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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年窝在床上,病中虚弱的身体连带着让他的精神都变得十分倦怠,他的身体恢复的并不好,最难受的时候是刚醒来的那几天,一整天疼得迷迷糊糊的,浑身难受得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昏昏沉沉地休养了几天,身体勉强恢复了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与慕景淮共处的一段段放丨纵丨淫丨靡的记忆,近日医生来的时候还纳闷,说他身体是养好了些,为什么精神头却比之前差了一大截。

顾瑾年将脑袋埋在枕间,眼前一片漆黑,他迫使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可黑暗中依旧聚拢起一片清晰的画面。

他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想的多了顾瑾年也会纳闷自......

他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想的多了顾瑾年也会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矫情了!不就是跟慕景淮睡了一觉被他沾了些便宜,况且慕景淮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就算他再生气也不该这样魔怔般日思夜想。

顾瑾年从床上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穿好衣服,出门直奔公司。他现在必须找点别的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再这么想下去他迟早会被自己逼疯。

顾瑾年回去立刻着手了公司的业务,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可一旦全心的投入工作之中,也就很容易忽略身体情况,而这无疑是在使本就病弱的身体更加糟糕。

深夜,总裁办公室中亮着一盏暖色的台灯,顾瑾年坐在电脑前,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电脑幽蓝的荧光映照他脸上,都很难掩盖那近乎惨白的脸色。

“呃……”顾瑾年突然感觉一阵揪痛,疼得甚至无法呼吸。

顾瑾年身上的力气瞬间被这疼痛卸了干净,后背向后软倒,跌落在椅背中,手上死死揪住心脏那处的衣服,疼得浑身发抖。

“呃……嗬嗬……咳……”

顾瑾年大力地呼吸着,磕肺部像是被挤压成小小一团,根本进不去太多空气,反倒是呼吸越发急促,他知道这个状态该是哮喘和心脏病一同发作了。

瘫软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顾瑾年只感觉脑袋发涨,耳中闪过一阵刺耳的轰鸣,死死攥住胸口的手渐渐放松,已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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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整版afd,ID同名谷神不死

接着抓人,本条被抓住的友友兑换码可解锁《锦瑟流年》《abo谢泠x谢映》《血烙》《bg命运的转轮》五天后公布结果,结果都是老福特系统抓的,作者操控不了,

五天后公布

—现代pa,斯文败类演员萨x狂热迷弟云,轻松甜向

克劳德和萨菲罗斯真正认识的第一个月里,金发青年第七十二次对自己的朋友这么强调道:“我不会喜欢萨菲罗斯的,我指的是那种恋人的喜欢,虽然我之前很崇拜他,也很想......很想和他恋爱吧,但是、但是——”

他显得有些局促,而这种局促正是蒂法担忧的原因之一,尽管她并不觉得萨菲罗斯是个坏人,不过不可否认,那个美丽得过分、眼神侵略性十足的男人确实对于克劳德来说有点过于危险了,她的朋友还是个纯情的、心里只有萨菲罗斯的宝宝呢。

被贴上纯情宝宝标签的克劳德继续申......

蒂法瞥了一眼他旁边的桌子,克劳德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正是萨菲罗斯某场走秀后的出圈神图,平整干净的桌面上放着萨菲罗斯的手办和杂志,墙上更夸张——密密麻麻全是那个银发男人的海报和照片,嘴角微笑迷人、目光深情得好像在透过图层凝望自己的爱人,不愧是看狗都深情的男人。

先不说克劳德是否能面对自己喜欢了五年的男神也不动心,最重要的是,女人的直觉也一直提醒着她,萨菲罗斯绝非是个简单的男人。

蒂法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我亲爱的朋友,记得今天和萨菲罗斯去玩的时候早点回家,你的门禁是十点钟。”

超过十点钟的话,她就不能保证克劳德的“安全”了。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个一向乖巧的好学生怎么会喜欢那个男人。”

“你喜欢我什么呢?”

