什么白马王子?直到我后来躲出来,和他们一起张罗这个旅行社,我才觉得,那些我落在七连的东西回来一点了。我现在就觉得,这过日子啊……”史今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本来是来套话的,怎么变成他掏心窝子吐槽相亲了?

“过日子怎…么了?”伍六一轻声地问到。

史今听着伍六一声音怪怪的,他一偏头看,才发现伍六一的头上全是冷汗,汇成一股坠了一滴汗珠在鼻尖。

“六一,你怎么了?”史今赶快伸手去扶他,碰着了才发现伍六一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要下雨了。”伍六一看着车窗外,双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右腿。那里钻心地在疼。

远处的天空可以望见一小片暗色的乌云,离得还很远,但正向这边压来。

第十三章

乌云最终在傍晚时分走到了这座城市的头顶,一场瓢泼的大雨在北方的小城里并不多见。

伍六一蜷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下面盖住了半张脸,一条腿抱在怀里半睡半醒,恍惚间听见有人开门进屋。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一只手轻拍了拍。

“是我。”史今走到他床边,看见他蹙着的眉头,温声问:“给你买了碗粥,真的不吃止疼药吗?”

“不吃,越吃药,疼起来越疼,最后药就不顶用了。”伍六一半阖着眼睛摇摇头,说话声音都低了三度。史今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反而是微凉的,上面覆着一层薄汗。

“那先喝点粥吧,忍疼也费劲儿,好歹垫垫肚子。”史今打开饭盒,把伍六一扶起来,给后背塞了个枕头,让他靠着坐好。

伍六一借着史今的力气坐起来,史今把餐盒端到他手里,拿起搭在边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伍六一自然地仰起脸闭上眼睛,被擦了个抡圆,他费力地挤了一个笑,“班长。”他轻声地叫这个称呼,熟稔又依赖。

“嗯?”史今也应他。

“好像回到那时候。”伍六一脸上是怀念的神色,他曾经以为他要永远失去这个回应。

“哪时候啊?”史今侧身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抚着伍六一的膝盖,他仿佛感觉到那里的冰冷。

“就是那时候啊,二百多个大回环。我晕了好久,一醒来你跟我说,吃饭吧。”伍六一说话尾音都打着飘儿,可是好像心情不错。

“我说的明明是您用膳吧,快吃,待会儿凉了。”史今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格外的温和,似乎雨天回忆往事都会给人附加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他不自觉地给伍六一揉着腿,显然也在回想那段日子,训练场,汗水和呼号,山地,枪声和炮响。好像是上辈子,好像又是昨天。那真是一段毫不后悔的热血岁月,然后史今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一生气就爱虐待空气的战士,锋利地像一柄剑,只需他摸摸后脑勺,又能笑得开怀。

然后史今眼里有一瞬间的湿意,于是他突然地起身离开,咚咚咚跑下了楼。

伍六一默默喝完了粥,他也摸着自己的膝盖,史今残留的触感还在上面,曾经的力量和灵活也好像残留在上面。他想,是不是现在装睡会比较不那么伤感?

没两分钟,史今又登登登跑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暖水袋,掀开被子给伍六一放在了膝盖上,然后又把被子掖好,重又侧身坐在了他身边。

沉默了一阵,史今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口吻问到:“每次下雨都这么疼?”

伍六一半靠着床头,咧嘴要笑,“也不是很疼,班长。”

“去医院也不成?”史今对他的嘴硬和逞强最有体会,能说出“不是很疼”而不是“不疼”,那就说明已经是非常疼了。

“不成了。在部队,连长给找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史今挑眉,意思是这算哪门子最好的结果?

伍六一笑了,“腿还能用,我还能买辆自行车,还不够好?”

史今苦笑,他说:“六一,你来了之后,我没和你说过这事。我现在也不问你值不值,我知道,你肯定说值。我就问问你,既然你做了件值得的事情,怎么还不留下?”

伍六一的膝盖被热水袋略微发烫的温度暖着,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说话有了些底气。他拍拍史今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也就算拍了拍自己的腿。

“它是为我自己坏的。没人欠我的。我留下,疼的就不止是阴天下雨时的这条腿了。”

那会是晴天朗日艳阳高照都会存在于心里的疼。

史今无言,他盯着某个不知名的点在思考,手里无意识地拍着伍六一,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架势。伍六一沉默不言地看着史今轻拍自己,他几乎是陶醉地在享受这种氛围,窗外的雨还在下,帘子拉起来了,床头的灯光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杯子上水汽袅袅,史今就坐在他床边,轮廓那么柔和,好像一伸手就能握住……

“你是怕留下遗憾,是吗?贪图了一时的念想,就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

伍六一被史今这句话说得张大了双眼,这与他来这里时的想法实在是惊人的一致。差点被一根钢管提前结束一辈子的伍六一,为的不就是个不留遗憾吗?

史今看向他的眼光里有赞许,有骄傲,还有点薄薄的责备,那像是父母对送上礼物的儿女说的“瞎花钱”一样,是一种带着欣慰的责备。

这样的情感混合出来的眼神几乎是深情的,此时此刻的氛围几乎是温馨的,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已然相叠不分彼此。被疼痛折磨了大半天的伍六一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和眼神里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听见自己说,“班长,你从没问过我,为什么好好的跑到你这里来。”

“我知道你在奇怪,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一直在等你问我。现在我直接和你说了吧,我来这第一眼见着你就告诉你了,我是来看你的。可是我没说完整,我是来一直看着你的。我想天天见着你,一直在你身边。所以我来了,而且没打算走了。”

“我想和你是一个家。”

北方就是这样,极少有阴雨连绵的日子。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昨天的乌云消散得一干二净,疼痛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伍六一拉开帘子看着窗外,说过的话能随着乌云和疼痛一起消散了吗?

——我就当你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的班长说。

他不敢回忆史今昨晚的表情,那是一种很冷,很疏远的神情,像落在水里的倒影,他再敢多一个字就搅乱看不见了。伍六一唯一见过一次,就是对着跳槽的成才的时候。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史今的脸色也可以那么冰冷,不带一点温度。

昨晚他们的对话很奇怪,好像是争吵,好像是辩论,好像是答辩,唯独不像剖白心迹。他们两个都或是激烈或是平静地说了很多,谁也无法获胜。最后史今说,不早了,你身体不舒服,我就当你没说过今天的话,早点休息吧。

很明显,史今赢了。因为话语权两个人都有,决定却只能由史今来做——他伍六一的决定早在一年多前就做过了。而史今的意思很明确,不可能。

伍六一在后悔,他不该那样匆忙地告诉史今,他把他吓着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了,最后还是着急了。他从来的第一天就在等,等一个机会说出心里的所有话。等的时候他尽力融合两人的生活,可是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其实也不知道功亏几篑,总之他从这一天开始再没见过史今。

当时他们一个退伍一个当兵,相隔那么远也要见字如面;如今他们住着上下楼,半支烟抽不完就能走到彼此家门口,却再不见面。

原来最远的距离是你有心躲着我。

史今最近也并不好过,他一直在相信自己和不要怀疑六一当中反复地艰难跋涉。相安无事了几个月,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六一笑眯眯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说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和你是一个家,那是什么鬼话?

