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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到家正在尝试开门的时候,门突然被从内侧打开。客厅里柔和的灯光衬着兄长与自己肖似的脸凝视着自己,疑惑地挑一挑眉毛,看着眼前从头到家湿漉漉得像刚从汤海里爬出来的丹恒:虽然操心,但是能安安全全面不改色的到家,那就没什么大事儿,于是丹枫便继续磕他手心里的那一小把南瓜子。

“……啊,您在家啊。”

“我今天例休,你以为我去哪儿了?——”

丹枫见他浑身被打湿已经看不出被雨水造成的色差了。只是抓一把发尾更是满手的水。眼镜也摘了挂在衣领前。湿成这样,他是绝对不会进门的。只能去浴室取了地巾铺在门口,让男孩可以坐在玄关先脱了鞋袜踩干脚。

“双休日正好休息的话,......

“双休日正好休息的话,我还以为您会找应星先生他们喝酒去呢……”

“怎么说得我好像酒鬼一样。我养了一个月的电视剧总要抽个你不在的清净晚上看一看嘛。”

除了动不动成千上百章的网络小说,每个月打两场羽毛球,和朋友们聊天喝酒。丹枫还有个爱好就是追电视剧——时代都市悬疑玄幻他什么都看,除了医疗剧:也许是因为他就是做这个的,他的忍耐极限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就会对没有任何新意的医疗情节开始抓着丹恒大吐苦水。

丹恒瞄了一眼电视,流媒体订阅平台的播放页面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了从皮诺康尼引进的悬疑刑侦剧,两位男主角对着信息墙分析案情的背影:茶几上放着刚刚起了瓶盖的啤酒和什锦蔬果脆片,而糯米团坐在啤酒边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一巴掌把啤酒瓶拍下去:放纵了,但不多。

“那您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问这种蠢问题,脑袋也进水了不成?丹枫看着他平时弯曲的头发现在怎么拨弄都因为被水打湿而直直的,不由觉得有趣。

“你拿湿漉漉的手去按指纹锁,会不会太难为锁了?我在里面尽听着滴滴滴的报错啦。行了,快去冲一把热水澡,别真感冒了——诶你吃过没啊?”

男孩光着脚抱着脱下来的外套,从橱柜上抓了睡衣,回了他一句“别麻烦了!”便溜进了浴室。这个答案有点模糊,丹枫不知道他是已经吃了,还是没吃但是不想麻烦自己。不过没差。他们杏林世家有自己的能量饮料。

等丹恒冲了澡擦着头发热气腾腾地出来,桌上已经摆上了同样热气腾腾的饮料。电视里那两个背影仍被暂停键控制一动未动。丹枫靠在吧台边滑手机,显然是在等他。

家里那个“智能温控节电静音保护头皮滋养发质”的吹风机还是来自庇尔波因特的进口货,但是只有丹枫吹他宝贝的长头发的时候才会用。有的小孩子仗着自己头发又短又卷和小羔羊似的,毛巾一盖该干嘛就干嘛去了。逮个正着才能以绝后患。丹枫见他出来,丢了手机招手,再指指桌上属于丹恒的马克杯:坐下,然后喝了。

丹恒坐到餐桌边。看了看杯子里热腾腾黑洞洞的液体。如果不是隐隐约约的甜味与上面漂浮着两根姜丝,这玩意看起来喝下去似乎会出大问题。

“姜丝可乐,我刚刚煮的。慢点喝,但是喝完。”丹枫走过来,接了他头上盖着的毛巾,细细地替它擦起来。他能听到丹恒小声嘀咕“这个点这样一杯下去岂不是我一堂枪术课白练……”丹枫报复性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现在小孩辛苦,一天天看书温课的,肩颈问题没比他好太多,这一龙爪下去丹恒差点跳起来。

“喝。一杯可乐还和我搞不清楚?你是在外头是谈了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要做形象管理我陪你做,这种程度的糖分坏不了你这个年纪的龙崽子什么事儿。你管你喝就是了。”

如果让别人说,大概会指指点点说控制欲有点离谱的家长很吓人。可丹恒从小被丹枫这样从头到脚衣食住行摆弄惯了,反抗心实在提不太起来。被拿捏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沉,丹枫趁着帮他擦头发,也顺便替丹恒松快一下肩颈。家里哪来这么多这么多父慈子孝的规矩,彼此舒服才重要。

“江户人办的夏日祭典好玩吗?——可别告诉我你湿成这样,是捞金鱼把自己捞进去了?”

暑假前,他们一起去了一次江户进口书展(以防你可能忘记,正是他把蘑菇混进丹枫的蛋卷的那次)丹恒买了几本讲江户风俗人情的书籍来研读,他读什么,那几个讨人喜欢的小朋友们也会向他讨来一起读,读多了便想着体验体验。恰好有定居罗浮经商游学的江户人,每年夏天便会在金人巷那儿办几场夏日祭典。有烟火看,也有些颇有特色的祭典摊位,小食玩乐一应俱全。本来也只是旅居异乡族群的自娱自乐。可罗浮人首屈一指地爱凑热闹,久而久之,也成为了例行的活动了。

丹恒与自己说想要和朋友们一起去,能不能晚些回家的时候,丹枫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去玩玩吧。我刚入伍后第一次换防回来的时候和朋友们赶上过一次,是有意思,江户人做这些确实有他们的一套,你们也会找到乐趣。”

“什么都没看到。”男孩说的内容不太让人开心,可声音还是有些平淡。小口嘬饮着捧在手心中的热饮。“我们刚到金人巷。突然下了雷阵雨。这种活动都在室外,摊位和烟火全都取消了,姑娘们也没有带伞,虽然可惜,也只能早些散场了。”言下之意他离家最近,也穿了外套,那伞自然是借出去了。他在朋友里面总是很会关心保护人的那个,丹枫对此很骄傲。

“倒还真是不巧了。”

“……嗯,三月很失望,她是最喜欢入乡随俗这一套的。今天的服装还是姬子教授把过关的……如此费心打扮了,应该是想留下几张像样的照片的。”

三月七?啊,是配色和棉花糖冰淇淋似的那姑娘。丹枫记性不坏,脑海里马上就浮现了女孩活灵活现的脸:是个快乐的孩子。那三个孩子都是快乐的孩子,快乐得和他的丹恒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确实,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失意的事儿了——你有夸人家丽质天成吗?”

丹恒被他用肘关节刺激肩部的穴位,有点儿痛,但不是不能忍受。他随着自己按着丹枫的揉动的节奏晃悠,闭着眼睛回答问题。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夸她漂亮吗?……她不是为了取悦别人才这么费心的。就算是哄她开心,我自觉这也是一种冒犯。”

家中没有什么敏行讷言的家训,丹枫也不是把他往绅士儒客那方面培养的,但书中总有为人处世尊重敬爱的道理。丹枫知道,可他觉得不够:他还是想丹恒多向前一步。于是他从背后环住丹恒的肩膀,丹恒伸手来握住他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他便用另一只握住年轻人的手背。

“——听好,我不是在教你哄女孩子的小把戏,小朋友。这是关于你自己的。人家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不是取悦任何人,可如果你看得见,而且你也能欣赏,就别吝啬你的赞美。你有表达想法的权利,也有让人听见的权利。永远记得这一点。能肯定别人的存在与努力本就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才有的天赋。用真心去夸赞,没人会觉得被冒犯的。你的朋友们就很擅长提供情绪价值,他们看上去是会因为你给他们煮一碗面就说你是天才的类型——这一点儿都不丢人。明白了吗?”

这倒确实。

丹枫松开他的肩膀,用手指试着卷他渐渐干燥后的头发,看它们是不是可以绕到手指上。这可以确认丹恒的短发是否已经重新蓬松卷曲起来。这种方式就和用手指测量煮饭时应该加多少水一样,屡试不爽。

“我想想。下周周五。趁着你们还没开学,请他们来家里玩吧。整个暑假都在我眼前晃悠,我作为家长却没有好好做东请他们吃个饭,这不是持明的待客之道。”

丹枫不喜欢场面活,但不代表他不擅长场面活。他回到罗浮之后不管是持明人内部的的族群宴请还是医院里的慈善晚会,有的是要正装出席露脸的场合。丹恒想说些“他们处理不来太正式的场合……”可丹枫一边拨着他的头发等着定型,一边轻描淡写地打断他。

“家常便饭,又不是给他们开表彰会,没听上去那么吓人的。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兄长吧。”

你当然是最好的。

丹枫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额前的短发。大概是整理到了自己的比较满意的程度了。才把丹恒头上的毛巾抽开。

丹恒又把视线转回到了电视前:从皮诺康尼引进的刑侦电视剧,这应该是第四季了。丹枫爱看,他也跟着和丹枫追了三年:两位主角分别是避世隐居不老不死的古书商,与被抚养长大的普通人警探。只不过穿着优雅的收藏家年轻得仿佛大学毕业刚刚接过家族生意,而遇到疑难杂案还会去书店发牢骚的养子鬓边已有白发——现在很流行的反差萌,几年前皮诺康尼人就已经商业化到得心应手了。

丹枫已经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扶手角落依靠着,他今天兴致不错。举起的啤酒瓶靠向年轻人像是邀请他要不要过来挨着自己一起。丹恒于是拿自己那喝了一半可乐的马克杯,晃悠过去配合他,与他碰了个杯顺势坐下。

——否则面对任性的监护人,你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任性的监护人自然也有很靠谱的时候。

丹恒那总是很快乐的朋友们上门的时候是下午。外面仍下着淅沥沥的小雨。丹恒一只手抱着糯米来给他们三个开门。门内的房间灯火通明,显然今天家里开的灯超过了日间的日常所需。可家里通透亮堂,也才是待客之道。门一开三月迎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扑抱。

“丹恒!啊呀还有糯米!快给三月姨姨抱抱——”

请他吃饭的朋友固然好,但还是可爱的猫咪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吧。从丹恒手里接过的黑色长毛猫今天委委屈屈粘人得紧。咪咪呜呜得就要人抱。

说起来,能让猫咪委屈得不就那几样嘛!

“啊,给它洗澡了吗?怎么这么emo哇。”

丹恒侧过去请他们进来。他可一直抱着这坨黑到模糊的小猫哄了好久,有朋友来接手他就可以甩一甩手腕,稍微松快松快。

家里备海鲜荤食的时候总是会投喂这个不会说话的家庭成员一些边角。每次做鱼蓉粥,糯米的鼻子都会被碎肉沾成白色。可今天明明它的灵敏鼻子嗅到了海腥味,但主人却把它从厨房里赶出来,委屈的猫咪于是现在还在自闭置气,只能找主人的青春特别版来哄——这种话解释给朋友听,实在是能逗得他们发笑。穹憋了半天笑发出锐评。

“果然丹恒的生物学得好是有原因的,看来是家里有特别的生态系统。”

星的看法则更加直白一点。“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为什么不给它吃嘛?看上去也没有胖到需要减肥啊……丹家哥哥!我们来叨扰啦!”

她一边说一边进了门,爽气人可不会怯场,大声地向厨房打了招呼。伴随着流利台的流水声,有漱石般清冽声音的持明长辈回应了她。

“哦,小朋友们来了,欢迎光临啊——”

哇眼前的景象就算再不怯场的人也忍不住被震得不敢轻举妄动啊!

人还是那个丹恒ProMaxPlus版,今日的丹枫先生用缎带扎起了长发,围裙下面是一件改良过版式时髦的立领晨衣褂子。领口的描银祥云纹古朴生香。袖口却收得很现代,卷起来一点都不碍着做事儿:不浮夸也不散漫。就适合有古典情怀的仙舟人居家之余会客面友的时候穿。

这种打扮漂亮妥帖的体面人,感觉该吹吹笛子写写书法……为什么会一只手把一团生物的脑袋按在水池里另一只被触手缠绕着的手直击痛点拉直了其中一根——这样堪比张弓搭箭的攻击姿势甚至还能歪过脸冲别人笑啊?

星怔怔看了良久。猛然转过去对着丹恒幽幽开口。“丹恒丹恒,你家被外星人入侵了耶……”

……他多少总得有一个正常朋友吧?!

“清醒一点好吗,没有外星人。只是章鱼而已。”

说到这里,丹枫很配合地举起水斗里生前和自己有过一番死斗的整只硕大的章鱼来给大家看。看上去灰扑扑滑溜溜的,大大的和口袋似的脑袋拖着八条缀满吸盘长长的触手:家庭中就算要烹饪这种海鲜,一般最多也就只能在超市里买到一条腿来着,这么大这么完整,甚至这么生猛确实罕见。三月一只手抱着糯米,另一只手急着掏出手机拍下这劲爆的时刻。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章鱼呀?”

丹枫重新把章鱼浸回水斗中。

“听阿恒说,上周江户人办的祭典好像不太顺利。其他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不太懂,但家里正好也有做章鱼烧的机器,整点江户人的小吃请大家尽个兴,还是做得到的。”

……什么人家家里会有做章鱼烧的机器啊?

丹恒移动到丹枫身边,顺手把水斗边上的调料罐放回了原位:清洗的时候肯定用到了盐,这样对处理粘液更有效。

“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捧场夸一下他,不枉他凌晨四点爬起来开车去鳞渊镇的晨渔市场挑一只活章鱼回来。”

……又是什么人家为了做章鱼烧凌晨四点出城去镇上的渔市买活章鱼啊?!

这番大费周章的举动显然需要一番说明,他们家确实有挑剔麻烦的地方,但也并非毫无道理。丹枫一边同他们说话,嘴上动作未停。

“来罗浮的医学院读书前,我是在鳞渊镇出生长大的。医学院可贵得很啊,学杂费也是我在海滩上一颗一颗珍珠捡来这么攒出来的,持明人靠海吃海,水产海鲜上有不可退让的讲究讲究。加上难得做一次,那自然是力求完美——阿恒退开,小心烫。”

丹恒心领神会,掀开炉灶上放置的汤锅锅盖。退开到一边去。丹枫提起章鱼,从触手末端把章鱼缓缓放入热水。肉眼可见的,触手染上红色并且极有规律的渐渐卷曲起来:这样才渐渐得和那些宣传画里圆滚滚红彤彤的模样相像起来了。

盖上锅盖,等章鱼熟的时候可以简单地调个面糊。材料简单质朴:低筋面粉与鸡蛋,盐与酱油,可要想有江户人特有的风味,和面糊要用的就不是水,而是鲣鱼与海带熬煮的高汤,甚至如果喜欢那种浓稠的口感还能酌情添加山药泥。不过在不知道忌口的情况下。经典才永不过时。学习能力很强的小朋友们看着他操作,一边打嘴仗一边就分好了工忙碌起来。调面糊,切葱花,刨鲣鱼,折纸船,他们总能找到乐趣,丹枫把那只章鱼烧机器与配套的钢针从储藏室搬到了吧台上。三月先对这个遍布凹槽的铁板机器发表了真诚的看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家用的章鱼烧机器呢!”

丹枫也忍不住笑一笑。

“买回来确实也没用过几次,我的储藏室里还有松饼机和棉花糖机啥的,啊,你们喜欢的话吃完饭去看看,挑几样带回去玩吧。”

“……诶?”

看看这个丹恒promax版,会做饭已经很夸张了,怎么还会捣鼓棉花糖机啊这犯规了吧!

男人只是挠一挠嘴角,笑意一点儿都没显示,显然藏着什么却没有开口。可丹恒却把话头引回到自己。

“这么想你那时候还真是花了大价钱来哄我……我好像还真挺难养的。”

丹枫扭头看去,有着和黑色卷毛羊似头发的男孩还低着头对照着手机上的指引,用油纸折纸船:用来放做好的章鱼烧的。可他神色宁静,就似乎好像刚刚说话的根本不是他自己似的。

丹恒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他自幼是在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教养他的人只希望他是掌心里的手养龙。没指望这孩子能长成顶天立地的持明人。所以到了十岁上下,仍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有表达障碍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容易抚养。想要他成为正常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支撑以及引导。而对外界兴趣的培养,能亲眼看见亲口尝到的新鲜事物最是有用。这些乱七八糟寓教于乐的烹饪用具,也多是那时候丹枫买来用过几次现今闲置的。

“那又怎么难养了?我愿意哄着,你不也就这么长大了?”

丹枫轻飘飘地回了一嘴。男孩子眨眨眼,视线停留在手中已经有了形状的纸船上。耳朵却有点儿发红。

——丹枫自己也不是生来就会做一手好菜的。

鳞渊镇除了日夜不息的渔火,也有罗浮持明人的宗族传承。丹枫出身其中最古老的主支,家族繁盛,又有万中挑一的返祖血统。尊贵不言而喻。幼时也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天生骨子里离经叛道,考医学院,参军入伍都是他自己下的决定,几番拉扯后,与宗族便断了了往来。

读书参军后也都有食堂照应,大锅饭虽不精细,果腹没有问题。就算是在前线沙混着血的战时。后勤短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吃食也多是军需官炊事班考虑的问题。他的人生到这个节点。可以讲究,也可以将就。吃什么从来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然后——你知道他要说什么——然后他有了丹恒。

记忆里的那些时光即使不去翻阅也不会褪色。像今天这样,温暖明媚的下午。丹枫会把丹恒像抱一只小猫似的提起来抱到吧台椅上,看着他对着说明书捣鼓那些新鲜玩意儿,民用和军用并不总能触类旁通,那些尝试不是每次都能一击即中,但军医是聪明人,花点功夫总能找到关窍,于是塞进他嘴里的棉花糖从来都不会是苦的。口腹之欲暖人胃也动人心。为了他拉下生长节奏的身体也好,为了他接触外界的兴趣也好。烹饪与医学异曲同工触类旁通,他愿意为了丹恒学,也愿意再教给丹恒。渐渐的,身边的朋友同事都知道这家持明人喜欢吃,也最会吃:食物是他们之间构建联系的纽带,自然有不同的意义。

男人喜欢他品尝东西时断了链接一样傻乎乎的脸,而他则喜欢男人期待地看着他然后眉眼弯起的模样。然后那双手会伸出来,揉一揉他的脸颊。

“味道很有趣是吧?等你长大些,一定会找到比这些更有趣的东西的。”

孩子们重点根本找不对,星安慰人的方式居然是勾过丹恒的肩膀,感叹着“不是只有你难养的。古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家那时候都是小人啊,难养天经地义!我和穹小时候卡芙卡一个没看住都可以翻一条街的垃圾桶呢!我们超强的!”

丹枫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好笑,他也有这样不着四六的损友,好像在欲言又止的丹恒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为了避免笑得太大声,转头去把锅里已经圆滚滚的红色章鱼捞出来切丁。

你下定决心袒露的心迹,会有朋友伸出手把你稳稳接住。虽然方式会有些微妙,但至少那些手心温暖可靠,那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章鱼很快变成了丁块,配上了同样切配好的红姜与葱花,料已经备齐了,铁盘预热后,就到了娱乐性质大于技巧性质的烹饪环节。丹枫问他们是想自己试试还是自己先做个示范。小朋友们则一致表示您先请吧。

把一半的面糊挤进圆形凹槽里,放进章鱼块:作为友好的个性客制化服务,其中的一部分撒上葱花与红姜,另一部分则不放。随后再加入剩余的面糊。铁板上这时候看上去简直一团浆糊。可不是搞砸了,丹枫抽出章鱼烧机附赠的钢针,把面糊拨弄到凹槽的内部,把凝固的外壳推离直接加热的铁板,这样可以加速均匀受热帮助面糊成型,他做得轻快迅捷,好像在做基础的剥离手术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样板打好了,成年人便摘了围裙退出去。从厨房的区域溜到了客厅里,腾了地方让孩子们能继续玩。

“没什么了不起的诀窍,只要手别停,锅持续加热,它们就会渐渐变成圆形的,来试试吧。你们不至于会搞砸什么的。”

——钢针交到了孩子们的手上,总是快乐得和他的丹恒格格不入的三个小家伙,对他们来说章鱼烧机根本就是一台趣味十足的桌游机。叽叽喳喳吱吱哇哇地好像拿的是毁灭世界的按钮。星看上去不太在行,事实上一塌糊涂,一通操作后铁板简直很清晰地被分成了生食部和熟事部,互不打扰安全卫生。她的双胞胎弟弟极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却始终拯救不了场面。三月七只能把丹恒拽来“丹恒老师事已至此了你快来救一救吧!”

丹恒凑过头来,观察了一下情形。很快得出了失败的原因。

“油太少了,凹槽没涂均匀。煎烤的食物需要油脂做润滑,稍许多放一些也没有问题的。否则什么材质的锅都会粘粘——不过没关系……还不至于事已至此呢。”

咦,怎么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像丹枫了?不过倒也没错,这也确实是丹枫教给他的经验之谈,无论是行动也好,语言也好。

“我家那位是医生,手够快够稳,怎么胡来都成,我们没必要学他那么快操作……火力小一点更方便操作,不能把它整个翻转过来的话,先转九十度再进行后续的操作就可以,不用太着急。”丹恒这么说着,依次把章鱼烧们转成侧卧的九十度姿势。

“觉得不好看的话,这时候再添进一点面糊调整就好。”青年趁着未凝固把还半流体的部分像掖被子一般掖到最底下,刚刚还乱七八糟的板面瞬间就变得清爽了不少。再重复以上的动作就足够了。可以亲眼看到食物从生变熟总是很有趣味,一锅正好够出三份,每六只装进纸船里,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心不灵手不巧的三月七也能做好的步骤了:淋上酱汁、蛋黄酱,再撒上会跳舞的木鱼花和芬芳的青海苔粉!这就大功告成了。丹恒趁着三月七手机先吃的时候,把操作位让了出来。面糊和章鱼都还有不少,足够他的朋友们再整一两锅的:好不好吃在其次,好玩现在才刚刚开始。穹对此啧啧称奇。

“丹恒啊丹恒,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你不会的事情啊?”

丹恒挑挑眉毛,用“多得很呢。”以表谦逊。他取走了其中一条纸船。一转头,客厅里却没有丹枫的身影。只有通往阳台处的窗帘正有轻微的飘动。大约是有人从客厅去了阳台,却没有把移门合好。丹恒跟去了阳台。拉开推门便看到丹枫正靠在围栏边,他拉掉了绑头发的缎带缠在手腕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还夹着抽到一半的烟草。看到托着章鱼烧的丹恒沉下来的脸色,冲小朋友笑一笑。

这套公寓除了地段方便讨人喜欢,朝南面向竞锋公园的环绕式阳台也是亮点。只不过有些人欣赏的是免费的景观,有的人是觉得方便自己来根烟。

——和一个拿医学博士证书的人说抽烟的坏处,就像要说服装病的人自己没病,丹枫不准备戒掉从战场上带来的习惯,却也不放任自己成瘾,多是紧张疲劳精力不及的时候来一根,不过无论如何,也没有让未成年人吸二手烟的道理。医院里有吸烟点。可如果在家里,那就只能是阳台。

“你先别急着皱眉头啊,我从早上四点起床,好歹今天也忙活到现在了嘛。”

啊借口。

“累了今晚就早些休息。这都是可以调理的事儿。”

丹恒对监护人会偷偷抽烟这件事不提倡不反对:翻译一下,就是他并不支持。但是那也没办法。毕竟今天确实是很漫长的一天:而现在就是品尝这漫长是否值得的时刻了。丹恒坐到阳台左侧的藤椅上,将手中的章鱼烧放在配套的藤制茶几上。丹枫识相地掐灭烟头坐到另一边,叠起腿来,与丹恒共同品鉴一下家庭出品的街头小吃。

卖相看上去就已经不错了,用竹签扎实了丸体带起来,虽然酱汁和蛋黄酱都是用的现成品,但是现代工业文明的芬芳却是实打实的,迎着夏末的夜风,更别有一番风情。可如果被这样的风带着轻飘飘起来,对着这种小吃一口下去,那今晚就得烫伤科见了。

来上一口,丹枫就可以断言早起逛渔市还是非常值得的。新鲜的章鱼口感口味和冷冻货完全不一样,章鱼特有的弹牙感让每一次咀嚼都趣味十足,越咀嚼越鲜美。配合酱汁稍重的咸甜风味,整个调和起来倒出奇的协调。

“——做得不错啊,你的手艺?”丹枫问。

嗯,这样听起来,果然就是丹恒的手艺了。

……不过瞧瞧他这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着还是对他偷偷在阳台上抽烟这一点不太爽。丹枫想着,还是要给自己找找补。逗一下

“怎么说也得让我喘口气嘛,我可是绷着神经紧张到现在,也需要一点尼古丁松缓松缓了。”

丹恒从鼻子里发出极度敷衍但还算礼貌的“嗯”。问道“是吗?您紧张什么?阻止蓝血生物挺进占领罗浮吗?”

看看他这张坏嘴巴!怎么就对着自己理直气壮的啊?!丹枫放下竹签,伸出手指戳一下丹恒的额头。

“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东家我又不是不会做。还不是因为招待的是你亲近的朋友呀,我也要努力扮演一下好客友善的兄长不是?”

这三个小朋友出现前,丹恒没有亲近到可以带回家的同学,在自说自话这一点上丹恒继承了他们整个家系的光荣传统。可人总该有自己的社交圈,他的朋友确实丹恒相熟,可年龄差距摆在那儿,小家伙又不是在养老院长大的——别误会他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该有几个同龄的知心朋友,对吧?

他其实是个脾性古怪冷漠孤傲的家伙。就算要恭维他,恐怕也没人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种词,耐下性子和孩子们打交道更是想都别想。可丹恒在乎,所以他也在乎。他想让丹恒成为普通的常人,拥有普通的幸福。那时也好,眼下也好,他为丹恒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在生活中那些色彩混沌的地方,他也会犹疑,作为“兄长”,他是否妥帖稳当,是否破绽百出,他也会为此习惯性地怀疑自己。

丹恒眨眨眼,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年长的一方开始示弱撒娇,总能把人搞得夜风中都能头脑昏沉脸颊发烫,明明自己的初衷也只是让他少抽两支烟,怎么感觉好像做了过分的事的人是自己……?

丹枫见他耳朵发红,戳在他额间的手立刻得寸进尺,勾过丹恒揉乱他本来就不太规整的黑色卷发:他本来就不是真的和丹恒置气的,见好就收,才能细水长流。

“逗你的啦。什么都很好。我很喜欢你的朋友们,我也愿意做好客友善的兄长,家里能热闹热闹我求之不得,年纪到了总要改改脾性,毕竟我不用很努力都可以做不解风情的冷血大蜥蜴了——”

“没有的事。”

丹恒把他在脑袋上为非作歹的手抓下来。握着他的手掌,略微低下的视线不与丹枫交集,而是落在了丹枫今日晨衣上鹤栖松云的图纹:这图纹之前被围裙遮挡住了,可毕竟是上好的方壶缎子。即使在夜色落下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光彩如旧煜煜生辉。

“……您今天——”

这么打扮很适合您,谢谢您愿意为了我的事而如此上心,也谢谢您今天和一直以来做的一切。端方得体,我很喜欢……

丹枫对他的停顿有点儿疑惑,晃了晃手掌,带动着缠在手腕上的缎带抚过丹恒的。

“我今天?今天怎么了?”

丹枫当时说得简单,什么他有被听见的权利,可这样煽情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就因为是日夜相处,这样亲昵的话,越亲近越反而又没法好好地袒露出来。握着他的掌心都滚烫了。却一个字都离不开舌尖。在丹枫问出下一句“到底怎么了?”之前,丹恒选择在心从喉咙里跳出来时头脑一热口不择言。

“……今天你不是不解风情的冷血大蜥蜴。”

话一出口,四眼相对无言。他们眼中的彼此都没有了往日的余裕自然。年轻的那一个已经在内心深处开始批判自己:丹恒啊丹恒,你终于把自己逼疯了吗?这是说的什么蠢话!而年长的那个更是全面宕机完全不懂小朋友脑瓜里现在到底都是啥:感情今天不是,他平时是吗?

“……什……什么?”

不行不能这样!得找点什么事做!先把这个场面糊弄过去!撒开了丹枫的手,现在要往回找补的就是丹恒了!

“总,总之就是这样。什么都很好。别担心——”丹恒站起身,略显慌张端起了茶几上还剩了两颗章鱼烧的纸船。匆匆闪身进了阳台推门内。“这个已经凉掉了,口味不算上乘,我去做新鲜的给你——总之我先进去了!”

现在就真的只把丹枫晾在晚风里了,平日里以他对丹恒的了解,他其实算是清楚青年虽寡言可肚子里憋得都是些什么,这会瞧着年轻人匆忙的背影,他倒不那么确认了。空气里还留着没散干净的薄荷烟草与章鱼烧酱汁的香气,氤氲成适合古怪氛围的微妙味道。

啊。伤脑筋。这么苦恼,搞得他有点想再来一支了。

——小鬼,说了这样古怪的话,我也是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啊。

四冷酒斋肴

“哇,说实在的,咱还没去爬过建木山呢……”

车子驶上离开罗浮主城区的高速通道前往建木山。三月七趴在车窗上遥望着掩藏在岚雾后苍青的山色爬上视线范围内,今日罗浮小雨,进了暑期后便不算宜人的气候温度总算是下来了一些。云雨交织水雾,一派天然清新的景象。光是看着都能让人心神舒畅。星把身体靠在后背上,戳戳坐在副驾驶上的丹恒。

“诶,听说罗浮的小朋友们从幼儿园开始,春游的首选目的地都是建木山。外地人没爬个七八次的都拿不到居住证。丹恒,真的假的?”

丹恒坐在轿车的副驾驶上,他从小不被允许在车上看书,而手机不断刷新的屏幕又会让人头晕。微微闭着眼睛,靠着......

丹恒坐在轿车的副驾驶上,他从小不被允许在车上看书,而手机不断刷新的屏幕又会让人头晕。微微闭着眼睛,靠着这一会的功夫假寐。这会被叫醒了,也不生气。

“我不知道,我没有在罗浮接受基础教育。”

他回答得老老实实。这会让他显得有些呆头呆脑,星显然想多问一句“你不是当地人来的吗?”话头却被接了过去,没有掉在地上。

说话的是正在开车的丹枫。他们暑假有时会去丹恒家里玩,可算是见到了传闻里的“丹家哥哥”。和丹恒如出一辙清正的脸庞——等丹恒小四十岁的时候不外乎大约就会长这样了吧——可再怎么相似的脸庞却毕竟是成年人的气质。虽然眼珠颜色冷淡,但是每次见到他们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唇角总有笑意。他一开始知道自己在孩子们玩得拘谨,见他们来会会提溜上自己的球包出去打羽毛球。熟了之后,就会饶有兴致地泡上茶坐在吧台边看他们打游戏了。前些天丹恒提起之后会和兄长出城度个避暑的短假,有个三天才能回来。小朋友们一边和他一起收拾桌游的配件,一边忍不住抱怨三缺一的暑假即使只有三天也会变得很无聊。

“要不然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总是很安静的丹家哥哥开了口,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准备好行囊,获得监护人的允许,丹家的兄弟今天开了车接上他们三个,开上高速,出发前往建木山度过一个轻松舒适的小假期。

作为远近闻名的自然文化保护区建木山以它的奇木怪石、险峰深壑与天材地宝而闻名。能开放给常规旅行客的只是建木山较为平缓的几峰,山中露重,烟雨迷蒙。即使是在盛夏,云层遮蔽太阳会导致温差极大。丹恒提前就叮嘱了他们记得带上外套。今天长相肖似的两兄弟也穿了同款版型的白色冲锋衣。唯一不同的是冲锋衣上点缀的色块,丹恒的是翠绿色,而丹枫的是青灰色,就与他们的脸庞一样,怎么看怎么相似,可如果定下心来细细打量,就越发能感受到那有点儿微妙的,“不像”的地方了。

要落脚的地方是位于半山腰上,好评如潮的山中旅馆“时节居”。隐居世外的住处可以称之为居。但名字自然是取自时节不居的典故了。山岳说来不过只是草木石溪,可景色千日千变。这个巧妙的双关让人会心一笑。古朴典雅的木质建筑群融合了现代住宿服务业的精致。是由世代居住在山上采药为生的山民们所经营的。保护区内对野生药草的采摘有时令与区域的严格控制,他们自然也会找到与山中流转的光阴共度的新方式了。

岁月如流,时节不居。可人们总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截停岁月,挽留时节。沿着修葺好的石阶一路向上,山路两旁种下的是随风摇曳的苍竹,对平时都有好好注意锻炼(“到处疯跑惯了”)的小朋友们不算什么。他们拾阶而上。林中时节居水墨一般的墙围从翠绿中显出时,他们的住宿管家也已经在庭院口等着他们了。

留着紫色编制长发的持明女孩,身着同色的制式褂子。看到丹枫与丹恒。踮起脚尖朝他们挥手。看上去可可爱爱的,可丹枫应声过去后,却被被那姑娘跳起来狠狠袭击了大腿。

“这种忙到恨不得尾巴都能伸出来帮忙的季节,你你你居然提前一周修改预定!让我从哪里给你变出来套房来嘛!——你怎么比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还任性!”

丹枫双手还藏在身后,不过已经脚步灵巧地躲闪到了丹恒的身后去。龙女绕着丹恒想要再去捶他,无奈退伍军人业余爱好强身健体,脚下步伐锻炼得格外轻快。最后实在躲不掉了,仗着自己身高体长。直接把那姑娘举了起来。

“别这么说,我这个年纪这个职业,如果还不能欠下可以随意调用的人情,我得多失败?再说我是充分相信你的专业素养的,不至于让阿恒的朋友去住清洁间的。白露妹妹。”

“真是糟糕的客人!你快放我下来!恒仔有恒仔的面子,你的是另一回事……恒仔你到底怎么容忍他的呀——!”

