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没了，一夜之间手里有了几十万上百万拆迁补偿款的农民们陷入了新的迷茫。百万家产怎么用？以后的日子如何谋生？或许，从名分上成为城里人的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城里人，并没那么简单。这其中，不仅有生活方式的极度转变，还有突然暴富可能所招来的各种陷阱。
从百万富翁到“负债上访”，城中村农民杨瑞乾感叹如同做梦。
记者近日在西安市曲江、高新等地的城中村调查走访，发现在许多已改造过的城中村里，很多村民用拆迁补偿款参与了各种名目的非法集资或民间借贷。
2010年后，随着各种集资主体的溃败，这些村民的投资几乎都化为乌有。一夜之间，因拆迁而一夜暴富的许多城中村人又“归零”甚至成为“负翁”。“我是有钱，但我不知道我的钱如今在哪里？”53岁的杨瑞乾略带自嘲地说。
没地了你买宝马给人拉大粪？
西安南郊的庙坡头村曾是当地有名的富裕村。2007年城中村“改造”，庙坡头人纷纷“弃地上楼”，住进了单元房。让人羡慕的是，这里的村民在“上楼”的同时，每家都得到了从几十万到上百万数额不等的“补偿款”。
补偿标准是每个人头15万，杨瑞乾三代六口，得现金90万。外加地面附着物和其他赔偿，和许多村民家一样，杨家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
除过宴请吃饭，庙头村的乡亲们还开始纷纷买车。尽管都是十几、二十万的中档轿车，但这还是让周围没有拆迁改造的瓦胡同、南窑村村民们羡慕不已。
在杨瑞乾邻居“白老三”的记忆中，当年村里的宴席特别多，除过普通酒席外，许多人都纷纷给老人在大酒店摆寿宴，孩子的满月酒也摆到了大酒店。推杯换盏之间，庙坡头村人对当下的生活表现很满意。尽管原来的小院子没有了，但他们觉得自己有钱了，终于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可以“想买啥就买啥了”。尽管种了大半辈子的土地没有了，但他们认为这个社会上只要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村里有老人很不习惯没农活干，儿子们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春耕季节用小车拉着老人去长安郊区看人家耕地种庄稼，这让附近尚未拆迁的村民们既羡慕又嫉妒。
在杨瑞乾的记忆中，2007年底到2008年的庙坡头村，虽然村子拆迁后大家伙都没在一起住，但彼此联络却比以前要多得多。每天总有消息传来说，谁家又买小车了，谁家又去哪里旅游了。
杨家原来有一辆普桑，儿子向父亲提出换一辆宝马。杨瑞乾没好气地呛儿子：如今又没地了，你买宝马准备给地里拉大粪？
儿子嘟囔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啥？人活着还不是为了生活。父子俩几句话不投机，儿子摔门而出去了游戏厅，给同伴说要靠自己的手气赢钱买宝马轿车。
多放几家难道都有问题？
进入2008年，乡亲们之间的各种吃饭应酬依旧络绎不绝。杨瑞乾开始和部分年长的村民坐在一起讨论今后日子咋过？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困扰：这些钱放在银行里“利息太低”太可惜了。当年的存款利率是2厘。按存款100万算账，全年的利息才2万，还不算要征缴的利息税。
迷茫之际，杨瑞乾想到了熟人老陈。同龄人老陈是相邻的黄渠村人。黄渠村2005年8月拆迁改造，补偿政策也是每人头15万，30平米的房。黄渠村拆迁后不久的一次酒桌上，杨瑞乾问过老陈今后有啥打算，后者神秘地说有个渠道可以让钱增值，而且很保险。杨再问，老陈死活都不回答，说等庙坡头村拆迁后、让杨瑞乾有钱了再来找他。
提了两瓶西凤二十年，杨瑞乾约老陈喝酒，后者很痛快地答应了。在西安市南郊一家川菜馆的包间里，杨瑞乾向老伙计道明了来意，说村子拆迁了，如今手里有100万放在银行太可惜，看看老陈有啥好门路。
老陈端了杯酒一饮而下，说老杨你可算找对人了，如今咱这附近有钱没地搁的人太多，我这有个路子，一般人咱不给他介绍。
两人继续喝酒。老陈告诉杨瑞乾，自己拆迁后5口人得补偿75万。加上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的积累，自己如今已将100万“借”了出去，都是2分的高息。“那可是银行的10倍啊！”杨瑞乾很吃惊。
杨瑞乾问老陈，万一这钱借出去有问题咋办？老陈回答，多放几家不就是了？我就不相信咱命那么背，难道都能有问题？