回家是不愉快的,走进楼道门时像做贼,好容易心惊胆战地进了门,挂钥匙的那个小钩子上明晃晃的另一套钥匙提醒着他,楼上永远有一间屋子为他敞开,六一也有他家的钥匙,可是再没用过。偶尔,史今能听见门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徘徊,一个腿脚有伤的人的脚步总是格外好辨认,他只当做听不到,后来就真的听不到了。心烦意乱地整口饭吃,看见冰箱里的小菜是六一送来的,还没吃完…算了不吃饭了,去倒杯水吧,常用的杯子找不着了,想起来是上次跑到楼上时顺手带上去了,还没拿回来。他已经发现了无数落在伍六一那里的东西和伍六一留在这里的东西。

史今很少爆粗口,可是最近他在家经常性地飚几句国骂,没办法,家里家外伍六一的痕迹太过明显,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如此亲近,有甚于当时住在一间宿舍——那时是十人一个屋,整天闹闹哄哄,现在简直像两人一间,任何一点细小的痕迹都带着亲密微妙的感觉。

史今害怕回家。

所以旅行社的员工们最近只好莫名其妙跟着一个工作狂集体加班,大家都觉得这个人不太对有点担心,可是你遇上烦心事就加班折腾大家算怎么回事啊?

于是当史今宣布他要请假两天去给朋友婚礼帮忙的时候,所有人就像过年了一样激动,几乎要给他的好人朋友随份子钱。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伍六一挺不好意思地和自己的老板请假:“真不好意思,战友结婚,明天我请个假行吗?”

鲜少有这样的婚礼,一屋子军绿。他们在七连的指导员结婚了,指导员和史今是同乡,他的婚礼是请假回老家办的,也算探亲。他们在军营里生活的,回家都是稀罕事情。

史今比自己结婚都高兴,他很久没见这么多七连的人,他是七连走的最早的一个兵。

高城也请了一天假过来了,他脸上的疤痕让所有人吃惊,他自己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都是老七连的兵!”高城坐在七连的一桌,毕竟大家各自事忙,一个连的人凑齐一桌已是不容易。“这俩!离得我最远的两个兔崽子,就属他们最混蛋!”他左手边坐着史今,右手边坐着伍六一,此刻他把这两个脑袋揽在怀里,就像在七连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史今和伍六一的额头在高城的胸前微微相碰,伍六一抬眼偷觑史今的神色,史今低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出来。

婚礼将尽,大家却没有去意,很多人三个两个地扎堆在叙话,毕竟这一分别,再见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史今因为家离得近,这两天一直跟在现场张罗帮忙,此时他在前台写写画画,好像是在结算费用一类。

高城拍着伍六一的肩膀,看着他表情很是复杂。

“今天人多,一直没顾得上问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伍六一简单带过:“老家也是我一个人,我就来找他,也算有个照应。”

高城从来粗中有细,他压低声音:“怎么了伍六一同志,又打算瞒着你连长?我看你这一上午,兴致着实不高啊,有心事?”

伍六一看着那个身影欲言又止。

第十四章

伍六一叹气,这些话,他只能和连长说说了。他把大雨夜那晚的事情跟连长说了一遍。

高城听完,挺惊讶的:“你小子够胆啊,你居然跟他说了。”

“我后悔死了,连长。”伍六一叹气,高城递给他一支烟,他拒绝了。

“戒烟啦?你后悔什么?你想瞒他一辈子?”高城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史今,背影很清瘦,站在那里细细的一条,干干净净的样子。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想等他稍微有点准备了再给他说。”

“那你就别愁了,既然没打算瞒一辈子,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吗?这种事情,你再拖个半年八月的,他也就是从极度震惊到非常震惊。他没事干会给自己做这种心理准备吗?说说现在你怎么想的吧。”

伍六一说:“我想的从来就一件事,我想和他一块,十九岁入伍,二十五岁退伍,我当了六年兵,他是我五年半的班长。我真的没力气换种生活。我只希望他别想那么多。

高城听着伍六一说话,眼睛没离开史今。“他就是那样,啥也往眼里心里装。我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是不?”

“嗯,他想很多,家里,别人,以后。”

“你没想?他担心的那些问题也会是你的问题,你不担心?”

“我也担心,可谁的生活没有担心?我都能扛。”

“我真想抽你。”高城掐灭烟头,终于把目光从史今身上放回伍六一身上,“你能扛他不能扛?你刚刚说,那天晚上他说不可能的时候怎么给你说的。”

伍六一有点迷惑不解,他把刚刚给高城复述过的史今那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想过没有,你现在二十六守着我过了,你父母怎么办?他们到你三十六的时候问你你怎么给他们交代?再者,你会有自己的朋友,除了我以外的朋友,他们问起来你怎么说?你是活在人群里的,不是活在深山老林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他自己。”高城看着伍六一,“他想得多,他是为你想得多!”

伍六一蓦然心惊,他飞快地在大厅里寻找着史今,终于在不远处的窗边看着他,这才有点安心。史今在清点钞票,一叠一叠的数好捆扎,然后在边上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他低着头,衣领处绷着突起的骨节,许久没见到,似乎是清减了不少。

高城看见伍六一怅然若失的神情也有点心疼,他说:“六一,你比谁都能扛。可是你现在是不是就想着,真要有那么一天,为了他和所有人反目也不怕?”

伍六一急忙道:“我没想和谁反目。那些说道我的人是谁呀?大街上走着谁都不认识谁。还不是我的家人,朋友才说道我?我只是不害怕,我不怕这些。也不会因为这些放弃他。”

“好吧,算我说错。我重说,你是不是想着,真到了考验来的时候,你肯定能扛住?”

伍六一点点头。

“你就没想过,现在就是考验?你一直等的那个考验,不是非得多多少人站在你对面指着鼻子骂你才叫考验。谁有那功夫,人都要过自己的日子!我没亲眼见,就只听你说。他一直怎么说的,没可能,不行的,会很难,他说过不愿意没有?你现在最大的考验,就是如何让他放心。你扛住了吗?你别跟我说你扛住了,你要是扛住了他今天至于顶着两个黑眼圈跟三天没睡觉一样的吗?你看看他脸色,野外生存三天也比他现在脸色有活气。”

“你别看今儿的脾气比你柔,可骨子里他未必不比你硬气。他不愿意的事情你要逼他我第一个抽死你,可是他要是愿意,你能让他放心吗?再者,就算他真不愿意,你就不让他放心了?你是他带的最久的一个兵,也是他最好的朋友,要是有人拿你最好的朋友的将来开玩笑,你会很高兴地添一把力?你想想许三多刚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天天追着他屁股后面和他吵架?”

伍六一细细琢磨着连长的话,没一会儿高城脸色凝重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伍六一看见他脸色不对。

“三多家?他家怎么了?”

高城这才想起来伍六一还不知道许三多他们家被炸药给炸了一半,他简单地把事情一说,伍六一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是一个老头接的,他问伍六一找谁,伍六一说,找许三多。结果那老头非常肯定的说,没有这个人。

不知道是这句话里那个词让对方信服了,老头压低声音问:“你真是他战友?认识他和成才?”

“啊,当然!”伍六一赶快想,许三多和成才有什么特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对方才是彻底相信了。

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伍班副?!”

虽然已经从心里认了这个朋友,可是当伍六一想起来那一口大白牙和永远不变的傻笑,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送完了宾客,把饮料酒水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收拾好,史今长舒了一口气。他抬腕一看居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也不打算再回公司了,他直接回了家。走到自己家门口了,他又犹豫了一下,今天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如同给冰墙上凿了一道裂缝,他不想和六一再这么僵着。

于是他拐上了楼,敲了敲伍六一的门。

没人开?

他确定伍六一应该是不会和他一样听见当做没听见的,可是怎么敲就是没人开。

他想不出来这么晚了伍六一一个人,在他俩冷战的状态下能跑到哪去。难道一个人喝闷酒?或者出去散心?

史今有点呆住了,这是怎么个情况?离家出走了?回老家了?