丹恒笑了笑,等丹枫将女孩放下,低下身去与那看上去根本没长大的姑娘击掌。“白露小姐。我们又要叨唠了。”

……能不能在这里按个暂停键等一下!虽然听说了持明人种血坚韧,近亲通婚并不算违背公序良俗的奇闻异事,他们也超级尊重这个的,但是眼下这个辈分是不是有点乱了!?

可别看叫做白露的女孩身量纤小,实际上她比还在读书的丹恒还要还长上几岁。是丹枫早就远出了五服的族亲。如若不是同样作为返祖者继承了不属于自己的脸,想来应该此生都会少有交流。持明人种血坚韧,遗传疾病鲜有发生,一旦出现却通常回天乏术,她身上罹患的便是这种特殊的基因疾病——可不停唠叨着姑娘家因为染色体疾病长不高,对一位能把自家祖产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调药传承大家显然并不太礼貌。聪明人就不应该过多追问什么。更何况这个好姑娘听说“恒仔的朋友们第一次来建木山”非常高兴,迫不及待和他们介绍山中可不是只有清净无趣的出家生活。能在大城市的奢华酒店里体验的所有事情,在时节居可以更有意思:行政酒廊的全天点心自助小有名气,因为使用的都是山中采下的天材地宝,制作药膳茶点最好的材料,一饱口福还对身体有益,倾斜而下的山溪清冽洁净,在时节居的后山汇成可以戏水的清潭,天然的流水瀑布什么可比高空无边际泳池震撼多了。而如果你有兴趣给心爱的人做一个纪念品,时节居有专门的扎染教室,露草可以染出仿若清晨时岚雾的美丽青色。如果真的有乘着赤豹奔行林间的山鬼,她所能织造的山景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吧。

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对白露提到的所有值得一试的东西都很有兴趣,什么都想要尝试一下。可惜的是,丹恒暂时不会加入他们。

“我很推荐你们把白露小姐推荐的所有项目都体验一遍。我和兄长收拾一下,得去一趟药师寺……”

他的三个好朋友纷纷露出了被丢掉的狗狗似的表情:虽然充分体谅这是一场家族旅行,一切以人家的家族安排为先,可是没了丹恒,果然还是少了什么。

“我们也能去吗?”三月规规矩矩地举手问道。

“这次恐怕不行。这两天是七月半。对有讲究忌讳的人家来说,如若没有因缘可不是去寺庙里的好时候。”

丹枫从丹恒的背后握住被监护人的肩膀,脸上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不然等秋天和阿恒一起再来吧?那时候山顶的枫叶沿着溪流一路飒沓能红到鳞渊镇,与今日比起就又是不同的风景了。”

小朋友们都听话乖巧,可眼睛忍不住在丹枫和丹恒之间滴溜溜地转。显然是欲言又止想要问他们的因缘又是什么,又觉得那样不太礼貌。丹枫按在丹恒肩膀上的手指轻轻摩挲。嘴角的笑容一点儿都没变。

“我们是去还愿的。阿恒小时候来我身边时身体不好,睡不着吃不下还爱生病……我也免不了俗,去药师寺替他求过平安呀。现在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孩子了,虽然说不好这些玄妙起了些什么作用,不过既然向神佛许下愿望,自然也得信守承诺了。”

——是吗?

丹恒向朋友们打了一百次的包票,天黑之前一定回来,甚至赶得上夏日合宿怎么可能错过的灵异故事夜谈。他们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准备在白露的推荐下去看看时节居的扎染教室。现在该专心地应付应付他的兄长了。

丹恒稳定了之后他们每年夏天都会留宿在时节居一段日子避暑,秋季红叶飒踏,冬季银装素裹,景色自有千秋,可都不如盛夏时的青翠苍茫。推开庭廊的门,就能看到栽种在庭院中未至时节的枫树,这次来得虽不合时宜。可如若没有“因缘”,他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丹枫盘腿坐在客厅的廊庭上,凝视着庭院中的老枫树。盛夏炎热,他留着的长发在脑后盘起,背脊虽然有所松动,却依旧笔直。

他一直都这样,来到丹枫身边的这六年里,那个人好像不会老似的。似乎随着他长大可以渐渐靠近,却又始终摸不着他的衣袂。

丹枫意识到了他来到了自己的身旁,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拍拍旁侧的木地板,示意他也席地而坐。“……我订的食盒里还有些是热点,现做自然更好一些。白露吩咐了厨房在起锅了,再等个二十分钟吧。”

中元前后,除了留宿的房间,丹枫还会订一套食盒与冷酒。自己也问过他,是不是亲手做更有诚心一些。可去年——或是前年的丹枫这么回答他。“心意永远是最要紧的,人家专业研究这个,做的能不比我好吃吗?别在这种地方学不知道变通的穷酸子。”

丹恒整理衣服下摆听从吩咐,他一坐下,比他更高一些的成年男性便靠向他,也许是觉得青年尚且单薄的肩膀撑不起自己,丹枫的身体便一路下滑直到男孩的大腿上:有筋肉,也有弹性。健康的枕头。于是他索性侧卧身体,把脑袋搁在上头。趁着太阳躲进了云层的缝隙里不刺眼的间隙,压榨一下亲自养大的小朋友也无伤大雅。丹恒显然是想要反对的,他的手试图挥动两下,但是这种虚弱无力的驱逐可是赶不走他擅长缠人的监护人的,反而会被拉住手握住,年轻人的手掌已经染上了旅馆内朱明安神香的味道,而指尖的那一点点的脉搏突跳,彼此都感受得到。

——山间就是这点儿好,时光慢,岁月长。只要愿意张开手,光风霁月具在掌中。

可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自然不想就这样被他握着,丹恒替他整理他因为体姿变动掉下来的颊边长发。忽略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若无其事地开口问询。“……您准备还哪门子的愿?”

丹枫躺平了,抬眼去看:哇,瞧他家这个俊俏小子,从正下往上这种死亡角度看上去也眼睛亮亮下巴尖尖,盘靓条顺的:所以就算坏嘴巴是在挖苦自己,也讨厌不起来。

“还不是你突如其来说要跟我去药师寺,我总得用个由头替你打掩护。那你自己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睡不着吃不下难伺候?”丹枫抬起手来,戳一戳丹恒的脸颊想要祸水东引躲开这个话题。却被丹恒握住食指按下去。摆明了不吃这套。

“你宁愿亲自下厨,陪我入睡。也不会求助神佛的。医生就是喜欢把主动权攥在自个儿手上的职业,而且我也没那么麻烦吧……”

刻板印象就先放下不提了!没那么麻烦?!怎么就没那么麻烦了——小朋友对自己认识怎么那么不深刻!这可不行,得好好提点一下!

“你可停一下。那是你现在让我养得人模人样了,空口白牙一翻就不认啦?我带你回家的那头两年焦头烂额的,第一次觉得我花七年读出来的那个医学博士不太够使的——”

他费尽心力和地衡司打了官司才能领回家的仔龙,那时候还蓄着幼年就开始留着长长的童发: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无论看着的是谁,眼睛凉薄得毫无温度,如果不让他吃不让他喝,就算饿了渴了他也一动不动。不笑不哭,无悲无喜,自矜自持——仿佛礼佛的龙子一般。

可他当时向法庭许下承诺带回家的,是共享先祖血脉面貌相似的家人亲眷,而不是一个保守缄默的小小神明。就算他的心底有被撕开的裂缝,只要愿意投下足够多的拥抱,足够多的信任,足够多的爱去填补塞满那个缝隙之后,他便能在那之上再建琼宇。

——他已许下愿望,便要信守承诺。

男孩恐怕还没意识到这个话题的分量,手掌还在替丹枫整理着头发。穿堂风舒服得过了头,他用糯糯的声音应付着丹枫。

“你还是以一己之力搞定了的话,那显然我也没那么麻烦的。”

丹枫抬起手来,掰着手指开始和他轻飘飘地数数。

“哪有一己之力,给你数数……分明是身为返祖持明的我,身为医学博士的我,身为退伍军人的我,身为儿童心理学家的我,和身为康复营养学家的我——后头两个还是我自学速成的,你看着这就五个人了哇……”

又来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都六年了自己真的不明白啊。就好好说着话能突如其来的能没个正形谁吃得消啊到底?年轻人虽然脑中词句如弹幕,却仍旧不愿计较。他对丹枫,有的是超脱年龄的不计较。也向后靠去,双手支撑上身重量,实时地舒展一下躯体。

“真要说是五个人养大我也没错,可那也不是五个你吧?”

“你说应星他们?啊,友情客串和领衔主演的区别你得搞清楚。我都一人分饰五角了……”

“重点可不是在那儿。在我十四岁之前,没有他们在你不在的晚上紧急支援,给我饭吃教我作业您真的会被地衡司请去喝茶的——尤其是今天这种晚上。”

可每年中元节前,盂兰盆时。丹枫还是会请来战友们客串一把监护人陪伴丹恒,孤身一人自己去建木山顶的鳞骨塔与牺牲的战友们共饮月色。一年他便只许自己这么一夜,等到天明时,他就又会变回妥帖体面的退伍军医了。每次仰仗的朋友可能不太一样,但是可靠绝无问题。丹枫不同的朋友们总能能带来不同的乐趣:有人会一边安排演习安防一边分神陪他下棋,有人会送他“拿碎木头随手雕着玩”的龙角猫木雕。还有的人——会在七月半这种日子拉上他一起鉴赏13岁以下需要陪同观看的惊悚悬疑片,然后反应比他还夸张。

丹枫改预定,换房间。请他的朋友一同前来,丹恒都知道是为什么。在丹枫的眼里。恐怕仍然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夜间陪护的孩子,在这个总与鬼魅亡者缘分未尽的日子里。人们总该与生人同行。除非有因缘在身。

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已经长大到“小孩子灵魂不牢,先人如果看了喜欢会带走”的说辞有些荒谬的年纪,他不会打扰丹枫独属于过去的夜晚,却也不甘心被划分在线的另一段。

——无法保护的,会成为你的因缘。被你拯救的,也会是你的因缘。

年轻人的那点儿心思丹枫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抬起手来轻轻拍他的脸颊便起了身。在朋友们面前也不戳穿。只不过他也不愿计较。他对丹恒,有的是超脱年纪的不计较。

“那先说好。太阳落山前,你得回时节居。再晚些山路崎岖盘桓我不放心。走吧。食盒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时节局的服务生已经备好了的三层的八角形漆木食盒,这样的食盒虽不算丰盛却五脏俱全。减丹枫前来简单寒暄几句,便要打开当面确认物品。虽然松弛,但是严谨。

通常最上面的会放着一些夏季祭祀的时节水果。祭祀的水果不便切开,因此受限与盘内的大小。大一些的苹果香梨都是放不下的,可龙眼、李子与油桃都正是酸甜适口的季节。再加上香蕉调节色彩码放整齐,水果要吃的就是时令新鲜,无可指摘。

第三层里的便是时节居自傲的茶点了。酥皮开得惟妙惟肖的千层莲花酥则尽显功力。从里到外分别是模仿花蕊的明黄,花瓣的粉白以及荷叶的翠绿。形色俱佳,尤为讨巧。百合绿豆糕细磨后颜色清润,做成了盘窝着打盹的小龙模样,就像是玉雕一般惹人喜爱。丹枫见了变笑。说最喜欢的就是这道。你瞧这个活脱脱就是你。丹恒当着服务生的面是不会给他脸色的,只静悄悄翻个白眼以表叛逆。

与食盒一同的,是一小坛素酒,鲜果稻米玉山泉水酿了,没有经过蒸馏后的酒,度数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舀出后仔细地红泥封了口,连带着两只酒碗倒扣在坛口,用棉绳扎上。丹枫提了食盒,酒交给了丹恒。暑期和中元节都是旺季,沿山阶再向上,已有不少投宿时节居的家庭阖家坐在山中的溪流边,父母或祖父母陪着孩子一同制作晚上要放的莲灯献给先祖。气氛虽然宁和,可山道狭窄,丹枫侧身而行,几次道了借过,恐怕是觉得阶梯难行,又行人繁多。空着的那只手向后招呼两下,示意丹恒来牵住他的手。免得在这狭隘的行道中走散。

就是这个……让他没有办法。

这些没有心机的亲昵,这些炙热真诚的触碰。他就是没法拒绝这个。他就是会为此想得更多。牵上那只温度微凉,比他稍大一些的手掌,他们就是面容肖似的亲人而已,他比谁都清楚,可又要如何说不?

无法转圜的心意,无法表露的爱意。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办法处理好这份感情。能奢望的便也不是回应,所以能靠近他一点儿都好。

离他不愿意展露给自己的世界,就近那么一点儿就好——至少这次,可以触到他的衣袂。

山林中清风袭来,丹枫紧了紧他的手。漫长的山阶,无法不费吹飞之力,便握紧相牵的手。

“不害怕?”丹枫轻声问。

“我不怕这些——今年万圣节你不值班,就应该来参加白珩姐组织的恐怖电影派对,那个比较……”丹恒斟酌着词句。最后表示“……确实有点东西。”

丹枫声音里混杂着笑容与喘息。

“不太成——你是都不知道万圣节的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在游荡。依我看现在的小朋友这么喜欢过舶来节。就应该把万圣节升格成法定节假日……”

“……你倒难得有这样善解人意的高见哦?”

丹枫理直气壮。

“因为这样那天我能拿到三倍薪水了!忙就忙了,那忙也要忙得师出有名啊——”

……医者仁心到底在哪儿啊到底?!

丹枫听到身后的小鬼一声故作成熟的叹息。那可得找补了。

“啧别不说话呀!你都十八了,我和你讲这些柴米油盐的生活经也不算早了吧?——你以后搬出去难道要做只要书读饱不理碗中餐的小孩啊!”

逗逗孩子,抓紧步伐,这半截山路便很快到达。

鳞骨塔顾名思义,是在异国他乡亡故,无法回归故海的持明人的慰灵碑。这是持明人传统生死观中最大的忌讳。他们的文化里认为持明人死去后,向汤海龙祖归还血肉,濯洗骨骼。而自由的魂灵则不朽不灭,转世重生。那坐落枫林中,雕刻着龙鳞纹的石塔八面玲珑无字无画。其下供奉的只有生前衣冠,没有身后遗骨。这样的持明人,身后便会蒸腾云上,化作雨雾,再临人间。

山上最恐明火。持明人是自由的魂灵,也不信香火昌盛这些,摆出食盒倒出素酒来便是一份哀思。

一改此前话多饶舌的模样,丹枫沉默下来。在鳞骨塔前蹲下身去,踮起的足尖可以支撑整个身体的平衡。他用这个姿势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祝祷冥福。

他最亲近的战友们虽然幸运地一并归来,可他也有有不少血脉相连的持明族亲,与他一同奔赴战场,或在战场邂逅——可命运从不垂怜,也从来没有如果。

从前线回来后,那些族亲的音容笑貌的也时常在梦中与他相会。他在医学院毕业,第一课便是认识到自己并非传说中可以赐人长生永乐的药师。他在前线为了挽救生命无所不用其极:那些手段也只能留在前线。可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纵使无数次说服自己,午夜梦回时,谁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每一次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可他有了丹恒。

丹枫向后看去,他的丹恒立在他身后,正学着他的模样。合十手掌,抵着眉心,两目微闭,满面寂静。

可他有了丹恒,丹恒从不质问他对错,而只要每一次拥抱,怀中的分量与身高都在增长,那至少眼下的此时此刻,便是正确的选择。

稍微逗弄一下吧。丹枫忍不住这么想着。

“要不要来吃点心?”

输入的大约是非法指令,丹恒的祈祷被迫中止。吓得浑身一激灵。“啊……?”

点心?什么点心?哪来的点心?

丹枫托着下巴瞧他眨巴眼睛的模样,眼睛瞟了瞟摆出来的食盒。意思显而易见。丹恒大脑彻底死机。甚至无法给出判断。

——这是哪门子的大不敬啊?!哪有人来祭奠老战友,结果自己会把供奉的食盒吃掉的……?!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可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混沌显然脑袋里酝酿了千百句的吐槽要满溢出来了,丹枫觉得他这个样子也可爱。把他拉近到身边。替他整理衣襟。

“是我教育的疏忽。读万卷书就该行万里路。确实是没怎么带你出来走走看看,了解了解你根源的文化……”

虽然知道丹枫只是不想他和所谓的传统旧俗扯上关系,但不妨碍小朋友这时候吐槽一下。

“确实,你带我回鳞渊镇都是走的观光路线。”

——没法反驳,只能转移话题。

“对已经自由的魂灵,香火祭祀都是俗物,通通带不到云端上去。思念与陪伴无声无形,方能去到他们身边……我得在这儿坐一晚上!不能只让我带两条能量胶应付吧?否则你看现在祭扫的高峰季节怎么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祭品?我们持明人不兴这个啦。”

丹恒还想在说什么,丹枫已经把半块绿豆百合糕塞进他嘴里,反手捂住他这张不太饶人的嘴,丹恒抵抗无果,只能缓缓咀嚼。

绿豆解毒,百合清火。虽然确有隐约的百合苦味,可在舌尖一抿开,绵糯的绿豆甘甜回味便整个铺散开口齿生香。男孩紧皱的眉毛舒展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一边吃甜食一边生闷气的人。

小朋友闭上嘴安静地咀嚼。模样端庄可爱。看他这么认真吃东西,丹枫就想多喂他一点,锁骨窝里都能养金鱼。小时候缺的现在还是没补好,

他用食盒里附带的筷子,夹了一切为四,一口大小的茄盒。哄着丹恒再多吃一口很简单。“啊”字诀虽然幼稚,但屡试不爽。小朋友虽然捂着嘴摇头摆尾不肯配合,但你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多的“阿恒听话”,总能心想事成。

他喜欢小家伙尝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眼睛会闪一下,然后一边咀嚼一边思考起来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

“时节居的茄盒春日有春笋,冬日有冬菇,夏天就会在馅料里放藕丁。尝出来没有?”

丹恒抿着嘴唇。似乎是在埋怨他自己马上就能品味出来,他却先一步揭晓答案。不服输不抱怨,是他捧在掌心多少疼惜才能长出的个性。

“我总不愿意带你来这儿,不是因为你还小。”丹枫环抱着丹恒,孩子长大了,有些话可以轻声与他说了。

“——是因为我其实没那么自信,在面对过去这件事上,我可以成为你的榜样。我在这儿能与他们聊的,生活也好,工作也好,还有你也好……不外乎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却不能说给应星他们的事。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他们如果真的在云上化作雨雾,也会嘲笑我竟然也会有如此优柔寡断的一天吧?”

丹恒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对待丹枫少见的这番姿态。他要做的只是接住对方,就像对方无数次为自己做的一样。

“我长大了,兄长。所以不用成为我的榜样也没关系。方向您已经给我指明,我能够直行,就追得上你。”

——所以看看我吧。

丹恒心里有无数个声音,想对这个男人说,好好看看我吧。可不是现在,不是此刻。

男人只是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剐蹭,微笑起来的天青色眼睛,冰冰凉却能透着暖意。

“听着真让人打心眼里开心,我们阿恒长大了,来陪我喝一杯吧?”

在还追不上的这些时岁里,压抑这份膨胀的恋心,再多与他胡闹些日子吧。

“……您是已经进化到了可以对着未成年劝酒了吗?”

“这可是一个月前才过了领养复核啊,兄长……”

“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这些老朋友难道还能从云上爬下来把我举报给地衡司?真不行就分他们两根烟嘛,可有几个老烟鬼呢……”

“等等等等,您还想在山里点烟吗?!”

三多彩鱼茸羹

丹枫坐在丹恒的床边,双指搭在青年翻转向上的手腕上,视线则停在墙上的挂钟。过了半分钟后指尖收回,用手背再测了测丹恒额头的温度,眉头微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天的丹恒没有平日看上去的余裕。年轻人坐在床上,穿的是睡觉时最贴肤的汗衫,可能怕再着了凉,肩上还披了起居的针织外套来保暖。因为突然的疾病缠身,灰色的眼眸都不灵动了,两颊潮红,身体虚软。就这一会号脉的功夫,肺里的空气又黏滞起来,丹恒重新开始抑制不住的咳嗽。身体甚至指尖都蜷缩起来。丹枫伸手到他后背,把他拥入自己的怀中,让自己的胸膛可以支撑他。

“教科书一样的浮鳞热。今天不能去上枪术课。温度反复,脉搏虚...

“教科书一样的浮鳞热。今天不能去上枪术课。温度反复,脉搏虚快,怕是彻底发出来后才好。”

年轻人靠在监护人的肩颈上点点头。实在没力气再开口说什么了,头低垂着,天生微卷的头发沾了汗湿越发卷曲,丹枫伸手拨开他额头上的头发。让他更舒服些。

难得听话,不会和自己逞口舌之快。可这因疾病才展现的弱态,他又觉得心疼。孩子还是健康起来更好。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丹恒。

临近学校期末,再标志的优等生都得温书复习敲论文。再加上明年就要考大学,准备简历预定推荐教授的事宜也得提前安排。这几天丹恒看起来就有些焉头焉脑的不太乐意说话,他毕竟也是过来人,知道升学年考试周的压力有多大。考场上的战斗向来都只能孤身一人,学习上他不需要自己操心,自己作为监护人能给到的帮助也只是做做后勤工作,比如负责做上一个礼拜早餐和晚餐:家里只有两个人,丹枫自觉“领地意识与自理能力都较强”,因此不选择让家政人员进入自己的家。其他的家务好说,主要的是一日三餐。于是他们每周排好日程,是要做饭也好外食也好,都由负责的那个人决定。

丹恒一定也是知道这一点,昨天考完最后一门提早放学,他晚上约了与朋友们出去玩——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丹枫双手赞成。出门时顺路来医院见了他。那个时候小朋友就戴了口罩。坐在候诊室等他忙完,递给了他一只印着仙鹤栖松的保温杯:这是丹枫的东西,他喜欢搜集有仙鹤元素的玩意儿。但买了却不一定用。

“什么好东西?”

男孩声音闷闷的,回答他。

“作为下午点心比泥水一样的咖啡好上一点的东西。”

——现在冰箱里还放着他昨天送来的绿豆百合汤,人却已经倒下来了。

“疲劳是抵抗力的大敌,现在又是传染病高发季……八成是在候诊室过到的。你呀。昨天就不该来。”

现在不是说教的时候,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帮丹恒长长教训。丹恒抽抽鼻子,声音像是从风箱琴里拉出来的一样。

“我还以为我是在医院里长大的,病毒奈何不了我呢。”

丹枫被逗笑了。揉了揉他热烘烘的头发。

“那我们每天都有新挑战,你得时不时来更新一下你的抗体才靠谱,想一口吞成个肥龙你还太早了。”

这话不错,他小的时候确实有很长一段世界,是在医生休息室等着丹枫下班的。在沙发上睡过去却能在车后座上醒过来。是屡试不爽的魔法。丹恒蜷卧着,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失控的冷热,光是坐着便能体会到什么是天旋地转。这种不适让向来自矜的小持明人也端不住,靠在丹枫的肩膀上无法动弹。可他的眼睛没闭起来,丹枫能感觉到他的睫毛一下一下闪在自己锁骨上:这说明丹恒滚烫的大脑仍在运作。而这是他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

“……枪术课那里我会去给你请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丹恒埋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了一声居于呻吟与叹息之间的声音。

“……我真讨厌这样。”

“我知道。”

“还把您拖住了,抱歉。”

“啊,傻话。阿恒看着我。听我说——”

“‘差不多就好,别太拼命了’这种话,我没法对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的你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到了我这个岁数空余后悔……可我也要你知道,偶尔搞砸了的话,也有我在你身后。如果没法帮你善后,还要大人做什么?——”

说起来缱绻的话语,可最后的尾音又愉悦了起来,丹枫轻轻拍打一下丹恒的脸颊,以作亲昵。

“更何况你离搞砸还远得很呢,我今天本来就调休了——你碍不着什么事儿。”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去拿了水与缓解头痛的胶囊,丹恒的视线跟着他出去。黏在丹枫身上,有点混乱的脑袋重新运作:虽然这个男人嘴上说着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容易劳累,却极为重视自己救死扶伤的工作,除了安排好的特殊事宜或者充电假期,他很少有请假不去医院的时候。对待工作全力以赴,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自我修养——他说这样当他结束一个轮班,回到家拥抱丹恒的时候,他可以自诩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别担心啦,我不在急诊室就会瘫痪的话,那我作为培训主任平时的工作成果岂不是糟糕透顶……”

“您今天约了领养复核是吗?”

丹枫送药给他的手一滞:这鬼精灵的小龙崽子怎么知道的?!他用眼神问询小朋友怎么看出来的。丹恒的目光凝视着他,上下游移了一下作为回答:这点用眼睛沉默沟通的默契他们还是有的。

……啊,显而易见。

他在厨房撞见摇摇晃晃的丹恒的时候便已经换好了今天出门的衣服:挺括合身的黑衬衣与墨蓝的西裤,虽然还没有穿上外套,可这样颜色素雅搭配得宜的正装却不可能出错:唯一的缺点是,穿这样缝线贴合身材的手工制品你是没法在急诊室里工作的。就算今天有安排的行政接待,要穿上他那件用金丝绣了姓名的白大褂,不屈不挠的急救医学从业人士选择在里面打底的也是手术服:披上什么样的皮,都改变不了内里是什么芯。丹枫总是这样说。

他愿意穿正装,特意在工作日请假去做的事。丹恒知道是什么。

——因为他不是丹枫真正的血亲,想要维系这样的关系,就要遵守领养协议的约定。准时定点的去地衡司未成年福利保障科报道。

是的,他们之间的领养关系,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因此也要受到法律的监控。无可厚非,却亦不近人情。

丹枫轻咬下唇,人在生病受伤的时候是最虚弱的,他见过无数次的验证,他认为现在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那些表面功夫都不如现在他在丹恒身边。

丹恒握住了他的手,轻微摇头。

……啊。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他养大的孩子用泥泞的灰色眼睛盯着他,说出来的话从不忤逆,却字字见血。丹恒的声音还是显得有点浮,他把自己滑了下去,半张脸都躲进了被窝里。圆滚滚的瞳孔,这时候让他显得难得的孩子气。

“去吧。在家也只是吃了药睡觉而已。我不是哭着醒来见不到你就会哭得更厉害的年纪了。”

这时候再推脱是蠢事,他确实帮不了这孩子什么了,药效发作后,会缓解头痛与咳嗽,让丹恒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营养与睡眠,康复的必要条件不外乎此。丹枫最后一次俯下身,臂弯之间的区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好好休息,哥哥出去打猎,给你抓白桃果冻回来。”

丹恒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现在需要其实不是这种哄孩子的俏皮话,可他提不起劲头讨厌。

即使你知道你所渴望的爱根本不是眼下的模样。可他是那么那么疼惜你……就随他去吧。

丹枫会为了见负责丹恒领养复核的社工打扮收拾自己。但话说在前头,这并不是说他享受,或者喜欢这个。

三月一次咨询复核,半年一度家访评估,附带不定期对他医院的同事、丹恒学校的教授、以及他们的邻居朋友的抽检调研——他和丹恒一同生活在这样日复一日,需要时刻注意被他人评价的循环中。整整六年,这是他们的选择。

一直以来负责丹恒个案的是一位和蔼却又坚韧的狐人社会工作者萦珠,留着利落的灰色卷发,有狐人们特有的敏锐眼瞳。公事公办来说,她不算是丹枫在地衡司的人脉,但丹枫在军队里认识一位朋友,他的整个家族都为地衡司效力,这使得他还是得到了一些程序运作上的帮助。对方感谢他的准时赴约,邀请丹枫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

“从今年六月开始,这就是我们见面的第六年了,丹枫医生。绝对值得骄傲的成果。”

持明人微笑,不置可否地轻微歪头,一开口便是水生民族特有的冷幽默。“太好了,我的周年纪念硬币去哪里领?”

“我们这儿可不是云骑军,不流行重返社会共助会纪念徽章那一套,您知道的吧?”

丹枫轻轻“唔”一声:实话说?离开反恐部队后,他一次都没去过楼下的退伍军人重返社会互助会。他需要的从来不是同病相怜。更何况他并不是没有朋友。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吧,暑假结束小朋友就要升入毕业班了,近况如何?”

丹枫的注意力有点儿不集中,他凝视着地毯,说话吐字清晰,语调却仿佛犹在梦中。

“……长远来说挺好的。他聪明敏锐,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从来不说三道四。但是升学毕竟是人生大事,这次也不准备只是给他付学费与账单就行了的。毕竟是最后的暑假,成绩倒没什么问题,但还想给他增添一下实习经验……不过那也得我们从建木山避暑回来,毕竟这也是我们的家族传统了……”

“那么,眼下来看呢?”

萦珠听他说完。敏锐抓住了一些缺失的信息。丹枫缓缓吐了口气,心中这种烦躁果然控制不住。他不想在这里谈论丹恒的暑假计划——所有的计划听上去很美好的先行条件,都需要那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足够健康到可以去践行。

“眼下就是,他现在生了浮鳞热躺在家里,还要叮嘱我来准时赴会。真奇怪,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会自觉得哪怕多被我疼惜哪怕一点,就感到自己亏欠我——”

“这让你觉得不悦吗?”

不悦?怎么可能——

可如果不是不悦,这份焦虑不安又如何安放?

丹枫吸一口气,他希望微凉的空气能让他冷静,椅子让他如坐针毡,他调整了姿势。可他根本做不到冷静下来。

“不——我不……其实,我完全没有蔑视法律与抨击制度的意思。可这已经是第六年了,我有的时候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还得在这儿?”

他不是自恃优越或愤世妒俗:仙舟人曾一度陷入战争的泥潭,对战争孤儿的领养其实已经自有一套完善的体系。追踪溯源更能保护孩子们的成长。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不喜欢被放在这个框架中——他不喜欢的是,这个系统框架会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们。即使脸庞再相似,名字也相似。他和丹恒也不是正常的亲眷。丹恒也没法把他当成哥哥,原因不外乎此。

狐人社工凝视着他:她经验丰富,最清楚体面优雅的人有的时候不可控制地变得失去控制,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在恐惧。

“……您还记得您当时得到丹恒的时候,领养评估做很挣扎。即使您在地衡司有德高望重的家族朋友担保,但依旧打到了终审判决。”

——在扭曲环境中成长有过精神创伤的12岁未成年人。就算再怎么聪明漂亮,进入领养系统也不会处于最抢手的位列。即使来到新的家庭,拥有新的家人。他们总有一部分,会被永远留在过去的泥泞仓皇中。

但当时官司打得那么不顺心,丹枫从不觉得是因为丹恒的原因。

“……丹恒他很好,是那时候的我不够成熟。”

可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他居然可以苦恼于他们居然不是真正的血亲,换个角度想,他们都已经不再是曾经只能互相依存才能继续搏动的心了。

事实就是,相似的脸庞固然重要,可他们对彼此而言正是最好的。

“过去的数年中,您都做得非常好。可领养从不存在阶段性的胜利。所有的努力,直到他们成年的那一天,领养协议自动作废的那一刻,才算真正的功德圆满。丹恒与过去一样,在这过去的一年中他同样会遇到属于他的问题需要你在他身边帮助他一起解决。而且——”

丹枫等待着她的“而且”,这些年来,他并不缺乏从他人那里得到建议的能力。

“首先,这不是对您出身的歧视。但是——我要说的情况常见发生在领养人与孩子年龄差距较小的家庭。成年自然有它的美丽,能去大学,拥有驾照,可以喝酒……能自己做主的人生多么美好?然而朝夕相处却没有血缘限制的感情,如果自己已经成长到可以自己来定义——你觉得那些被伤害过的心,会生出怎样的绮思?”

——丹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那瞬间都放大了,他的博士学位证书还躺在衣柜的保险箱里,他又不蠢: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你要如何评价这份曾经拯救自己人生并支撑自己长大的情感?除了爱,还能是什么?

“……我家孩子虽然漂亮,可总归是男孩。”他沉默良久,说出的话语干巴巴的。显然还没有头绪。

狐人女子也笑了。她觉得拿她手上那些正在调解中的案例吓唬为国家服役的军医可不算上选。她戴上眼镜,在电脑里留下这次的到访与评估记录。

“相信我,那是顶顶不要紧的了。不过别担心。纵然表达的形式兴许被扭曲,可给予爱本身没有错误。”

丹枫靠着这一会,整理干净了方才突然被打乱的思绪。他将滑下的长发掖至长耳后。叹息着却还是给了一个苦笑。

“……我还以为你们会有这种特殊备案,有个预防科普的小册子呢,我都准备好虚心地拿回去研读了。女士。”

萦珠知道他不是在那么想,他的谦虚也是他持明幽默的一部分。

“什么?啊不不不。在这儿,我们不为‘控制不了一切’这件事本身操心。我们都知道他是好孩子。一如既往地去爱他,并且让他知道他是被爱着的。就像你过去六年一直在做并且做得很好的那样——除此之外,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建议给到您了。”

丹恒醒来的时候,一个眨眼的功夫,虽然他的脑袋还没有清醒,但是已经很快他就意识到丹枫已经到家了。

自己卧室的门虚掩着,可以通过门缝看见外头客厅里柔和的灯光,油烟机抽吸的声音更接近白噪音。显然是正在有人做饭。

……再赖了一会床让自己清醒,门外有人时不时拨弄纸袋,菜刀均匀快速地接触砧板——那还能是谁?他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按亮屏幕的时候发现自己睡了好长一觉。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可他还是感觉骨酥肉软。虽然生病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果然还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门外纤长的身影被拖得长长的,如同心上烛焰在晃动。他披上可以当做披肩的毛毯起身。鬼使神差就推开门。

“吵醒你了?”