老陈告诉杨瑞乾，自己的100万借给了四家单位，分别为兴平的“某某路桥”25万，宝鸡的“某某热力”15万，长安的“某某学院”35万，还有渭南的“某某能源”25万。“这几家我都考察过，没任何问题，你要信得过我，我下午就给你联系，明儿他们就有人联系你，可以带你去考察。”
中介赚了30万但是“空头支票”
第二天来接老杨的女人叫陈桂花，是附近的曲江池村人。以前和老杨也认识，但来往不多。陈桂花对老杨说，今天先带你去“某某学院”考察。位于长安区的某某学院副院长接待了杨家两口和陈桂花。对他们大谈了一番民办教育在中国的美好前景，并拿出一沓已经签约的“借款合同”给杨家老两口看。在合同里，杨瑞乾看到了许多西安城中村村民的身份证信息。
看出杨瑞乾两口仍有顾虑，副院长说：这样吧，你们如果同意借钱给我们学校，利息今天就可以兑付，从本金中直接扣除。当天，杨家办理了借给“某某学院”30万元的借款合同，双方约定年息为25％。当场兑付利息，让杨瑞乾感到“很放心”。此后他以同样方式借给包括“某某学院”在内的5家企业100万元。
陈桂花今年47岁，她说，“某某学院”是熟人老严2006年给她介绍的。自己当年只借给学院3万元，后期主要业务是为学院“拉客户”，并从中抽取“利息差”。凡是经自己介绍给水泥厂的借款，借款人只能拿25％的年息，另外5％是给中介人的报酬。
2011年，“某某学院”崩盘再也无法兑付利息，陈桂花这才发现，经自己手周围村子熟人借给该学院的钱已经超过了200万。算上中介费，自己当年的3万元如今已经滚到了近30万。尽管数额很诱人，但是空头支票一张。
黄渠村村民老任的放贷经历，用他的话说纯粹属于“糊里糊涂”。2005年8月，黄渠村拆迁后，老陈无事可干，每天养成了散步的习惯。某天早晨他去大雁塔南广场散步，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小伙很礼貌地问他的身体咋样，并邀请他到附近听一个投资讲座。闲着没事，老任就跟着去了一家酒店的会议室。结果他见到了同村和邻村的许多熟人。
讲座是关于一家民办学校向社会融资的，会后主办方还盛情邀请大家去学校参观。反正在家闲着，老任一伙就坐着学校的大巴去了学校。到了学校，不仅有专人管吃饭喝水，学校还给每人发了一个旅行水壶。
老人至今记得学校领导的演讲很有煽动性。领导说，将来你们都是这个学校的股东。当天，包括老任在内，许多人都纷纷和学校签署借款协议，借款金额从10万元到50万元不等。老任借给学校25万元，双方约定年息2分。
截至2010年，老任共借给四家企业63万元。这几乎是他们家全部拆迁后的补偿。
西安市雁塔区新开门村的老吕告诉记者，在曲江一带的城中村里，前些年几乎每天都有一些企业单位组织人力来逐村宣传“融资项目”。所有的项目宣称“前景光明”，“高利率回报”。
据一位在西安民办高校工作过的知情人介绍，2008年前后，西安多家民办院校融资的手法统一为融资团队出面：校方给融资团队30%至32%的提成、到期后给客户12%的利息点；融资团队给业务员22%至24%的提成；业务员给群众3%至21%的返点，名义多为“扩建校舍”，许多人上了当。
民间借贷崩盘百万富翁变“负翁”
2011年三四月，“某某学院”案发。长安警方查明，这起主要受骗对象为城中村村民的非法集资诈骗案，涉及受害对象7000多人次，金额3.7亿元。除案发前兑付了6000余万元外，5300多人的集资款均打了水漂。
同期被西安警方认定为“非法集资”的除多家民办院校外，还包括一些文化项目，能源项目及农业养殖项目。
雁塔区瓦胡同村村民韩师傅分析说，之所以有这么多人上当受骗，主要原因，一是许多村民拆迁后一下子拿到这么多的补偿款，没有理财意识和观念，敢于把钱借给这些企业，属于典型的“病急乱投医”。二是这些企业的高利息对城中村人的诱惑太大，村民们敢冒险，说穿了就是为了吃对方承诺的高息，是侥幸心理在作祟，“在这个事情上，村民们都喜欢跟风”。
调查中记者还发现，除被骗几十万的散户外，还有的被骗金额超过百万。也是在集资案暴露后，杨瑞乾才知道熟人老惠超过200万至今血本无归。老惠告诉记者，他之所敢借120万给三家企业，主要是因为他2008年曾借款给多家企业，当年仅利息就吃了45万。吃了“高息”的老惠认为找到了赚钱的门道，不仅把利息也投进去，还把家里的两台挖掘器卖掉，把钱放贷出去。他觉得经营挖掘器赚的是辛苦钱，而“放贷吃利息”属于躺着赚钱。
10月22日，一脸沧桑的老惠沮丧地对记者说，儿子马上结婚了，家里却拿不出来钱，他愁得几次都不想活了。“大家都怪我太贪心，我怪谁去？”
南窑村村民白师傅今年61岁，借给两家企业41万元“也没了”，他只能安慰自己：命里没有这笔钱！
在北池头等村子，由于没有其它生活技能，相当村民在回迁后都必须打工才能维持生活。男的一般骑摩的、看大门，女的大多数当了保洁员。唯一的好处是还有房子住。
（原标题：城中村“负翁”：贪图高息百万家财打水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