史今一瞬间什么想法也没了,他联系不到伍六一,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两个多小时,什么收获也没有。最后他半躺在伍六一的床上睡着了,一晚上噩梦。

再睁眼的时候是凌晨,史今腰酸背痛之外确认了一件事情,伍六一一晚上没有回来。茫然站在屋子里,他不知道该去找,还是该等着,或者报警?总之先出门吧,在屋里肯定没用。

门房大爷见着史今,老远就叫他:“小今,你那战友昨天找了你好久,你见着他了吗?”

史今忙上去问,伍六一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了,无果。于是一整天魂不守舍,他眼前一直晃着伍六一那天晚上的表情。他说,我就当你没说过这样的话。伍六一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说,班长,你真是忍心。

第十五章

“班长?”声音一传出来,史今忽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伍六一?你干啥去了?!”

那天许三多一声伍班副叫出来,伍六一就不多说什么了。他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问许三多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的。

许三多听了就问:“班副,你现在人在哪咧?”

伍六一扯了个小谎:“还能在哪?在我家呗。你家隔壁村。”

“那你能不能明天或者后天来我家一趟,大队里给我凑好钱了,这两天就寄过来,可我马上就得回部队,我家就我二哥一个人,我怕他一个人不行。”

伍六一一口答应,问了许三多二哥的名字和他家的具体住址——其实也不用问,被炸的只剩半座的房子全村只有一家,好找得很。

伍六一来找史今的时候,从半上午坐到夜里,回去找许三多家,从半下午坐到清晨。

“他家没事吧?”史今一听这件事,头皮都炸了一下,没办法,许三多现在再牛,留给史今的最后印象也是一个泪流满面喊着要做傻子不做尖子的样子。

“不是,那你走的时候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啊?”史今放心下来,开始吼人了。

“那你就不能留个字条?或者托门房大爷告诉我一声?再不济你不也认识旅行社?离家又不远吧,你随便找个谁留个话也行啊!非得不声不响地走?”

伍六一不吭声了,他听着又想笑,又心酸。史今本来就在和他生气,现在他用更大的一场怒火结束了上一场怒火。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松口气的感觉,知道那家伙不是离开,只是暂时回去,之后还会回来,他居然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什么情况?现在这状况难道不应该希望他离自己远点吗?史今晃晃脑袋,想把这种怪念头甩出去,可是心情就是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他觉得有点怪。

然后他眼角瞟到床头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六一,公司有事我先走了,中午回来。早饭在桌上,自己热了吃。班长。

这是他当时留给六一的,不过怎么下面好像多了点东西?

史今一瞬间有点不好意思,他刚刚发那么大火,可人家六一早就给他留了纸条。想着想着,他的脸开始有点泛红,他怎么给伍六一解释,为什么他一天一夜了都没看见自己床头的纸条?

三天之后,史今晚上回家,桌上居然摆了夜宵和削好的水果,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提起了一口更大的气。

伍六一不在房间,这混蛋用行动告诉他“我回来了”,然后摆出了一个“我不逼你,你愿意就来找我”的态度。

史今不屑,我还就不去了。

然后在自家客厅磨了二十分钟鞋底子之后,史今端着夜宵一脸沉痛地走在楼梯间,好吧,他承认,他愿意去。可在心里他又忍不住腹诽,呸,我愿意个屁,我是看这一碗我一个人吃不完,我不想浪费。

门居然是虚掩着的,臭小子知道他肯定会来。史今推门进去,看见伍六一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墙似乎是睡着了。看来是累了,史今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他也好久没仔细看过六一了,这段日子伍六一显然也过得不怎么舒心,下颌骨的线条都锐利了起来,下巴比之前削尖了一点。他轻手轻脚地想退出去,结果伍六一出声了:“班长。”

“哎!吓我一跳,醒着你不出声。”他在某个人醒着的时候看了人老半天,史今有种做贼被逮的感觉。

伍六一揭开桌上的罩子,屋子就慢慢充盈了香味,桌子上摆了两个酒盅一瓶酒,还有四五样小菜,史今一愣,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端着的这碗。

“你这是把边角料给我凑了一碗呗?”

伍六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他很少这样笑,只要这样笑基本上都是在史今面前。这种像个大男孩一样的阳光笑容与他似乎格格不入。

“啥时候回来的?”史今坐在他对面。

“今天下午。”

“还好,白天在车上睡了。”

那是胡说的,绿皮车上要是能睡着,醒来连鞋都被挤没了。

不纠结这些小细节,已经这样了,史今也不好再崩着之前的脾气,他觉得伍六一这次回来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然后看着这一桌,史今就有种鸿门宴的感觉。他小心地问,整这么一桌啊?

伍六一笑就没消失过:“就当给我接风?”

史今没话了。

伍六一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他一直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和史今聊一两句。他看着两个人的筷子尖儿在碗碟里相碰,几乎有种陶醉的感觉。

酒过三巡,史今把自己保持在了清醒的最后一线。他直觉伍六一不可能真是为了接风,于是他说:“没话和我说?那我吃饱了下楼了啊。”

史今半个屁股都从椅子上抬起来了,一听这话,他僵硬了两秒又坐了回去,“我还没吃饱。”

伍六一暗暗笑了,他是想听的。

“班长,三多家炸的不成样子了。两天多我们才把房子勉强拾掇出个能住人的样子。好几十斤炸药,幸好他家当时没人。”

史今听着,然后喝了一杯酒。

“班长,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来找你了吗?”伍六一偏了偏脖子,指着那里的一条已经快要褪去的疤痕,“还记得这个疤吗?这是我在工地时候受的伤,就在来找你的那天上午。”

史今挑眉,喝了一杯酒。

史今挥挥手,示意快进到下面的话,别说这些。然后喝了一杯酒。

“来找你那天上午,我正常出工,陪着几个人视察我的工作范围,我们头顶上掉下来一根钢管,砸在我旁边那个人身上,幸好,只把手臂砸断了。我这个疤,就是那个时候划伤留下的。”

史今端着酒杯,放嘴边没喝,他听得入神。他其实很想知道伍六一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从医院一出来就去火车站买车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命这玩意儿真的靠不住,我那次是这样,三多家这次还是这样,我不敢再浪费。”

史今把酒喝了,若有所思。

“你那晚上和我说,贪图了一时的念想,就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天天看见你,我要和你是一个家,我不要留遗憾。”

“我那是让你不要留下这个遗憾吗?”史今一脸头疼地说,他本意是让他不要背道而驰留下辛苦生活的遗憾。

“遗憾是我的遗憾,我自己知道什么让我遗憾。我宁肯为真心付出沉重的代价,也不要为了违心付出悲惨的代价。”

伍六一从身边拿出个文件夹,他给史今看。

里面是一张汇款单和一份证书。

史今看了看酒瓶,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他也几乎知道伍六一要说什么了。

“你那天那么生气,真的让我非常害怕,我想,我得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能让你那么生气。可是后来我左想右想,也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想守着你,这件事没必要东躲西藏,也不是要昭告天下。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守着你我也能给父母尽孝,朋友出事了我也能去帮忙,我也能把自己养活了,还能努力越过越好。这些事情,守不守着你我都会做,在你身边,我会做得更好。”

伍六一看见自己的手指缠上史今的手腕。“你总为别人考虑,你为许三多考虑,把自己从七连考虑走了,现在你为我考虑,想把我从你身边考虑走吗?如果是你不愿意,我没有二话。可是我今天只想听你说你自己。”

伍六一看得出史今在挣扎,或者说,他的心里早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而他的理智在激烈地抗争。

其实史今的理智不光在抗争他心里的想法,还在抗争那半瓶子酒精,他费力地抬头,视野里已经模模糊糊,勉强能辨别出一个牢记在心里的人影,这个人影的居家服和自己的是一起买的,单调的黑白格子纹饰带着两个大老爷们的粗暴审美,人影身上的气息和自己家是一种味道,那是他们用了好多年习惯了的洗衣粉。太过熟悉了,人在熟悉的事物面前总会不自觉放松神经,于是他只好掐着自己的掌心,借着痛感逼出最后一点意识恶狠狠地说:“不…可能!”