丹枫看着他像个还没接受自己已经破壳的小鸡仔,半眯着眼睛晃到了厨房前的吧台边。丹枫这么说着,一边抬起头,用手指把切到最后粘在菜刀上的木耳丝抹了下来,他还穿着上午出门前的那件黑色衬衣,加了一件挂脖的牛仔布围裙,头发扎了起来:这头长发他遵循古俗蓄起,平时格外宝贝。他虽然更喜欢披散下来的情况,可做事时如果脏了烧了绞了,怕是会发出心痛的爆鸣。

“没有的事。我不是糯米,一天能睡十六个小时……”

能和自己顶嘴了就是好事,丹枫伸手招呼丹恒过来,小朋友拉着毯子做衣襟,听话地移动过来。丹枫用干净的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温度稍微下来一些了,他的心也放下了一点。

“状态比早上好了点嘛,待会吃点东西起来活动一会,晚上再睡。”

丹恒点点头,睡意尚且朦胧,眼睛看得不十分清楚。得低头从丹枫的备料里推测丹枫在准备什么吃食——丹枫烹饪时不喜欢铺开所有的备料,也许因为他是军医出生,顺手取材惯了脑内自有一派逻辑:除了木耳丝,桌上切备好的还有丝瓜、胡萝卜、冬菇以及鸡蛋皮。他刀法了得,不在乎握的是柳叶刀还是菜刀。这些精细活没有那么麻烦,要得全是熟能生巧的心性罢了。丹枫看他发愣的模样,总忍不住想逗他。

“线索全在这儿咯?猜猜晚上我们吃什么?”

炉灶上的汤锅看不是在煮着什么东西。油烟机也在尽职尽责地工作,但是应当是荤食——隐约的姜辛味是他现在能闻到的唯一的味道。丹枫切配完了食材,转身去调料橱里拿东西,差点踩到在他脚边打转的糯米尾巴,他脚下踉跄,抱怨着“这袋淀粉真撒你头上你到时候就老实了!”糯米意识到几乎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尾巴,委屈地立刻逃开。丹恒只能替他解围,蹲下来打了两个响指吸引猫咪的注意力。“走了糯米,我们去吃饭吧……”

丹枫背靠灶台,用水调打开淀粉。一边应和着丹恒。

“我喂过它了,它就是吃饱了睡饱了才能和个插了充电宝的全自动闯祸机一样缠着人陪它玩呢!”

丹恒把糯米翻过来抱住起。一边揉猫咪脑袋一边轻声回答。“您别那么说它,它那么聪明,晚上会溜到你房间抓您的头发报仇的。”

糯米瞪着两颗绿色的眼睛盯着丹恒瞧。胡子随着鼻子尖一抽一抽的,丹恒把上面沾着的鱼肉捻下来:不是冻干也不是猫条。是新鲜蒸熟碾碎的松软白身鱼……

“哈!我给你们两个做饭吃,还得被你们站在统一战线对付。更年期都没那么凄惨的吧——”

炖煮的肉汤,切细的配料,勾芡的淀粉,还有糯米嘴上的鱼肉。要做什么丹恒已经很明白了。

“做这个太麻烦了,没有必要的。”

水生民族靠海吃海。纵然已经成为现代都市的一部分,持明人依旧喜爱海鲜,每家每户都有属于自己的家常味。丹枫现在在做的是鱼茸羹。鱼骨吊出浓缩海洋精华的高汤,鱼肉顺着骨头拆下,与各式颜色口感的切丝配菜一同滚熟,汤鲜味美营养丰富。勾芡后颜色明丽,稍微有些厚重的粘稠,与鱼肉细腻的口感总是最能让人的肠胃热起来。

与之相对的,这种精细的吃食要操作起来也不容易,颜色鲜艳就代表了需要各种各样不同品类的食材,丹枫的执着是凑够五种颜色,而鱼更要选鲜活脆嫩的,丹枫总会选择选了鱼自己提回来处理。拆开鱼骨,挑出内脏,揉下鱼肉,上锅清蒸……即使算得上专业对口,这么一套下来还是不算简单。讨巧的方法当然也有,只不过他喜欢自找麻烦——

丹枫把所有的配料全部加入锅中,再倒入调开的淀粉水,汤体渐渐变得浓稠,搅拌的汤匙能感受到阻力,其他色彩的加入,让香气渐渐变得复合起来。丹枫的声音也显得轻快。

“我回来得早,今天也没别的事。做这个早就熟能生巧了,再说那你有本事别生病嘛?否则能怎么办,我总要熬这个给你喝的,家族传统。你才逃不掉。”

“我没有小时候那么娇气了。什么都可以吃的……别这样费心了。”

食材切丝后烫熟得极快。丹恒放下糯米之后,吧台上就已经盛了一碗汤羹。热气腾腾颜色柔和,丹枫隔着抬头看向他,青色的眼眸里却全是眷意。

他不准备给丹恒再多推拒的空间,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一如既往地爱他,并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长大了总有顾忌的只有他自己吗?他是因为长大了才会有所顾忌吗?……丹枫并不明白,他自己也尚未整理好思绪。

丹恒捧起汤碗,碗中的温度灼热着他的掌心。丹枫会在碗里加上一点白胡椒,这对提升口感与疏通鼻子有用。也是丹枫的一点点秘方。他警惕地拿碗靠近嘴唇,汤羹尝上去永远比看上去更烫,警惕地慢慢品尝是他的经验。只要一口,他的胃肠都轻飘飘地温暖了起来。好医生只要愿意,他们通常都会是好厨子。

“……领养复核如何?”

“啊,你说到这个。”丹枫又盛出了自己的那碗,坐到他的对面之前。从桌上的购物纸袋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桌上滚给了丹恒。丹恒按住翻起来一看:如果是作为普通的零食会稍微奢侈了一点。使用整颗白桃制作的醇厚布丁。

“……吃完了饭之后才可以吃哦?”

——他早就不需要这个来作为安抚奖励了。

可这是家族传统,而他顺应而行,又如何要违背呢?

二蘑菇欧姆蛋

本章会有二人论双胞胎关系的应星x刃关系提及!

丹枫拧开医生休息室的门,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银发友人伸手冲他招一招手,幅度小到只有手腕摆动了一下的随意姿态。百叶窗分割的阳光照在他脑后有些招摇的玉兰发簪上,金属花瓣反射的光线又斑斑点点洒在整个房间里。

丹枫立刻拿手上的书写板挡住自己的双眼。

“龙祖在上,你的簪子把这儿搞得像迪斯科厅一样……应星。这儿是医生休息室,谁让你进来的?——啊,我懂了。上头的大人物终于意识到了我们对国家医疗系统的奉献配得上更好的福利保障,他们派你来给我们的急诊休息室装上拧开就会流威士忌桶酿冷萃的水龙头吗?”...

“龙祖在上,你的簪子把这儿搞得像迪斯科厅一样……应星。这儿是医生休息室,谁让你进来的?——啊,我懂了。上头的大人物终于意识到了我们对国家医疗系统的奉献配得上更好的福利保障,他们派你来给我们的急诊休息室装上拧开就会流威士忌桶酿冷萃的水龙头吗?”

应星摘掉眼镜,上下打量一下他的生死之交。作为持明人里罕见的返祖者,他额间有碧水似的龙角,与他浅色的眼睛如出一辙。今天没穿左胸用金丝绣着他名字的挺括白大褂,长发在脑后扎起。轻便的帽衫夹克,如果不注意他夹克上的丹鼎纪念军医院印花和他脖子上挂着他的听诊器,或是夹克里面的手术服与腰上的工牌,这件夹克穿去健身房都没什么值得意外的:这是丹枫在急诊室里工作时候的衣着。他眼下淡青,握着一包蓝莓奶油苏打饼干:那是急诊室外头那架自动售货机里为数不多可以下咽的东西。虽然距离“真正的食物”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总比擂椒皮蛋味的薯片好多了。

老话说得好,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哦,工作一整晚之后原来自己看上去会是这样的。长知识了。怪不得丹枫以前会说自己是僵尸工程师永生发明家,因为这个持明人看上去也像死了一样。

“托你的福啊。丹枫主任,你到底是和别人怎么编排我的?急诊室的护士为什么听到我打听关于你的事,就一副‘啊呀~你一定是那个随身带着很好吃的坚果棒的朱明军需官’?”

丹枫撕开包装往叼了一块夹心饼干。就着冷茶水往龙盆大口里送。难吃,就像有人把一整颗西蓝花捅进了嗓子眼一样,但现在不吃点东西,他连开车回家都做不到。

“……你不能指望我在做股骨动脉修复手术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吧?”丹枫一边这么说,一边伸手向应星,应星很想打开他的手,可一条龙最值得骄傲的品质的就是他死缠烂打的功夫,于是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传闻里的坚果棒:朱明一〇八军需食品厂出品。好吃抗饿,营养卫生。他拍在丹枫的手里时还要发出一些正告。

“那拜托你下次说点关于你自己的事好吗?你现在是个有小孩的成功人士。有小孩的人应该无时无刻不在谈论小孩的!”

“我开玩笑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那么多俏皮话和下属说,我的权威可就建立在我这张万年不化的玄冰脸上(“是吗?我还以为是建立在你的傲慢与自大上呢,退一步万步来说,你让它改迁在你卓越的医术上岂不是对大家都好?”)——那女孩以前是曜青飞行总队基地的器械护士,现在你猜她是从哪里知道有个朱明的军需官,总是随身带很好吃的坚果棒?”

丹枫摊着手盯着应星,他得理不饶人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姿势,浅薄的眼睛一点儿都不挪开。应星挠挠脸颊扭回头去:他不是傻瓜。他们俩算是同一种人,所以会有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有的时候他们太聪明了。

“……行了。讲真的,为什么来这儿?”

丹枫开始缓慢地剥开那根坚果棒,把它的包装纸掖进自己的手指间。他有了余裕的时候,还是个堂堂正正的讲究人。

军需工厂的食品为了能量和便携总是会牺牲可口性。可这款丹枫在当年还是竹叶青的时候就喜欢得紧。巧克力浇灌在燕麦中,细细嚼来能尝到杏仁核桃腰果瓜子各种各样的坚果芬芳。完全随机的惊喜,让人上瘾。

应星则把眼镜戴回去,看来报纸挺有意思的。

“开会啊还能干嘛。和你们神经外科科室有个战场损伤康复中心主导的义研发体合作项目。能不能满足先暂且不提,总之先友好地互相交换一下需求吧,方案改到三点,再加上他昨晚也发作了一次,稍微有点激烈……那索性不睡了,我知道你今天下夜班,那还不如来看看你?”

丹枫自然留意到了对方脖子上被衣领半遮蔽的新鲜瘀痕。对他而言这可不是“稍微有点”的范畴。可对方如果不愿意提起,他也不去问询——他宁愿做那个学不会吃人嘴短的混账。

“相信我,你没有‘友好’这个功能的。”

应星知道这家伙在嘲笑他的坏脾气。他确实不算个亲和的工程师,军队也根本没法磨砺他的脾气。但是在军队里,你能找到意气相投的朋友。

“所以我这不是来欣赏一下纯粹的’刻薄’吗?而且只有你没资格说我不友好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和他们展示展示什么叫‘友好’?”

丹枫果断拒绝,伸一个把自己变长的懒腰,声音昏昏沉沉,下一秒晕过去都不奇怪。强打着精神坐起身伸手示意应星把头凑过来,顺手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脖颈:作为一名朱明出身的军需官,应星日常显然要接触一些特殊化学物质。除了脉搏强度和皮下淤伤,腺体的健康也很值得在意。

“你这根本不算是医生的建议——”

“我是你拿医疗执照的朋友,所以你尤其应该听——免费的医嘱诶!很划算的。”

应星忍无可忍,拍开他的龙爪子。

“不是,我又没病没灾的。怎么还有人把医嘱当附加服务的?!”

丹枫还是用一副没法调理的疲态看着他。受过高等教育的持明人,连倦容都自有优雅。

不妙。应星想。这个来头怎么听都是现在到了“有小孩的人应该无时无刻不在谈论小孩”的那个“无时无刻”了!

“他真不是个好照顾的孩子……倒不是说他娇气。只不过这个世界再怎么绚丽多姿,在他眼中却依旧是扭曲怪诞的——就像人没有办法复现自己从未品尝的味道,我没有办法让他相信他可以成为自己从未邂逅过的人。所以那阵子我去了上面……”

丹枫指了指“上面”,对位处于一楼的急诊科室来说,“上面”自然是指的是坐办公室的管理层了。应星合上手掌,用丹枫曾经和自己抱怨的话反嘲回去。

“‘医学博士’的头衔混迹在MBA同期会里很没趣味吧?”

“可你还是回到这儿来了,虽然你累得像条死龙。”

啊哈。这话不错,虽然他说自己像条死龙这让人有点不爽——

“那还是阿恒争气嘛。他能自理,我就敢放手。不过事实也是我确实喜欢这儿。在上面待久了。世界里就只有预算,报表,通知。可这儿不一样,这儿只有‘人’……和我在前线做得一样。应星,人,尤其是我们爱着的人,其实比我们能想象得到的更加无所不能。”

应星明白他意有所指,可他仍然没有准备好讨论这些话题。他知道曾经丹枫也站在他现在站过的路口,自己莫名其妙的在这里大约也想听对方说些什么。人生虽总是取舍,却并非从无退路。他无需参考对方的过去照本临摹。可丹枫也许说的没错,有的时候,人需要的可能只是陪伴。

“不得不承认,平时你说话虽然难听,但关键时刻倒总是很有建设性。”

应星沉默半晌,揉揉鼻梁最后开口。丹枫很高兴听到他有这样的发言,不拒绝就是进步。揉了谷物棒的包装丢进垃圾桶里,从桌边站起身来。

“否则你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还当我是冷血的大蜥蜴?我努力一下也是可以理解人心的——行了,我准备洗个澡撤了。你也别待在这儿了,你去上面发脾气吧,了不起的百冶大人。”

这么一说……

“我也该上去了……啊,把这个拿走。也不能让你白陪我说这么久的话。”

应星同意这个看法,随着丹枫一起站起身来,从身侧抽出一个手提纸袋递过去,上头盖着刻意揉皱的报纸。过于质朴的保鲜手段了。

太好奇了,于是丹枫掀起来看了:扑面而来的土腥味让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可里面那些带着斑色个头不小的口蘑,显然不是超市那些增白后的凡品。

“师傅家的小姑娘最近来罗浮游学,和景元那儿的那个小朋友年纪相近玩得挺来,两个人去爬建木山了……”

建木山大概是丹枫全罗浮第二喜欢的度假地了,联系上下文当然就知道这大概是建木山的野采蘑菇,最近正是雨季,蘑菇喜潮湿,一夜生来如白珠灌地,时令新品自是最饱口福。可为什么分给自己,丹枫不明白。应星看到那副当机的模样只好解释。

“年轻人嘛,搞什么都要争强斗胜。包括采蘑菇咯。这么一比试,那多出来的这一部分就分给了我……”

“真是的,这么客气干什么你自己拿回去吃啊……”

哦豁,虽然可以说他们都和挚爱的事业喜结连理,但这种妯娌之间推三阻四的人情话可不是丹枫会说的。这个人的字典里是不会有客气这两个字的!

“军需工造司的食堂可比你们的自动售货机好多了。我那儿十天半个月开不了一次火的——它在我的壁橱里扎了根我都没工夫料理它,当然是送给我们几个里面最会吃的人咯。怎么,不喜欢?”

持明医生皱了皱鼻子,面无表情却又不得不坦诚。

“你如果给我的是头一波山笋尖我才不和你客气。可你晓得我鼻子灵,我总觉得蘑菇有股……锈味。不算喜欢,能吃,但你让我做,我可没那心思。”

军需官这下可笑起来了,叉着腰,用形体拒绝持明人再把蘑菇还给自己。

“你家又不是只有你会做饭!给你们家小丹恒吧,他这么聪明肯定盘算得出怎么料理——这可是刚刚你自己说的,他可比你想得更加无所不能呢。”

只不过如果一直禁止孩子去尝试,那就会生出试探的心。因此一周总有一次被允许例外。每周五的晚上,丹恒睡得再晚他都不会过问——丹恒也不是过分的孩子,前一天不论是看喜欢的书还是和朋友们打游戏晚了第二天补一个懒觉,中午之前无论如何都会醒来收拾妥当,还能和下了夜班的丹枫一起吃个早午餐。

因此周六清晨的家里寂静得一派祥和是正常的,厨房里没有他团团转在准备早餐的龙仔,餐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嚼面包的小天才也不在那儿,放下包裹换好衣服,丹枫知道去哪里找丹恒。

小家伙是他教养着长大,生活习惯与他如出一辙,睡觉的时候会掩上门拉上窗帘,安静密闭的空间更适合休憩,若是平时他回了家,推开门看一眼孩子还在床上就好了。可今天大约是被此前与应星的谈话触动,他走进房间,坐到了丹恒的床边。

丹恒的床头总会留一盏水纹灯,蓝色的波浪充盈着昏暗的房间里,就好像持明人起源传说中的古海,这有助于入眠卷发的青年小半张脸都躲进了他绿色的薄被里。蜷缩着只有薄薄的呼吸在起伏着。丹枫的手落在他的发顶,轻轻揉一揉,想叫醒他,又觉得这样扰人清梦过分了。可不能仗着孩子脾性好就欺负他。

……龙苗苗,云滚雨。眼一眨,就长大。

确实,他刚来自己身边时,一件军风衣便能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六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便在自己身边长大了。

孩子真是奇妙啊。小小的筋骨里,到底有多少力量呢?

这么想着也许是手下动作重了些,丹恒埋在被子里发出模糊的呻吟,似乎是要醒的前瞻——糟糕,这个时候收回手已经晚了。丹恒迷迷糊糊苏醒过来,睁开眼向上望去,天已经亮了,与自己相似却成熟的面貌坐在自己床边,见他醒了,唇角的笑容也变弯了。继续梳理着他的头发,水生民族的天青瞳,在昏暗的环境里自带一层幕光,别人恐怕会觉得有些诡异,可他在用丹恒最喜欢的笑同他说话。

“先生……。”

还是喜欢这么叫自己,怎么都纠正不过来。算了这儿就他们俩,随他喜欢。丹枫俯下身凑凑他的鼻尖,亲昵得毫无顾忌。

“睡那么浅啊,吵醒你了?”

男孩刚刚睡醒——又或者完全没睡醒应付着也点头,又突然想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要不要吃早餐?我现在去做,昨天买到了你喜欢的——”

什么早餐,这龙崽子根本没睡醒吧!丹枫看着他摇摇晃晃要起床,用双手箍住把他推回被子里。

“不吃不吃,周六的上午别忙活。我要去补个觉。你也把自己关机再睡一会。”

丹恒靠在他肩上,因为没睡醒,居然还很罕见地在胡言乱语。“吃完了再……”

胡闹鬼,小时候哄不住,长大了没两样!丹枫扶着他的肩膀,指尖挠挠他的脖子和发尾。

“没有吃完了再睡,吃完了睡觉对肠胃不好。在你没成年前,这个家得听医生的,而医生也得去睡回笼觉。别急阿恒,别急——”

“……不要。”

“没有睡完了再吃,现在让您去睡觉,您会一边抱怨自己上了年纪很容易就筋疲力竭,一边躺在床上滑上两个小时的手机看那些成百上千章的网络小说……”

没法反驳!

被小孩子这么说总让人挂不住面子,装腔作势摆个长辈架势显然不是最优解应对但也过得去。丹枫抱着胸唠唠叨叨的,跟着起身披上外套的丹恒出了卧室来到客厅。

“鳞爪硬了是吧,白养你这么大了。都能对我的兴趣指手画脚了,你说说你是准备想干什么你……”

这可不是丹枫生气的口气,这更像是他在努力扮演一个讨人厌的刻板长辈。从来效果不好——因为站在冰箱前的丹恒点着头但好像没听进去,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我准备让你吃饱了身体发生晕碳反应昏过去。这样你就能当一个自律的成年人了——这种话自然也只能在肚子里发发牢骚了。丹恒一边码出冰箱里要用的食材一边转头发现吧台上的纸袋,昨天睡前还不在桌上的,应该是丹枫拿回来的。

“这是什么?”

丹恒转头去问,看到的是拆了他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袋装的即食生菠菜苗的丹枫。正悠哉悠哉往嘴里放菜叶:丹枫可喜欢这个了,柔嫩鲜甜,就着油醋能生吃一包。可这是他买来做早餐的!不能就让他这么吃完。丹恒不动声色地把菠菜苗拖回来。丹枫也不计较。

“你应星哥哥孝敬我的。建木山野蘑。你喜欢自己炒了吃,放汤也行。别带上我。”

……行。

丹恒转回头,手上依次打碎五只鸡蛋把蛋液搅匀:不准备做其他的东西了。两个人一起的话,早餐这些已经够了。丹枫靠过来想搭把手,却被孩子撤开瓷碗拒绝了。

“我忙得过来,您别湿了手。去喂糯米吧——小时候您还花大功夫教育我好孩子不挑食来着。”

烹饪是一种丰俭由人的情感表露。丹枫尊重丹恒的控制欲。倒了水和猫粮,去客厅里招呼家里的猫咪先开饭。糯米从糕点似的猫窝里跳出来,见到他高兴地在他脚边团团转:倒也不是饿了,只是喜欢怕寂寞爱粘人。丹枫只能用脚勾住糯米的肚皮让它少折腾点。免得它用尾巴撩翻水盆。随口应和着丹恒。

“好孩子当然可以不挑食,自给自足的成年人就是另一回事。等你长大独立了就没有这个烦恼啦,龙崽子。”

丹恒往蛋液里加入牛奶的手一顿。无法忽视心底浮起的一样情绪:总把自己当孩子这一点,虽然让人提不起反抗心,可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确实是小二十年的战场挚友过命交情不错,但是都几岁的人了还要占老朋友嘴上便宜。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肯碰除非投喂丹枫的人——大多数情况下这个人会是他这个被丹枫养大的被监护人——愿意花心思。幼稚得让人发指,在外人面前倒是冷漠骄矜,否则在医院里他到底是怎么维持得住“罗浮临床急救医学权威”以及“住院医生的噩梦导师”这些个角色的,他们两个里到底谁是小孩子?……

一点儿不合时宜的任性从心底浮起。

丹恒抬眼看了一眼,丹枫背对着他坐在客厅的地上抱着糯米呼噜,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他伸手进纸袋抓了一把蘑菇出来。触碰到了之后就可以感受到新鲜蘑菇特有的饱满质地,确实是好东西没错,洗刷干净后连同嫩菠菜一同改刀切片:也好,反正今天准备做的是欧姆雷蛋卷。这种料理,往里头加什么都行。

他烹饪的手艺更多是自学成才而不是耳濡目染。丹枫喜欢仙舟当地的吃食,可他自己做简单方便的洋食更多。可丹枫从来没有意见——“都乐意下厨烹饪了,做什么当然是要你自个儿高兴,而不是讨我欢心。”

然而他只要他下厨做,丹枫总是很捧场,什么都愿意吃,吃了就会光盘。丹枫自己虽然说这是因为“我毕竟当过几年兵,能将就的时候也是可以将就的。”可丹恒不是笨蛋。他知道这是一个自恃矜持的持明式家长能表达的全部纵容啦。

每个家庭对付鸡蛋都有自己的办法。丹恒不喜欢把材料统统加进蛋液里一股脑儿全放进平底锅。这样不能保证蛋皮蓬松柔和的口感,喧宾夺主的同时,还不如做炒蛋。于是首先要把之后会卷进蛋包里的“客人们”炒熟。

蘑菇的气味和质感都比较特殊,确实有人会不喜欢,可要解决倒也不难。朝平底锅里丢入一小块黄油等待融化,倒入切片后的蘑菇以及少量的碎培根。利用黄油不止可以当做油脂,同样做添加风味的香料与培根受热后失去水分变得焦脆的特性这两个问题都可以解决。简单地翻炒,待白皙的蘑菇染上让人食指大动的焦褐色便大功告成可以倒出备用了。

丹枫把糯米抱在怀里,叽里咕噜地在和猫咪说话,从“宝贝你是一团长得很失真的模糊小猫”到“你是一台体外膜肺氧合维生仪”,天南地北胡言乱语。糯米听不懂,但是饲主用那样温柔的声音和自己说话陪它玩,它就会很高兴,挥舞着毛茸茸的小爪子想要去够丹枫的流苏耳坠。

虽然某些时候幼稚得无可救药,脸与自己也如此相似。可只要在他身后看着,心脏传来的热量就会蔓延到指尖——丹恒低下头,撇了下嘴唇,关心自己该做的。

没有必要洗锅,重新倒入黄油和蛋液在锅中,因为蛋液突然加入锅内会迅速降温,并不是现在就调整的好时机。液体受热后泛白固化,便能用烹调用的长筷拨弄搅动了,要做的不是咖啡厅里那些像舒芙蕾那样蓬松的类型,操作上没那么严格,只要让蛋液保持流动,持续整体的加热,没多久筷尖就能感受到半固体的阻力,转小火持续加热,同时在中心铺上炒熟的蘑菇培根和嫩菠菜——这样就完成一半了。

塑型对这样内含馅料的的料理很重要,丹恒提起锅柄,筷子调整着蛋皮,可以确认没有粘底,便将整体上推,利用锅沿,将蛋皮向中间卷,最后倒扣在盘子上成一个漂亮的纺椎形。

“也让糯米吃饭吧,我做好了。”

丹恒将盘子与刀叉推放到吧台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图方便,有时候就不在餐桌边吃饭,吧台也有同样的功效。丹枫放下宠物,洗了手倒了水晃悠回来。看到了丹恒准备的早餐。

“……蛋卷。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在咖啡厅看到要学的时候,咱们吃了一个礼拜的各种炒鸡蛋?”

丹恒重新往锅里倒入蛋液做属于自己的那份,听到这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脸也红了起来。

“我还很年轻,记性没那么差。别特意提醒我这个!熟能生巧而已……你自己也说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会买猪心来练缝合技术吧?”

是啊,什么都是熟能生巧而已,成长本是如此。丹枫切开欧姆蛋放进嘴里,咀嚼片刻便能发现,馅料里用了刚刚拿回来的那袋蘑菇。手脚可真快,这就处理好了?

黄油的香气醇厚,蘑菇厚实柔软的口感里夹杂着些许焦脆的腌制肉的香气。因为放的不多,所以在舌头上的存在感格外明显。而清爽的生菠菜苗又不会使得满嘴油腻。更别提从营养的角度来说,蛋白质膳食纤维氨基酸维生素脂肪……都在这儿了。

丹枫用叉子拨弄了一下欧姆蛋的切口。喜欢的东西,与不喜欢的东西。被用心地烹调调和,就会变得不那么难以下咽,甚至改变预设的厌恶。

丹恒今年就要十八岁了,虽然是沉稳冷静的个性,可学习,兴趣,社交,实习……凡俗孩子们苦恼的一切,也无法使得他们例外。于是他的丹恒也被推着向前奔跑,抽枝拔条只争朝夕——这很好,人只要有目标就可以变得强大。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拒绝去想像某一天丹恒离开这个家,离开他的身边,他曾经用尽全力接受这个身份,所以时至今日无法说出再见。

“你这样料理还真好吃诶……阿恒,你说不如等你放了暑假,咱们也去爬建木山吧?”

丹恒转回头,给了他一个怎么又去?的眼神。正要倒扣进盘子中的欧姆蛋也散了形。

丹枫掰着手指娓娓道来。

“山上的药师寺求健康很灵光的(“你作为公务员带头搞封建没关系吗?”)药膳斋饭也颇有名气……我们去的话,留宿在寺里也没关系。啊,要不然你跟我回鳞渊镇也不错?海滨旅游城镇夏天人肯定很多不假,可上次回去的时候,说说准备建一个持明起源博物馆?——博物馆你肯定拒绝不了……”

丹恒把散开的蘑菇培根挑回盘子里,对这个思絮飞舞的领养人,被他牵着节奏就再无回头路了。绝对不能妥协。

“您先打定主意等您睡醒了,周末咱们去干什么比较重要。采购我昨天已经做了,因为周三您说了想去看看那个江户进口书展,想去可就只有这两天了。”

“哦!那不着急——”

“不能不着急!明天就撤展了!”

他只希望丹恒不要着急。慢一点,再慢一点长大。

——因为他早就比自己能想像到的,更加无所不能了。

现代Paro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的轻喜剧,很会做饭的两个丹家人彼此投喂的故事。

先俘获胃,再掠夺心。最后希望你全须全尾属于自己——凡俗皆如此,你我不例外。

一雨季与汤面

丹恒翻回试卷的第一页,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夹着红色水笔转动,清点了一下所有被红笔划掉的错误答案,最后叹了一口气。“单选题的部分,错了三分之一。”

“哦!这是咱们三月有进步的意思吧?!”试卷的主人还没开口,穹从地毯上翻起身来。抱着抱枕只左右挪动蠕动屁股的支点就可以移动到茶几边:不愧是灵活的浣熊妖怪!

丹恒吐出一口气来,把身体向后倾。他坐在地毯上,这样后背正好能抵靠......

丹恒吐出一口气来,把身体向后倾。他坐在地毯上,这样后背正好能抵靠着沙发的边沿。

“我也想这么说,可是阅读理解的完型填空的部分还是会错到一半以上……三月,我整理的笔记有好好看吗?尤其是关于时态的那部分?”

把脸贴在茶几上的粉色的姑娘从喉咙里发出可怜但是没有意义的音节,不过可以理解为惨痛的哀嚎也没问题:唯恐天下不乱的星正在三月七的侧脸上叠桔子,捉弄人的本事她向来是有一点的。可随着三月七猛然起身,桔子们也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星手忙脚乱接住,塞回茶几上的果篮里。

“我看了啦丹恒老师……!但是看了也没办法很快转印到脑袋里的吧!咱又不是打印机,嘟嘟哒哒就可以记录下来!尤其是时态这种有三四五六个变形模式什么的!”

高中生的天敌是什么?当然是各种考试与测验。而当迎面袭来的月考还和喜欢的东西绑定在一起,那需要的就是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了!

伴随着潮湿的雨季一同袭来的,是升入毕业班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了。三月七可把整个三年级最重要的兴趣压在这次月考上了。丹恒轻声迎合。

“打印机也得践行诺言,是你自己和姬子女士打赌的吧。要想在最后一年继续戏剧社的社团活动,这次的英语月考就要到平均分以上……”

“——我可是也动真格的全力以赴了!这不是直接学习小组,启动了吗!所以帮帮我啊!丹恒老师——”

月考的分数又不是我说了算先不提,其次梗是不是有点太密集了啊?丹恒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想要最纯粹功利的分数也得按照基本法来。那就像我们刚刚说的,这二十分绝对是更好赚分数的,在你的完形填空有起色之前,单选题只对三分之二是不可接受的,三月。”

三月七头上旋转着的低气压乌云似乎聚拢得更多了,放着不管的话感觉随时随地会淹没丹恒家的客厅。星趁机摸摸三月的脑袋。穹把手叠在双胞胎姐姐手背上,蹭个三月七一起摸。

“……嘛,所以不是跑丹恒家来学习小组启动了吗?”

今天是周五的下午,他们就读的高中学校向来有教工大会所以总会早些放学。不过今天还有点不一样。学院广播正反反复复播报着今天天气不佳,傍晚会有阵雨,所有社团活动以及图书馆都会停止,学生们务必早点回家。快餐厅对他们来说太吵了,可他们又对咖啡厅来说太吵了,讨论得七嘴八舌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的丹恒开了口。

“既然如此,要不要去我那儿?——监护人答应了,你们也要和家里说一声吗?”

“这儿离丹鼎很近,本就是他为了我们工作学习交通方便才租在这里的。不过他喜欢山里也不假,如果天再热些,只要调得开假,会立刻逃窜去建木山避暑的。脑袋既然转不动的话就休息一下如何?——雨估计还要再下一阵子。”

他一发话,双胞胎和三月七立刻表演死人复苏重返人间,瞬间生龙活虎,用各有千秋的僵硬姿势从沙发边爬了起来:明明是自己家柔光明媚的客厅,怎么感觉和回魂夜的墓地没什么差别……

他们也是第一次被邀请到丹恒家来,说不好奇可是假的。这个少数民族出身的持明人同学可是学校里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优等生,没有弱项的高中生就好像传说中的六边形战士,强度党已经可以被迷得神志不清,端正清丽的脸庞更是超绝buff。毕竟来人讲讲道理,秀色可餐怎么就不是优点呢。

而一个人,如果既聪明又漂亮,还乐于助人心地善良,那将会是绝杀。

美少女喜欢小动物,天经地义。三月翻滚起身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直接问丹恒“猫猫猫,你的猫在哪里?——我刚刚可看见你关起来了!”

丹恒去刚刚进屋之后就合上了的主卧的门:刚刚为了怕朋友们误会便已经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和客厅餐厅都没关系。可监护人性格古怪,不喜欢陌生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自己起居的地方有别人的痕迹。

只开了条门缝,方才被关进卧室的黑猫便油光水滑地溜了出来,毛茸茸圆滚滚的,被关了个几小时也不妨碍他一跑出来就亲昵地蹭过丹恒的脚背,被丹恒提起来抱住。绿色的大眼睛里填满了天真:倒是只不记仇的好猫。“它叫糯米。是他养的猫,陪它玩一会吧。我去做饭——不介意的话稍微应付一口好吗?这个天气叫外送的话,感觉对外卖员有点不负责任……”

他的问询被淹没在“是猫猫耶嘿嘿嘿可可爱爱柔柔软软!”的癫言狂语之中,吃什么对这些青春期注意力转移得飞快的男孩女孩来说,看来不重要了。

不。今时今日吃什么,对持明人家来说很重要:至少他受过的教育是这样的。

总之先看看冰箱和橱柜里有什么再决定吧,家里长年累月的只有两张嘴,毫无准备就要备上四个人的吃食选择确实不多:打开冰箱之前,丹恒留意一下另一个人今天有没有在冰箱上贴字条。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规矩了。

排骨……?