这个问题,初次见面的萨菲罗斯也问过他。他当时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只怪自己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说话,才在此时此刻落入现在的境地,他想要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然而过分单纯的陆行鸟小子很显然错估了一件事,银发男人无疑是个良好的、伺机而动的猎人,他耐心十足,就等着他跳入这个陷阱。

“好孩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循循善诱,舌尖轻吐这几个字的时候,好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在挠着他的耳朵,金发青年耳朵逐渐发烫,胸腔处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被萨菲罗斯突然伸出的手牢牢握住劲瘦的腰肢,让他逃无可逃。

太近了......近得克劳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腰上的温度,近得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萨菲罗斯的心跳重合,近得他全身都热得要命,脑袋如一团浆糊般,只能顺从地听着前面这个他无法抵抗的男人说的每一句话。

我......喜欢他什么呢?

克劳德记起他第一次看萨菲罗斯的出道作,那是一部师生恋为主的偶像作品,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位衣冠楚楚却迷恋女主角的老师,作品的内容平平无奇,无非就是一部多角恋的普通偶像剧,但是其中萨菲罗斯的演绎却深入人心。

其中的一幕尤其让观众难忘,萨菲罗斯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像是故意一般没有完全扣好,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他状似随意地推了推脸上挂着的那副银色细框的单边眼镜,缓缓露出一个优雅从容地微笑。

然后,银发男人就如刚刚诱哄他一般,轻声对着另一面的女主说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这好像触发了克劳德什么特殊机关,让他每次重温这个片段的时候都身上发烫,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了一遍又一遍,在男人不断回旋的磁性嗓音里,克劳德感觉自己真的身处萨菲罗斯的课堂一般,漂亮的男人用自己如同艺术品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像是在逗弄自己饲养的小鸟宠物、精致的人偶或者是什么别的小生物一般,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他堪称风光的学生时代里,他无数次被不同的老师夸过自身的优秀,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像萨菲罗斯那句一般让他用身体深深记住这几个字,几乎到了听见声音就情难自禁。

不应该,这不应该。

可是,明明知道这一切不对,克劳德却依然不可避免地败倒了下来——那个人毕竟是萨菲罗斯啊,是萨菲罗斯的话,应该说出这些也可以的吧。

“萨菲罗斯先生——”

羞耻、尴尬、激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了最坦诚的渴望。

“我、我喜欢您这样叫我,可以再叫我一遍吗?”

“当然可以。”

男人愉悦得笑了起来,“慷慨”地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如你所愿。”

演员的生活其实对萨菲罗斯而言有点无趣,如果近期没有出现克劳德的话。

太早地成名、太早地获取成就、太早地拥有无数人的爱慕,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一切对他都唾手可得,以至于连生活都显得有些无趣起来。

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其实有暗藏的心思,成名之后有恶意攻击的人形容他看起来像个衣冠楚楚的败类

,好吧,也许这话说的是对的,他的心脏远没有外表看起来得那么干净,有时候他在家百无聊赖地看着家里收藏的各种小鸟玩偶,可惜地想着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真正获得一个属于他的人偶。

如果有一只自己的小鸟的话该是什么样的呢?

萨菲罗斯觉得,他应该是个金发的孩子,听话,害羞,崇拜着自己却又不好意思袒露一切,他会给自己的小鸟打造一个最华丽的鸟笼,最漂亮的链子和最适合他的纱衣,然后在对方迷恋、却又不知世事的干净目光里给对方一句称赞,让他的小鸟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身边。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他可笑的幻想,但是在看见克劳德的时候,萨菲罗斯才发现上天其实给了他一份足够好的礼物——他的小鸟,他的人偶,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了。

他爱慕自己的目光看似藏得很好,但其实很生涩,不过这显得他更加可爱起来,萨菲罗斯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在按耐自己试图吞下对方的欲望,然后在下一次愈发膨胀。

但是今天的他好像已经按耐不住了。

十点的钟声响起,克劳德亚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脸颊处泛上一层浅浅的红晕,明明连路都有些看不清,却还记着今天蒂法的叮嘱。

“我、我要回去了,萨菲罗斯,明天再见。”

“克劳德——”

萨菲罗斯拉住了对方,轻轻一用力,本就有些醉得不清楚的青年便立刻跌倒在他的怀里,随后耳边响起了他无数次自己躲在被子里听的那个关键词。

“好孩子,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十点后的晚上,你会陪着我的对吧?”