然后咣当一声,他从椅子上瘫倒,伍六一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扶。结果史今已经躺在地上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天知道他这几天总共才睡了几个小时。

史今很轻,至少对拖着一条的伍六一来说仍然不算沉重。伍六一把他搂在怀里往卧室搬运的时候几乎舍不得放手,但却不得不放。脱衣盖被,擦脸擦手,班长被自己家班副收拾舒服了,哼着小呼噜睡得可香。伍六一半跪在床边看史今,窗外有月光,照着史今的脸越发柔和。

“伍六一!”史今突然嚷嚷起来,把伍六一吓了一跳,结果发现只是说梦话。“别问我…字条,啥玩…意儿啊,字条……我不知道。”不吭声了。伍六一莫名其妙,然后他随即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他把手指放在史今的嘴唇上,那里被酒精烧的发烫,就像那个时候一样。然后他抬起手,把手指落在了自己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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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肯为真心付出沉重的代价,也不要为了违心付出悲惨的代价。——《一百个人的十年·忏悔录》

终章

史今抱着伍六一的包坐在椅子上,对面的老先生拿着一排银针眉头紧锁。伍六一一条腿露着,仰躺在床上,冷汗滴答滴答往下掉。

史今沉吟了半天,看着伍六一牙都快咬碎了,才温声细气地拿捏着语气提醒了一句:“老爷子,您看他都疼成那样了,您能不能稍微快……”

“别吵!”老先生很严肃。史今赶紧噤声。

“班长,我…没…事儿,不……疼……嘶!”伍六一试着说了几个字,结果发现惨叫就要破口而出,只好咬紧牙放弃讲话。

“吵死了你们俩!腻不腻歪?出去等着。”老先生是个半神隐的中医,专治筋骨上的疑难杂症,自从史今打听到他,让给伍六一下了几回针,好像还真有颇见成效,俩人都挺高兴。可是这爷爷的性格嘛,不治病的时候像个兼备慈爱的老顽童,人往他跟前一躺,那性格直接就从史今变成伍六一了。说啥啥不对,干啥啥碍眼。

史今只好拎着包灰溜溜的走出去,他从小窗里看伍六一,心里越来越说不清道不白。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伍六一算是踩住了他的死穴,分寸拿捏地恰好到不行,是啊,一早就给他说明白了,守着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现在看来,两件事人家一件没耽误,想着想着,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史今赶快往起捡东西,伍六一的包里东西少得可怜,一个钱包,一张公交卡,几张纸一支笔,还有一个烟盒。

史今挺好奇,摇了摇烟盒,显然已经空了,可能是戒烟之后忘了扔?

史今闲着没事,就在手里把玩那小盒子,结果他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张纸,准确地来说是一张图片。两个人,站在某个宽阔的平台上,举着个证书?

史今仔细看,发现上面的两个人居然是……伍六一和他自己???

什么玩意儿???

史今不淡定了,他突然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他对这张图片……不对,该叫做照片了,毫无印象!他记得他从没有和伍六一照过相啊。

史今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细细的看,结果发现照片的边缘上有毛毛的边,背面还有字。——士们训练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终于在全军大比武的赛场上为我团争得了不凡的成绩,他们……

这居然是从某个地方,团刊,团报,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裁下来的!然后史今可以在正确的记忆领域搜索了,不是拍照,应该是采访。团部采访优秀尖兵,他和伍六一。许三多来的前一年,后来许三多来了,就成了许三多和伍六一了。

史今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个小窗子,伍六一还躺在床上,老先生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额头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一个坚强,出色,永不言弃的战士,却有着藏得很深的温柔和深情。到现在在史今心里,伍六一都是他带出来最好的兵——不仅把他带成了尖兵,还把他带成了知己和挚交。没人能比伍六一更明白他在想什么,然后给予最及时的帮助和支持,或者是建议和质疑。有伍六一在他身边,他敢闭着眼睛在悬崖边上走。

史今正想着,门开了,伍六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每次下完针伍六一都会比之前更加瘸,然后按着老先生的话不停地走四十分钟,又会奇迹般得比之前顺溜。

史今手忙脚乱把烟盒揣进了自己的衣兜,然后过去扶他,问他感觉怎么样。老先生在里面收针,还处在性格转变的末期,没好气地在叫:“我下针能有感觉不好的吗?!比他严重十倍的我都能治!”

伍六一看着史今瘪嘴皱眉毛一脸郁闷,无声地大笑。

收完针的老爷子走出门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慈眉善目笑眯眯地把两个人送出门:“小伙子别担心,再来几回准把你治好了。晚上还用热水烫小腿吧?”

伍六一很乖地点头,“烫,听您的话,烫足半个小时。”

“好,一定拿个桶,烫到膝盖那里,然后绝对不能受风啊。”

“哎,知道了。”

伍六一扶着史今的肩膀慢慢走,老医生住在城郊,走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正好四十分钟。史今苦着脸,伍六一问他:“怎么了,苦大仇深的。”

史今心有余悸:“老爷子喜欢你不待见我,给你说话的时候像个弥勒佛,给我说话的时候像牛魔王。”

史今性格那是没话说的,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这种差别对待过!不过其实也不怪谁,谁让每次横眉冷对模式的时候伍六一都躺在床上疼得说不出话,等到扎完针慈眉善目模式的时候史今已经被凶得不敢开口了呢。

伍六一哈哈的笑:“怎么啦,还不许人喜欢我?我多帅啊,你又每天皱着个眉头,老人家一见,当然是喜欢我了。”

史今苦兮兮地抬头看了一眼伍六一,是啊,这货最近笑得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笑得是如沐春风,堪比当年史班长当年在部队,一笑花都能开,人家活得滋润啊,能不笑吗?!说要守着他,他没地儿跑,说要考证书,一级一级地过了,这种生活了能不笑吗?!

我愁眉苦脸?史今心里腹诽,我能不愁眉苦脸吗?我说想守着我过不可能,王八蛋想看一眼的时候敲个门就进屋了。工作在民营企业,一周上五天休两天,偶尔加个班还有加班费,他呢?一个礼拜周一到周五忙,周六周日更忙,一到法定小长假,忙得就和飞起来一样,这时候某个人休息啊!人窝在厨房里给做顿饭,里里外外把家拾掇拾掇,请问他还能做什么?他只担心自己的笑容不够开怀赞美不够真诚啊!

伍六一特别浮夸地表演了一个“你才发现啊”的表情。

“怎么了,好好就戒烟了?”

伍六一笑眯眯的,眼光洒在他脸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才二十郎当岁,二十四岁趴在训练场上那种倍觉衰老的感觉已经离他而去。他慢悠悠地说:“抽啥啊?从前抽,是因为刚去部队学人家装样子。后来,是因为抽烟你会骂我,会给我烟。再后来,三呆子来了,我抽烟消愁,你走了,我抽烟想你。现在,你就在我跟前,我还抽啥呀?”