打开冰箱一看,果然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昨天晚上睡前还不在里面的搪瓷锅,掀开盖子红褐的酱油色带出一股煎烤过的甜葱的甜香味,倒确实让人食指大动。

明明今天晚上有夜班,中午还做这么麻烦的菜——好吃的话,八成会归功于自己的手艺,不合口味就绝对会去嘲笑应星先生的品味吧……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趣味还那么糟糕啊。丹恒这么想着,把那张便签收进口袋。打量着冰箱上下,脑袋里描绘着晚餐的食谱。

有这一道菜,其他需要的配料也都有,那就都很好办了。

一大一小的两只锅先倒上水上炉,在码开的四只碗里都放上等量的少许盐胡椒与麻油,味精对身体有害的传言虽然早就被粉碎,可如果是为了调出汤头底味,他们家的习惯可不是在冰箱里存一罐子的猪骨高汤,持明人更偏爱虾皮与紫菜这种浓缩海洋精华随取随用的干货小鲜。等锅中的水烧开的时候总是最无聊的。丹恒靠在中岛边,手机解开锁屏便回到了聊天页面,屏幕上还停留着他与对方此前的沟通。

他问对方。

【我能带同学们回家复习功课吗?都是我很亲近也很重要的朋友。】

对方迅速地回复他,明明只是固定字体,他却从那些字里能想象出对方的口气。

【我今晚大夜班,你通宵我都抓不着你。家里自然是你这个小主人做主了,总不能糯米说了算吧?】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遗漏的,补充道。

【就一条,别让小朋友们进我的房间,虽然你的朋友应该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可要是动了我衣柜里那些有的没的,就得被景元请去喝茶了。周五了,玩开心点。】

很快接起来了,背景音嘈杂得惊人。丹恒已经习惯了这种操作,调整耳机的角度,更专注于对方的声音。

“丹鼎纪念军医院,急诊科创伤一处——”

这种自报家门的公务答话,显然是忙的时候随手接起便脱口而出了。

丹恒轻声告诉他,“是我,先生。”对方“哦”了一声,停促了片刻,大概是拿开手机看来电消息确认了。因为背景音突然更加喧闹起来,他甚至能听到应该是有人在咳嗽的声音。

周五的晚上——全市最声名斐然也最兵荒马乱的军医院急症科能乱成什么样丹恒不是没有见过。再加上这样的坏天气,这世上没什么能比雨水更快地把人带到丹鼎医院去。

“天雨路滑?”

小锅的热水先沸,抓几颗冰箱里的青江菜,切掉根部手拨叶片放入热水,汆烫到成碧绿色后就可以立即撩出碗中备用,这只锅子的使命就完成了。虽然确实添了麻烦,但是人不摄入充足的膳食纤维是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在遇到肠道或是皮肤问题之前,先是监护人“你为什么不好好吃蔬菜?”的唠叨。

“呃……目前为止倒也没那么坏,眼下遇到最糟糕的是肺水肿的老人家。但毕竟最近冷热失调,流感季节嘛——听到这些咳嗽和喷嚏的交响乐吗?……一整夜,属于我的尊享体验。未成年没被邀请,你羡慕去吧。”

丹恒笑了出来。他心情很好的时候,总有无数的俏皮话逗自己开心。

“我才根本不嫉妒,小心些。您别把病毒带回来,怎么说都成。”

“啊,希望我的免疫系统能听到你的吩咐。”

“我只是想告诉您保护好自己。”

“那当然,我会全力以赴的,毕竟我是个值得信赖的医学博士,这说明我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上了年纪!所以除了得做负责的医生,还得做负责的监护人,啊……你猜做一个无私奉献的成年人,本就应该这么难,还是今天尤其难?——”

他今天俏皮话有点儿太多了,丹恒有想要问他“先生您今天是不是喝了酒才上的班啊?”的冲动,说起来这样好像是违反医院的纪律的吧?却被那个人拐开话头。

“你那儿听上去也挺热闹,同学们还在家里?”

丹恒抬头看去,三月七抱着翻滚的糯米在发出迷你尖叫“它好可爱啊救了个命——”,双胞胎围绕在她两边,好像在举行神圣的祭祀……呃,打住,不能看下去了。

绿眼睛的黑色长毛猫,魅力足以迷倒所有人:那当然,毕竟陪它玩的朋友没有义务帮它洗澡喂食剪指甲送医院……虽然总体而言糯米是只好猫是没错啦。

“嗯。我们也准备吃饭了。”

“……关于这个,正好想问问您如果有万一,我能留他们过夜吗?雨根本没有停的迹象,如果他们的家长能来接他们最好,但是先生……”

那个人打断他。

“朋友们在,别让他们听到你那么叫我,阿恒。我们谈过这个问题,这会让你尴尬。”

丹恒不满地嘀咕。

“他们不是那种人——”

那个人知道丹恒有些不悦了,他缓和下声线,温柔而沉稳: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对外人更是绝对不会。所以他用这种声线说话的时候,丹恒觉得自己又被当成了孩子,有效得过了头。

“当然啦,你是最好的,你的朋友们一定也是。我相信你交友的目光。但从我的角度,你知道我喜欢听这些。帮帮忙就当给我充充电吧,我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轮班啊,阿恒。”

……你刚刚还准备畅享你的超绝大夜班!

丹恒揉揉眉心,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和荷包蛋没什么两样。谁受累为人民服务,那么谁最大。接下来需要的就只是勇气了。

就算只是掩人耳目的虚假兄弟关系,他也鲜少那么称呼对方,低声咬出的两个叠字,生涩而缱绻。

“别耍我了,我在做饭……哥哥。”

丹枫餍足的笑声从耳机里传来,小小的恶作剧让他能重新打起精神。

“对不起,我这样会让你分心烫到自己吗?好孩子……一切都随你喜欢,只要我明天早上到家的时候我的公寓看上去还有屋顶,好吗?闲聊到这儿了,哥哥我要去拯救罗浮的夜晚了。我看看,得先从阻止傻乎乎的实习医生在我的地盘上把‘客人’们给宰了开始……明天见,阿恒。照顾好小朋友们。”

您不说我也会。毕竟我是个有担当的主人家——除了照顾好学校的朋友,还得照顾好家里的屋顶。啊,青春期是本就应该那么难,还是今天尤其难?

无需沥干水分,只要用长筷朝同一方向顺搅动聚集面条,再一次将一碗的分量一同挑上来,有意识地进行折叠,再把最平整的那一面盖在最上头。面条就能有非常整洁漂亮的卖相了。面汤沿着碗边浇下,不至于冲散它的形状,虾米与紫菜被这一汪汤水冲上,带出麻油的香气。码上汆烫的青菜,煎熟的鸡蛋,斜搭上切开后的小半块的葱烧猪排。四碗完美的汤面就待在吧台上安静地散发着热气:简洁而美妙不过如此。

丹恒示意他们过来帮忙,一碗一碗传去餐桌上。他还要拿餐具与调料。

“招待不周,备货实在是不够,我们通常每个周六系统性地去填满冰箱,请把这当做我力所能及的粗茶淡饭……”

三月七第一个不同意。

“粗茶淡饭?丹恒老师你开什么玩笑?!这都可以拿去笑松楼卖了!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星同样凑过去看了一眼,拉开椅子坐下。

“啊。你都不知道如果卡芙卡看到咱们晚饭吃这个能有多么骄傲。她不说,可她不喜欢我们不是吃速热火锅就是翅堡……得拍个照告诉她——”

“又不是你做的。”穹坐在他身边,接过最后一碗汤面。星一边拍照一边给了他一脚。用姐姐的口吻回答。

“我厨艺很烂,但是很会交朋友,这还不够吗?你也拍个照给她,她也会替你骄傲的。小伙子。”

“呃……敬谢不敏,我过了和她撒娇的年纪了。丹恒,丹家哥哥不回来一起吃饭吗?”

三个脑袋都转过来看向他了:传递面条的时候,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吧台上的照片:那是丹恒16岁的时候他和对方拍的,虽然在室内,但八成是夏天。他抱着一大束蓝紫色的绣球花束。男人有和他相似的脸,留着长发,额间生有持明人标志的碧透角冠,按着他的肩膀一起看向镜头。就算照片里的丹恒看起来青涩又紧张。可笑起来时,他们更像了。

丹恒最后一个坐下,搅开属于自己的那碗面条。视线同样停留在那孔雀蓝的相框里。

“……他不是我哥哥,我是领养的。他叫丹枫,是我的监护人。”

六只眼睛眨巴眨巴着看着他。他们可没在暑假去儿童与家庭服务处做志愿者,搞不清这些门道很正常。

“……面会坨的,我特意煮得没那么熟,吃饭吧。”

汤里放了姜片,若有似无的辛辣在雨夜里用来驱寒最好不过。手工面条虽然顺滑却足够筋道,不得不承认如果你偏爱软烂的面条,等你老到要和你的牙齿一个个说再见的你总有机会享受,年轻人不吃这套——整碗面都很清淡,除了那半块还带着酱汁的红烧猪排。软糯鲜甜的画龙点睛之笔。是能让人的胃同时抚慰与满足的美味。而如果有人想稍微来点重口的。丹恒甚至特意放了一小瓶陈醋与辣椒油在桌上。他看向窗外,暴雨尚未止息。

“雨也许会下到凌晨。如果你们今晚走不了,或者不想太麻烦。可以睡我这儿。三月,星,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床?我稍后就去换床单——”

星往自己的碗里加入一大勺的辣椒油,这碗面很轻松地看上去立刻就仿佛谋杀现场了。

“别太麻烦了,丹恒。我还挺喜欢你房间里的睡莲香氛的——顺带一提这小子可以睡地板,硬板对脊椎好。毕竟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他还和我一样高不太像话,他很在意这一点。”

穹惊恐地盯着星,他们在5秒内交换了上百个微表情:姐!你想问什么你就问他!拿我当幌子是怎么一回事?别把我扯进来啊!

别说你不在意!你的朋友刚刚和你坦白他是领养的!上点心啊,你不应该是那么糟糕的朋友吧!弟!

坦率是必杀技。美少女可没那么多心眼儿,三月七咬着筷子嗦着面条,视线还留在照片上:她选择直接开问。

“可你们两个长得真的好像,丹恒。他是你的叔叔……或者舅舅吗?据说男孩儿会长得像舅舅!”

“持明人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出现的返祖现象。我和他都是特例,没有近代的亲缘,但是我们和共同的祖先有相似的脸——你除了英语,还没有好好听社会民俗课,三月。选修课也是会有期末测验的。”丹恒似乎并不在乎讨论这些,他往自己的碗里放了半圈醋,改变吃了一半的汤面口味。这时候谈期末考试未免扫兴,丹恒选择继续聊起了他的监护人。

“他在罗浮的丹鼎军医院做住院医师主任,他们有个久负盛名的’化龙计划’,把新手住院医师培养成合格的主治或者战地医师。在安顿下来之前他自己就是个‘竹叶青88’——竹叶青是云骑军的反恐部队‘云骁‘里军医的代号。结合以上资历可想而知,其实我们实际上的年龄差距比看上去的大不少,小时候我还能出于养育之恩叫他‘先生’。可随着我长大,他觉得这样的称呼会成为我人际交往的障碍。毕竟‘谁会叫和自己住在一起大自己十八岁的男人先生啊。简直是完美的背德伤痛小说开头’。所以虚伪的兄弟关系看起来是这个问题合理的解决方式。目前为止托他那张不老容颜的福,没出岔子是不错……”

丹恒放下筷子,泥泞的灰眼睛看向他的朋友们。

“但你们是我珍惜重视的朋友。你们来到我的家里做客,我就不能对你们撒谎。我不是被这样教育长大的。”

他是认真的:他知道,朋友们也知道。女孩们动容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与指尖,坐在他身边穹则用虎口揉了揉他的肩膀。

“我们也很感激你的坦诚呀,丹恒。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你还是你,是咱们最好的朋友啦。”三月七拍拍丹恒的手背。就像一只雀跃的小鸟。

“是因为他不仅教你功课还做饭给你吃,还是因为他没把你当傻姑娘在和你推心置腹?”

星凑过去,大约是觉得气氛沉重,面无表情的时候尤其适合冷笑话。果不其然被三月七反击。

“哇星你是真的完全把氛围毁掉了诶……你对所有感人片段都会起疹子还是怎么的?哼,得罚你待会和本姑娘一起帮丹恒洗碗。”

“没问题没问题。你以为我们是什么程度的朋友?别说洗碗,洗澡都小事一桩!”

“呃啊晚上突然不是很想和你一起睡了啦……!”

丹恒看着朋友们重新开始交谈玩笑,他们的笑声,仿佛又一双温柔的臂弯环抱着他。就像星说的,你以为他们是什么程度的朋友?——他们是彼此可以信任与依赖的朋友。

所以他才不想欺骗朋友们。因为这样,他也才可以不用欺骗自己。

越是长大,他就越发的不希望,那个人只是“兄长”而已。

说来好像确实很奇怪。

龙师们虽然各持一派,在程式上却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都有着继承持明龙尊的机会。在准备好之前少让他们见面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亦是共识。自第一次见面后再过了个十多年,丹枫已过了启蒙阶段,龙尾收放自如,也可以提着等身高的小小长枪由在云骑军中任职的枪术掌教教习了,龙师们大约觉得差不多该是时候了:那个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不那么特别的时候。

“明日我们和那头的同僚们已经说好,会借口遣散眠雨馆上的侍者们,让少主您与那位见上一面。”

他的龙师雪浦这么说起这场会面的安排时,丹枫正跪坐桌前,在打发起的雪沫乳花上点画出空谷峰峦的景色来。可别当他胡闹,点茶驭香这种风雅事,虽不要求......

他的龙师雪浦这么说起这场会面的安排时,丹枫正跪坐桌前,在打发起的雪沫乳花上点画出空谷峰峦的景色来。可别当他胡闹,点茶驭香这种风雅事,虽不要求头头是道,却也不可一窍不通。这也算是饮月君广闻博学的培养。丹枫对这些技巧倒也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在盏上求得天地时,他至少确实遵守教导心平气和,那锋利刻薄得见谁都丝毫不落下风的嘴会安静一会——这个时候同他说话,就不是什么麻烦的拉锯战。果然少年听见这安排,没有问出一连串的为什么,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们终归只是一墙之隔,共享同一方寸的住所,从眠雨馆的后院望去的天空,也是一样的形状——如果连相争的对手是什么样的都不知晓,那这场竞争就没有意义了。雪浦见丹枫脸上神色如常,不知是强装镇定还是对这种身外事没兴趣:对没兴趣的事丹枫向来不给什么好脸色。

“没什么好担忧的,少主。‘他’前世曾意图犯下断绝龙尊传承的巨孽,如若不是饮月君贵体无恙且法外开恩不愿手足相残仅判蜕生而去,连入灭都丝毫不算冤了——听探子们的口气。怕现下心急如焚的该是涛然那头吧,纵然对‘他’几番施压,甚至从丹鼎司求来医师给’他’施针以求挽留之法,可伪装的冒牌货总要漏出尾巴的。要我们说,为难‘他’算什么呢,还不如责怪自己当年眼光出了差错……”

谈及那年长上自己几岁的青年时,丹枫听得出的语气中亦多有轻慢厌恶,虽然持明人分割前世今生为截然不同的魂灵,可涉及龙尊传承,持明人的社会习俗却也有意外。这份理所当然又冠冕堂皇的虚伪,笼罩着那尊贵的王座。

——雪浦那家伙根本不是真的心疼被为难的丹恒,只是有个机会让他讽刺站在对立面的同期而已。

丹枫已在茶沫上点出山形,正在着墨谷中幽兰:不行啊,果然不行——工笔画就是如此,他的山水还好说,花鸟总是缺了灵气。夜里悄悄见面给丹恒看时,长他几岁的竞争者总说他画的“技术是修行在正轨上,可观测手法与在画纸上投射的形态未免过于激进了些……拿去博识学会的期刊上大概会引发新一轮的悖论生物研究热吧?”

啧,不就是讽刺他画得离谱吗!那家伙倒是画活物总是草草几笔就惟妙惟肖的……似乎是一种叫素描的技巧,取拟态大过意境,活灵活现,却最求极简。

“无需多言了,师长。我没有在担忧,不过是好奇,还以为只有仙舟人加入云骑军需要政审三代有没有加入过药王秘传的直系亲属呢。”

他们对丹恒的态度总是这样的。直言丹恒纵然努力却仍缺乏天分。虽枪术武技案牍文书皆算的过去。可那都是秘书官护卫者的工作而已,饮月君代代所长的云吟御水回春济世,丹恒比不过较他年少的丹枫,不是他不热衷,而是天生血脉中的力量便没有那么充盈。可只是世俗意义上的优秀,又如何继承饮月正统。

丹枫从不觉得。

攀过院墙去见面确实过于夺目,丹恒答应了他想要见面时自己会来找他,却从不使用那种方式。院落中的两口清井是为了他们能练习云吟御水的法术而引来的古海之水:这两口井的井下相连的。能够见面的夜晚,丹枫感应到院中若隐如现的潮声后爬起推开廊门,便能看见衣着单薄的青年提起单膝坐在井口,在皎洁的月色下略歪过头,梳理湿润了的长发:衣衫上的水能轻而易举地转移水分。可他们都遵照古俗蓄着长发。如果不好好整理而仅是取巧粗暴地移出水分,第二天侍者们便能看出端倪。

“你比我擅长这个,只是看着不过来帮忙吗?”丹恒大概是察觉到他少年黑着长脸,轻言细语地找个借口让他过来。既是合理的要求,丹枫便走过去,丹恒见他连一件外袍都未披,拥他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替他阻绝寒风。丹枫也不拒绝。替丹恒捻起长发,用尚且稚嫩的手替他梳理与调整水分。

“明天就要见我,今晚怎么不早早就寝,为何还要我过来一趟?”

持明少年将丹恒头发上多余的水分聚集在掌中:水就仿佛他延伸的感官,对他最为驯服温顺。他确实擅长这个……比丹恒擅长,比所有人都擅长。

“别提了,想到这个角就疼。我要怎么装成第一次认识你?都见过那么多次了——”

丹恒轻吐一口气,听上去更像笑意。怀抱着丹枫,双手扣在他腰后。免得他们一同掉到井里。

“不见得是这种原因吧?你只是向来懒得逢场作戏,心思是半点都不肯用在这上头。”

被戳穿了。

啊没错。他没有丹恒的好脾气,任性刁钻我行我素的,绝对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可偏偏就有些龙师喜欢他这一套,丹枫给了脸色能想到的开脱理由比他自己还足:认为这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王霸之气。

……是不是有病,你就说这些沉溺于族群传承的老人家们是不是有病吧。

丹枫把掌中丹恒耳侧那一束红发也整理干燥,夜风与落地的枫叶共舞,细细碎碎的声响,便仿佛呓语。丹恒拥他越紧,怕他着了风寒,拉下他的手掌轻声说一句“已经够了。”

丹恒从不为这虚长的几岁自诩兄长,可言行举止间的关照已是他能做到的尽力而为,被对方这般看顾着长大,丹枫就总是长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迷迷糊糊的会想着:对着他,也许撒个娇也没关系?

不想说话的时候丹恒总是会明白的。无形的血脉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共同成长的记忆更是不会说谎。

少年一声不吭往他怀里钻的时候,就是想和他撒个娇的时候:被丹恒开玩笑评价仿佛悖论生物的工笔画,对想要更进一步的枪术来说不够柔韧的手腕,还有晚餐餐桌上他一吃就会起疹子的泓鱼哙。什么原因都可以,这些不成熟也不合身份的原因,除了丹恒没有人会知道的。青年只会把下巴抵在他的颅顶上,安慰与包容他而已。

“明白了,是你的师长多有置喙我了,是不是?”

丹恒一边拍抚他的后背,心下将最近的事情排摸一遍也就有了头绪。一开口总能说到小龙心事。

“别放在心上。只是他们想让你不那么紧张的手段。不贬低我,难道还要说我英明神武惊才绝艳?”

“为何不可?这样说的话我还比较有竞争心呢。”

丹枫气鼓鼓地抱起胸反驳,却被丹恒避开丹枫碧翠的龙角,用下巴与侧脸磨蹭丹枫的颅顶。比起被摩挲头,丹枫更喜欢这样。心绪也会平静下来。

“孩子话。”丹恒轻声说。揉一下他的小龙爪。

丹枫没吭声只是伸出手,想要环抱住丹恒的脖颈。丹恒歪过头避开了,让他“别碰。”

他们本该是如此才对的。

“他们对你——?!”

还要问他做什么?想起上午雪浦得意洋洋提及丹恒的龙师以及他本人的窘境……丹枫聪颖早熟,《龙王救苦玉鉴》已然通读,前尘回梦针的施法他亦有所知。丹恒已经过了可靠注射摄入药物邂逅故梦的年纪,这时再想对症下药便只能剑走偏锋:风池穴下埋下两枚浸足了药剂的金针,便能直接作用于中枢。重症下猛药,不外乎如此。

——可他又到底生了什么病,病的又是他吗?

“前几日才布的针,毕竟也算是要穴,别碰得好。”丹恒护住后颈。这针要留置数日,纵然时不时刺激中枢引得阵阵眩晕头痛,可真出了万一难道他要让面前这个已经气红了脸的候选龙尊想办法吗?

他再怎么能干,以持明人而言,却还是半大的孩子。

“你便由得他们在你身上予取予求地折腾!?”咽不下这口气,丹枫抓住丹恒素色的衣襟质问他,清丽的声线也因为激动得刻薄了起来。

“……我已许久不再梦见龙祖了,丹枫。此番诸法,不过也是我的龙师们,孤注一掷罢了。”

“那又如何?又不是攸关种族存亡的时刻你怎么由得他们胡来!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原因拖垮了都不值得!——一定非继承不可?明明还有我……!”

明明还有我在。

这种话如果说出口,便太傲慢了。他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有他在,有了比较与拉扯,丹恒才会要经历如此。

“你如此烦躁其实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是对的。不是吗?”

“我——”

……他从不觉得丹恒不好,恰恰相反,他是踏着丹恒走过的脚印一步步向前成长的,丹恒陪伴着他,教授着他。对丹枫而言,这个人永远是他年幼时趴在墙头上瞥见的,憧憬着赢下的持明少年。

他们明明已经降生此世,可在龙师们的眼中,却仿佛生活在持明卵中,争抢着名为“天选”的养分。赢下的那个,通盘皆吃。剩下的那个,一无所有。

什么天分,什么才能,什么魄力——他从不觉得自己比丹恒优越。也还没准备好越过兄长,独自走向没有归途的永恒。

抓着丹恒的衣襟。话语哽咽在喉咙口,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与心灵一般微薄,有一日他奉上此身献与龙心,不会感觉到这般苦涩,那大约到了那时,他才算是合格的饮月君吧?——

耳垂传来一丝钝痛,丹枫抬头看去,青年轻轻弹了他的长耳耳垂,十足坏心思的长辈。

“好了,抬起头来。明日难道也要这般见我吗?……收拾心情,断不可再如此了。”

丹恒将他放下,自水井边站起身来,冲丹枫眨眨眼睛。今日见不到丹枫的笑容,他连日的苦闷也无法排遣。

“只是龙祖更垂青于你罢了,我又绝非一无是处之辈,安心,他日大局敲定,我也绝不为此妄自菲薄——”

毕竟我曾这般,陪伴在你身边。以这副姿态,与你共长相争。

就像衔住龙尾的鱼一样,想要甩掉,也会随着水波流荡又会跟上来。

……小孩子这么做才会更可爱一点,现在就有点别扭了。

啊别说,丹恒小时候确实可爱,比自己可爱——丹枫自称那已经自我治愈的童年里,先代饮月君雨别多有的是哀叹与苦恼,担忧着他那没来由的争强斗胜与顽固偏执过于青出于蓝。

丹恒不一样。丹恒那时候刻板得仿佛像是从“论居住环境及抚养监护不稳定下对儿童心理创伤影响”课题下营救出来的实验室动物。所有颠沛流离寄......

丹恒不一样。丹恒那时候刻板得仿佛像是从“论居住环境及抚养监护不稳定下对儿童心理创伤影响”课题下营救出来的实验室动物。所有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孩子该有的毛病一个不拉,和这些问题比起来,先天不足的病痛就像是个附赠品一般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但这不是丹恒可爱的地方。他是医生,不会搞混可怜与可爱的差异。

“请把钥匙给我。”

等丹枫在停车库里找到自己的车准备解锁的时候,宛如衔尾之鱼的青年人不知何时已经快速几步跟上,手按在了丹枫搭在驾驶座车门的手上。

他一年四季都有戴手套的习惯。在战场上没那个必要与精力,不代表他就不是个讲究人。夏天蚕丝冬日鹿皮的,颜色虽然都是最素净的,但也算他的收藏爱好,毕竟靠着这双手他能营生自负,经济上不用看龙师们的脸色。可惜了这会年轻人的手温触感,他都不清楚。只有那轻微地按压与禁束感。

“……你们还有这服务的?”

丹恒回答得分外巧妙。“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而已。委托人的驾驶技巧各有千秋,会成为不可控因素。由我们亲自接手,能更妥善地应付突发情况。而且……”

而且您刚刚下了医院的夜班,掩饰得再好,天生飞红都挡不住的眼下微青,一大清早又闹了这么大的别扭……不是适合开车的状态。

丹枫不太同意,咕哝着“我好歹也是退伍军医,每年云骑军要给我送慰问信的。就算不是专业的运输兵,也没至于到那个地步。”

丹恒对他的不同意表达了不同意。

“能淹死的通常都是会水的——您听过这种俗语吗?”

……

好小子!丹枫刚想骂他小鬼你这是触谁的霉头呢?丹恒却移开视线,又补上了下半句。

“自信不是坏事,可自信有时比好奇更危险,我的工作就是替您排除您可能忽略或无法顾及的危险。但这需要您的配合。请让我来帮助您,把钥匙给我吧。”

……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还能如何?丹枫把钥匙抛给丹恒,退开半步。年轻人接到了驾驶权,绕车做安全检查。似乎已经对这种事熟稔得很。确认没有异样后拉开驾驶室正后方的车门,请丹枫上车:甚至还贴心地挡了车门顶,避免丹枫进车时撞到头或角。用眼睛示意他:请吧。

服务业还真能磋磨人啊。丹枫想着坐进车里、看着丹恒替他关上门后自己上车。调整车座和后视镜。一气呵成得得无懈可击,丹枫把头靠在车窗上,刚刚确实情绪激动了,现在这口气缓下来,才觉得额角突突得跳,闭上眼在黑暗中,也有昏暗的光圈在闪烁。

……有的时候不用同他人比较,承认自己也算有些年纪,好像也不是难事。

“回家吗?”车内空调的白噪音运作中,丹恒轻声问,对丹枫来说朦胧得仿佛梦中呓语。

混沌的大脑勉强还能转一下,想报个地址出来。可丹恒什么都没问便已经倒车出库。丹枫想了想张张嘴,觉得对方不知道才奇怪。便作罢了。

“……回家。”

明明也是一母双胞,应星的话可比他那个长得一模一样但遗传基因上色时全都反着来的双胞胎弟弟多太多太多了!

应星把他双胞兄弟勾住脖颈扯来,对方正勤勤恳恳地卖力气搬运纸箱子中,被这么突然袭击也不生气。只是在摇晃间抓稳了箱子。在脑袋和工作间选择了后者。

“那怎么了,很奇怪吗?相似的东西会恰恰相反也说不定。倒是你——也算是做哥哥的人了,你又期望如何。是希望小朋友像你,还是不要像你?”

这个话题有点意思。

“脸已经够像的了,性格再像丹枫哥的话,感觉会过于糟糕。”景元的灰尘歼灭活动暂告一段落,胳膊支撑在拖把上发表高见。镜流过来敲一下他的脑壳,指示他去和自己擦落地窗。

“要变成我这种性格可不容易,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他不行。”丹枫嘴上这么倔强,眼神却闪烁起来。

孩子离了人管教的话,会变成野孩子。可如果管教的人也不正常,就会变成疯孩子。

他是前者。监护人早故,渴望着架空他操控他的龙师们穷追猛打,反而逼着他狂野生长肆意妄为惯了。自己性格糟糕这件事他太清楚了。怪罪天性环境都没意思。

被人诟病抨击厌恶都无所谓,他要把自己的人生握在手里……是他自己下定决心,决定成为这样的人的。

——可他不想丹恒成为后者。可那就代表他得在自己身上下下功夫。做个普通人,拥抱普通的幸福,他才能培养出普通的孩子。

“在这之前他有别的问题要处理……你们看好。”他突然抬高声音说“阿恒,到哥哥这儿来。”

白珩第一眼看到丹恒就喜欢得不得了,搬家的时候乱七八糟,于是抱着帮不上忙的小龙崽子去沙发上看书玩耍,听到监护人叫自己,丹恒立刻啪嗒啪嗒跑到丹枫身边去。

“尊上……。”

要丹枫说这种地方还是蛮寂寞的,他还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要小孩子叫自己父亲实在离谱。可他自称哥哥,丹恒却也从来不顺着他叫。丹枫捏一下他的脸颊让他伸出手来。

“估计得晚点才能吃上饭。想要点什么零食吗?”

他的手掌上是白珩刚刚来时抓了一大把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的各式零嘴:你这种绝对不吃配料表上有你拼写不出化学式的添加剂食物的人无所谓啦!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跟着你这样不吃那样不吃太惨了!于是退伍军医的手上躺了各式各样花哨的小零食,展露在丹恒面前。

任何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到眼前的东西明明应该会眼睛亮晶晶的展露笑颜,任性些的撒个娇说选不出来,囫囵昧下也有童趣。可对丹恒来说,却好像是什么翻了天的大事。低着头,小小的身躯战栗着,满溢的不安从眼睛里溢出落在丹枫的手掌上。丹枫也不愿再为难他。故作轻松地引导着他思考。

“……芥末豌豆很刺激哦,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啊,雪花酥,你正是换牙的时候,又酥又韧的,吃起来怪吓人的,咖啡奶糖我也喜欢,不过小孩子吃了会睡不着,等长大了再享用吧……”

小小的手掌成为了那些话语的提线木偶。犹豫再三几番移动,落在了颜色包装都很质朴的山楂卷上,几乎是在听到丹枫说“哦,这个很好嘛,健食开胃……你晚上还能多吃几口饭。”的第一个音节时,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小小的拳头握住薄薄的胸膛,像是耗尽了体力一般喘息。

……太好了,选对了……在这个人不耐烦之前,总算摸到了他的心意——应该,他应该会满意吧?

丹枫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把掌中的零食都放进丹恒的双手中。轻刮孩子的鼻梁。

“逗你的,我的到最后不都是你的吗?去玩吧,让哥哥和朋友们说几句话。”

丹恒有些犹豫,他的阅历不足以理解丹枫还有什么眼下之意,直到狐人飞行员女孩把他抱走问他“看看你的好哥哥有没有克扣什么呀!”

亲眼见证过,就什么都不需要追问了。这次开口的是镜流。

“……孩子耳濡目染,心绪随着年岁长。别太操心。”

丹枫低着头,摆弄着打包箱里的一套雕刻着鹤舞图的瓷骨牌:他小时候没有亲近的同龄朋友,爱好也不多。喜欢搜集有白鹤元素的各种玩意,算是他的怪癖。

“真矛盾啊。”叹出半口气最后他还是开口了,将那骨牌一块块码开。

“……那‘半副龙骨’的身体固然糟糕,可也不是调理不得,若能将养着到了成年就好。与天风冱渊他们通个气放些风声出去,只要一日养在我身边,那谁也不能对他的生世说半个不字。虽不灵巧,也确实聪颖。可他自己的问题我最顾虑……到底是怎么能给养成这个脾性的,简直匪夷所思。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法做出选择,你也看到了,那甚至都不是迁就和妥协——是试探与揣摩。”

小孩子怎么可能天生会这个,一定是有人夜以继日地用锈迹斑斑的丝语磋磨他的骨肉:不这么做你就没有价值,你就不应该存在,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绝不允许他,被‘浸润’成下一个‘我’。”

年轻人开车倒是稳当轻快,几乎不大刹大放,坐得倒也舒服。丹枫合了会眼睛,太阳穴终于不再突突地跳了。

他的弟弟,或者说养子,或者说继承人,或者说安全官……算了管它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他的丹恒,他觉得都很好。

闹了别扭没有让小孩子哄的道理,丹枫脑袋重启完成后终于开始转了,想着是不是应该自己破个冰,说点什么自己让他难堪了但是确实担心他,同事们好相处吗,福利待遇得怎么样,能拼尽全力不是坏事,但是也得关心关心自己……

“稍后等您有空了,我想和您谈一谈您的背景调查和安保策略。”

……小子,怎么等你开口你就和我说这个啊?!

“不着急就等我补个觉,这一清早折腾的根本就没个头绪。”丹枫没好气地回了一嘴,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还带着商量的口气。万幸小家伙根本没放在心上。迎合着回答他。

丹枫抱起胸。他不欣赏这么标志的回答,可对方毕竟也是长大了。

“……服务业真能磋磨人啊,早出晚归还要看人脸色。不觉得辛苦?尚且年轻,别太努力这种话,我可说不出来哦?”