现在怎么点进去发东西就有预制草稿了吓我一跳

有参考照片,看到照片第一眼就想到了锦哥一家三口

扎克斯:“萨菲罗斯没有吃厨房的任何一样东西,他!温柔!”

萨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话,然而泡晕了的克劳德没有听到

好多文,感觉能分个上中下且排名分先后,喜欢的放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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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实在太饿了,熬到13章化形开始看的,单纯傲娇美貌猫猫攻,虐攻,凝攻,战损攻,病弱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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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会无意识撒娇粘着受,猫猫还有亲友团,大家都喜欢吸猫,团宠宝宝真的可爱臭屁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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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大哥您仔细看看真的啥也没写能不能别屏了QAQ

-2w一发完,看文前请先看置顶。

-季清淮x梁谌。

-没有安全感控制欲强攻x后知后觉温柔受。

-双Alpha,双总裁,先婚后爱,破镜重圆,反攻攻生子,非典型带球跑,狗血大乱炖,无火葬场,特别俗特别古早特别套路,注意避雷。

-看控制欲强的攻最后追妻火葬场看腻了。控制欲强还是来自对失去的恐惧,来自不安全感。面对控制欲强的恋人,一个有理智的正常人可能会选择逃跑,但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会教会他:你看,爱也可以是轻盈的。

————

正文

01.

宋千峰看向副驾驶的...

宋千峰看向副驾驶的男人,一身纯白的衬衫,腰身挺拔倾长,一副金丝框眼镜衬得他清冷矜贵。

如果这人没有神经兮兮地往身上喷阻隔剂的话。

梁谌一边喷一边抬起胳膊仔细嗅,嗅完递向宋千峰:“应该没有味道了吧?”

宋千峰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开口谴责:“你至于吗。”

梁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你们这群臭Alpha能收敛一下自己的信息素,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想到自己家那呲牙咧嘴的小狼,又有些无奈:“不过清淮确实比一般人嗅觉灵敏。”

宋千峰心情有些复杂,他和梁谌从小一起长大,最了解梁谌是什么样的人:表面温其如玉,实际谁也走不进他的内心。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栽在季清淮那小子身上了。

梁、季两家联姻,不过是逢场作戏,谋求一个共赢,这本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宋千峰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梁谌怎么还真的跟季家那小子处出感情来了。

隔离剂,发型,衬衫袖口,一切收拾妥当后,梁谌满意地下车回家。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小公寓是季清淮选的,不是几百平的别墅买不起,而是季清淮更喜欢这种转头就能看到彼此的小房子,没有那么空旷。

很有家的温馨。

——但明显不是现在。

梁谌一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尼古丁的味道,换好鞋走进客厅,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季清淮正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抽烟。

“怎么又抽烟了?”梁谌皱了皱眉,从他的手里把烟接过来按灭在烟灰缸。

季清淮没抬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拖着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才回来?”

“我不是给你发过短信了嘛,有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和千峰去给他接风了,而且,”梁谌敲了敲腕上的手表,“现在才九点二十。”

季清淮不说话了,半晌,又自顾自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沉默,低气压,风雨欲来的征兆。

梁谌一把把烟盒从他手里抢过来,拍在桌子上,忍耐道:“季清淮,你又想吵架是吗。”

“我跟你说过九点前回来的。”季清淮看似平静地陈述。

“我没同意,”梁谌捏了捏眉心,“季清淮,我从上高中就没有门禁了。”

季清淮又恢复了静音状态,大概是刚洗完澡,刘海乖顺地搭在他的额前,让他看起来像个大男孩,一点也看不到外面那个呼风唤雨的小季总的影子。

但梁谌知道,这只是假象。

季清淮一点也不乖,他是一只占有欲强得有些极端的狼。

前两次是因为梁谌应酬到深夜,还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气味回来;第三次是因为没经过季清淮的同意,收留了被赶出家门的宋千峰一晚。

即使过后梁谌把家里全都打扫了一遍,但以季清淮的狗鼻子,一回家就闻到了陌生的味道,他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猫,当场炸了毛。