史今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我抽烟想你”这五个字伍六一就和说“中午吃什么”一样说出来了,因为太过自然,史今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的底线就是在无数个这样的过程中被压下去的。

“而且,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拿钱糟蹋自己身体。”伍六一看着史今一副有理没地儿说的样子在心里闷笑。

史今无言以对,只要闷闷地提醒他,刚刚你手机响了,我替你接了。

“等等……班长,我们回去一趟,我丢了,丢了个东西。”伍六一把包翻了两遍,话都说不利索了。

“什么东西?”史今也是一着急,可马上想起来,大约是那个烟盒。他最近太憋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决定要逗一逗伍六一。可没想到伍六一抬腿就掉头,根本不回答。史今着急了,他赶紧跑上去拦住“你干啥啊?你的腿不能走快了!伍六一!”

伍六一很着急,“那班长你快点走,你看看路上掉没掉…一个烟盒,红色的,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牌子,你记得那个牌子吧。你先走,我慢慢走……”

史今不忍心了,他看见伍六一的眼睛里几乎要浮出水汽,于是他掏出那个烟盒,“这个啊?”

伍六一愣住了,他拿过来打开。照片还在,伍六一固执地把那张剪报叫做照片。

史今叹了口气,“多大点事啊,你看你急的,腿不要啦?”

伍六一摇头,“很大的事。照片是唯一一张,烟是你走时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除了空空的床板,除了少一人的列队,除了思念,你还给我留了一盒烟。

史今愣住了。原来当初他走得那么干净吗,居然只留了一盒烟?回忆很多很多,闭上眼来张开眼去,而不管眼睛睁着还是闭着,都能拿在手里的,只有一盒烟。

伍六一把烟盒很细心地放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史今说:“班长,咱走吧?”

史今看着伍六一的背影,就算不穿军装了,他也把那份板正和挺拔留了下来,他把军装穿在了心里。在部队列队时,班长在最右,是一个班的标兵,而现在,史今像他之前无数次那样,走到了伍六一右边的位置上,他们同频率的步子迈得很自然,那早已是一种习惯。

然后史今看着伍六一的痛感消失,脚步变得灵活起来,他说:“老爷子说了,等治完了,你的腿就能正常走路了,但是跑跳什么的还是差点。阴天下雨也会有点酸痛什么的。”

“我知道,这样已经很好。”伍六一说了前半句,后半句留在心里没说。我以为我没可能再和你并肩这样,走着像我们之前那样一致的步子。

史今开始有点吞吞吐吐,他别别扭扭却又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说到:“我的意思是,南方天潮多雨水,您带着这条金贵的腿,就凑合跟我这北方安家吧?”

伍六一咂摸这句话,从头想到尾,然后猛然抬头看着史今。

史今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然后装作很嫌弃地继续要走,结果被伍六一握住胳膊肘拉回去。落在他眼睛里的目光灼灼。

“我听不懂。”伍六一的语气和他的目光截然相反,几乎是冷淡的。

史今对上这样的目光便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他说:“是吗?那你当我没说好了。”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伍六一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一下,又好像一切如常。

“公司光景不错,我那间屋子住的太挤了,这周末我打算去租个新的……”史今说着话觑着伍六一的神色,后者神色如常,可是手里已经快把史今的胳膊肘捏碎了。

“新的两室一厅,你要一起去吗?选个你喜欢的户型……还没听懂?”

伍六一嘴角翘起来,他发现自己刚刚好像有点过激,于是轻轻地揉捏着史今的胳膊。“没有,我还是听不懂。”

史今挑眉看着他,伍六一发现他从没在史今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带着点挑衅和邪气,却又好像很纵容。真好,七年已过,我居然仍为了在你脸上解锁一种新的表情而欢欣鼓舞。

史今明白了,今天不把话摊在着太阳下面,伍六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他开始说,与其说是说,不如说是复述或者背诵,一段他在脑子里转过太多次的话。

——“从你走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想要啥。

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是。”

“班长!你…你你你那时候全听见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居然一直假装不知道???”伍六一想对着空气打拳。

史今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逗你班长不?”

“我没逗你,我只是想听你说……”伍六一收敛了表情,最后留了一点点恼火在眉梢,可是嘴角却是笑着的。

“切!”史今不理他,自己一个人继续走,“可我说了呀,你倒是竖起耳朵听啊。”

——我想见你,不是见一面给一盒烟,我想天天看见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回到那会儿,寝食同步…

——班长。史今没重复最开始的那两个字,班长。所以史今确实对着他说的,我想天天看见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回到那会儿,寝食同步。

“好!去看新房子,去看新家!”伍六一连蹦带跳地扑到史今身上,这在军营里可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所以退伍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嘛。

那是因为有你在,因为我们会是一个家。

【全文完】

————————

还是想写点什么,为这三年。

从昨天开始又在看士兵突击,这次认认真真从第一集开始看,不快进不后退,好像十年前在电视机上守着准点见他们。写文的时候可能是错一点没到十年,现在一晃眼,真的十年了。我是2008年左右第一次看士兵突击,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们,以至于我现在的输入法打出看这个字,自动联想是士兵突击。

最近心态不好,或者说近几年心态都不太好,发生了很多事情,换了学校换了地方,换了身份换了生活。期间种种,不值得絮絮,只是留下的改变,却不得不正视。现在看士兵突击,于我,是回忆,是窥探,是…救赎这个词太大了,是某种寻找吧。我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枝枝蔓蔓也丢得差不多了。我想把他们找回来。

昨天看了第一集,第一集我就在哭,看了恐怕真的有三四十遍了,不背单词都能接下句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哭的。但还是哭了。倒也不奇怪,十岁的时候看,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班长要走六一要走,所以在天安门面前哭,在信号弹响的时候哭,在老马退伍的时候哭。后来上了初中,这些情节看太多遍脱敏了,又还一点事情不懂,所以一滴眼泪都不掉,甚至不怎么看了。上了高中,离开家,成长来得又重又快,那时候在333哭,在你砸啊哭,因为知道,努力这两个字,实在无法不让人落泪。读了大学,离家又远了点,开始一个人坐着火车到处奔波,想法变得太快,底色总是不变。开始在许三多一个人守七连,许一乐送车,在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哭。一句简单的话都能让我泪流不止。读硕士了,想法还在变,整个人性格都在变,我以为再看一遍真没什么地方可哭了,没想到第一集,班长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我落泪了——他温柔地抬了抬木木的下巴。

我知道他们之后的事情,从头看起竟不会着急,因为他们在我这是活的。这不过是他们人生的一段,我只是不断地看一段回忆罢了,回忆已是定局,他们还在生活——活得很好。我长了十岁,他们也长了十岁,我离开世界的时候,他们才离开我。

很少有人理解我,没关系,我只感到庆幸。人和艺术血肉缠绕般的联系,可遇而不可求,我遇到了。我对谁都不上心,很多肉麻的话都说给了两本书听。

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对士兵突击,一直都是超越初见的热爱。这十多年里,我一直在重读重看士兵突击,相比于团长,士兵于我的意义更大,它不是一部电视剧或小说,它是我的老师、挚友和旧相识。再没有哪部作品可以做到这样,走进我的灵魂,然后变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必须承认,如果我没有遇到这本书这部剧这群人,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他们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就如同我的手和脚一样。小学,初中,高中,本科,硕士,在那些让我恐惧到手脚冰凉,心脏发抖或者是自我怀疑到丧失动力的时候,我常觉得他们在我背后默默扶着我的肩膀,温柔而有力地支撑着我,他们对我说,不抛弃,不放弃,勇敢点,去吧!