丹恒的手指停顿在方向盘上,撇开头去,似乎有些被戳中了心事,可嘴上就是不愿意服软。

“……再怎么辛苦,自己选择的就别回头。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丹枫动了动嘴角。

他总算是听到了这个乱糟糟的早晨里最让他想微笑的一句话。

毫无实权,却能在精神层面上代表着整个族群的领袖——这种定位也许会让人们将持明人的龙尊同那些由娱乐传媒包装起来,君主立宪制的王室吉祥物联系在一起。如果这么说,持明人必定嗤之以鼻的同时,会向你介绍其中奥妙。

持明人根据祖先信仰的五龙分为不同的支脉,饮月君这一支掌苍龙之传。在苍龙的子民开枝散叶的过程中,奇妙地会时不时有完全不似父母的孩子显出返祖之姿,那副脸庞,便是饮月君的脸,持明人尊重这样的传承,孩童将会在运作下过继至在任的饮月君膝下,先任龙尊抚养继任龙尊,再辅以龙师宗阁的教导。代代轮转,生生不息。

……丹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身份。

你如果会担心保护你的人的危险,那你就应该知道,你正处于他人也会担心你安危的状态中——换位思考,还挺感人。

景元依旧含着笑意看向他,没有先发作的意思。丹枫啧一声挪开视线,转而继续盯着丹恒去了。

“你呢,你怎么在做这个?等会先别开口让我想想,这是你随意为之的胡来还是全力以赴的梦想哪个对我这个监护人来说更糟糕些。”

丹恒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刚刚被丹枫波及的应星晃晃悠悠走到了景元的办公桌边,男人留着对仙舟人来说并不罕见的长发,却少有地在脑后用发簪束起。今天安排这趟差事的时候景元便说把丹枫抓来的任务只能依仗他和丹枫的交情,顺利的话问题能够解决,顺带还有半幕好戏看。这会工作成功交接,有了清闲,他也能靠着堆得高高的待办材料,从桌上的什锦糖罐子里挑自己喜欢的口味,挤破包装丢进嘴里。

“——成年以后我师父就不会那么和我俩说话了,景元你呢?”

话是对着景元说的,却是给丹枫听的。持明人浅哼一声,向前一步,与丹恒对视。优势些的身高与冰凉的立瞳,能带来更强的压迫感。

“不然呢,那我要如何自诩?天使投资人?更可笑了!毕竟成年前,我还算当过你十几年的监护人吧。丹恒?”

青年一声不吭,微微怂起肩膀似是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略微抬起头,回应他的审视。

——这种吃瘪的预感真是糟糕,丹枫啊丹枫,你怎么他还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

他很久没见到这双清透的灰色眼睛,自这小子一声不发在他成年前的新年中一声不吭地离开他身边,这七八年里,再未相见。

而他更久没见到丹恒低下头去时,颅顶的发旋。毕竟他第一次见到丹恒时,男孩就留着这样卷曲及颈的童发。

教养丹枫的先代饮月君雨别遭遇意外,青壮之年便早早过世,因此丹枫未成年时就承袭过来称号,开始以饮月君的身份出席公务,同龙师宗阁打交道了。现在想来他与后者的关系恶劣,大约也是因为接触过早过密,以至于他的叛逆期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狂野。不满足于他人强加的尊贵与富庶,也不需要任何人给自己下定义。从医学院毕业以后他投身军旅,作为云骑军的随队军医奔赴倏忽前线救死扶伤:这人生履历为他奠定现在的好口碑,可如果问缘由,却不是什么“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志”的救世胸怀,只是“在我变成讨人厌的神经质之前,我得和那一足球队的老头老太保持距离了。”

——他在战场上没有留下什么阴影,景元和应星就是在前线相识的挚友:战略指挥部的天才指战员与来自“炎庭”的军需官。对他而言那其实是一段值得纪念是的时光,忙碌疲惫却又充实,在那里他不是饮月君,不是精神领袖,不需要和龙师斡旋。他需要做的就只有最纯粹的救死扶伤:战士也好,平民也好……只要能挽救生命,治疗苦痛。那至少他就还是他自己。军旅生涯也给了他自己长硬了翅膀的错觉,第二轮外派周期结束回到本国休养时,龙师便带来了一个难题。

他确实挺想说些“我已经从我的童年创伤里毕业了,不代表我准备延续这种不近人情。把他还给他的生身父母,等开了春,我要回前线去的。诸位要是实在想找个佛拜,就等他再大些我把所有我有的都给他就是了”的糊弄话,可被拖着手腕塞给他的孩子,却让他第一次觉得前线的经历磨砺了他的鳞爪,却也一并煮软了他的心肠。

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子,被甩过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被叮嘱过要听话黏人些,伸出小小的爪子想要握住他的手。丹枫正在气头上,迁怒地瞪他一眼,小家伙怂得比谁都快,回头看向龙师寻求帮助,却也没有任何人应声,只敢手指虚虚握住了丹枫外套下摆。肩膀胯下去的同时也低下了头。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脸,这张脸和他幼时确实长了个八九不离十,亲生的都生不出那么像的。丹枫看不起把孩子推在前面给他压力这种最懦弱的行为,却也不愿对他过于苛刻,便随他去了。

这个年纪的持明幼童还没到化形期。父母只要有心,早就已经开始根据习俗给孩子蓄发,小孩子虽然身上干净,外套的肩线与下摆却松松垮垮。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就像从垃圾桶里提上来的卷毛猫一样,低着头时颅顶的发旋,甚至发尾勾勒出的后颈线条,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丹枫伸手触碰上他的侧脸向后摸去,终于发现异常——没有持明人的长耳。

不对劲。

停在幼童脸颊上的手掌移到下颌线,抬起脸庞仔细审视:圆滚滚的灰色眼瞳撞上自己的视线,摇晃着的恐慌不安生生压下,想冲丹枫挤出一个笑容,可里面印出的,只有困惑与年长的自己而已。

长耳竖瞳这些持明人该有的特征一样都没有。却有和自己相似,属于“饮月君”的脸——?

“…你们到底给我带了个什么来?”

丹枫反手抓住黏在自己衣摆上的小龙爪子后半跪下身,男孩被他突然靠近拖拽身体这一下吓得不轻,条件反射想拉回手,丹枫号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挣扎:人都会说谎,可身体脉象却不会。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一探究竟。

龙师的手掌落在了小孩子的头顶,似乎是宠爱地揉了揉他蓬松的卷发。却更是提醒小孩子此前的叮嘱,那小小的手掌刹那停止了挣扎,犹豫片刻后,甚至颤颤巍巍地,顺从丹枫手指趋向地,向上翻转了手腕。

细软虚浮如无根枯萍,脏腑似有先天不足暂且不提。这么小的身体又哪来那么多淤于心肺的惊惧不安。可脉下有潜龙行游似的隐脉……这又确实是持明人该有的脉象。丹枫蹙着眉,搓热双手后轻推孩子的后心,不动声色地将他从龙师的掌下推进自己自己的怀中。让他靠坐在他半跪下身后立起的那边大腿上。

“会稍微有点凉,勇敢些不害怕,正常呼吸就好。”

龙尊手掌探入孩童的外套,隔着薄薄的里衬停在他的前胸,低侧过头,用一边的耳朵靠近。小小的搏动一下一下,就在他掌下与耳中跳跃着。

……在中间。

——持明人身为龙裔,先祖自汤海而来,作为水生族群为了在水中保持平衡,心脏不似常人偏向躯体的左侧,而是生在人体的中轴上。虽然外貌显征上没有竖瞳长耳,可脉象心位又与持明人如出一辙……丹枫心下了然:就如龙生九子其形不同。皮肉易改,龙骨不移——与他族繁衍通婚的幼儿内里通常都有十成十的持明脉,皮相却最容易受到影响。这种割裂或多或少反馈在幼儿的孱弱体质上,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规律,因此持明人鲜少与外族通婚,多有研究凭他们的这一特点,称其为古老而孤独的种族。

“在前线有所收获的可不止是您啊,龙尊大人。我们也是好不容易从流民墙那儿找到的。持明血统来自于他死于战乱的母亲。父亲却是个异族人,不明白这副容貌的价值,反而因他不与自己相似而苦恼,那接续传承,便也是顺水人情,一张居留许可证和经济帮助,就能换来——”

“噤声!当着孩子的面在胡说什么东西?他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了!”丹枫厉声喝止了龙师的夸夸其谈:用这种手段自血亲那儿“换”来已经够不像话了,还让他亲耳听见自己价值几何——雨别虽然过世得早,童年也没有让他经历过这个!

“不懂事的自然不是他。就凭这被半幅凡骨拖累的身躯,如果不是‘代价’实在轻薄,我们理应也不用抱什么指望,说得难听些,如果再过几年连角冠都长不出那又该如何呢?如果您判定没有培养的价值,我们自然唯您马首是瞻——毕竟您常年不在境内,请您拿个主意,总是比登天还难。”

那龙师不管在族中族外都颇有名望成就,数年后病逝时,葬礼上据说一派桃李素裹,名流如云。唯一的遗憾大概是龙尊本人没有露脸,理应圆满的哀荣偏是缺了一角。

丹枫无法原谅,那天发生的一切,为自己为丹恒,他都无法原谅。

聪明人装傻,最是惹人厌恨。贸然把一个孩子的人生推到自己面前来,却又轻薄他的来历,还想要连同自己一并攥在手里——他活到现在,都没见过比之更令人作呕的手段。却也只为这么令人作呕的手段,低过一次头。

这些年丹枫依旧看上去年轻,至少容貌体格上无懈可击,他们持明人总是老得很慢,但也不能否认确实有了年岁,看着眼前正视他的灰色眼眸,就总是触景深情,想起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

“不是我的胡来,也不是我的梦想。虽然我看不出这两者糟糕在哪里,归根结底只是工作而已,我不以为耻,也希望您能够正视。我足以成长到足够保护他人。”

青年这么说的时候,丹枫临近发作似地深吸一口气。

栖息在幼年他眼瞳里的惊弓之鸟早已飞走,他早就不用再挤出讨好的笑容,或是害怕被谁丢掉——现在他就仿若一棵方才长成的小雪松矗立在自己面前。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自己,丹枫便总觉得没法生气。鬼使神差想要像那时候一样触碰他的侧脸,却还是团紧了拳头收了回来。

他早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躲避,却也不用再迎合。光是想到这一点,看着这张脸……叫他怎么发脾气。叫他怎么不发脾气。

丹枫转过身,声音干巴巴地像是刚刚被甩干机处理过一样,喉咙口挤出这句话来,对丹恒却一点都不陌生。他向景元与应星点头示意,跟上了那个男人的步伐。

有些不情愿,却并不全然讨厌——他当年也是用这样的口气,一边撕碎自己的归伍意向书,一边对尚且年幼的自己说话的。

“我不走了,我会留下来的。在哪儿我都可以拯救生命,也很擅长和那些老人家打交道,这不值得我困扰——到我这儿来,小龙苗……我会照顾好你的。”

又是我流现PA。请注意有“介于父亲与兄长之间”年龄差距的丹枫与丹恒

宗族领袖!丹枫/小安全官!丹恒

如果可以的话?→

在推下巨石都不会发出回响的壑谷中,炼成鳞爪的苍龙会为了衔尾之鱼自困潜渊吗?

三月七叼着袋装牛奶,从电视的倒影中看到了在他们的身后丹恒合上更衣室的门。少女立刻跳起灵活地改成跪姿趴在沙发上,非常捧场地两眼放光。

“哇,今天是罕见的工作西装皮肤Look耶!早上好呀丹恒老师!”

黑色短发灰色眼瞳的青年似乎鲜少这么打扮自己,素黑的西装外套与领带还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仍在调整浆洗得挺括的衬衣领口:伙伴们看着新奇,他自己也是如...

黑色短发灰色眼瞳的青年似乎鲜少这么打扮自己,素黑的西装外套与领带还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仍在调整浆洗得挺括的衬衣领口:伙伴们看着新奇,他自己也是如此——惯来他爱穿轻便舒适的旅行外套,衬衫看着干净整洁却算不上柔软亲和。还没上领带,这种怎么都忽略不了的不适感却已经匍匐在他的肌肤上了。

“早安三月——”

“……你们也早——我没有批判的意思,只不过这种方便食品对清晨来说是不是有点负担过重了?”

“非也。看丹恒怎么定义这一顿咯,对早餐来说确实有点Heavy,对36小时的通班之后的夜宵可是刚刚好啊!”

……那不是负担更重了吗。

星那个好心眼但缺根筋的弟弟穹立刻找补,把因为芝士冷掉凝固成团的泡面一起囫囵拖进去后表示“没关系丹恒,我们也不是吃完也不是马上就去睡的——把这个看完就去!”

……36小时的通班都治不住您二位。上次体检也没见你们体质特殊到把睡眠都进化掉了啊——这种话说出口有点没礼貌,可他确实好奇得不得了,明明也算同龄人怎么在精力上可以这么天差地别?

“还是早些休息吧,一夜不睡十夜不醒,本来就是操劳的工作。”

很普通的嘱托而已,不过星叼着筷子却笑出声来转回头去,把视线投回到电视机前。

“就是这种俗话成语,丹恒你们仙舟人讲话听多少次都觉得又生动又有趣……我爱听,多讲点,丹恒老师。”

丹恒看向穹和三月七,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晕染了几分中性的困惑:他对外界的感知总会不置可否。在这种时候便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

“这是在说我……?”

他的朋友们立刻打起掩护,张牙舞爪地比划着:

“啊不是!”

“不是丹恒你很好笑的意思……就算是也不是很好笑的意思!”

“你这么说丹恒是要怎么理解啊三月七?”

“那确实就是这样啊!丹恒老师努力一下就知道咱没有坏心眼的!”

正交缠在素面黑色领带中青年纤细的手指不由一顿,却很快继续已然熟练的动作。

“现在的问题可不是讨论政要安保条例是否适用于持明龙尊。时至今日龙尊确实毫无政治实权,可依旧是持明人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尤其是眼下任上的饮月君,影响力可不限于持明内部:实话说,人们对他的敬爱足以创造和‘政客的选举经理梦寐以求的完美支持率曲线’最贴近的东西了。”

“我不否认您的观点,不过在任性妄为的层面上,这位饮月君大人也确实是突破完全,货真价实的盖世豪杰了。作为一位公众人物他恐怕早已清楚这样的发言记录与解读可他也并不在意。不如说近几年在不少公众场合,他本人的态度几乎从每一个角度在印证那些能自青少年时代就与龙师宗阁的关系恶劣的传闻——”

“我出外勤去了。今天有人出门的话,务必记得带钥匙。”

丹恒披上西服外套,将衬衣袖口拉出西服一些,姬子说他“你还那么年轻。颜色上不能出彩没错,可工作上就算要穿,太传统严肃的剪裁多没意思。”这套衣服至少他人看起来还是赏心悦目的。丹恒顺手便将门口出勤板上代表自己的绿色磁铁移动到“外出”一栏,另外三颗脑袋一同看向他。三月伸出闲不下来的手拍拍沙发背,“注意安全哦,这么快接到新的委托了?果然创业的土壤很重要呀,丹恒老师在哪儿高就呀?”

丹恒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们都很是沉迷的电视节目。“……高就这个词不是那么用的,三月——电视里那个就是,新对象。”

……啊?

这可不是消消乐,三个呆瓜连在一起不会自动消除。丹恒意识到自己省略了一些不该省略的,立刻打上补丁。

“……任务对象。”

得益于他的家教自律与素养品德——或是一些别的什么都好的做人最基本的素质,在工作上迟到不可原谅。与他相约的官方安全局“神策”负责人景元见他之前拖了一个晨会的尾巴,和他打招呼时表达了歉意。“让你久等了吧?实在抱歉——”

“不会,等待是我工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请别放在心上。”

这倒是他实话实说。景元也对此了然,趁着对话开场,视线扫了一眼手机上弹出来的讯息。

【别催了,再等会,马上到。有的人下了夜班怨气和脾气比地缚灵还大。不带挪窝的,难请得很。】

……行吧。

“那就好,恐怕我们还得再等一会——有看今天的晨间新闻了吗?‘在任性妄为的层面上,饮月君是突破完全,货真价实的盖世豪杰’的那个?”

哦,这有点尴尬。丹恒的眼睛缓缓飘移开,他鲜少发表主观的看法。饶舌是麻烦的舞伴,而沉默便能免去不少题外之意。

“媒体从业者有些时候偏爱夸大其词。性情脾性与胆魄见识本就是一体两面。谁都不能偏爱的那一部分。”

年长些的仙舟人抱起臂膀朗声回答。

“这句话说得漂亮。他确实从军旅时代就是这样了。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不过这两年确实变本加厉起来了,不肯费心打点关系算了,更不愿意做表面功夫了,咱们几个里头。掰了指头算算我反而是最世俗的那个。头上年纪大些的前辈不贴心,那就只能自个儿动脑筋了,是不是?”

丹恒思考了一下,他想对方想听的应该不是这个回答,可在聪明且年长的人面前自作聪明又很愚蠢。“工作上的前辈都很关照我,我鲜少有这方面的顾虑。”

“是啊,此前公务上我们交流了意见,他们谈起你时说年轻人,履历奖项都证明不了什么,你的可靠稳定与值得信赖,就算是经验老道的人也多有仰仗。这对我们这一行来说可以说是很高的评价啦。”

丹恒试图礼貌地笑一下,可景元看得出他对这个话题不热衷。

“很有客体精神嘛,不喜欢应对关于自己的话题?明明是被性格那么自我中心的家伙……”

“——那赞美我吧,作为一个性格那么自我中心的家伙,居然下了夜班还愿意接受神策的传唤,怎么啦,终于受不了我那儿闹心的老头老太太了,要请我来传授一招两式的?”

有的人进他的办公室和回家一样,清冷明朗的同时还能阴阳怪气,景元立刻摆出一副小熊摊手的无辜模样。

“我哪敢传唤您啊,还不得请应星哥专门挑天您下晚班的日子专门去医院堵您才行吗?哦顺带一提,嘲笑我被老头老太太威逼利诱可不厚道,是您把龙尊和龙师的矛盾转移到我这儿的哦,丹枫哥——”

说话与脚步一并渐近,丹恒听着那声音自耳后逼近,莫名攥紧了手指,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亦或是兴奋或者恐惧。

那男子站定在丹恒的身侧,丹恒能闻到他从小习惯的竹叶芬芳氤氲,他撇过头去,与那男子对视。

……从景元的角度看,他面前的画面实在有趣。

眼前的两个男子粗略一看近乎长得一模一样,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眉眼气质上细致的差别。

白衣蓄发的那个,较另一个形体更修长一点,侧发也挡不住标志性的长耳上坠着流苏,额角生有清透似的龙角,再看他眼下的飞红,浅蓝的眼中竖起的瞳芒,更像是冷血动物似的:如假包换的龙族后裔,持明人。

另一个比起来则更像是个普通人:正是青年人抽枝拔条的年岁,及颈又卷曲的黑发,轮廓圆滑的耳朵,就连睫毛下灰色的眼瞳也是圆滚滚的。显得讨人喜欢让人亲近太多了。

“……阿恒……?”

刚刚还能和景元插科打诨的持明人,伶牙俐齿全被打断似的,眼睛黏在就站在他身侧的青年身上,明明相似的面庞,此刻却陌生得不敢相认。年轻人也那般看着他,恰似毫无波澜的剪水。

景元便也趁着这时换了副口气。

丹枫很快回神,眼睛还停留在丹恒的脸上,脸庞却微微转过去,下一句话是对景元说的。

“景元,你开的什么玩笑?——”

“啊,我和师傅谈过这个话题,丹枫哥你的情况确实不是调动政要保护力量的场合……不过大可放心。我们认证过对方资质,星铁社提供优秀民间安全咨询服务由来已久,安全可靠。”

他问的是这个吗?——聪明人装傻,最是惹人厌恨!

“那和我没有关系,这和个搞文学的大学生似的小子呢?他又是什么情况?”

“那又如何?这个样子撑死就是个求职季的搞文学的大学生!别和我说什么经验执照履历风评的,我没心思听那个!”

要动真火了。对方这个蹙眉切齿的模样,丹恒见过不少次,不,不是在电视上,连同那额间那玉似的角因为情绪波动而依稀翻涌的水色纹路,居然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让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来做我的安全官?——景元,你开的什么玩笑?”

生草文学专属唯一男博,亲情向all博

最近精英干员tag过年了,但榨了我不少眼泪,于是加班加点搞了些工业糖精,希望能治愈你们

前排高亮:我当然知道Ace大哥是斐迪亚!往下多看几行啊QAQ给你们比心心

Summery:我什么时候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1.

“Ace你是我最宠爱的萨卡兹,所以答应我,对我温柔点好吗?”博士小孩似地缩在了E3队长怀里,经过之前一系列折腾,他对这个比赛憷得慌,只能虚虚地环着对方的脖颈。

“博士,这句话你和在场所有萨卡兹参赛者都说过一次。”Ace调整着身上的...

“博士,这句话你和在场所有萨卡兹参赛者都说过一次。”Ace调整着身上的设备,确保自己的护具不会磕到指挥官,“顺带一提,我是斐迪亚不是萨卡兹,所以博士你状态还好吗?”

“我,我感觉还不cuo↑o↓o↑o↓~~!!!!”博士一句话没说完就在一连串上下的抖动中被顶岔了气,活像被人扯了麻筋。

斐迪亚开始奔跑,斐迪亚开始跳跃,斐迪亚开始了他的表演,只有可怜的博士在求生本能下死死环着对方的脖子,并决定今天之后他就要收缴煌私藏的全部酒精饮料。

大猫打了个喷嚏并努力屏蔽博士百米外都能精准射到她身上的怨种目光,心里又一次开始催眠自己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毕竟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只不过是在博士批文件批到失智时给他塞了一张借物申请表格罢了。

2.

“……煌你拿你一个月的酒精饮料发誓,你没有要坑我的意思。”

“我发誓博士我真没想折腾你。”菲林四指朝天,大耳朵唰得支楞起来,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诚恳无比。

“我信你个鬼!你立字据!立字据!!!”博士抓狂,无人看到他的分崩离析,面罩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崭新的借物申请表,其中“战略物资”一栏后大剌剌地写了两个狂放至极的大字——博士。

而末尾,明显是他笔迹的“批准”瞬间让他的心和杀了十年鱼的钢刀一样冰冷。

Scout抱臂在一旁看戏,穿墙进来手里还拿着报告的Misery显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博士搬运大赛?”Sharp感兴趣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他看向这个活动的发起人,忍不住揉了揉大猫的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人群里一个兜帽人缓缓冒了出来,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大猫嘴里蹦出来的博士警惕地从Ace身后探出自己的脑壳,和他一起打牌的Scout和Logos纷纷顶着脑门上或多或少的纸条转过了身。

“听上去还挺有意思,大猫你说说看。”Scout看热闹不嫌事大。

Logos拿着扑克的手指轻敲着纸牌背面,悠悠补了句:“颇有新意,不错。”

两人一人收获了博士的一记眼刀,还没等他说话,煌就边揉着怀里迷迭香的头发,一边兴致勃勃道:“就是啊,我之前就听说博士抱怨过他在战场上被干员当物品一样搬来搬去,就像是……就像是额那个东西怎么说来着?”

博士:“全自动便携式战术指挥。”

煌点头:“啊对!全自动便携式战术指……欸?”

“我必须严肃申明一点。”全自动便携式战术指挥举起手,“我不是对这点有意见,而是我经历过的搬运方式太粗暴,我孱弱的身体很难适应。”

“就是这样。”煌赞同道,语气越来越兴奋,瞳孔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们难道不好奇谁才是博士心中的第一座驾吗?”

Sharp皱眉。

Scout直言道:“这称号好难听。”

“额……那就博士最宠爱的干员?”煌虚心接受意见换了个说法。

迷迭香左看看右看看,不善言辞的小菲林眨了眨眼睛。

感觉……大家都被点着了。

Ace转过了身,Scout默默把脸上的纸条摘了下来,远离人群独自美丽的Mechanist从机械臂里抬起了头,护目镜反射着来自嵌入式顶灯的冷光,保养着弓箭的Stormeye停下了给弓弦上油的动作。

就连Logos都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但因为他脸上没摘下的纸条显得有些许滑稽。

Sharp看了眼已经亢奋起来的部分人员,“这算是额外加班吗?”

“加什么班啊,这叫团建!”煌对这个萨尔贡干员恨铁不成钢道。

等了半天发现没人在乎自己意见的博士默默道:“说实话,现在谁投反对票谁就是我最宠爱的干员。”

可惜无人理会,倒是门口响起的敲门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们看上去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啊,我能参与吗?”Outcast端着盘甜点心走进来,萨科塔女士的目光一连扫过室内的所有人,神情逐渐兴致勃勃,“或许我需要个前情提要?”

迷迭香将视线移到Outcast身上,认真道:“煌想和博士玩游戏,Ace,Scout,Sharp,Mechanist,Stormeye也要参加。大家在一起,博士,很开心。能和博士一起玩,我也感到开心。Outcast也要来吗?”

“原来如此……”Outcast一脸意味深长,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她余光觑了眼疯狂摆手加摇头的指挥官,忽然勾起一抹坏笑,“听上去很有趣啊,那我……还是算了。”

“啊——为什么呀Outcast,博士他自己都答应了!”煌说。

“我还是想好好享受难得的退休生活的,就不参与年轻人的比赛啦!”白发女士摆摆手,朝博士眨眨眼,将自己端着的甜点心放在桌子上,“要尝尝我新研制的甜点心吗?企鹅物流的那位萨科塔小姑娘特别喜欢!”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就连博士也不例外。

Outcast笑着耸耸肩,“那真是太可惜了。”

感觉话题逐渐偏离主题的博士发现了不对,猛得一拍手:“不对啊,我什么时候答应参加什么搬运大赛了!而且这个比赛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Ace拍了拍因为大声说话而有些喘的博士,给他端了杯茶,博士一边喝茶一边把桌子敲得“咚咚”响。

煌故作惊讶,双手一摊:“可是博士,你昨天明明就已经批准我的借物申请表格了。”

大猫的表情不似作假,就是表情夸张到有些做做,迷迭香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第六感疯狂叫嚣着不对的博士瞬间连茶都顾不上喝了,连滚带爬得一路小跑出精英干员休息室,期间曾多次差点绊倒,都被Scout好好扶住了。

看戏看了好一会的女妖忽然道:“煌,你昨天做了何事?”

Scout拍拍他的肩膀:“先不管煌昨天做了什么,我们不去跟上去看看吗?我有点担心博士的状态,总感觉他会走一路摔一路。”

Stormeye赞同道:“很有可能。”

Ace点头,他不过是想起博士本质只是一个他站着不动磕在他身上都会摔倒的纸糊壳子,不禁有些担忧。

Mechanist放下手里的武器设计草图,十分冷静地整理起凌乱的桌面。

Sharp拍了把煌的后背,和大猫一起站了起来,Outcast笑呵呵地说着“Misery不在有些可惜”。

于是一群精英干员兼职吃瓜专业户跟在博士身后齐齐涌入了办公室,把等在那边准备给博士介绍最新饮食调理方案的Touch给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什么?”

陪卡普里尼一同过来的Raidian同样把疑惑的视线投向所有人。

只见博士风风火火地跑到自己办公桌前,双手撑开啪得按在台面上,整个上半身伏低了盯着那薄薄的一张纸,似乎正试图通过意念将上面的“批准”变成“驳回”。

Logos嘴角含着一丝笑把玩着自己的骨笔,上下唇一搭就是一串代表祝福的咒文。

最后还是Scout试图安慰:“博士,你要试着相信我们。”

好心的Scout被博士狠狠剜了一眼。

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暗自憋笑。

刚回舰带着报告穿墙而入的Misery似乎被办公室难得的盛况给震慑到了,保持着半个身子没进墙里的姿势,迟疑道:“这是……在做什么?”

博士:“呵:)”

Misery:……?

3.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迎接希望的曙光。这一刻是美好的,这一刻是温馨的,这一刻是充满激情的!”可露希尔握着一个临时赶制的话筒,深情并茂道,“我在此宣布,罗德岛首届博士搬运大赛,现在正式开始!接下来就让我,本次大赛主持人可露希尔来为大家介绍一下几位参赛人员——”

“他们分别是:萨卡兹的隐匿大师,闻名遐迩的狙击圣手,百步追命S——cout!!!!”

“出身于神秘的女妖一族,咒术天才,禁忌的喉舌,我们的大师Lo——gos!!!”

“尊贵的肉鸽四天王之一,战场收割者,血色的弯刀,Shar——p!!!”

外面是山呼海啸般的狂欢,而Scout刚踏出去的步子被逼得硬生生收了回来,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转头就看到女妖也不约而同地带上兜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只有Sharp还算坦然:“好好的代号怎么到可露希尔嘴里就变得奇怪了。”

“因为她觉得那么说显得我们更有气势。”Mechanist拎着自己的工具箱,此时报幕正好报到“机械的国王,绝对支配者”,这位平时不是在工程部就是在自己办公室窝着埋头研究的技术学者难得笑了笑,“这个称号我喜欢。”

其他干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当我打出这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Mechanist挑眉。

角落里我们的“战场穿行者”、“萨卡兹救火大队队长”Misery已经开始自闭并不停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比赛了。反倒是“沸腾的烈焰”“电锯狂魔”的煌乐在其中,开心地朝四周挥舞手臂,被“铁壁之御”Ace给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而作为“重要比赛道具”的博士则被阿米娅和迷迭香联合看守着,小女孩们一左一右各自牵着博士的一只手走在参赛队员身后,彻底打消了某人试图遁走的心思。

“阿米娅怎么你也……”博士虚弱得想扶额,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无法动弹,只能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

“因为凯尔希医生说博士偶尔动一动也不错。”卡特斯女孩仰起头,温柔关切的笑容让博士当即没了脾气。

“我明明也有运动啊……”

“博士,和精英干员们玩桌游并不算运动呢。”

“……”

卡特斯小姑娘温温柔柔的笑容把人堵得彻底说不出画了,Scout却慢步走了过来。

“该我们上场了,博士。”首轮出场的狙击手朝身后的指挥官伸出手,“能将信任交付于我吗?”

博士顿了片刻,忽然示意两个小女孩松开自己的手,转而将目光投向特意走到人群后方的隐匿大师,上前几步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淡淡道,“我觉得你应该首先明确一件事。”

指挥官语气轻松,习惯地将一只手插回兜里,他黑而亮的眼专注地望着Scout:“我从未将信任从你们身上收回,又谈何交付?”

博士用的是“你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后方。

Scout似乎愣了一下,转而自面巾后溢出一串低笑:“那真是……我的荣幸,博士。”

4.

“我宣布,Scout你现在已经是我最宠爱的萨卡兹了。”褪下兜帽的青年神色严肃地盯着狙击手,“比赛名次都是浮云,就当是为了我,咱们别跳了,行吗?”

萨卡兹叹了口气,“博士你只是有些紧张,还有你胳膊勒我勒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可是我怕。”男人语气无辜,伸出自己的手,“你看,在抖。”

Scout无奈地把圈在自己身上的抱抱熊给摘下来,替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安全装置:“博士你不是相信我吗?”

“我精神上相信你,但肉体拒绝听从大脑的指挥。”博士说得十分诚恳,他也的确没说谎。比如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腿肚子抖得Scout隔着战术手套都能感觉到,“跳楼、滑索、躲避坠落物……呵。”

青年的表情随着嘴里的念叨逐渐扭曲:“谁设计的项目,这是要我的命啊……”

一力促成比赛却没有参赛的煌打了个喷嚏。

“我们要上了,博士。”萨卡兹再三检查过安全装置,确定没有问题后抄起指挥官的膝弯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如果觉得害怕可以闭上眼抱紧我。”

其实这个比赛远没有当初在龙门那次惊险,但当时表现得十分冷静的博士如今却死死地环住了干员的脖颈,把头埋进对方的衣领,闭上了眼。

曾作为雇佣兵的Scout很爱干净,博士鼻间全是洗衣房新用的橙花洗涤剂的清香,可很快这些味道就被随即而来的风声,失重感冲得破碎,只剩那一点固执的烟味和因为手腕紧贴于对方颈侧,在精神紧绷的此刻更为明显的,来自劲动脉的搏动。

温热、坚定、有力。

“博士,博士?你没事吧。”萨卡兹解开安全绳把青年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看对方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

博士摇摇头:“没,只是头一次觉得能站在地上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狙击手因为这话笑了下,笑意尚未企及眼底他骤然出手一把把男人往旁边拉,几乎同时,一枚橡胶弹擦着博士的衣领射到地上。

萨卡兹的隐匿大师嗤了声:“他们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话音刚落,他已经抄起背在身后的长狙,就连一直在他身边的博士都不清楚他究竟是何事捕捉到的目标,架枪,瞄准,扣动扳机,一秒不到就将隐在木箱后的纸质假人爆头。

场外,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煌和身边的Misery咬耳朵:“我怎么觉得今天的Scout这么亢奋呢?”

“如果博士那么抱着你,我想换你也亢奋。”

Outcast加入咬耳朵小队:“Scout看起来很开心。”

Logos摸了摸迷迭香的脑袋:“小猫该你上场了。”

白发菲林仰头看着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女妖半蹲下身,好听的嗓音显得格外耐心:“还记得当初如何教你的吗?学会控制,要当一个支配者,而不是受累自身。”

迷迭香点点头,乖乖说道:“我记在终端里,Logos的话我每天都有看。”

“小猫加油呀,给Scout一点苦头吃吃。”煌rua着小菲林柔软的头发,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十秒后,可露希尔倾情提供并改装的转播大屏幕里,传来一连串难以名状的叫声。

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指挥官几乎从未有过的失态而面有笑意,尤其是煌,一个菲林硬是凭借一己之力笑出了鹅叫,被由Scout虚扶着回到选手区的博士狠狠瞪了。

Ace有些忧心博士的身体,上前拨弄了几下对方的细胳膊细腿儿,忍不住道:“博士这个强度你能接受吗?”