冷脸、沉默、不理人,整个家的气压低到能凝成乌云实体,解释不信,道歉不听,逼急了就要求梁谌“割地赔款”,九点门禁。

前三次或多或少梁谌都有错在先,梁谌也开始注意不要太晚回家,注意用阻隔剂来照顾季清淮脆弱的嗅觉。

可季清淮没有因此收敛,反而越来越苛刻,梁谌一不小心又踩在他的尾巴上。

“季清淮,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讲,冷暴力只会消耗所有人的感情。”梁谌很想把孩子按住打一顿,但忍住了,他尽量温和地跟他讲道理。

“我有我的工作,有我的交友圈,我们任何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没有人的生活是只围着另一个人转的,你也一样,你理解吗。”

季清淮终于肯抬起头看他了,灰色的眸子在夜灯下映着细碎的光,左眼眼尾一块淡红色的胎记显得他有些委屈。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梁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他俯下身在季清淮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嗯,酸酸涩涩的,是小季总因为情绪波动溢出的橘子味信息素。

一场一触即发的争吵被梁谌的一个轻吻浇灭了。

季清淮顺势搂住他的腰,掉转位置,把梁谌按在沙发上,用力地吻下去。

“清淮……轻点,我快呼吸不上来了……”梁谌一边安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不要。”季清淮闷声道,他把头搭在梁谌的肩颈处,用虎牙刺破了梁谌的腺///体,覆盖上自己的信息素。可梁谌不是Omega,他无法永久标记他,不出三天,他的标记就会消失。

他收紧双臂把梁谌搂得更紧,恨不得揉进骨血里。

如果能把他永远关在家里就好了,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只看着我了。季清淮恶狠狠地想。

02.

那晚之后,季清淮没再因为晚归冲梁谌发脾气,除了话变得更少了,一如既往地给梁谌做早餐,送他上班,吻别。生活又恢复了往日平淡如水的样子。

梁谌只当他小孩子心性,还在偷偷生闷气,无奈好笑之余,盘算着准备点什么礼物哄哄小狼。

趁着还在读研的妹妹放寒假,梁谌亲自开车去学校接她。

他先顺着梁思思的毛说了几句软话,最后还是图穷匕见:“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跟我讲讲你们Omega都喜欢什么惊喜。”

梁思思一秒警惕:“Omega,什么Omega?小季哥一个Alpha,你问这个干嘛,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没等梁谌狡辩,梁思思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对,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小季哥其实是o装a对不对,我就说他除了身高一点也不像Alpha!尤其是他的眼睛,瞪圆的时候感觉很好欺负嘿嘿嘿……”

梁谌咬紧后槽牙,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心说那你是没见过他拿我腺///体磨牙的样子。

“收收你那泛滥的想象力吧,我不知道你还觊觎着季清淮?”

梁思思耸了耸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梁谌震惊,伸手在她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告诉你啊,你可给我老实点。”

“哎呀开玩笑开玩笑,看你跟小季哥这么恩爱我就放心了。”梁思思吐吐舌头,“如果是小季哥的话,那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重要的可是送礼物的人——”

这还差不多。想到季清淮,梁谌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

那时的梁谌怎么也想不到,回到家面对的会是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

梁谌回到家,刚把外套脱下,准备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嗅觉堪比警犬的季清淮一把抓住领子,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我怎么跟你说的,能不能别老让那些aaoo往你身上蹭,我不喜欢!”季清淮冷着脸道。

梁谌温和的笑凝固在脸上,他并非脾气多好的人,更何况季清淮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他一把攥住季清淮的手腕,大步走进客厅,狠狠地把人甩到沙发上。

季清淮猝不及防,身体像搁浅的鱼在沙发上猛地弹了一下,他甚至能听到脊椎骨发出的脆响,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可梁谌没有给他喊疼的机会,他屈起右膝跪在季清淮上方,在他发出声音前一把掐上他的脸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一,别把你在公司教训下属的那一套带回家,我也不喜欢,要说话就好好说;第二,季清淮,你还记得梁思思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梁谌冷声道。