*成才第一人称视角

*一点点哨向背景,共享《青蚨》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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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评价吴哲么……

他人挺好的,优点很多。脑子聪明,学历高,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少校,再复杂的机器到他手里都服服帖帖的。性格好,人缘也特好,大家都爱和他玩。烟酒都不沾,还很有生活情调,喜欢种花,爱弹吉他。单就从外表上看,也是阳光帅气,一表人才……

咳,优点数不完了,还是说说缺点吧,免得给他看到了,满纸都是夸他的话,要嘚瑟个没完了。

首先就是体力不大好。虽然比起常规部队要强不少,但在妖孽扎堆的老A里面,基本上就是垫底的。因为生理的原因,哨兵的体能天生比向导要好,吴哲虽然是哨兵,但是偶尔队内体能训练里还会...

首先就是体力不大好。虽然比起常规部队要强不少,但在妖孽扎堆的老A里面,基本上就是垫底的。因为生理的原因,哨兵的体能天生比向导要好,吴哲虽然是哨兵,但是偶尔队内体能训练里还会被向导毙了。

这个弱点从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有。印象最深的是我跟他同一拨选训,五十公里负重越野,他一路上跑吐了三回,到后来吐不出来东西,只能趴在地上干呕。

我把水袋递给他,说,39,漱漱口。他吐得涕泗横流,天昏地暗,就这样,还是硬撑着没上救护车。哎,真别说,有时候他倔劲儿上来了,还挺爷们儿的。

不过现在进了老A,天天魔鬼训练,体能这方面已经好了很多。我跟吴哲说,这就是道坎儿,过去了就好了。他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一边喘一边说,“花…花花,你真变态,小生、小生这辈子就见过…呼…你这一个向导,能这么彪悍的,跑…跑了这么久,硬是、硬是大气都不带喘啊……”

那我也有弱点嘛。我挠挠头。

这说的是实话。我水性一般,而吴哲是海军出身,在水里比我灵活得多。许三多和我是同乡,但他游泳却比我强上不少,他能潜水、扎猛子,而我最多保证自己在水里淹不死。

要说原因么,我爹是村长,天天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经常不着家。我娘去世得早,而且,爹作为村长,带头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只生了我这一个孩子。

村子旁边有个小水塘,夏天一到,许三多就跟着他两个哥哥去游泳了,而我则被勒令在家,不许跟着去。爹说,那是个锅底塘,四周浅,中间深,好多娃娃淹死在里面,我敢偷偷跑去玩水,就打断我的腿。

我于是真的没有去那个塘子里游过泳。等进了军营,更加没机会学。这毕竟是陆军,是步兵,需要游泳的情况少之又少,就连在连队里学武装泅渡,都是戴着气囊或者竹筒之类的漂浮物,而且水也不深,蹬蹬腿,划划胳膊,就过去了。

老A的选训,我、许三多、伍六一,必须要越过水泡子,才能看见指挥所内部的情况,成功绘制地图。伍六一让我在岸上掩护,他和许三多下水。这么分配是因为我是狙击手,万一被发现,需要我的远程火力。他没有说的原因我也知道,就是因为我水性没他们俩好。

后来伍六一崴脚,拉伤了韧带,我默默后悔了很久。如果我水性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代替他下水,顺利完成任务,而他,也不用瘸了那条腿?

我来不及沉浸在这些情绪里。老A的训练非常紧张,每天战战兢兢怕被扣分,我拼命完成每一个严苛的任务,就是因为害怕要再回到五班,回到那个没有实弹的地方。

那天的训练内容是武装泅渡。教官开车把我们这批南瓜送到一条大河边上,那河,又宽,又深,又湍急,我在七连时学武装泅渡的那条河,跟这一比,简直就是条小水沟子。

开始之前教官大声问有没有不会水的,我没吭声。吴哲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表情有点兴奋。他拉伸肌肉做热身,背着齐桓小声跟我说,嘿嘿,天天被他们这群死老A按在地上摩擦,现在小生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看我面色凝重不搭话,他愣了一下,问,“41,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我说。

“41,别逞能啊,背着这么重的装备下水,万一抽筋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吴哲表情严肃,“实在不行就跟屠夫请假,也不……”

我打断了他,“39,我真没事儿。”匆匆做好防水措施,随着教官的口令,我跳进了河水里。

吴哲不愧是海军出身,果然游得很好,头一次在身体比拼的场合脱颖而出,遥遥领先,如鱼得水。

队长很是变态,没有给漂浮物,而且身上除了基本武器装备,还要求额外负重十公斤。我按照学过的姿势,一手托着负重,一手划水,用侧泳的姿势艰难往前游。

许三多水性比我好,但也感到吃力,自顾不暇。我慢慢落到队尾,还呛了两口水。手脚越来越沉重,游得越来越慢。

呼——呼——

终于越过体力极限。身上劲儿一松,整个人沉了下去。

完了,还没上战场,不会就要死在这儿吧,那也太亏了。

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气管,我感到窒息。紧接着,身下一轻,我被抬出了水面。

我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条巨大的白鲸,在支撑着我的身体。

但是这河里哪来的鲸鱼?

冰冷的河水和体力上的巨大消耗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我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这是吴哲的精神动物。海军里所有人的精神动物都跟水离不了关系,吴哲自然也不例外。

怪不得一直觉得身后的水流不太对劲,我还以为可能有人落在后面,原来,是吴哲的精神动物在悄悄跟着我。

我心头一暖。趴在白鲸身上喘息一阵,体力恢复了一点,就轻轻拍了拍白鲸的身子,示意它移开,继续向前游。

吴哲似乎还是不放心,白鲸甩甩尾巴,游到我身前一两米的位置,给我开路。阻力大大减小,我咬牙坚持着,终于到了终点。

精疲力尽。

我是最后那批上岸的,被齐桓扣了不少分。吴哲最早完成任务,但因为派精神动物帮我,也被扣了两分。

害他被连累,我很愧疚,于是去道歉。吴哲看上去很生气,他甚至忘了应该叫我的编号,“成才,”他盯着我,“你把我当成朋友吗?”

我感到难堪。吴哲是很好的人,没人不想跟他做朋友。但是,我们之间,有着农村和城市的巨大鸿沟,还有学历、军衔、才识上的巨大差异,他聊天时说的很多见闻,对我来说都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他或许并不想和我做朋友呢。我沉默了一会儿,脸和耳朵开始发烫,我猜可能红了,够丢脸的。希望我皮肤够黑,别让他看出来。

“……对不起。”我嗫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

之后就是化工场演习,我很可耻地逃避了。第二天的评议会,我被队长扒皮抽筋,从里到外审判了一番,当天下午就被遣送回老部队。

我又回到了草原五班。实话说,觉得天都要塌了。队长说的那番话让我做了无数个噩梦,甚至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我在万念俱灰下想到了退伍。

不如服役期满就回家吧,像我这种人,根本做不了好兵。我这样想。

许三多给我寄信,有时候一个月寄几封,但是团部到五班太远,要隔很久才收到。我摸着他送我的狙击镜——它被我用胶布粘在八一杠上,没有实弹可以射击,但总还能瞄准,我很感激他。

退役报告已经写好了,就放在我的抽屉里。如果不是舍不得狙击枪,舍不得这身军装,我或许已经坐上了回下榕树的火车。

偶尔也会想起吴哲,闪闪发光的人真好啊,在黑暗中会给人慰藉。我抱着八一杠,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回忆着过往的点滴——其实就是在发呆。

不如,退役之后去复读,考个大学吧?也许多学些知识,就可以在思想上更靠近他一些。

我漫无目的地想着。

虽然要离开,但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穿着这身衣服一天,就要当好一个兵,有个兵样子。

我这样想。看着五班的散漫模样,决定先从整顿他们的风气开始。在我的鼓励和带动下,五班慢慢有了生机与活力,渐渐的,有些连队听说了,绕道也要来五班休整、加燃油。五班变得越来越好。