听Ace这么一说,Misery也凑上来。

Logos几步上前从同事手里接过男人,嘴里快速念过一串咒言,博士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只是很快女妖就垂眼轻轻瞪了软趴趴的博士:“无病呻吟不可取。”

女妖一句话让所有人放松下来,不过作为后勤工作人员的Mechanist还是忍不住上前给博士又套了件防护背心,Scout帮着在那穿护具。

博士直起身任由干员折腾,只略无奈道:“再穿一件我真要成下洞挖矿的了。”

机械师看了对方一眼,默默道:“有备无患。”

这一幕实在熟悉,青年半认真半调笑道:“你们怕不是每人都要来上一遭?”

Misery、Ace、Sharp、Stormeye互相交换了眼神,觉得也不是不行。

5.

“我说啊Logos,你真没有办法用你那无敌的咒言“咻咻咻”得把我送到对面吗?”青年盯着眼前的钢索很难不想到那段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日子,不禁有些嫌弃,“或者你对我施个漂浮咒,我立马宣布你就是我最宠爱的萨卡兹。”

“咒言本质也不过是源石技艺和女妖天赋的结合。”Logos轻轻用骨笔敲了下对方有些歪斜的兜帽,同样上上下下检查着指挥官身上的安全措施,“毁坏总比构筑来的简单粗暴。”

“比如我能通过咒言麻痹你的感官促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却不能让你凌空漂浮。”

Logos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在那检查,博士若有所思,忽然举例道:“你说的力所能及,是指你能让我跑得比Ace还快吗?”

“可以,但对你负担极大……博士我还在检查,请别乱动,我的兜帽是罗德岛统一制式并不好玩。”

博士立刻被定在原地,好笑道:“我身上穿了Mechanist出品的那么多护具,你们一个两个这样小心翼翼,搞得我像个瓷娃娃一样。”

“失误是所有因素综合影响下产生的偏差,我们都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女妖试了试绑带的牢固程度,“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所以你对你的咒言也没有信心吗?”博士勾着笑拍了拍女妖的兜帽,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张开双臂,坦言道,“说吧,这次要用哪种搬运姿势,背的,挑的,扛的,抱的我都可以。”

Logos神色复杂:“你已经放弃挣扎了吗?”

“说不过就加入,打不过就享受,没问题啊?”

博士说的坦然,可他万万没想到看似冷清靠谱的Logos居然会帮他解锁新的搬运姿势。

我们的L·未来大女妖·天生的咒言师·禁忌的喉舌·ogos用拎的。

于是博士活像一只淋了雨的猫,被人提溜着后颈子从钢索一边咻咻咻得滑到另一边。中途需要抵挡来自“罗德岛好同事”四面八方袭来的暗箭这点我们暂时搁置不提。

博士头一次解锁新姿势,显然适应不良,他已经能想象到外面一群人会怎么说了。

“哈哈,Logos他怎么会想到用这个姿势的!你们看到博士刚被拎起来时的表情了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煌一边揉着笑疼了的肚子一遍用颤抖的手肘不停撞一旁的Sharp。

Sharp默默往旁边迈了一大步,倒是时不时要和Logos比一把的Scout发出不怎么明显的嗤声,像是早有预料:“首先女妖殿下他绝对不会选择扛着博士,其次他也不会让博士当自己身上的挂件,那样并不美观,最后双手抱着博士的姿势被我用了,他绝对不想和我撞车。”

Outcast鼓掌:“精彩的分析。”

Misery捂脸:“博士之后会报复回去吧。”

Ace和Sharp对视一眼,两位稳重的成年男性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点忍俊不禁。

事实上,Scout猜得没错,甚至考虑到拎着兜帽的不适,Logos还临时添了条咒言,把博士方方面面都照顾得细致入微,从体感来说Logos绝对是最舒服的,可惜他忽略了来自心灵的创伤。

但凡有双脚不能着地的场景,博士就像那晾衣绳上风干的咸鱼,从一头被拎到另一头,他从羞耻到麻木,最后彻底躺平。

等回到选手区时,他已经面容慈悲安详如一尊龛中玉佛了。

可没等干员询问,他已经先一步恢复过来,除了有些喘之外没什么大变化,甚至先Misery一步握上了他的手,把没反映过来的精英干员往场地里拖,就是在经过Logos时转身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Logos没躲,只是在博士走远后抬手碰了碰被敲的地方,轻哼了声。

而被博士牵着走的Misery默默感受了一会,悄声道:“博士,你的肌肉在抖。”

走在前面的青年同样悄声回道:“我没事,大家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就让他们多闹一会吧。”

白发萨卡兹盯着黑发指挥官看了一会,抿着的嘴角勾了勾,保证道:“那待会博士只要抱紧我就好了。”

Misery说完就朝起点走去,可他很快就发现落后自己的青年不在迈步,不由回身道:“博士?”

青年保持双手插兜的姿势朝他歪了歪头,一脸笑意。见对方还是不太明白,博士无奈地用下颌指了指。

Misery恍然,回身走了几步,“您可真是……”

白发萨卡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否可以?”

青年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随时。”

托Misery的源石技艺所赐,博士真如对方所说的只要抱紧他就行,全程都没怎么动过他的腿。

可惜谁也没想到一点——博士他晕源石技艺。

是的,我们的博士不晕车,不晕船,不晕被干员扛着上窜下跳,他晕穿墙。

据Touch所说,博士刚被Misery放下就昏了过去,把那位白发萨卡兹吓得自己的施术媒介都没握住。好在经检查只是源石技艺的排异反应,这才把那群差点掀翻整个医疗室的精英干员安抚下来。

自然,排在后面的Ace、Sharp、Stormeye的比赛也就不了了之。

谁知博士能活蹦乱跳满舰走的第三天,他自己跑到精英干员休息室提出了继续那场比赛,因而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比赛结果因为那天可露希尔跑去日常维护中枢了,无人知晓,但自那天后,精英干员之间似乎在暗搓搓地计划着什么。

划重点:Logos去执行外派任务了。

6.

“博士你真的要这么做吗?”Ace一脸无奈。

Outcast的光圈亮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她看向自己的好友Misery,看上去对方正努力制止自己的同事在博士的撺掇下作死:“Logos不会咒博士,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Scout正用清洁剂在白墙上喷字:“怕什么,那个女妖又不会吃了我们。”

Stormeye谨慎地保持观望,但眼神跃跃欲试。

计划提出者博士做出总结发言:“我又不会拿他怎么样,他那次可是拎着我的后颈子跑了全程欸,你们就不心疼心疼我吗!”

兜帽人用马克笔敲了敲演示板:“况且你们难道不觉得兴奋吗?Logos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他的!”

Mechanist忽然站起身:“我去制作机关,不要告诉他是我做的。”

被拉来凑数的Mantra和Raidian两位女士举起手,示意加自己一个,果然在凑热闹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Misery被Outcast拉着一起举起了手,萨卡兹捂着脸看上去有些无奈,可惜微微勾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这算是工作之外的娱乐活动吗?”Sharp举手问到。

“是团建!”煌语气笃定,“我们联合,偷偷的,不告诉Logos!”

Scout边笑边把手指上沾到的清洁剂擦掉,语气里不由带了点不怀好意:“女妖绝对想不到。”

于是在Ace的叹息声里,博士一锤定音:“那我宣布,Logos整蛊计划正式启动,行动代号:巧克力酱意面!”

煌吐槽道:“……说实话,这个行动代号光名字就让我感到了不适。”

Misery默默道:“叙拉古人的愤怒。”

7.

Logos感觉不对劲。

下一秒,两根箭矢分别从不从角度破空而来,Logos什么源石技艺都没用徒手抓住了那两支虽然准头极佳,但却软绵绵的箭头。

塑料,玩笑般的材质,甚至尖端都是柔软的硅胶。

Scout还是Stormeye?

Logos没有捏断两支箭,他将之定义为同事间的玩笑收在了随身的口袋,精神随之松懈,而这就是这两箭射出的目的。

因而等女妖抬头时他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已经改变了。温度在上升,明明是金属的甲板却有植物凭空生长,脚下的触感也虚虚实实起来。

煌、Touch和Misery。Logos暗道,参与的人还挺多,而且这用来迷惑他的幻境,感官也有所迟钝……

咒术大师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Mantra和Raidian那两位女士怎么也……?

不过这些事情可以之后考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从同事友情赠送的“大礼包”当中抽身。

Logos从衣袖里抽出自己的骨笔,无形的能量收束于笔端,诡谲的咒言即将被编织。

可就在这时Ace却忽然出现在女妖身边。他一身作战常服,对周围环境视若无睹,表情困惑不似作假:“Logos你回来了怎么站在甲板上不动,不去和凯尔希女士报告吗?”

咒言消散,看到Ace,饶是Logos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禁问到:“Ace,你怎么……”

倏然间,只听见:“砰!”“唰!”

耀眼的子弹和雪亮的刀光,眨眼间袭来,Logos猝不及防下脚尖点地急急后退,他的落点周围,隐藏在绿植下的狩猎机关早已等候多时!

“糟……!”Logos在双脚触底的一瞬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而他也成功被倒吊在栏杆上。缜密的计划,一环扣一环,他或许知道这次整蛊背后真正的策划者了。

博士。

而博士也不负众望地来到他跟前,甚至颇有兴趣地握住他垂落的一缕发丝在那把玩。

黑发青年歪着头,手指抵在下颌处,乌亮的眸子细细打量着难得狼狈且褪下了兜帽的咒术大师。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未来大女妖,天生的咒言师,禁忌的喉舌,Logos吗?怎么被吊在这里啊,好可怜哦~”青年似乎很开心,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窄窄的缝,碎碎的光盛在里面乱晃。

他左右挥挥手瞬间招来一大群干员:“快来个人给我们女妖殿下松绑!”

Logos眼睛一眯,乌泱泱一群人,很好,全是他刚刚猜到的作案人员。

Scout最是嚣张,仗着面巾墨镜抖得像筛糠,煌陪他一起在那筛。Misery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Outcast正拍着好友的肩膀在那笑,光圈比平时亮了一个度。

Stormeye手握空拳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Ace和Sharp纷纷关爱同事地替他拍着背,把他给真拍咳了。

还有Touch,Mantra和Raidian……算了,Logos收回视线,直直地盯着面前最没有遮掩的博士,不等其他精英干员动作就自己念了句咒言,落到地上。

博士完全没觉得奇怪,也丝毫不心虚,只是一边替他理着头发一边在那故作怜惜:“好可怜,好可怜,究竟是谁把我们的女妖殿下挂到了栏杆上!”

Logos听到了博士身后溢出几声笑,他也笑了,没有任何遮掩的,堪称妩媚的脸庞露出的笑容绝美而瘆人。

“博士这么做的原因我能猜到。”女妖绕开博士,凉凉的目光化作刀子射在一群煽风点火的人身上,认认真真把自己的模范好同事看了个遍,没忍住“呵”了声。

他将收在口袋里的箭矢一人一支丢回给主人,做完这些后就谁也没理地去汇报工作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已经做好Logos当面报复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博士都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这天之后,除博士之外陆陆续续有精英干员身上发生无法用常理描述之事就是后话了。

当然,女士们免去了这点苦恼,这是来自Logos的绅士风度。

以及Mechanist还是没能逃过制裁。

END.

精英干员,我超爱他们!(破音)

博士没事儿就往干员堆儿里凑实乃人尽皆知;没事儿就往精英干员堆儿里钻更是家常便饭;没事儿就摸小猫和大猫耳朵上的聪明毛,连带着还给她们俩贴贴抱抱可就羡煞旁人了。尤其是其他没有菲林耳朵,也没有聪明毛的精英干员们。尤其是某个和女妖较劲的干员,点名批评。

小猫坐在博士腿上,博士坐在大猫腿上。这个姿势太妙了,博士刚好能揉捏热乎乎、毛茸茸、软弹弹的两只菲林耳朵,不够,不满足,顽劣地用指腹掠过长长的聪明毛,惹得两人边抖耳朵边笑着说:

好痒啊博士。

大猫当然要找补回来,伸手来回搔弄博士的腰侧,痒得博士乱扭身子,哎呦哎呦地求饶说再也不敢了,然后记吃不记打,继续摸聪明毛。

做完体能训练的精英干员们你一言我一...

做完体能训练的精英干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入,正看见她们三个亲昵无间的叠叠乐,奶奶说感情真好啊,从兜里掏出来夹心软糖递了过去,心也痒痒的。小猫心领神会地将头靠了过去,给奶奶摸摸头。

大猫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博士也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于是奶奶搂着三人,挨个搓搓。三人都有在吃奶奶给的软糖,里面是丝滑的牛奶夹心,香得很,腮肉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很好捏的样子。

一旁的Ace和Sharp肩上搭着毛巾,眼底荡起那种,老父亲的无限慈爱,望向那三个,啊不,两个幼稚大人和一个乖巧小宝贝,转身又各忙各的了。

外头就没这么安宁了呀......Logos刚刚指导过了术师干员,从办公室左侧的拐角走来,而Scout啦、Stormeye啦,是从右侧的靶场走出来的,三人撞个正着。

圆凳滑行大赛刚刚结束没多久,亚军怎么寻思怎么觉得可疑,成天在Logos跟前说“我要向你发起挑战,我不认为我的速度要逊色于你,我认为balabala”……但Logos一直没答应,临睡前躺在床上也不数羊了,精心规划行走路线,以免撞见Scout。这不,失策了。

Scout还没开口,Logos一个箭步窜进屋,看见博士也在,算是松了口气,打过招呼后走到工位继续处理文件。至于为什么博士在Logos就不担心Scout了呢?啊原来是因为Scout那点小心思早被他看出来了,但他不说,他多善解人意呀,他就想看老同事能在博士面前搞什么花样,他就想看博士迟钝地不作回应的模样。

果不其然,Scout进屋后,刚一见博士,眼神就软了,一个劲儿地看博士揉捏菲林耳朵的纤瘦手掌,逗得一旁的Pith和Touch相视一笑,若无其事地支着耳朵听沙发那边的响动,签字的速度倒是没减半分。

训练辛苦啦,两位——

博士把下巴垫在小猫的颈窝里,晃着双腿朝狙击手们打招呼,又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一看腕表,坏了,该回办公室做工了。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啦,拜拜——啊对了!Scout,别忘了下午两点半来我办公室作简报。

好。

两人共处一室,岂不是要错过他的滑稽神情了?

Logos蔫蔫地甩甩尾巴,挥手施法,将面前几大摞文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只见文稿飘浮在半空中,井然有序地飞出办公室,逐渐追上了博士,还十分体贴地在博士开门的那一刻自行在桌案上找了合适的位置降落。

哦——好快。

博士感叹道,着手处理。

Scout很准时,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刚好在指针指向六时敲响了办公室门。

请进——

博士微笑着抬起头,朝他示意。

快坐。

简报环节并不繁冗,不过半小时就结束了。不过博士依旧没开口放他走,Scout也没开口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那么对坐着,一个坐在办公椅上,一个坐在沙发上,相望无言。

最终由博士打破默契的沉默,用兜里小小的一颗牛奶夹心软糖。

她用牙撕开包装,含住甜滋滋的小球,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来,这次是用双手撕开,托着它,绕出桌案,坐在Scout身侧,像幼儿园老师喂小孩子喝药一样,捏着包装袋,碰碰他的嘴唇。

要尝尝吗?

博士先斩后奏,仗着Scout不会拒绝自己,嘴上却依旧客套地询问他的意愿,落在Scout那,无疑是一种带着骄纵的邀请,有点可爱,有点俏皮。

Scout顺从地张开嘴,不过落在嘴里的并非是博士手中的,而是她含在嘴里的,惊得Scout瞳孔倏地收缩,片刻后回神,扶着女友的腰身回应她。可算让他逮住和博士搂搂抱抱的机会了,当然不舍得放手了,干脆把博士抱到腿上,跨坐着。唉......就,比煌能做的多太多了,不过碍于博士桌上那一堆文件,并没有和博士做。

博士尽兴了,问他好吃吗?Scout点点头。至于是糖还是博士,只有Scout自己清楚了。

经这么一折腾,Scout不想走也不行了,再留博士就要加班了。虽说他很乐意帮博士分担,但凯尔希能认出两人的字迹,到头来还要教育博士。博士嘛,插科打诨,撒娇耍赖,然后喜提一大堆新的文件,得不偿失,没准还要向凯尔希检讨,可怜巴巴地曲着包成粽子的手臂给凯尔希念检讨。

总之,Scout要走了。

博士恋恋不舍地捧着他的脸庞吻了又吻,说晚上见。

门被关上后,博士的视线落在桌上这堆被她蹭皱了的文件上,战战兢兢地捋着,一边祈祷千万要平整啊不然Logos可要伤心死了,一边惦记着Scout馋他馋他还是馋他今晚不摸聪明毛了摸萨卡兹耳尖,必要时还可以嘬一嘬。

喀兰全员亲情向

含我流雪山事变解析

【一】

天性使然,菲林族从浅眠到警觉只需三秒,然而意识到进来的是什么人时,圣女大人还是炸了尾巴。

好巧不巧,朝圣都没碰几次的喀兰之主,倒在这撞上了。

初雪不动声色,拿出主持祭祀的定力把尾巴顺下去。不慌不慌有什么好慌的,是他尴尬又不是自己尴尬,什么场合没见过该行礼行礼该客套客套,区区宿舍碰个面而已……

……好像真没遇过。

喀兰圣女面朝里睡着,眯眼盯了一会儿床头的铃铛,思考把人冻上就跑的可行度,最后认为此计划过于丢脸给予否决。

不过反过来想,她睡在上铺里处,那人约莫没有发现是她,不然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躺下。即使发现也意识不到她醒着,现在只需敌不动我不动,装作没醒过就好。

初雪噼里啪啦打好算盘,按下伸向圣铃的手闭上眼。呼气……吸气……呼……吸……

反复数十次,圣女大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光。

果然。睡不着。

【二】

人力物资双重紧缺的缘故,罗德岛轮班不分昼夜,银灰凌晨结束最后一笔订单,支手杖出贸易站时怀疑眼前有丹增在转。他凭着喀兰主人的风度撑回宿舍,推门掩门挂大衣轻得行云流水,借了火光瞅见仍空的生态舱下铺。

躺入床褥那刻似有东西蓬松炸响,银灰睁眼时指尖已触及身侧杖柄。声响自上方传来,且此后再没有动静。他艰难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那应是菲林族尾巴毛在摩擦。——打扰到同族睡眠了,他迟钝地想着,松开了武器,在卷土重来的困倦中复缓慢地合上眼睑。

罗德岛其他菲林……除了恩希雅还有谁吗?银灰在倦怠与入眠间无意识地思考。几位熟识的方才交接……谢拉格的菲林外出的也少……前些天讯使说过……圣女可能来罗德岛暂住……圣女……菲林……罗德岛……

银灰第二次睡意全无地睁开眼。

值得庆幸的是,喀兰之主的尾巴也足够老成,并不会轻易炸毛。

他按着应对失眠的惯例复盘今日日程,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剿灭出刀的凛冽与贸易合同的筹谋,基地内所有菲林干员的排班……

然后他用排除法得出了结论:

今晚睡不成了。

【三】

圣女大人决定数菲林。

一只菲林,两只菲林,三只菲林……一只恩希雅……一只恩雅……一只恩希欧……

圣女大人抑制住烦躁的尾巴。

数菲林好难。不数了。

……有多久没数了呢。

经验证明难以入眠时总是很容易走神,乱七八糟的过往紧跟着来算总账,更何况底下还躺了只跟她千丝万缕的家伙,这神游就一发不可收拾。

恩希雅,恩雅,恩希欧迪斯。她挨个默念一遍。恩希欧迪斯,恩雅,恩希雅。她又倒过来念一遍。启音有近乎共鸣的相似,过久没有完整地连在一起叫出,竟平添出陌生的流畅,是多少年前谢拉格房檐上融的冰凌,一滴一滴落得清亮。

屋檐下三只小菲林窝成一团,希瓦艾什夫妇外出主事,恩希欧迪斯慢慢翻着书页讲,恩雅和恩希雅就合起伙来折腾他的尾巴。男孩子还没变声的嗓音轻缓干净,脊背镀了焰色暖边小而漂亮。还没有正式担任护卫的小角峰和他的父亲守在门边,前者昂首挺胸站的笔直,努力不去想钻进厨房。

炉火正旺,年岁尚小,希瓦艾什只是几个歪歪扭扭写不好的字,天和地都很远很远,温暖得可以随时睡去随时醒来,叫人懒得往前挪一步。

可总归要醒的,该走的路一寸都不会少。那样冷的天,那么小的少年背着她走了那么久。她趴在那副精致又瘦削的脊骨上,突然发现,它们并不易折。

主持葬礼、迎来送往,披上不合身的大衣向来往报丧的乌鸦们还礼,小少年也一个人扛下。希瓦艾什夫妇的棺木被掩埋那一刻恩希雅还是哭出了声,连带着她也跟着啜泣,恩希欧迪斯一人一只手任她们紧紧地攥着,掌心温暖却是抖的。

恩雅心细抬头看他,小少年眼眶似在淌血,就是不肯下一滴泪。她怯生生向四周看一眼:为什么除了他们,没有人哭呢?

手被更有力地握紧,她的哥哥用那双眼睛看着她,很缓地摇了摇头,又更坚定点了点头。

再后来就是银灰少爷的事了。遣散家仆、调动家产,角峰在仆从散去的那一日向他以雪境之礼效忠。偌大的希瓦艾什家一下子空了下来,仅需维持基本生活,他们开始学着料理家务。银灰某次外出狩猎时捡回个孩子,无父无母没有家世,也顺理成章住了下来,又在不久后为他拿起刀挡下第一回刺杀。

这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们彻底能照顾自己那一年,银灰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只身远赴维多利亚求学,而家族的议会权力将全盘让出。这一断腕之举掀起了谢拉格一场不小的风波,他在外部一片争夺声中向她们作别,身形长开的少年提着轻小行李远过地平线。

他走后几年风平浪静,希瓦艾什之名埋在雪下无人再提,为数不多的斩草除根派也被留下的角峰和讯使解决。她不轻易出门只喜欢读书沏茶,而妹妹早就跑遍雪境的每一处角落,把形形色色的故事带回给她听,

像她很久很久以前读过的童话,很多很多个故事的尽头总会有什么发生。大概是恩希雅讲完一千零一个故事后的某天,银灰归国,与之同回的,还有新生不久的喀兰贸易。

雪境资源丰富与世隔绝,几乎从未有人动过向外的念头:到外头去做什么呢?天灾可不曾降临这个小国。在被察觉之前,喀兰贸易垄断了从矿产到铁路的所有重型工业。订单与物资如雪片交汇,而没有人能查得到进出口路径,甚至连议会都无法从这收走哪怕一分的税。相比之下,希瓦艾什重回议会似乎就不值一提。

他比记忆中疯狂百倍。初雪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曾找他谈过很多次,每每装作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谢拉格需要变数,可不应如此过激,他们可以慢慢来、她也可以帮上些什么……喀兰董事长端着她煮的香茶温和地笑着,什么都听得很认真,什么都没听进去。

人都是要长大的。比如重逢时她已经不会扑进兄长怀里欣喜,比如她素来喜欢清闲却补完了家中所有藏书,比如怕生的恩希雅早也走出家门、乐于倾听他人的故事,这些恩雅都懂得。她不会幼稚到要求恩希欧迪斯保持小时候的模样,可仍旧因此心惊。

于是那滴雪水落在她掌心。于是守旧派将她作了王牌。于是火线燃起再难收场。银灰出手了——足够决绝也足够狠心。守旧派精心策划的悲剧里,所有人都没料到她能走下来。当然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一把推她上圣巅,一纸书信言之凿凿,断绝血缘关系也断干净他的退路。

他们于某场宗教仪式再逢,银灰站在台阶下仰望着圣女,最终合掌一礼。她颔首受下,淡漠地称一句“银灰族长”。

不,比这更早。早在自维多利亚带回第一缕海风起,早在喀兰贸易拔地而起第一笔协议中,早在希瓦艾什的少年以银灰自居的那一日……他就种下了这等念头、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而今时机已熟,破土疯长。

——只是她再不能唤一声她的至亲。

【四】

那条天路初雪走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舌尖传来浅淡的铁锈气,银灰极快地反应过来那是错觉。他剥下粘住的目光,侧过身看床头的灯,平日这种情况,连夜看几页合同或闲书都是不错的选择,恩希欧迪斯回忆出纸张所在,还是没去拿——初雪睡时怕黑不假,可也不喜强光。

雪境少年初出茅庐,见透了好一回世面。龙门、莱茵、乌萨斯,维多利亚与哥伦比亚,尖端科技与政权林立,那是偏安一隅的谢拉格无法想象的风云。

维多利亚从来多雨,温温和和一点一点教他学着改变。将家族大衣换成统一的英伦校服,记住来自不同地域的同窗们遵守的礼仪与规则,逆着根深蒂固的思维往更高更远的领域望,银灰不分昼夜泡在教室或自习室里,拿不可思议的毅力狼吞虎咽着所有新鲜。

希瓦艾什的小少爷仍执着于剑术,谈吐间除当地礼数外还保有旧式贵族的影子,可更多东西正翻天覆地。他看着外界政权破碎局势动荡,看着源石蔓延人们死去,拘谨而隐忍的目光一天一天地锐利,一如他肩上鹰隼的眸。归国后他不仅仅要复兴希瓦艾什,他要这世外之地自己卷进这场浩劫——在被动乱波及之前。末世将至,无人可独善其身,谢拉格却从未迈出这历史必然的一步。既然内部早已是潭死水,他就引灾祸破局。

他的妹妹恩雅并非不理家事的大小姐,她同样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挑起以希瓦艾什为姓的重担。可战场之上善良无用,他微笑地听着她审时度势,执行的手却未迟疑一下。

通商轨道直至山脚,矿藏谷底开发正疾,他到底迟了一步。背水一战的苦果由她吞下,独自踏上那条长路。任何家族不得干涉神的旨意,连试图跟随都是大不敬。赴试炼前,菲林少女手执圣铃回过头来冲他笑,银发扬在清冷空中,脆弱又坚韧得不可思议。

可他知道,九死一生后,她将面临的是什么。希瓦艾什长女身处重围,他不允许任何伺机的可能发生。

三天之后,圣女即位,希瓦艾什族长代表全族献上虔诚与祝福。与之一并呈上的是他亲笔写就的最后一封家书,圣女站在祭坛第一级阶梯下看它。她应该没有沉默太久,就朗声将其读出,祭祀在即万万不可失态,她就极尽优雅而从容地撕碎烫了族徽的信纸,素手一扬,逝进不胜寒的高处风里。自此兄妹二人决裂,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全心侍奉神明,轻易不下山一步。银灰家主继续推进计划中的一切,牵扯不到圣山上半分。留下以攀岩为事业的探险家,在多次向兄长询问无果后,立下要登上顶峰的誓言。

他不会对她们不利,可同时也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意志。保全至亲、达成目的,二者得以实现,至于剩下的……

就无拘于什么手段了。

【五】

初雪盯着舱室上火炉的光影发呆。出于安全问题与技术手段,罗德岛选择电子加热方式,模拟出壁炉的形态,恍惚间以假乱真,有木柴燃烧得哔哔啵啵的气味。

菲林嗅得见山巅中风暴将临的气息,这场怒雪并未叫人久候,砸得痛快又狠戾。蔓珠院登门叩见时她正在祈祷,身后人咬字粘糊着威胁。自始自终她头也没回,从圣山威严听到三族利益,从垄断之举听到大逆不道再到请她参与审判的乞求。像以往一样——好钢得用在刃上,出鞘要见喀兰的血。华贵的押车与恭顺的看守已候于门外,喀兰的圣女站起了身。

“仰赖神袛眷顾,谢拉格自是要顺从神旨的,”她温温和和地讲,嗓音如山顶天湖清澈,“为神明分忧,也是我等本分。”

在一片“圣女大义”的颂声里,初雪猛地将手中铃甩上天空。

“——圣女大人?!”

“喀兰神袛护佑她每一位子民,给予所有结果以祝福,圣山脚下如何,由不得我等妄自干涉。”

回音传响,地动山摇。整山重雪为之盛怒,斩断昔日窃神之名的纂改。是神罚也是默许,此刻此地圣山之巅,千里长风化刃、万顷白皑出鞘——

“我曾立誓,成圣女之日再无亲族。”

——刀柄所持处,谢拉格的女儿露出希瓦艾什血脉的獠牙。

“我不会做他的棋子,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狂雪封山三日,将此地久违地划为宗教净土。与此同时另一场雪崩席卷山下,三族议会废除,其余两氏衰落。随后近乎反叛的经济政策下达,早有预谋般以喀兰贸易为媒,向外界撕开宣告存在的出口。三日后,失联的蔓珠院重回人们视野,圣女一人下山,接受谢拉格第一任最高执行官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朝见。无人清楚那之间发生过什么,漫天飞皑千年如一日,替所有过往与将来下葬。唯有与世无争的边境小国,终是卷入轰轰烈烈的末世天灾中。

无人幸免。

在此之前恩希雅出事,接手治疗的罗德岛随即如神兵天降。她在圣祠里冷眼看这一切也只能看着。时隔多年,初雪不惧给予银灰最大的恶意——那绝非纯然无害的制药公司,其插手数场重大战役的军备与魄力足以令人心惊。若是以急需治疗的至亲为媒介进而结盟,人质与诚意一应俱全,当真是他做得出的事。圣女大人的失望又重一层。

可即使再厌恶那个人的手段,当年攀岩事故是何人所为,她自始自终都没认在银灰头上。

——他不会的。

雪境变天后,蔓珠院名存实亡,宗教神权落入执行官希瓦艾什手中。至于她默许喀兰贸易的保护,只身秘赴罗德岛,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场不请自来叫却她的看法有所改变。与她预料大不相同,此方神圣并非主宰战争的野心家,宽厚、亲和、共同进退,直面所有现实与悲剧,那是刻在骨血上的信条。

……某种意义上,比起如今的谢拉格更称得一句“归处”。

恩希雅在这里真的很好,是紧密相连的一员,并非作为抵押物而受到“补偿”的特殊对待。于是那一点隐怒渐渐化开。若是……初雪慢慢想,若是有选择的权力……

他是不会把至亲摆上筹码的。

——他又怎么会呢。

【六】

银灰眯起眼睛盯着壁炉,火光燃在他的瞳孔里,试图辨出那么一点少时的痕迹。

可悲的是,凡是他寻找过的,到头来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他带回恩希雅那天是个很适合攀岩的日子,热衷探险的少女携上了她全套装备。可新置的登山装经不住长达数里的匍匐,从圣山脚下拖出的血迹浸透了雪层。她是这样顽强——顽强到自己爬到救援赶来,顽强到第一反应是跟他讲不要难过她很好,顽强到……给自己做了个环饰,漂亮地藏住骇人穿刺伤。

当银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已是一星期后。不知道多久没合眼的喀兰之主强迫自己看着那块不是装饰的水晶,书案上几天之内堆起山的资料没有提及半句,他只说:“我们去罗德岛。”

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恩希雅、不惜一切代价接回恩雅、不惜一切代价扔掉所有只求她们安好他去承受所有,他有一瞬那么想那么想。可是他不会。积云已压在谢拉格之上,无论是为了未来还是为了她们,引天灾者决不会松手。

他当然知道旁人如何看他,狼心狗肺的战争贩子,牺牲长妹换取权力,连最小的妹妹也要作结盟的筹码。可银灰从不介意,希瓦艾什的儿女会愧疚却不会后悔。自此往后,纵使万劫不复,举重若轻的圣女、远在罗德岛的病患,都与此再无牵扯。

于是孑然一身又义无反顾地,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斩下迟来的雪崩,铁血手段清洗三族议会,其间未记载的过程不便详述。开放通商、驻军要塞,他将谢拉格以接近曝尸的方式彻底暴露给世人,而工业与现代化的新生正借着腐肉疯狂蔓延。

局势平定,他又一次踏上了罗德岛,陪同妹妹治疗也以盟友的身份履行合约,或外出征战或贸易谈判,每日重复着既定的作息……直到今夜,他另一位相见不识的妹妹远渡而来,正躺在他的上铺。而他唯一做的就是放缓呼吸,装作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谁都清醒着失眠,谁都以为只有自己识破了对方的装睡。两只菲林守着各自领地拿沉默对峙,自以为天衣无缝。

【七】

这一回两人总算发挥出应有的机警,在下一只菲林推门那瞬,默契地齐刷刷闭眼。

崖心进来的轻手轻脚,又小小心拿尾巴带上门。她走了几步猛地停下,望着上下层两人发愣。有如攀岩逢奇景的意外之喜,一句呼嗓冲上喉头又压下,生怕打碎了,只得快乐地扬起尾巴,想起什么后又一点点低垂下去。

不管有没有和好……不管是不是主动的……他们起码可以在社交场外好好相处了啊。探险家照旧朝着好方向招招手,决定窝在靠床的卧垫上。

不行。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绳结,一打滚爬起来。给姐姐准备的编织绳得先拿出来,再强行给哥哥戴上另一条,三人一起戴才好,不然那两个跑掉怎么办。崖心极小心挪到下铺床尾,轻轻伸向软垫下……

然后她精准地踩到了一条尾巴。

银灰“嘶”地一抽气。罪魁祸首紧张地叫了句“哥”。

成。装睡是没法装了。他睁眼把尾巴提过来搁好,略一点头示意他没事。然而崖心丝毫不准备放过他,“姐姐还醒着吗?”有光的竖瞳眼巴巴亮晶晶,满脸“你看你看你快看”的期待。

他当然知道恩希雅在等什么。他也曾无数次应对这种期盼。不知道上铺有人、不知道圣女大人在此,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他才刚刚醒来……他有很多说辞把这次意外归为以往所有见面礼节的一条,他没有因此睡不着也没有丝毫回忆——

银灰顿了顿,最终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起身给崖心让位,示意自己去睡地板。已经够了,他想。这一回单方面剖开的挚诚,将在明日到来时重新掩埋,与谢拉格往事一道长眠。

这样就好,菲林天性如此,何况又是血亲就更加相似,他们不需要追回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

“上来吧。别和你哥挤。”

初雪忽地开口。觉得少了点什么,她补充道:“他睡觉磨牙。”

银灰:……

得了许可的恩希雅蹭地蹿上去,扔下银灰默默躺下揉他被踩的尾巴。

想来还是换牙时养成的坏习惯,只是长大后声响轻了很多。他不自然地磨了下齿尖,听着上铺逐渐均匀的呼吸,两人应是互相抱着尾巴入睡,一如乳牙松动的遥远冬夜。思绪纷乱忽地一下子静了下去,他随之缓缓飘下,落进远在谢拉格的雪天。

什么也没变,什么也没回去。这不过巨鲸琼骨上火炉旁的一段巧合,其中有两只菲林互相装睡失败。骨血里的高傲不允许任何一人低头,不会有冰释前嫌也不会有互诉衷肠,希瓦艾什从不回头,这一点银灰清楚、初雪清楚,就连崖心也清楚。

可仍有什么鲜活着的——那是未封先沉的一角冰山,于海平面之下,暗涌着似融非融的波纹。

……重见天日应未远。

【八】

讯使和角峰进来时神志清醒,一眼看清双层舱上熟睡的满满当当。希瓦艾什的护卫们惊讶而欣喜地数:一只菲林,两只菲林,三只菲林。

舱室旁的卧垫离的过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两位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汉在沉默中对视一眼,默契地去睡猫爬架。

为菲林量身打造的游乐设施因此过载,颤巍巍有歪掉的风险,和温吞火光一道,挨挨挤挤了整个小窝。

—END—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w雪豹三兄妹的过去是我心头的一道坎,翻了很多官方信息和剧情解析,见的最多的大概就是“银灰逼迫初雪”“银灰偏爱崖心初雪不受宠”“初雪不关心家族不想做圣女所以决裂”等论述,就我个人理解,生在家族动乱之时,他们都在被逼迫着长大,都努力地想为其他两人做些什么。

许多许多的无奈与阴谋之下,或决裂或相见不识,他们对彼此的爱仍如埋在雪山之下的新芽——从不言明,可它就在那里。

看云无留迹因为人物崩坏而破防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而搞出来的产物

插科打诨与低俗笑话

我流剧组Paro,云上五骁Cb,同期生演员设定,丹枫丹恒亲兄弟

看情况后续可能还有。如果没问题的话?→

人生何如戏,戏不如人生。

“丹恒说他可能得等一会再过来,隔壁列车棚他住的智库那个景,拍着拍着地板玻璃漏水了!他下装和鞋子都得换。”

景元一只手托着纸盒另一只手滑着手机。向正在候场的镜流和应星宣布了这个消息。他们俩彼此对着脑袋。镜流坐在苹果箱上,因为戏装是连衣短裙特意在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高瘦的男人卷着剧本的手支棱在腰上,剧组的装造师正在帮他整理长褂后的红...