季清淮这才注意到,那股存在感极强的Omega信息素是甜奶油味,是梁思思的信息素,是他被这突兀的甜腻的味道冲昏了头脑。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之后,季清淮心虚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却被梁谌捏着脸转了回来,梁谌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季清淮,你给我听好了,你有控制欲可以,但我也是Alpha,不是你睡了就附属于你了,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空气中突然暴起一股尖锐的味道,像青草香,又像雨后的清晨。季清淮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梁谌的信息素。梁谌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不动声色的,很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哥,你是不是易感期……”季清淮艰难地在梁谌的手底下发声。

“嗯。”梁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一边回味着季清淮刚刚的眼神。

梁思思是怎么说来着?

眼睛瞪圆了一看就很好欺负。

易感期的Alpha在某些方面简直是无师自通,梁谌弯下腰,贴着季清淮的耳边瓮声瓮气道:“好难受,清淮帮帮哥哥好不好。”

季清淮震惊于他的反常,感受到危险的逼近,他下意识想挣脱梁谌离开,却被梁谌眼睛里不似作伪的难受死死地钉在原地,纠结了半天,还是认命地闭上眼靠回沙发上,小声说:“那……那你轻点……”

他的紧张极大地满足了梁谌作为一个Alpha的劣根性,让梁谌想到了两人刚恋爱时的季清淮,青涩,动不动就脸红,明明是他自己主动接吻,却磕在梁谌的鼻梁上磕出眼泪。

所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什么时候变得剑拔弩张的呢。

梁谌不愿细想,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季清淮后颈的腺////体,喃喃道:“宝贝你好香啊……”

季清淮被他捂住嘴巴,一向狠戾的灰眼睛也变得红红的,和眼尾的胎记连成一片。梁谌有些痴迷地摩挲上那块胎记。

(审核哥真的纯捂嘴啥也没干……)

季清淮想起大学时朋友们的调侃:你看,上辈子做坏事被人把脸打肿了吧。他侧过头把有胎记的那半张脸往沙发的抱枕里埋了埋,却听到梁谌一声轻笑,像小钩子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

然后脸颊被轻轻地嘬了一下。

“清淮,这里是晚霞亲了你一口嘛。”

03.

季清淮是半夜开始发烧的。

彼时梁谌正餍////足地搂着季清淮沉睡,却被怀里灼人的温度烫醒。他立马清醒过来,爬起来把夜灯按亮,就看见季清淮紧锁着眉头,身体微微发抖,呼吸又沉又重。

梁谌跑到客厅把体温计翻出来,给季清淮夹到腋窝里。可能是体温计太凉了,冰的季清淮有些不舒服,他开始哼哼着挣扎。

“听话,清淮,”梁谌把他抱到怀里不让他乱动,温声道,“你发烧了,给你量个体温,一会就好。”

季清淮茫然地睁开眼睛,这才察觉到浑身都酸痛无力,仿佛有人拿锥子敲击着他的每一个关节,被梁谌咬破的腺////体刺痛发烫,脑袋也像灌满了水,昏昏沉沉。

他往被窝里缩了缩,牙齿打颤,一张口声音满是沙哑:“冷……”

梁谌赶紧给他掖了掖被子,又把空调暖风打开,回到床上自责地抱着他亲了亲:“怪我,清淮对不起。”

季清淮摇了摇头,没说话。他的耳边嗡嗡响,难受得要命,恨不得直接昏过去。

“39度5,”梁谌担忧地皱起眉,“怎么这么高,我去给你找药,天亮了还不退烧的话我们就去医院。”

“不要。”季清淮抓住梁谌的衣角不让他走。大概人生病了就会变脆弱,他现在一眼看不到梁谌就觉得心慌。

这副模样的季清淮难得一见,梁谌又心疼又想笑,把他的手拉过来亲了亲:“你跟我吵架时的气势呢,生病了就变得和小狗一样,怎么不呲牙咧嘴了。”