这天,团部的补给车照常开来,我们把物资搬下车,正要继续工作,有个战士一拍脑门,说他差点忘了,然后就跳上车斗,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成班长,寄给你的信。”他把那信封递给我,说,“喏,团部收发室托我给你捎过来的。”

我接过来,说声谢谢,然后敬礼,目送车辆离开。肯定是三呆子寄来的信吧。我这样想着,把信封翻过来,却没有想到,上面赫然写着吴哲二字。

真是意想不到的人,意料之外的来信。老A每次选训都会淘汰掉很多人,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拆开看看。

信不长,寥寥数语,信封厚是因为里面夹的东西。小小的,深褐色的,椭圆形,大概几十枚。

是种子。

吴哲在信里写,记得我的精神图景是花园,但是里面似乎没有绣球花。他在老A开辟了一块自留地种花,把花当成妻妾,前些天他种的绣球开了,很漂亮。

“把这些种子种下来吧,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花已经开了。”

这时节正是冬季,老A驻地靠南,比较温暖,但五班这儿已经下了雪。我坐在土坡上把吴哲的信读了三遍,然后小心地把种子收起来。

他只来过这一次信。我没有回复。老A和这里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机会再见面啊。

雪化了之后,天气渐渐变暖,大家脱下冬作训,穿上夏作训。我找了一块空地,把那些种子种了下去,每天上哨前看一眼,下哨后又看一眼。

十几天过去,那片空地上冒出了绿芽,然后抽条,再然后长叶。我趁去团部办事的时候跑了一趟图书馆,特地翻了翻花卉种植的书,还买了一小袋肥料,认认真真地开始养花。

长出第一个小花苞的时候出事了。

三多第一次出任务杀了人,仿佛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去了五魄。连长带他来五班,把他这闹鬼的毛病治好的同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军里征集优秀射手,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连长看我目瞪口呆,又说,“我告诉你,个孬兵,必须给我去,听见没?我还就非得给你找个稀罕货扎堆的地方,让那群死老A看看,什么叫枪王中的枪王!”

最终还是去了。

我承认,我放不下狙击枪。拿起枪,把眼睛贴在狙击镜前,我才觉得我的灵魂是完整的。狙击镜里看到的世界,真纯粹啊。

作为A大队有史以来头一个二进宫的南瓜,我受到了极其严苛的对待和极为严厉的打击。但我的内心始终很平和,也许就像连长说的那样,心稳了,手就稳了。

受训人员在此期间不能和教官们私下交流,我只能远远地跟三多问了声好,就匆匆离开,继续训练。

也见到了吴哲。他冲我点头微笑,然后下一秒把脸一拉,嘴角放平——因为袁朗走过来了。

我抿嘴偷笑,同时有些无奈。怎么跟地下情似的,还得偷偷摸摸的。

后来终于找到机会。一次野外生存训练,老A带新南瓜,分组出发。据吴哲后来描述,他说烂人事先要求,让他们把新南瓜远远落在后面,没拉开距离的等着回去跑375。

吴哲和一个我不认识的老A搭档,带我和另一个南瓜一组。我们在丛林里行军,吴哲走在我前面,突然出声,“信收到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没转身,但我知道他是在问我。

“收到了。”我顿了一下,补充道,“种子也种下去了。”

“那就好。”他轻声回答,然后那个老A冲他做了个手势,他们突然加快速度,消失在丛林里。

silent演习后,我正式成为了A大队的一员。袁朗在我的档案上签字、盖章,然后说,“啊,对了,吴哲还没有室友,你就跟他住一屋吧。”

其实在常规部队,哨兵向导是不能混住的。不过在老A,因为时常要上战场的缘故,哨向的配合程度远高于平均水平,队里哨兵的精神疏导都是同队的向导来做,很少有用向导素的,住一起似乎也就没什么太大关系。

吴哲挺高兴的,吃晚饭的时候还在炫耀,“花花以后跟我一屋,精神疏导我可就优先了,你们要找他得先跟我预约啊。”

哦,对了,花花是吴哲给我起的代号——A大队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战场上为了保密,都是称呼代号,而不是真实姓名。当然了,据吴哲说,是为了增进队友感情,更好地融入集体……

我对此表示抗议,一个大男人,怎么取这种女孩子才用的名儿啊?吴哲驳回我的上诉,“你的精神动物是蝴蝶嘛,蝴蝶和花最相称了。”他说,“而且你笑起来还有俩梨涡,艳压我后宫佳丽三千。我宣布,以后就封你!成小花!为小生的后宫之首了!”

大家笑着起哄,就这样定了我的代号,抗议无效。

晚上住一屋。收拾好东西,洗漱过,就各自爬上床铺。已经吹过熄灯号,黑灯瞎火中,吴哲幽幽地开口,“花花,我想起来,距离我上次做精神疏导,已经过去27天了。”

“嗯,”我说,“再过3天就该重新疏导了。”

下铺传来翻身的动静,“我是说,”黑暗中,他眼睛亮亮的,“花花,来A大队的第一次精神疏导,给我做吧?”

我说好。然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开灯。他说你别下来了,往里挤挤给我让点位子,说着扒住床架,一个引体向上翻到上铺,躺在我旁边。

我握住他的手,制造精神触点,然后闭上眼,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有着鲸鱼这样的精神动物,图景果然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海。蔚蓝,广袤,宁静,大海总是震撼人心的。

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做疏导。平静的水面下偶尔有漩涡,还有暗礁,这正是我需要梳理的部分。

梳理完毕,负能清空,我退出图景。

吴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好舒服啊,花花,果然高阶向导做精神疏导都是又快又好。”

吴哲谈起那次武装泅渡,说我游泳姿势不对,所以才那么费力,还游不快。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让我进到他的精神图景,在那片精神造就的海洋里纠正我的动作。

结束之后我们坐在沙滩上。我看着大海出神,他侧过头看我,问,“喜欢大海?”

我说嗯。他说,那等休假有空了,我带你去我老部队那边转转,比这片海可大多了,你看了就知道,保证漂亮。还可以让我班长给我们捞点小黄鱼,烤着吃,沾辣椒面,特别香,不输食堂老李的手艺。

这大概是吴哲的另一个缺点,话唠。不过我觉得还好,本身我话不算多,听他啰嗦一下,这样反倒不觉得冷清。

当然也有觉得确实话唠的时候。

那是第……唔,记不清了,总之不是第一次。三中队出紧急任务,对面负隅顽抗,不肯投降,火力一个劲儿地往外突突。

队长让我掩护吴哲先撤,把抢到的资料运出去,他带其他人扫清战场。

吴哲背着机器领路,我押后,快速离开战区。比较不幸的是,路上碰到一小股敌人,跟他们打了遭遇战。

交火,直到对面只剩最后一个人。那人身上捆了相当分量的炸药,不要命地按下了引爆器,要跟我们同归于尽。我护着吴哲扑倒在地,虽然动作够快,避开了直接伤害,但是四溅的弹片飞过来,划破了我的大血管。

我脑子嗡嗡的,只能张开嘴,尽量缓解耳鸣。吴哲很快爬了起来,他跟机器应该都没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他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在高频率张张合合。

一会儿功夫,耳鸣好转,听力慢慢恢复。嗐,还不如听不见呢。

吴哲脸上沾着我的血,他拧开止血药粉的瓶子,呼啦一下全倒下去,疼得我龇牙咧嘴。然后是绷带,一圈一圈缠绕,扎紧。

眼前发黑,头晕。这个出血量,我心里有数,恐怕危险了。我说,吴哲,这血止不住的,你带上机器先走,别管我了。

吴哲并不听我的,嘴里一直叽里呱啦没停过。

“成才我跟你说,我狙击和体能比不过你,救护还真学得不错,你这是跟我演苦情剧啊,还让我先走,最后一颗光荣弹留给你?门都没有。”他把自己的背包倒空,机器放进去,我的背包直接扔了,然后背起我,继续前进,“你背机器我背你,我们俩肯定能出去,你信我。”