景元一只手托着纸盒另一只手滑着手机。向正在候场的镜流和应星宣布了这个消息。他们俩彼此对着脑袋。镜流坐在苹果箱上,因为戏装是连衣短裙特意在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高瘦的男人卷着剧本的手支棱在腰上,剧组的装造师正在帮他整理长褂后的红缎蝴蝶结。两个人从上妆候场开始,哀叹此起彼伏一直没结束。两张漂亮的脸眉头紧锁的程度不是可以夹死苍蝇,而是足以成为虫子禁飞区。

“小朋友们人都没事儿吧?”镜流听到这里从剧本里抬头望向景元,景元摇摇头。

“正好光电先进了水短路了。没什么大问题。‘姬子小姐发了大脾气,请稍后,我重做装造后速来‘……小朋友这么发的。”

“安全生产当儿戏,活该。也亏姬子只是“发了大脾气”,要今天卡芙卡在能把那几个场务的头盖骨都掀了。”应星冷着脸帮腔,指指他们这个鳞渊境棚里最标志性的建筑:龙尊雨别的雕像。“那玩意待会是不是还得当爆破背景?扛不扛得住啊?”

“哇哦。好期待,那丹枫哥的头甚至会飞。”景元嘴上说“好期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期待的表情。镜流嘴上说着“你真是越来越放肆,说得丹枫好像飞头蛮。”一边举起手机偷偷拍一张那个大布景:那个龙尊雕像翻模确实挺酷的。景元第一次发在群里的时候,白珩的回复是“感觉很适合放在我家花园的喷泉上头,我这就去把裸体女人倒水罐的雕塑给退了,景元,给个收款码!求代购中古!”

应星冷笑一声,他一晃悠起来身后绸缎打成的结也像个会飞的蝴蝶。

“你还不懂丹枫?——他要在这儿看到长得很像自己的雕塑被炸了,那他绝对第一个阴阳怪气说哇哦剧组的八十万消失了耶多整点我爱看!诶不说他了,我说这剧本你到底有没有头绪啊镜流。我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要主动让你砍我……三个月前给我的那季剧本不是那么写的啊?”

镜流把剧本放在毯子上伸手向天穹,做出一个祈愿的姿势:天穹不会回答,只有冰冷而灼热的聚光灯。“……因为你们俩个混账让白珩‘自由新生’了所以我要让你也自由新生——大概这么理解吧。”

应星转头向景元。红色的隐形镜片让他看上去呆出了天际。

“……来,高材生,你听得懂她在讲什么吗?”

作为有一个社会学以及一个表演心理学两个硕士学历的聪明人,景元听得出来应星不是真的想问他有没有听懂。这个时候不会说“听懂了”或是“没听懂”。而是诚心向镜流道。“我只是担心镜流姐你拍了这个还能演年代正剧吗?耽不耽误你主持今年金舟奖啊?”

无所谓,女演员嘛,年纪到了总要考虑转换赛道,有人开始演好母亲,有人开始演疯女人。

“你其实可以放弃思考的。”镜流撩开头发说道。“忘记你给‘刃’写的人物小传,不要妄图感动任何人。就按照目前的剧本呈现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别自我拉扯了。呈现没有因为所以的故事,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不亏是国立电视台二十年如一日宠爱的晚八点正剧女王,觉悟就是不一样。景元也表示了赞同。

“虽说都事到如今了,不过待会丹枫的弟弟还在呢,怎么样都得给后辈做个榜样吧?”

应星沉痛地回答“感觉今年年底集字活动第一发不出敬业福都对不起我为这部剧染的这个头。”

他们仨都是天生的浅色头发,这句话让镜流转移了注意力,伸手摸摸应星发尾。

“……我刚才还在和景元说道。你这个墨蓝撞玫红的渐变色……染得大胆还均匀呢。怪好看的。在哪家沙龙做的?推给我吧,等白珩回国了我们去试试。”

“我和丹枫哥陪着他染了8个小时!不好看就出大问题了!”景元把手中盒子递过去。里头是数个不同颜色口味的千层龙须酥。做得精致小巧。看的人食欲大增。“有没有人要的?”应星给镜流推送了染发的美发师,回头看了眼装龙须酥但是分外性冷淡的外包装:看上去在“艺术品”和“智商税”之间成薛定谔叠加态。

“……我说,这个是丹枫喜欢的牌子吧?我去景元你那部《石火梦身》的千秋乐场的时候他当手礼送过。”

景元笑眯眯的点头。应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哈”。

“懂了,深山老龙舍不得亲弟弟,借着手礼来写作拜托读作威胁我们照顾阿恒吧?——没事儿,我吃,拿来。”

镜流脸上浮现笑意起来。应星和丹枫这种地方不知道该说是感情好还是不好。

“……怎么说得好像这龙须酥会被下恶咒一样。”

景元看着应星挑了一只红丝绒口味的龙须酥丢进嘴里。赶快纠正镜流。“哦会下恶咒这可是对持明人的种族刻板印象,镜流姐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等年轻的素人演员换好了下装与鞋子重新补了装造赶到棚里,一边向工作人员致意一边向这些前辈们致歉:这些人是哥哥亲密的朋友,演技上却绝对是自己的老师。三位老师讨论得热火朝天,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改变演艺史的大课题,不想看到他来大喜过望,结果劈头盖脸的第一个问题是:

“阿恒阿恒,你说你哥如果很讨厌一个朋友会怎么做?他到底会不会给人下恶咒?”

“什么?”

年轻的小演员脸上变成了一片不置可否的虚无。随后他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起来。

他和兄长都是少数族裔持明人。自幼由兄长拉扯长大,也许最了解丹枫的人还真的是丹恒自己。

……说起兄长,确实不能算心胸宽阔,可他兄长让人向往的地方倒也也不在这里。

“恶咒大概不至于……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真的和人翻脸了的话,大概只是让人倒霉几天的程度。能够被他当做朋友的人。他舍不得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

他的三位前辈瞬间表情各有各的精彩,所有人都被击倒沉默倒是真的,丹恒挠一下做过特种造型的耳朵,甚至都不敢问“我们还要再走一次场吗”?

……所以有这个才能丹枫他演什么戏经什么商,这谁还敢讲少数族裔缺德笑话——而且怎么他们的这个老朋友持明人真的会下咒的?!

“所以说问题不在你吃了三月七的点心……”

“我确实没有吃了她的点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把那个点心匣子送给我楼下的邻居了。”

穹眨眨眼,没有预料到丹恒的回答如此坦诚又如此不着重点,金眼睛的男孩手在空中抓挠比划了一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像是一只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棉花糖已经寿终正寝的浣熊一般捂住了脸。

哇,瞧瞧他这个没什么出息但确实很可爱的双胞胎弟弟。星忍不住这么想,端着自己的蜜汁琼实鸟汉堡和苏打坐到丹恒的身边。

“在聊什么?”

海外品牌的快餐店来到仙舟,就会做一些本地化的努力,本地化的食材,本地化的调味。这家标志是个老头脑袋,开在太衍书院外以炸鸡闻名的连锁餐饮也不例外。虽然这里在......

海外品牌的快餐店来到仙舟,就会做一些本地化的努力,本地化的食材,本地化的调味。这家标志是个老头脑袋,开在太衍书院外以炸鸡闻名的连锁餐饮也不例外。虽然这里在饭点总会挤满了尝试新玩意的大学生,不过要来找丹恒玩顺带填饱肚子的话,是个不错的地方。

在丹恒决定停下步伐给自己充个电,做一个追根溯源的交流访问学者之前,他是星铁社重要的不动产:这是个比喻。

穹用手挡住嘴冲着姐姐嘀咕了一句“咱们家这哥们真的完全油盐不进的。”而坐在穹身边的三月美少女抱着帕姆,用脑袋上几乎可以实体化的怨念当调料摇晃调味薯条:哈,都太在乎细节了,我来!

“三月七把在星槎机场买的瑞蟾斋点心匣子塞你包里了。要我说你吃了也没什么,以我们的情谊,你如果要吃我们还能说不行吗?”

这样说他就明白了。丹恒低头在手机上查询之后回答。居然找到了这家点心铺子的社交平台账号。他下翻到地址。确认了想法。“瑞蟾斋的老店就在波月古镇……我租的公寓在那儿附近。后天还你一份如何三月?口味还能挑而且新鲜?”

丹恒往下滑了滑屏幕。哦,确实前几周的推送里有这款产品。点心匣子的礼盒拆出来居然真有个盛放小物用的摆件,确实能放(也只能放)些小首饰。助力旅游复兴……特别联名限定款……看看这些具有魔力的字眼。对少女的吸引力不亚于新的照相机。

“……懂,我怎么会不懂。买椟还珠。对三月你来说根本不新鲜。”

“啊~星,穹。你们看丹恒老师这张坏嘴巴,吃了咱的首饰架还完全没有在反省!”

丹恒向来招架不住三月的胡言乱语。立刻叫停。“纠正一下,我不挑食但是也不是什么都吃的——而且这不是在谈论如何补偿你吗?”

正在轻松舒缓啃汉堡的灰发少女腾出手,轻轻敲一下三月七的脑袋。给出自己的见解。“丹恒,我觉得你根本不用补偿她。不把自己的东西看管好,怎么想都是自作自受呢!”

三月刚要反驳,穹倒是先提出异议。捏着下巴似乎出于更公正的角度。“但是毕竟也确实是处置掉了……不是出于做错了,而是人道主义援助角度的话?——也应该补偿一下吧。”

这两姐弟是由一位从事艺术文化行业的匿名经纪人资助养大的,明明形影不离,性格天差地别。姐姐星负责的文稿总是力大砖飞,毒舌辛辣讲究一个直击现实冲突。丹恒觉得再往里头塞哪怕一点数据补充,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想看这种申论式vlog了。穹则更加优柔抒情,丹恒觉得他的脚本每一篇都可以用“这究竟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陷”开场。不过就得修改掉一些过于冗长零碎的心理感受。这也体现在他们面对问题时的反馈,星倾向于帮助更有道理的那个,穹却会选择更弱势的的那个。

……相似之物也会长成截然不同的姿态来。这个道理他很久之前就明白了。

“我恰有此意,那么三月,你怎么说?”

冰晶似的姑娘煞有介事地举手。表示“那丹恒老师就稍微展露一下诚意吧,手作如何?”

“……你想要手作首饰盒?”

“是点心啦!丹恒老师做点心给我吧!拜托啦好不好?咱会专门给它拍一期视频好好炫耀给所有人看然后再毕恭毕敬地享用的!”

这种感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丹恒揉了揉阵阵疲劳的睛明穴,在三月七“好不好嘛丹恒?”的持续性围追堵截下,微不可查地点了头,最后以三月七的“啦哩吼耶”成功翻篇。

“她就是会在这种地方吃定你,你不觉得吗?”星用手挡住嘴,向他们的文字编辑讲悄悄话,丹恒也低下头来配合。

“我明白。”他回答时,年轻的面容上有空旷的思虑。“也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我乐得配合。而且以后总要天各一方的话……也没有更多胡闹的机会了。”

因为他做了重要的人生决定,星穹列车也将罗浮当成了短暂的跃迁落脚地,并且决定于此展开下一阶段的工作。虽然姬子说“这不过是我们的心血来潮,别在意。你累了想落下脚去学习与了解——那就去做你想做的就好。”可这三个活宝与他日夜相处惯了,又怎么可能放过丹恒,打听到他的课表后,就会在一些丹恒没课的下午集体闪击,抓对方一起吃午餐。美其名曰:看在你的学费和房租是阿基维利开拓基金付的份上!带我们一起享受一下校园生活吧!

……那你们要不要也享受一下提交论文和期末考试啊?

“糟糕差点忘记了。杨叔让我们问问你,住得还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穹突然想起了长辈的嘱托。递出了这个能让人心暖暖的问题。“毕竟学习的事大概没有担心你的必要。”纵观所有他们认识的人,丹恒也足以称得上聪敏——啊天才俱乐部的那些好人们不算。他虽然贯来独立,可离开所有人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居住,成年人们嘴上不说,却也还是担心没有照应的。

“公寓倒已经收拾好了,请他和姬子不要担心,你们不介意打地铺的话,休息天想来过夜也可以……啊不过现在不行。”

三个活宝醉翁之意不在酒,异口同声。“丹恒老师为什么?!”

丹恒低头呷了一口装在防烫纸杯里的柠檬红茶,回答得理所应当。

“得等我和邻居打好招呼。他深居简出,不喜欢吵闹。招架不住你们几个。”

三月得到了丹恒的“补偿承诺”后,又变得无忧无虑起来,随手拍下的照片录像,会成为珍贵的素材以及闪闪发光的记忆。“哇,丹恒楼下住着个老人家嘛?年纪很大笑眯眯的腿上还趴着一只又胖又重的猫猫会打毛线的那种?那什么时候我们去帮人家拔草浇花吧!人家也会照顾丹恒的!”

这么具体的老人家形象又是从哪里的插图话本里搜集来的?丹恒决定跳过这个问题。“不是老人家……不如说恰恰相反,大不了我太多的样子,正是青壮。”

“那还那么难搞。”星不喜欢拖泥带水,有的时候说话就带了些锋利的芒刺。

……没有让你们三个对自己能造成的环境杀伤力有客观认知是我的过错吗?

“应该是云骑军的退伍掌教。能从倏忽战线活着功成身退,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可以理解。”

——他不需要刻意打听。甚至那次雨夜邂逅后,他就不太见到住在鳞渊街90号的那位与自己颇有缘巧的先生。他深居简出,没有派对与聚会,朋友与访客也很少,所有的窗户总是遮蔽上的,不管白天黑夜。偶尔几次见面是丹恒放学回家,正撞上那位先生出门拿晚报期刊。他总是散着过臀的长发,披一件青灰色方壶绸的起居晨衣,垂坠感恰似波光粼粼,连带着晨衣及膝的下摆点缀着祥瑞鹤纹也振翅欲飞。

取得是“碧树丹枫点缀秋”的意向吗?……明明名字的组成都来自赤红之物,却是个排除一切颜色的男人。只有黑白能在他身上点出明暗,让人看不真确,却又着实在意。

……不在意也不可能,相似的身影与相似的容貌,很难不生出一些不可控的思绪。

丹恒用指节抹了一下左眼下天生的描红。

相似之物也会长成截然不同的姿态来……不是吗?

“所以你上一次来丹鼎这儿是什么时候的事啦?”

丹枫虽然“嗯?”了一声微微仰起头来,表示自己有在听。但是却根本没有从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上挪开眼睛:报纸是他走进茶室的时候从书报架上取来的,短到只剩四分之一的铅笔则是他枯坐在这儿翻报纸的时候实在是无聊,发现这早报的娱乐板块里有这种非常老派却又经典的游戏: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某个挚友因为是老人家抚养长大的缘故,又是第一代的新移民有过一段语言文字尴尬期,所以明明年纪不大却耳濡目染得格外喜欢这种淳朴的智力游戏。

疏忽前线沙尘电磁干扰异常严重,别说网络信号,电器也时常瘫痪罢工。沙漠里休闲方式缺缺,战况吃紧任务繁重。那些为数不多的休憩时光里,那人会在行军帐篷的昏暗灯光下叼着烟或者甘草糖,对着不知道几周前的报纸附页写写画画。他们几个当年也大多从这个地方笑话他,不过那家伙的回答也怪有意思。用铅笔推一下眼镜,张扬地驳斥。

“我在炎庭受的教导便是无物可浪掷!就算是‘几周前的旧闻废纸’也是有用处的,来来来,比如这个‘第一个在曜青的赤狐戏园一年内上演过五百场的经典悲剧戏曲话剧?’你们有谁知道的?饮月,你风雅,那你来?”

今时今日难免触景生情,于是鬼使神差地向侍者讨来了这半支铅笔。直到终于等来了匆匆忙忙来午休的小小龙女。对方嗦着桂花酒酿口味的快乐茶,知道他完全没在听。嘟起嘴来又问了一遍。

“嗯……今天是周几来着?“丹枫一边自问着一边将报纸翻回到首页,这是今日的早报。除了通行历法与天气预测之外,仙舟目前也引进了在海外流行的周历制,报纸上同样会印刷出来“哦。周四……那离我上次回来,至少三年吧?”

白露差点狠狠咳一大声:明明是以年为单位来着,还问今天几号……那绕这么大个关子做什么啊!这种不着边际的地方怎么都一点儿不带变的?!

“呜啊!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不遵医嘱还理直气壮的坏家伙的!而且三年……也不是回来看病吧!还是那个时候我请您这位掌教大人回来做专家会诊的!”

丹鼎中心纪念医院是罗浮引以为傲最好的综合医院。从医学尚且被称作“岐黄之术”的时代起,围绕着苍虬的龙树,这一带便多有行医聚集,由罗浮的官方出手进行统一整合后又由医士们多年励志图精。时至今日已成为美名在外的医疗体,在这儿除了本地人头疼脑热,多有从海外前来求医问药疑难杂症的病人,丹鼎医院的医士们身着的极有仙舟特色的翠云褂也是他们救死扶伤的身份象征。

“那是我很会保养身体,没什么需要叨唠丹鼎的同僚的。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丹枫用轻飘飘的口气说着这种根本没有头绪的事情,看上去尚且是幼年的持明童女听到他这种胡话,指着他“你”个半天没“你”出个因为所以来。最后朝他做个鬼脸。说他一句“你自己好歹也算个医家呢,讳病忌医第一名!”

远离故土且几番种族融合后。较之狐人的绒耳蓬尾,持明人在外表上除了尖耳立瞳外其实与仙舟人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但极罕见与不定的,会有身带龙相出生的持明稚子降生。通常表现为额顶的茸角,或也有一部分族群会有体表出现龙鳞或是衍出的长尾:就如丹枫与坐在他面前的白露——他们俩都是如假包换罕见的返祖持明。

如果要用现代生物学来解读,这若龙的角尾是族群进化中罕见的返祖个例。不过按照古老的旧俗,这在古早时代也被当作为一族之长的“龙尊”的血脉表现。可持明人流传至今,已不再有龙尊的传承。当时远徙中定下渊盟的五位龙尊后裔枝叶开散,更多被视为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的头衔而已,毕竟时至今日大家都是平等社会的守法公民,哪来的谁比谁高贵。

不过要让当事人们说起来的话,这返祖的龙相其实没什么格外方便的。事实上,反而会让他们如同基因突变一般地更接近于古持明,因此他们多少出现一些“刻蚀在灵魂上的伤痕”一般异于常人的问题,比如这看上去仍仿佛持明童女一般的白露小姐,便是天生的长不大而已。她可不比看上去这么年幼,甚至已经是丹鼎医院独当一面的医士了!而能踏上这条道路,其中自然也有丹枫的功劳:持明人族系社会尤重师友关系,堪比再生父母。对他们这样特殊的返祖持明,不管身体还是精神上都要面对更多普通持明人无法想象的境地与压力,因此年长的教养扶持年幼的更要言传身教。这是与生俱来相似的血脉带来的无可推脱的责任。对于白露来说丹枫就担任着这样的角色。因此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对方“讳病忌医”。却没想到对方歪斜过头来笑一下。反问。“别那么说。莫忘了我曾告诫过你,我们医家向来不是万能的,是吗?——高兴些,我恰好在附近办事想着顺道来看看你,这些年总从景元口中听闻关于你的事,受他关照,之后少不了被他敲一顿竹杠了……但能见到你如今独当一面,你不知道我能有多高兴。”

紫色的小小龙女,脸颊上的表情几番变幻,那些明亮与天真的色彩终归是暗淡下去。

在她的身量和年岁相当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丹枫了。要她说那个时候的丹枫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虽然顶着饮月君的名号。可一不是天潢贵胄,二不食税赋佃租。昔日伟名今时只是锦上添花,但别当他只是徒有虚名不学无术的望族后裔了:在太衍书院(而不是持明人自办的沧明学宫!——他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已经有不走寻常路的潜质了!)的临床医学科学有所成之后,拒绝了丹鼎中心纪念医院开出的优厚条件。他转而投身军戎,是云骑军中担任医疗支援的军医掌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他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医术及言传身教带出来的白衣云骑军医们。可以说无论品行才学,族中都很难找到能出其右的人,亲眷们也曾宽慰她“就算丹枫先生确实性格孤傲,但却是饮月正传,同你更是类似的人,必定能够予以指导。”可真接触起来,那额间生萤萤碧角的青年人却会跪下身来与她平视。

“哦,小姑娘你这生得是实角实尾呀,可真是稀奇。”随后仿佛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的口气轻躁了些,转了口向她道歉。“啊。这么说不妥,毕竟我也怪稀奇的。怎么赔罪得好?你吃糖饴吗……尝尝我的最爱如何?”

好像也没传闻中的那么糟糕嘛。

那些清冷倨傲孤僻古怪的形容词,倒也不能说他十全十都是演的。族老们总要念叨他那已然超脱持明人的特立独行有愧于饮月君之名,同辈中也有人讥讽他虽天纵奇才但为人桀骜,一双眼睛只知道看天不知道看人。那他自然便会祭出那副拒人千里的公务表情来,用“祖先的功勋已成空冕虚爵,我还要去作茧自缚未免蠢得离谱。”给顶回去。可对待志趣相投的友人后辈,他的那些孤高清冷又与他的医者仁心不矛盾了。在白露的记忆里,虽然他对己对人都要求严格,人前难见什么明媚动人的笑颜。但若真的有事相求,却从来不吝啬学识也不吝啬善意,不仅持明人的后辈视他为榜样,在云骑军中也有高情厚意的外族友人——和自己长得怪像的狐人飞行士白珩小姐,每次轮休来鳞渊街做客,见到自己总能一个百米开外就冲刺过来。抱着自己对丹枫说“哇饮月这真的是你的族妹吗?但是怎么看都是和我比较像吧!——我真的不能带走吗?”这种时候丹枫脸上的表情和清冷倨傲怕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会用下巴示意和白珩一同前来的簪发的男人。“喏,炎庭的军需官就在这儿。提个需求报告,让他用了不起的生物科技基因工程搓个小一号的你吧。”

那一共前来的白发男人轻咳一声。冲丹枫指点。“佛骨蛇心说的就是你这恶毒的家伙!我平时难不成是短了你什么?哦……是欺负我是新移民不懂法吧!指着我踩了高压线被扭送军事法庭吗?”

作为他的族妹,承认憧憬着那个人白衣济世的身姿也没什么丢人的,反正自己也不会是头一个或者尾一个。不过她胜过太多人的是,虽身量纤小梦想广大,可从来不是个天真的笨蛋,有那个权衡利弊的清晰头脑。因此她也向着这位导师吐露过自己的不知可否来:也是这样丹枫白露的季节,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丹枫那时候已经接到了云骑军的召令,即将随军奔赴倏忽前线。可每次同她说话都会蹲伏下身来。那次也是一样。他把手团进上衣外套口袋踮起脚尖蹲下身,话说他是怎么可以保持平衡的?——就那么轻声絮语同她说话。

“你若志向在此,那务必尝试。我说你是不是这块材料是不算的。但你一定如鱼得水能做得极好。别在乎族亲们说你身量纤小。那是最最不紧要的事,只要精力旺盛,还胜不过那些日上三竿就要打瞌睡的老人家?再说不管怎么离经叛道,龙师们念叨起来,这头一个你也抢不过我。你有很好的心,万不要荒废了——但也正因此,我有些话说在前头,杏林医家从来并非万能,生离死别家常便饭,治疗甚至治愈仅在少时,贯穿医者一生的是帮助与安慰。这样即使穷尽所学仍不得不放手时,也自能无愧初心,坚守本道。”

可这所有的一切,在他应召奔赴倏忽前线后。没有带回来哪怕一样。

聪慧明丽的头脑,温暖坚韧的心灵,一呼百应的声望,高情厚意的挚友……好像统统留在了那儿。他不再关心族中的所有事务,也不会再蹲下身同自己说话——景元先生倒是会来,可谈起他的同僚,像头大白狮子的景元先生却只是说。“你看,我们得等他准备好。”

随后像是暗示自己什么似的暗淡下眸色,用暗示自己的口气说。“……他总会准备好的。”

……可到底等他准备好什么?是等他终有一日驯服潜伏在心渊里的野兽重新站起来,还是等到即便穷尽所学,仍不得不放手的时候?

杏林医家从来并非万能。自己已经明白了——可那个人自己却好像深陷其中。等到他准备好的那一日宛若水中镜花,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不该再追问下去啦。再往下,就不是医者可以治愈,甚至帮助安慰的地方。她能问的好像不多了。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守着沉默。至少得说出什么,至少在自己尚能触碰的地方。

“你还会来见我吗?”

就像她的年岁和身量相当的时候一样,白露趴在桌上,用指尖敲敲丹枫突出的手腕尺骨。

丹枫把飘忽的视线从茶室的落地窗外收了回来,这医院的中庭便围绕着当年行医聚集的龙树建造而成。不管从那个角度看去都自有风情,景观怡人。可红叶如流火,多看片刻眼底就仿佛烧起来了一样酸痛难忍。

丹枫用指节抹了一下左眼下天生的描红。

“……别去想这一天何时来到,我想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他也不是全然不出门的。

他四肢健全,意识正常——至少他的医疗期报告里是那么填的。当然,这是因为丹枫正常的时候其实不那么正常,以至于不正常的时候常规意义上就很正常了。他申请不到(也不会申请)云骑军的退伍军人共助,那就得自己想办法填满冰箱和橱柜。他通常会挑一天天气尚且过得去的日子离开鳞渊街进城办点事做采买。今日去见白露,也是因为景元点拨了他。

只要白露和与她相似的,曾经他激励、改变、拯救过的人们仍然在世界上奔行,他的人生就离“一事无成”相去甚远。可这不妨碍丹枫隐没在鳞渊街90号的黑暗中,守着由血泪浇灌的枯木,反复呕出吞下,咀嚼自己种下的苦果。

但是他也确实不太出门。

景元说让他去找几个会回应他声音的人说话,可他今天却只是再一次确认了现在他开口,只有让这些人伤心的能力。不是他们的错:只是自己没有办法消化的苦恨与悔意,被报告里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盖过去。

鳞渊街90号在最临近波月古海的街尾。他得比别人多花些时候走回去。这是他难得的可以喘息的时刻,深呼吸便可以让凉风从口腔填充整个肺腑。这熟悉与陌生的寒冷,是他在倏忽前线干燥炎热的沙漠中百求不得的。持明人亲近水体,体质关系对那种干燥到仿佛空气里的水分被拧出来的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到前线的头一年因为频繁的手术消毒以及气候的关系,皮肤状态非常糟糕。龟裂血痕的情况胜过仙舟人与狐人。军需官嘴上念叨饮月你真的是好娇弱一条龙一边还是从后勤补给途径给自己搞来了丹鼎皮肤科的特效药膏。狐女一边从白色绒尾里抖落沙子,一边问“……想问好久了,是饮月你这支罗浮持明比较特殊,还是其实特殊的是朱明的那支?……我看应星他师傅跟钛合装甲铁打的一样!就算景元说他每晚躺聚变炉里做核子浴保养我都信的!”景元和回过神来追杀他的军需官紧急澄清,试图通过外交辞令规避皮肉之苦。“我怎么可能开坏怀炎将军呢!应星哥你得听我解释啊!”

而景元的师父:那个冷峻的苍城女子却会在这种时刻坐过来,面色如常却语重心长。“饮月你是杏林中人,这双手能从无常手中夺回同袍性命,万要好好珍重……所以,我们的比试不如推至下周?”

可这些几近见骨的伤痕在他回到鳞渊境之后,明明没再去管它,居然也慢慢愈合了。半分痕迹不曾留下,不知道是药膏奇效,还是他眷恋水土。

……哪个都不好,一点都不好。

丹枫那一放手就不受控制的思绪,这次被一声凄厉的狸奴嘶叫打断。街上安静,就显得这声分外凄惨夜哭似的尖啸刺耳,他未曾料及受了一惊,冷空气急促刺激支气管呛他一口,他一边以手团拳置到口边咳嗽着。一边朝头顶声音来处看去。

……这银杏还未落尽,满树都缀着金叶。树梢勉勉强强能见到退无可退的狸奴弓着背,炸出一点儿不置可否的黑色。可伏骑在银杏梗枝上的青年男孩银杏叶就挡不住了。

丹恒看上去没前几日雨夜初见时狼狈了。今日打扮得干净清爽又有书卷气。挂在脖子上的套头耳机颜色显得大胆出挑,衬衫的下摆从黑色V领套头外套露出,双手袖口倒是拉起上卷,一副干活的架势。牛仔裤在仙舟属于流行舶来品。可这种膝盖上有开洞的款式恐怕热衷品鉴牛仔裤花纹褶皱硬软的“年轻养牛派”才会挑战了。青年人也听见了他的咳嗽。似乎是被人看见了在做什么不雅的坏事,僵硬又严肃的面色垮下,趴伏的上半身立刻竖起。灰色眼珠因为局促正别扭地左右震颤瞟视。居然还想得到开口请安:也难为他了。

“……下午好。丹枫先……”

丹枫抬手,示意先等他咳完,他咳嗽时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丹恒还真的乖乖闭嘴了。丹枫顺下这口气。抬眼确认了头顶一下那狸奴的位置,朝树干的位置走近了一步避免自己被波及。年轻人的灰色眼睛黏在自己身上,面色故作平静。

活见鬼了。不会有人和狸奴吵架还把猫崽子撵树上去了吧?

“……邻居。”丹枫忍不住开口问。“介不介意我多问一句: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把戏?”

summary:赤木刚宪毕业前夕,五个同年级的男人来找他。全员cb向。

旦那,你真的有好多蓝颜!

*

湘北队长交接仪式定在今日,地点照旧定在训练场。

旧王下野,不必感慨过多,赤木刚宪本想将4号球衣递给宫城良田后就离开,但被诸多后辈阻拦——“再说两句吧,赤木队长!”“非常舍不得您,请您再多说一些吧!”“请您再多给我们一些指导,赤木队长!”大家都这样说,眼眶发红地看着他。

赤木刚宪在任期间,带领湘北创造无数奇迹,但其本人作风简洁明快,并非好大喜功,一时不知说什么。

“讲讲你从头的故事呢,”旁边,木暮公延和他咬耳朵,“会...