“别睡,千万别睡,要实在困就背两篇古文听听,你还要考军校呢,复习我来抓,你肯定能考上。就背那个《出师表》,我给你起个头,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呸呸呸,什么崩殂,不吉利,换一个,背《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

“对了,说起花,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寄信,送你的绣球花种子吗?”吴哲狂奔,速度惊人,仿佛不知道疲倦,“上次你说,种子种下去了,没看见花开就被调回老A选训,今年夏天我保证,死缠烂打也跟烂人要到假期,咱们回五班看花开。我给你寄的种子是无尽夏的品种,一开能开整个夏天,浅紫色的花,跟你的蝴蝶特别衬。”

“……绣球花的花语我还没告诉你,不知道吧,”吴哲抹去额上的汗水,黏糊糊的血液沾了他一手,蹭得他脸上一片血红,“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我听完毕说过五班的事儿,你把五班管理得很好,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狙击枪的地方更适合你这个天生的狙击手。我在信里说,花开的时候,希望再见到你,你能重新回到老A,我很为你高兴。只要心怀希望,没有干不成的事情,对吧成才。”

“我现在说话风格跟许三多越来越像了,用烂人的话就是:真理,我看见真理了!”吴哲喘了口气,“我想起来了,你特别宝贝,天天摆在床头的那个狙击镜,就是完毕送你的,对吧?马上可以换个东西宝贝了,天天戴着,除了洗澡都不许摘。”

“我就直说了吧,反正惊喜也没几天了。先说好不许笑话我啊。下周就是你生日,我原本打算拿弹壳给你刻一句话然后穿根链子做吊坠的,5.8mm的子弹壳太小了,我刻坏了好几个,7.62mm的又太大了,做成吊坠不好看。”

“要不怎么说有的钱还是得让别人挣呢,我上网一搜,有子弹形状的工艺品卖,还免费刻字,比我做的好看。前两天快递到了,东西我藏在你冬常服的口袋里了,上面刻的什么字不告诉你,你自己回去看。”

“……好吧,我猜你大概已经发现了,果然从侦察营出来的,什么蛛丝马迹都骗不过你。”

“应该也打开看了吧,上面的字。”吴哲的声音低下去,嗓子有点哑,“非要让我在这种情境下表白吗,太没情调了。”

“不过也好,现在我表白你不准拒绝我啊,要不然我少男心碎,伤心欲绝,跑步都没劲儿了。”

“成才,我喜欢你。”

后面的实在没印象了,我陷入了昏迷。这可能是吴哲此生跑得最快的一次,比选训的时候,队长放出精神动物,那灰狼跟在屁股后面撵还要快。

事后三多告诉我,他们跟吴哲汇合的时候,他半边身子都是血,能把人吓一跳。武直把我送到最近的野战医院,当时我失血性休克,大夫下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幸好最终命大,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了回来。

吴哲到了医院,先前的过度疲劳返上来,也脱力昏过去。他醒得比我早,队长勒令他回去,洗个澡,把胡子刮掉,换身干净衣服,吃点东西,收拾出个样子再来守着我。

弹壳上面刻了一串花体英文。

Inspiteofyouandmeandthewholesillyworldgoingtopiecesaroundus,

结尾是个逗号。

后半句我知道。自从我制定了考军校的计划,吴哲自觉担下了帮我复习的任务,天天给我辅导。偶尔太累了学不进去,他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给我找些外国的经典电影看。用他的话说,这样既学了英语,又放松了心情,还陶冶了情操,妙哉妙哉。

这句话,出自我们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乱世佳人》,而逗号后面,正是——

Iloveyou.

(Inspiteofyouandmeandthewholesillyworldgoingtopiecesaroundus,Iloveyou.即使你和我还有这整个愚蠢的世界即将支离破碎,我也依然爱你。)

(番外)

-END-

第一次尝试双花,感觉还不错。

半夜一口气写完的,熬夜,但是神清气爽。

双花真可爱呀

铁路是袁朗的大队长,顶头上司,一个在剧中甚至没出现名字、只有查书才知道姓名的男人。目测四十多的上校。

袁朗,中队长。

铁路在剧里实打实出现了六幕戏,和袁朗同框只有三幕,但是在士兵突击最火的时候,铁袁这个cp也算冷中有优粮。

铁路一出场是作为蓝军的指挥官,来王团长这里找打。欠揍程度很像前几年朱日和演习里的“活捉满广志”。

[图片]

与之对应的是来702挖墙脚。

也是和王团长的对手戏

我特意截了两张铁路大笑的图。

以此说明,我劝大家不要爱上年龄差组哈哈哈,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年龄差爱人,在自己同年代的朋友眼前是什么样的。稳中带皮?意气风发?总之这一面...

以此说明,我劝大家不要爱上年龄差组哈哈哈,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年龄差爱人,在自己同年代的朋友眼前是什么样的。稳中带皮?意气风发?总之这一面,他只会留给那些和他的过去有故事的人。而你作为后来的小狼崽子(狐狸崽子),看到的永远是他不动如山的那一面。

王团长表示莫挨老子。

顺说原著里铁路是参加过越南战争的,老山阵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说明……说明他和我粟的老部队有关系噗哈哈。然后钢七连是孟良崮首功,实锤的我粟嫡系,扯远了。

铁路是真正的老派军官,而袁朗无论从训练方式为人处事和战术上,都是新式的军官代表。看上去不像铁路一手带出来的人。老狼怎么带出了小狐狸崽子?

铁大两次和袁朗都是板着脸训人。

袁朗开除了小拓,铁大:这人我亲自挖来的你就这么看不上?(顺说袁朗一边看电脑一边跟人聊天是跟铁路学的吗)

然后袁朗说,全权负责许三多时,铁大这个表情分明是心疼了。袁朗本身压力就很大了,而他现在要完全负责许三多的一切责任。(叫你吼孩子2333)

还有考核的一幕,吴哲夹枪带棒说袁朗,铁大护犊子。(其实袁朗等这一天很久了2333表情无比欠揍),完事儿了铁路还问他,干嘛给自己找这么难管的兵。

袁朗回答完后,铁路表情:哦嚯孩子大了。

(袁朗当年比吴哲难管吧!)

然后重头戏来了,在袁朗设下的那个考核演习里,铁路是作为袁朗的演员出场的哈哈哈,化了妆一脸正气地介绍情况,年幼的我当年也是看到了大队长才完全相信这不是演习!

A大队真是上上下下穿一条裤子。铁大太宠了。

所以老狼怎么带出了狐狸崽子?你以为他是狮子,是老虎,是狼,是那个不苟言笑渊渟岳峙的大队长,实际上铁路也是老狐狸的肚皮呀!跳脱起来、坏水起来,那是三个袁朗都摁不住的主儿。

诚然他是老派的军官和部队环境成长起来的,但作为特种兵的大队长,在军队改革的浪潮下,是他先把那一套先进的理念带进了A大队,走在了全军的前沿,因而其他部队都在拆分重组,A大队还到处横着走挖人。而袁朗,就是那个骨子里最像铁路——他学了一部分、天生又带了一部分的人。

袁朗也曾是青涩的南瓜,而铁路也曾是挡在部下身前说“小心点,袁朗”的一线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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