“讲讲你从头的故事呢,”旁边,木暮公延和他咬耳朵,“会对大家有更多激励。”

赤木刚宪看着他,副队长镜片后的眼睛也在发红,仍旧露出微笑。

他于是重新开口,站起身,从入队第一天说起,到如何当选正式队员,到第一次参加友谊赛,到曾经在比赛中的屡屡惨败,到如何一步一步反败为胜,将曾经不可逾越的对手踩在脚下,进军全国大赛;赤木刚宪是优等生,发言清晰有逻辑,没有刻意煽情,但听得一众问题儿童汪汪大哭。

他在掌声和哭声里往外走,没有回头看,木暮公延在他旁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

“喂,赤木。”

出训练馆时,木暮公延喊住他,赤木刚宪回头,前副队长冲他招招手。

“一起去冷饮店吗?”他提议,“后面学习越来越紧张,估计很难有机会再一起去,有时候还蛮怀念一起在冷饮店商量怎么处理那些问题儿童的时光的。”

他笑中带泪地说,赤木刚宪点头。

“啊,这么一说,是很久没有一起去了。”回忆起往日时光,严肃如赤木刚宪不由自主也露出微笑,“那些问题儿童……这么一想走得还有点不放心。”

“哪里不放心?你带的队伍是最好的队伍。”

赤木刚宪纠正,“我们带的队伍是最好的队伍。”

“再说我真的要哭了,”木暮公延下台阶,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请你。”

二人走了两步,还未到校门口,赤木刚宪突然顿住脚。

“稍等,木暮,”他望着湘北校门口马路对面,“今天可能去不了,突然想到还约了人。”

马路对面,一棵参天大树突然动作,越过马路往这边走,木暮公延推推眼睛,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大树,是陵南队长鱼住纯。

“已经不是队长了,输给你们隔天我就卸任了,”鱼住纯解释,“现在跟着我爸进修厨艺。”

赤木刚宪反应过来,意外,“难怪我们打山王那天你穿成那样来。”

山王一战,鱼住纯曾穿厨师服,带菜板食材到场,在赤木刚宪被河田雅史压制时奉上关键提醒:河田是华丽的鲷鱼,赤木是滩涂里的比目鱼,找准自己的定位才能发挥更大力量。

“可恶,不然呢,”鱼住纯皱眉,“不然我穿成那样去干嘛?当然是用自身经验点醒你。”

赤木刚宪实话实说。

“我以为你穿成那样是去那送外卖。”

“谁会去那种地方送外卖啊!”

“不过,多谢,”赤木刚宪说,“确实是很有用的鼓励,受教了。”

他这番话又说得十分恳切,鱼住纯气焰消了,眼睛看向别处。

“这么多年的交情,跟我那么客气干什么……”

“所以呢,”赤木刚宪问,“今天来做什么?”

鱼住叹了口气,“知道你今天卸任,来看看你,滋味不好受,我应该最了解。”

“多谢,不过,还行吧,”赤木刚宪说,“感觉离了那帮让人费心的家伙我能再年轻几岁。”

“这倒也是,”鱼住纯笑了,“也该让仙道那小子头疼头疼了,”他说着要往外走,招呼旁边木暮公延,“走,一起去我家餐厅吃饭,该好好庆祝下。”

赤木刚宪开玩笑,“不会在饭里下毒吧?”

“我当然要在赛场上堂堂正正击败你!”鱼住纯吼,“刚让仙道那小子去钓新鲜的鱼,不来吃你是真的傻子。”

赤木刚宪这次真的笑出来,“新任队长是这么用的吗?”

鱼住纯摊手,“比起打篮球他更喜欢钓鱼。”

三人于是往外走,赤木刚宪再次顿住脚。

“稍等,鱼住,木暮,”他望着校门口,“其实今天还约了别人。”

“来庆祝你荣休。”

牧绅一西装革履,此时冲他伸出手,赤木刚宪握上去;旁边,神宗一郎从车上拿出大捧花束递上,花束有字条装饰,笔法苍劲有力,上书八个大字:“敬业乐群,永念德风。”

“呃,”赤木刚宪微微皱眉,“没必要这么正式。”

牧绅一郑重摇头。

“赤木,你是令我尊敬的对手,神奈川入选全国大赛唯二的队长,拿出王者海南的最高礼节不为过。”

“多谢,牧,你什么时候退休?”

“冬季赛之后吧,王者海南规矩严格,队长需要善始善终。”

王霸之气在赛场下也令人窒息,赤木转头,小声问木暮,“湘北最高礼节是什么?”

“没听说过那种东西,”木暮手掩住嘴,小声答,“或者,等他退休仪式时让花道去给他表演个才艺?”

“那笨蛋有什么绝活啊!”

“我倒觉得他绝活挺多的。”

“算了算了,”赤木揉眉心,“还是谢绝动物表演吧……”

海南队长本也安排了餐厅,但遵从先来后到,决定先去陵南队长家私厨用膳,几人还未踏出学校,身后又传来声音。

“哟,赤木!听说你终于从篮球社退休了!”

青田龙彦举起手,飞奔过来,用力拍着赤木刚宪的肩膀。

“那么,加入柔道社吧,我从小就等着这一天!”

赤木刚宪还未开口,鱼住纯两把粗眉毛竖起来。

他上前一步,提起赤木刚宪领子,气势非凡,变形金刚里汽车人打架也是同样效果。

“你背叛了吗,赤木!”鱼住纯愤怒,“说好冬季赛你会穿15号球衣出场,我们即使不作为队长也要在赛场决斗,是骗我的吗!”

“等等,你们都还要参加冬季赛?”牧绅一问,随即,似乎松了一口气,“真好,我以为我真的要变成赛场上看起来最老的……”

“我没有,”赤木刚宪试图解释,“鱼住,我怎么可能去柔道……”

“你们打山王那场我还穿厨师服去给你加油了,你该懂是什么意思啊!”

“打我们海南那场你也给赤木大喊加油了吧,”牧绅一说,“本来风向是偏我们这边的。”

“那有什么,我还在湘北打陵南那场时穿战服举战旗去现场加油了呢,”青田龙彦插嘴,“我也是懂一些篮球的,赤木,你也该来懂一些柔道。没有我你们那场能赢陵南?”

鱼住纯转头,燃烧熊熊火光。

“我就是陵南的!”

四位队长在校门口交锋,木暮公延找了块台阶坐下,低头擦眼镜。

旁边,神宗一郎也走过来,在他旁边落座。

“你们的赤木队长人缘真好,”宗一郎由衷感慨,“虽然看着有点严肃,不过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吧。”

“嗯,是啊,”木暮公延点头,重新戴上眼镜,“虽然有时候也有点笨拙。”

神宗一郎温和点头,“我们的队长也是这样。”

“牧队长吗?的确看上去很成熟。”

“是在说阿牧老吗?”神宗一郎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肯定还是你们队长看上去更老一些吧?”

木暮公延转过头,笑容不变,推了推眼镜,反射锐利白光。

“神同学在说什么呢,眼神不好的话,我这副眼镜可以借你戴一戴……”

针锋相对时刻,木暮公延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转过头,三井寿刚结束训练,洗过澡,揉着滴水的头发。

“喂,木暮,还没走?赤木那家伙也还在吗?”

木暮公延面露难色,“在倒是在……”

三井寿点头。

木暮公延挑眉,“只请他不请我吗?”

“下次一起,我和他以前过节更多点,临走了该说开些,”三井寿摸摸鼻子,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理解一下,木暮,别让我丢人的样子给更多人看了。”

木暮公延点头,指了指学校门口路灯下四个山一般的影子。

“赤木在那边。”

三井寿不假思索,抬腿就往那边走,三十秒后又折返回来。

“赤木那家伙怎么回事!”三年级的神射手叫起来,“怎么约了这么多人啊!”

木暮公延推了推眼镜,“他说学习紧张,不方便一一处理,就让他们都一天来的。”

“操啊,所以我烦优等生!”三井寿骂,“就他妈是富士山,谁也不能凭爱意将他拥有?”

路演结束啦!

感觉我未来几十年想看的电影都被你俩承包了,毕竟是说了“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人!

顺便梦一个地球大炮和带上她的眼睛

哦对了,大家记得蹲三月份上线电影院的小破球纪录片!!

纯属爽图,,)

您让我随便打TAG那可就……

“——我们终将意识到人类并非星球最初的主人,亦非唯一的统领者。”演讲者说。

演讲厅内寂静无声,投影台嗡嗡作响,他看向他的搭档,对方切换了画面,展示暴风中形态诡谲的狂猎、夜间的幽灵,以及沼泽地里探出的头颅,“在目力所无法达到的界限之后,仍有其他事物存在,而我们,十四人委员会的使命便是前往和探寻。”影像飞速流转,古代色彩艳丽的细密画与版画过度至黑白照片,继而是彩色投影,最终定格在朦胧的人类形体上。

爱梅特赛尔克轻敲桌面,以稳定的语气为他的演讲做结。

“Amaurot-014将开启人类研究的新纪元。”......

“Amaurot-014将开启人类研究的新纪元。”

被刻意模糊的图像上,一双湛蓝眼睛分外鲜明。

“有人声称这是一种邪物。”一位提问者质疑。

“我倾向于更科学侧的说法啦,”紫色头发的研究者从演示台步入灯光下,语气轻松,“一种有待研究的智慧生命。它具备强大的学习能力,可以使用人类语言完成交谈,并对事物的发展可能进行推演,一台经过仔细训练的人工智能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硅基生命算作生命吗?现在我们回到了争论已久的古老话题。”

“您相信这是安全的吗?一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许愿机,一个自称的神明?”另一位提问者询问,无数双眼睛自昏暗中注视着他们,巨大明亮的蓝色瞳孔悬在背后,目光澄澈。

一束明亮的冷光自上而下,打在爱梅特赛尔克仰起的面孔上。

“我相信人类可以驾驭这台仪器,但不应过分依赖它,”他说,“我同样相信,唯有我们的双手,才可创造真正的神迹。”

“演讲很不错。”希斯拉德说,环形的演讲厅里空无一人,他将最后几张打印纸拢进文件夹,咔哒一声合上开关。一缕木槿色的发丝从发辫中脱出,摇曳着扫过脸颊,“不过我觉得拉哈布雷亚阁下大概不会喜欢问答环节。”

哈迪斯替他拿起盛着咖啡的保温杯:“我没办法说谎。”他皱着眉,“他要求我们提供给参观者‘对于Amaurot-014的见解’,我不能告诉人们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我猜他忘记加上‘委员会的’这个定语了。”他的研究搭档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也好,至少下次他不会把我们赶出来迎接客人了。”

哈迪斯靠着演示台,沉沉叹息。

“但是考虑到下一步计划,祂最好尽快学会习惯人类的处事方式。”

“没事,我觉得神明和狗都是很不错的名字。”一个声音高高的、轻轻地说道。头顶的灯光滋滋闪烁,骤然黑下去。

哈迪斯和希斯拉德一齐仰起头。

Amaurot-014现身于听众席中间。他今天采用了人类成年男性的形态,一切都是适中的,符合平均数据的身高,恰到好处的强壮,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灿烂得过分的莹蓝眼睛显出一点非人征兆。他穿一件朴素的灰色衬衫(赫尔墨斯的,当然,希望那倒霉的研究员还有备用衣服可换),袖子挽起两折,如果再加一副眼镜,看起来大概像个上课偷懒的年轻学生。紧急出口的绿光在他头颅后面隐隐浮动着,一个投影,显而易见。疏散警报未曾触发,本尊大概仍在地层近百星米下的实验室内无聊地走来走去。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爱梅特。”他笑吟吟托着下颌呼唤,像往常一样,只叫他代号的一半(他花了半个月试图让对方理解尽管一部分亚伊太利斯人使用名字和姓氏二分的格式为自己命名,但在当前场景下,“赛尔克先生”不是一个正确的称呼)。哈迪斯暗自叹了口气,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亚马乌罗提大学下属的研究院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科研机构,他们与军方合作,在情报部门的名录上占有一席之地,设备齐全,研究力量雄厚,薪资福利优渥,对不起,不对外招聘。

“另外我们还有高额的意外身故理赔保险,附赠海葬、火葬或树葬服务。”希斯拉德曾如是说。

“别想了,”理赔单上的受益人冷冷打断他,“后勤部门说你再不带防护往014的研究室里冲就把赔付单撕掉。”

总之,这大概就是他们的职场环境。两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被委员会招募,偶尔获得提拔,偶尔被委派危险任务。他们研究无人知晓的学问,以期从中获得有益于亚伊太利斯的知识。

身份资料上被注明为哈迪斯的年轻人差不多记不清被自己抛弃的名字了,称呼总是在变,过去他得到一串数字,升职到顶端后则是创始者之一的旧名,在拉哈布雷亚那台存储一切档案的电脑中,他有时是调查员,有时是研究主管,在当前的项目中,他们被称为Amaurot-014的记录者。

这怪诞的生物被一名研究人员错误地引导到亚伊太利斯,花第一天理解模仿人形躯体,第二天学会讲述人类语言(不要,救命,迫击炮不起作用,请求委员会支援,等等),第三天祂同人类达成和平协议,第四天、第五天与第六天他们送去不同的记录者,试图获取信息,收拾残余物花费颇久。第七天爱梅特赛尔克与希斯拉德叩开三层混凝土加钢板的研究室,于是所有人终于能够休息。

借由以拉哈布雷亚为首的研究者们打造的因果律锚定仪器,他们可以尽量减少直视莫名生物对理性的损耗,但诱惑仍是问题。Amaurot-014是无所不能的力量,一切隐秘的答案,诸多怪诞的源泉。委员会询问一场火山喷发的阻止之法,也要求祂在地图上圈画出未发掘的稀有矿产,一些陈年旧案被重启,一些蠢蠢欲动的威胁悄然消失,凡有所求,必得回应,代价仅仅是人的生命和理性。祂乐于助人,亦索求贪婪。每个愿望要求足够的付出,价码随心所欲,童叟无欺。

“我愿意为人们排忧解难。”Amaurot-014笑容温和。

只是哈迪斯心中仍有不安。他提出问题,记录答案,看到同伴得偿所愿的笑容,也见证焚化炉中腾起的烟雾。一种陌生的力量,将人的意志与生命作为砝码使用,它未曾欺骗,但并非一切都可被降格为数字。他本应厌恶这个,然而恰是他一次次担任信使,向啖人骨血的恶魔提出交易。

他同样很清楚自身并非无欲无求,他多次同研究对象见面,测试不同的接触等级,最成功的一次014将头靠在他膝上维持近两刻钟,闭着眼睛,神色安详纯净。它无需氧气,却学习哺乳动物保持规律的轻柔呼吸,令担任抱枕的人类也感到一种安全的困倦。那之后哈迪斯打报告终止了这项测试。014想必有所察觉,才会一次次询问,请求为他提供帮助。它是优秀的猎手,能嗅到猎物的软弱。

“不要我当成敌人,爱梅特,”有着蓝眼睛的怪物温柔地说,“凡世诸事并非仅有黑与白的区分。”

“而无论黑白,你的色彩总与凡人不同。”他警惕回答。

“你来这里做什么?”哈迪斯问,他下意识抚上胸口,在进行被观察的接触时,他们会佩戴警报器,按动后研究室内封闭设施将即刻启动。希斯拉德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一个制止的暗示。于是他垂落双手,报以慎重的瞪视。

“我来执行委托。”邪神安然回答,他双手一撑,跃到椅背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在狭窄的木板上保持平衡,闲适地晃动着双腿。

哈迪斯发出怀疑的声音。

“那么,闲聊得差不多了吧,你最好去干正事,电源断开太久会引起管理员怀疑,”他冷静地指出,“如果被发现,就算是你,拉哈布雷亚也会要求解释。”

“这算哪门子解释啊。”

014从椅背上滑落下来,身影飘忽闪烁,下一刻出现在他们当中。

“我真的有事情要做,”他神色平淡,看上去难得没那么积极,“你说好今天过来的,希斯拉德。”

哈迪斯花了几秒钟理解他的意思。在理性做出回应前,他已经动了手,他一把攥住希斯拉德的手臂,将惊呼连连的搭档护在身后。邪神停驻在他面前,悬浮于半空,身形模糊,蓝眼睛明亮如星河。

“我要叫人了。”

“他们听不到。”

“你答应过。”

“我的确不曾威胁。”

“那么就是引诱。”

“决定权并不在我。”

“那就撤回这个愿望。”

哈迪斯瞪着他,014面无表情,灯光下仿若大理石雕刻。祂不动摇,不解释,不在乎,一旦指令下达,进程便开始运转。在内心的角落里他希望希斯拉德正如他的同事们那般没有越界太多,然而他是如此了解他的朋友,常规的梦想无法打动他的心灵,希斯拉德谈吐柔和,他的灵魂却永远渴望更明亮、更炽热的东西。他也同样了解014,能从对方画像般的神色中读出渴念。他感到掌心沁出汗水,冰凉潮湿。

邪神的声音如闪电划破黑夜。

“你不能阻止,爱梅特赛尔克。他已许愿,终将偿还。”

TBC

为了摆脱工作的疲惫,整个烂活。

包含很少很少的初代光,以及一点点可以忽略的all白袍,芝all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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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是人类的未来,少年是人类的希望。

——为了贯彻拉哈布雷亚主席的理念,拯救世界的未来,暗之使徒·调停者·蛇夫座·鄙人不善奔跑·艾里迪布斯席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以少年之躯混入阿尔迪亚次大陆最知名的魔法学院,潜移默化地给年轻一代的魔法师们植入更先进的亚马乌罗提思...

——为了贯彻拉哈布雷亚主席的理念,拯救世界的未来,暗之使徒·调停者·蛇夫座·鄙人不善奔跑·艾里迪布斯席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以少年之躯混入阿尔迪亚次大陆最知名的魔法学院,潜移默化地给年轻一代的魔法师们植入更先进的亚马乌罗提思想。

结果希斯拉德逢人就炫耀他收到了纳尔-扎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给他买了紫檀木魔杖和送信用仙子猪。

艾里迪布斯强烈抗议。“我是第一星历以来最强大的古代魔法师之一(小声),不要把我当成真的小孩!”

“艾里,你是大家的骄傲。”他的无影同事们整整齐齐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你一定会以最杰出的学生代表身份毕业,成为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拉哈老爷子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就当成一次有趣的进修吧。最近的例会你都不用参加了。”

“难道我还真的需要学习魔法吗——等等爱梅特赛尔克又没来开会,难道他也去上学了??”

“我想,他应该正在‘创造’未来需要上学的人。”希斯拉德委婉地解释道。

“我一点也不想听懂你在说什么。”

入学第一天,艾里迪布斯欣赏着纳尔-扎尔学院传承自第七星历的古老建筑遗迹,思考着存在先于本质等历久弥新的灵魂问题,一坨阴影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仰头仰到脖子酸才看清原来是有人走到他面前。金色长发,好高。这是快毕业的学长来迎接新人吗。

“新生是在这里列队吗?”长发少年礼貌地问道。

可恶。

“是。不过怎么好像只有我们两个。”

“其他人我都试过了。魔法真是太无聊了。失望透顶。”长发新生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诡异。“你,能不能令我兴奋起来呢……”

一股不可名状的求生欲让艾里迪布斯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新生前进一步。

暗之使徒转身就跑。跑出了残影。

后来他听说那个新生名叫芝诺斯·塞内卡。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芝诺斯的大名已经响彻了整个学院。他以一人之力极大地扭转了校内的风气,上至教师,下至学生,过去大家素来喜好攀比魔咒的复杂、强大以及华丽效果,现在已经纷纷改成无脑堆咏唱速度;但凡在完成高速吟唱之前没有被芝诺斯揍趴下的,都是举校认可的强者。

问题在于芝诺斯根本学不会半点魔法。

但他还是越来越强了。

艾里迪布斯被公认为最强新生的缘由之一也是他极少被芝诺斯成功殴打。他的传送魔法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神乎其神。但越是如此,芝诺斯对他的兴趣就越浓烈。

调停者本来以为自己是来求学的,后来才知道是来绝地求生的。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请求退学,或者向自己的无影同事们求救,毕竟身为佐迪亚克的使徒,太丢脸了。

今天的艾里迪布斯也无助地抱着仙子猪入睡。

入学后三个月,学院里的高年级学生决定,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打算设置一个古老强大的魔法阵,以贤者之石为魔力源,阻挠芝诺斯的称霸之路。

计划非常复杂,需要多人默契合作,而一旦法阵完成,芝诺斯只要一触碰贤者之石就会被强大的古代魔法束缚起来。调停者为这群见习魔法师的团结精神深深打动,仿佛回到了万年前大家齐心协力召唤出戒律王对抗灾祸的那一刻。于是他慷慨地提出,自己愿意充当诱饵。

当天下午,他气喘吁吁地进行了多次空间传送,在移动到法阵中心的瞬间将贤者之石抛向金发魔王。

但没想到芝诺斯当时恰好张着嘴,顺势把贤者之石咬碎了。

时光流散又重聚,世界分裂又弥合,成千上万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能完全解释魔法运行的规律。

——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毒打的艾里迪布斯这样想到。

下一次努力的方向是召唤强大的异界生物。耗费了十七名青年秘术师的全部魔力和头发,他们终于在盥洗室成功召唤出了传说中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只要芝诺斯一去解决生理问题,就会被巨蛇一口吞下。

次日,巨蛇单方面成了芝诺斯的宠物。

又次日,巨蛇因为无法容忍主人的合体请求,选择与一艘路过学院上空的飞空艇·欧米伽号同归于尽。

艾里迪布斯今天也在为了实现拉哈布雷亚主席的理想而努力。

并且一点也不希望任何同事或前同事过来救他。

学期过半。这天艾里迪布斯出门就看到一缕金发,吓得连开三个传送门。幸好芝诺斯没有追来,他居然被什么人缠上了。

……佐迪亚克在上,他在和那个人打架。

是真正的打架。没用魔法,拳拳到肉,毁天灭地的那种。调停者连眼睛都来不及眨都看到他们毁掉了大半个学院,可可布奇五兄弟哭晕在院长室。远处围观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可以往每个人的嘴里扔进一枚渡渡鸟蛋。

看清了芝诺斯的对手,艾里迪布斯当即差点落下泪来。

“阿谢姆!可恶的阿谢姆……你,你怎么才来?!(小声)”

“嗯?艾里你也在这里上学啊??”好不容易制服了金发魔王的前·同事看起来非常震惊。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被反剪手臂、鼻血流得像自来水一样的芝诺斯笑得发自肺腑。“伯母,等您和校长谈完,我们再玩一次吧!”

后来他才知道阿谢姆只是代替芝诺斯的伯父来开家长会的。

……他恨死阿谢姆了。

新学期伊始,学院被大事件的气息所笼罩。

纳尔-扎尔学院即将作为东道主举行四年一度的四强争霸赛。来自艾欧泽亚地区四所知名魔法学院的代表,将争夺象征魔法界最高荣誉之一——“水晶杯”。

选举参赛者的办法是,将各校的学生名册喂给一只传奇的魔法生物——莫莫拉莫拉,并殴打它的肚子;然后它就会随机吐出几个天选之子。

在神圣的学院礼堂,艾里迪布斯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蠢鱼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另外三名勇士分别是来自利姆莱茵的地灵族代表嘎埠,来自诺菲卡的见习幻术师希尔菲,以及来自哈罗妮学院的密斯托。

哈罗妮的勇士一出现就引起了观众的嘘声,主要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学生——

妈的,阿谢姆。

但是该选手用发言镇住了全场。只听那家伙发出了银铃一般的小孩声音,说道:

“我是密斯托,是土生土长的伊修加德人。我身上糅合了一切最美好的伊修加德象征,连名字也体现了最纯正的云雾街风味。”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我最大的缺陷就是身体已经死了,所以只好暂时借用一下阿光的肉体。但是参加争霸赛完全出于我自身的意志,希望组委会接受以这种方式参赛的少数群体。”

大赛组委会感动非凡,为这位身残志坚的少年(?)热烈鼓掌。

“这不公平!”尽管有反对之声从观众席上传来,但是哈罗妮学院的赞助人,伊修加德上议院议长力排众议,认为绝不能因社会偏见将一名身体有缺陷的勇士排除在外。

“不是,这已经不是有缺陷的问题了吧是人都没了……”调停者小声嘀咕,但他的声音被人群忽然爆发出的激动吵闹声盖住了。

原来,负责挑选勇士的魔法生物莫莫拉莫拉,如同一个对着马桶吐完后又被扔上床的醉鬼一般,奄奄一息地呕吐出了第五个名字:

芝诺斯·塞内卡。

完了,全完了。

8.

不管怎样,四强争霸赛如期举行。第一项比赛的内容是——龙。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项目主要考验的是魔法师与魔法生物的交流能力。参赛的勇士要和被组委会特邀而来的龙族进行和平、友善地沟通,获得它们的认可并骑上龙背;评委会根据每位选手的表现为之打分。

首先出场的嘎埠选手为诗龙谱写了一首诗歌,主要内容是歌颂不同种族之间的友好关系。诗龙十分感动,当即背着这位地灵族少年在空中翱翔一周。围观的神灵泰坦流下了欣慰的泪水,以至于地灵族的观众席附近到处都是大地之重。

第二个出场的希尔菲选手在当地园艺师协会与刻木匠协会的共同帮助下,快速培育出了一种以“希瓦”命名的神奇花树,一开花就会到处抛洒毛茸茸的白色绒球。尽管圣龙为此不停地打喷嚏,它还是慷慨地认可了希尔菲选手并允许她的骑乘。

因为事先没有预测到四强争霸赛有五名选手参与,伟大的尘世幻龙承担起了同时测试两人的任务。它的考验中规中矩,就是让选手分别和两条巨龙的幻影战斗。艾里迪布斯被迫和“密斯托”同台作战。艾里迪布斯还以为那家伙一定会扛起他拿手的大斧或巨剑,然而密斯托却娴熟地使用了起源自伊修加德的枪斗术和占星术;调停者在战斗中故意设下几个魔法陷阱,试图逼迫该死的阿谢姆承认他就是阿谢姆,然而密斯托选手从容应对,完全没有上钩。获得幻龙的认可之后,密斯托选手仿佛做过千万次那样娴熟地跳上龙背,还一把将艾里迪布斯也捞了上来。

他说,麻烦幻龙飞两次不如飞一次,而且你就这么一点点大又不占地方……这引起了调停者的激烈踢腿反抗。

反抗无效。

本轮赛事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芝诺斯选手与邪龙的……交涉。芝诺斯选手再次提出合体请求,遭拒绝。随后就是组委会完全来不及阻止的歼星级对抗。

为了保护无辜的师生,利姆莱茵学院的院长召唤出了远洋巨型魔兽克拉肯,试图用它的无数触手控制一人一龙的激战。但在邪龙愤怒的龙焰之下魔兽很快变成了八分熟。

就在形势无比危急的关头,一位热心的围观路人跃入比赛场地,捆走了烤熟的克拉肯,并胖揍了邪龙一顿。

伊修加德方面强烈要求为这位热心市民后跳离开的影像打码。

9.

尽管出了这样那样的乱子,裁判组还是纷纷为选手打出了公平合理的分数。嘎埠选手因为泰坦的联动降低了评价,目前的最高分属于希尔菲选手,但也有裁判认为艾里迪布斯的魔法是最合乎比赛本意的。

最困扰组委会的当然是对芝诺斯选手的评价。一位出身奥萨德大陆的裁判强烈要求该选手退出水晶杯并禁赛300年,但来自北方联盟的裁判指出,与魔法生物合体也不失为交流方式的一种,并不能因为另辟蹊径而取消芝诺斯的参赛资格。

裁判席爆发了激烈的交流和沟通。

可惜在评委们的意见取得一致前,另一群特邀嘉宾鱼人族表示它们已经做好了第二轮比试的赛前准备。

10.

第二项比赛的内容是,取回深水湖底部被夺走的“珍视之物”。

仅仅是潜水而已,就算有鱼人族的看守也毫无难度。艾里迪布斯轻而易举地使用了一个混淆咒,开着传送门就到了湖底。他看到嘎埠选手已经救出了爸爸妈妈,希尔菲选手也接走了幻术师行会的会长。

调停者有点好奇自己需要救谁,他相信区区一个魔法学院还没办法邀请到自己那些本事通天的同事。

结果他就难以置信地撞上了熟人。

爱梅特赛尔克和希斯拉德在水下变出了一张舒适的亚马乌罗提风格长椅,两个人半坐半躺在上面,嘴上却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艾里最重要的人显然是十四人委员会的大家,而我甚至没有一个席位……”

“不,不不,自从他到了这个世界,你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何况你是老爷子的代表……”

艾里迪布斯听明白了,他俩在争先恐后地证明自己并非艾里的“珍视之物”。因为很显然,两个人都想竞争上岗阿谢姆的“珍视之物”。

“什么叫既是勇士又是奖品?你们不能把我关起来我还要去救——”

密斯托选手的声音传来。显然阿谢姆的身体正在被鱼人族纠缠;长椅上的两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听清他来救谁,然而被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打断了。

“伯母,我来救你了!!!”

芝诺斯驾驶着青璘水引以为傲的蓝宝石神兵·Z,轻而易举地铲翻了鱼人族的产卵地。

11.

场外话。

四强争霸赛不仅是各地优秀魔法师的对抗,也是各大城邦暗中炫耀实力的机会。

当第二轮比赛结果宣布之前,位于飞空艇上的裁判席剑拔弩张。一些领袖打算比试一下谁的下属更忠诚。

艾默里克问部下之中有没有人敢高空跳水,露琪亚二话不说就跳了,并大喊:“伊修加德万岁!”

盖乌斯问部下们敢不敢跳,莉薇亚二话不说就跳了,并高喊:“盖乌斯大人万岁!”

他们都看向拂晓,那位英雄耸耸肩说:“你们应该去找敏菲利亚,她把落点改成沙之家我就会自动掉下去。”

话音未落,古·拉哈跳下去了,同时大喊:“英雄是不会输给你们的!”

12.

经过第二轮比赛,芝诺斯终于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可是在地下网络,宝石神兵Z系列的销售量却取得了巨大成功。连先前因为品相奇葩而饱受诟病的红宝石神兵都深受喜爱,军迷们甚至为它取了一个亲切的乳名叫“剥荔枝。”

青璘水重新杀回军火界,总裁瓦尔德·塞内卡喜极而泣。

在黯然退场前芝诺斯选手曾向大赛委员会询问:“争霸赛的最后一项是不是那种,把所有勇士关在围栏里浴血厮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人——”

得到“这种芝诺斯快乐赛是不允许存在的!”的回答之后,他如释重负,表示对水晶杯失去了兴趣。

13.

最后一轮赛事的内容是成功通过一座高塔底部的古代迷宫,找到放置在迷宫中央的水晶杯。

这个考验对于最擅长传送的调停者来说实在毫无难度。他一边闲庭信步,一边收听比赛转播,似乎另外三名选手包括密斯托都陷入了迷路的困境。

一瞬间天地变色,他们仿佛被暗黑之云吞噬了一般,随后就被传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在布满星图的观星室内,一个戴兜帽的神秘人对他们伸出手来。“终于再次与你相遇了,英雄阁下……等等你谁?”

艾里迪布斯对这种肉眼可见的嫌弃刺伤了。“很显然,我是第一个拿到奖杯的人。”

“很显然,你们同时触碰了法阵。”神秘人反驳,然后充满希望地看向阿谢姆。“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英雄阁下,您是不是看这个小矮子碰不到奖杯,所以把他抱了起来?不愧是您,如记忆中……如传说中一样充满风度!”

艾里迪布斯忍不住踹了阿谢姆一脚。

可是密斯托选手并没有避开。他表情迷惑,眼瞳的颜色逐渐改变了。之后,阿谢姆以他本人的声音不解风情地问道:“那什么……你不是古·拉哈吗?”

神秘人看起来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兜帽下面的耳朵羞涩地乱动了几下。

“——我的灵魂或许有许多片,但我的英雄只有一个。”

调停者很想现在就钻进水晶塔底再也不出来。

阿谢姆则大为震撼,他眼眶发红,同样一脸敬仰地问道:“您的英雄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如同水晶一般坚韧纯粹的人。”神秘人回答。

“……我明白了,”阿谢姆恍然大悟,“所以您崇拜的英雄就是海德林,对不对?”

神秘人现在看起来很想和暗之使徒一起缩到水晶塔底部。

14.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无端出现了一团黑影。一身华服的爱梅特赛尔克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影子里走出来。“这是在演哪一出?为了场景还原我还特意带了一支老式燧发枪来着,看来用不上了。”

“哈迪斯!你不能干扰比赛,我们事先说好的,这是密斯托自己取得的荣誉,我只是出借了身体——”

“要不是刻耳柏洛斯熟悉你的气味,你以为那种残魂会这么顺利地找到奖杯吗?”爱梅特赛尔克狡黠地反问,“利用身体作弊已是既成事实,那个残魂实现了梦想,你也差不多该玩够了。”

“密斯托才没有作弊!等等你是故意把狗放在那里的——”

爱梅特赛尔克席不顾神秘人的抗议和阿谢姆背后掠影的骂骂咧咧,强行把选手揪进了传送门。

本届四强争霸赛的水晶杯,完完全全、当之无愧地属于冠军艾里迪布斯。

未来一片光明。在今后的六个学年、被芝诺斯追逐的日日夜夜,这位新世界的魔法天才都可以抱着无上的荣誉入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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