季清淮烧的太厉害了,梁谌再不忍心也必须去给他冲药了,只能释放了些安抚信息素,把季清淮的手塞回被子里盖好。

可药冲好了,季清淮又不肯吃了,不管梁谌怎么喂都不肯张嘴。

“我难受……”季清淮眼睛红红得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能给他哭出来。

梁谌被他看得心脏软成一滩水,着急得不行,却还是得耐下心哄他:“小淮乖,吃了药就不难受了,不吃药的话我只能喊医生来给你打针,你最讨厌打针的不是吗。”

季清淮还是一个劲摇头,高烧之下头更晕了,干脆把被子扯过头顶,把自己蒙了起来。

梁谌捏了捏眉心,突然想到什么,从地上捡起白天穿的衣服——现在已经破碎不堪了,左摸摸右翻翻,翻出一个丝绒小盒子出来。

“清淮,你看这是什么。”梁谌动作轻柔地从被子团里把闹脾气的小狼捞出来,打开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季清淮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一枚戒指。素圈的外观,却有着不规则的形状,像起伏的山脉,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内圈刻着一串数字,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季清淮呆住了。

梁谌轻笑一声,把季清淮无名指上原来的戒指摘了下来,换上自己新买的这个。

“才想起来我都没正经地送过你戒指呢,原先这个不算,那就是我们联姻时走过场的,都不是我亲手选的。”梁谌摸了摸季清淮的脸,把他被冷汗打湿的刘海拨到一边,露出那双自己第一次见就被击中的灰眼睛。暗自感叹,幸好是他。

“现在可以乖乖喝药了吗。”

季清淮缓缓眨了眨眼睛,又缓缓眨了眨,还是没缓过来,就这么呆呆地被梁谌把药喂完了。

-

早上比季清淮更先醒来的是身体的疼痛,他睁开眼睛,强忍着不适坐起身来,腰腹处暴起断裂般的酸痛,他又一下子跌回床上。

梁谌不在,卧室外也没有声音,大概已经去公司了。

昨晚的记忆后知后觉回归大脑,季清淮举起左手,一枚银色的戒指静静地环在他的无名指上,在晨光下好看的不像话。季清淮轻轻笑了一声,把左手蜷在胸口,笑容稍纵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话是这么问,可他并没有给季清淮解释的意思,紧接着又说:“周五回家一趟,把最近和天成集团的合作汇报给我。”

作为总裁最得力的助手,任柯不到十分钟就开车到公寓楼下接到了人,但作为季清淮的半个朋友,看着季清淮病态的苍白,他有些不忍地劝道:“季总,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今天在家歇着吧。”

季清淮摇头:“开车。”然后就不再理人,脑袋靠上车窗,盯着手上的戒指发呆。

梁谌没想到自己送个文件,一来一回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季清淮一个病号就爬起来跑了,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在低烧。

“上班。”季清淮强忍着咳嗽。

“你……你烧成这样上什么班,我去接你回来。”

“还好,不用了,快不烧了……咳咳,我还有事,先挂了。”

梁谌到时,季清淮正用食指滚着摘下来的戒指走神,听到开门声手一抖,戒指从桌子上掉了去,滚到梁谌脚下。

“怎么了,不喜欢吗?”梁谌捡起戒指,勉强笑笑。

“没有没有。”季清淮神色仓皇,回避他的眼神,随手抓起手边的文件装模作样地看。

梁谌走过去把戒指还给他,顺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温度又起来了。

“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点乱跑什么。”梁谌叹了口气,把从家带来的厚羽绒服披到季清淮身上,在他开口前捂住他的嘴巴,“你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就知道惹我生气,我今天不想跟你说重话,回家。”

那天,小季总在任助理悲悯的注目礼下,被梁谌像提小鸡崽一样捉回家养病。

但梁谌想不到的是,这只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季清淮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忙,每次回家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倒是不再对他的去向刨根问底了,也没再因为他接触他不喜欢的人而吵架了。

“有猫腻,”宋千峰听了梁谌的描述后锐评,“你家狗……啊不是你家Alpha在外面绝对有人了。”

梁谌很想把他的头按进酒杯里,但忍住了,“你还好意思说,十次吵架有七次是因为你。”

宋千峰耸了耸肩,欠揍道:“NoNoNo,你们两个AA恋的爱恨情仇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不好,我只喜欢软软的Omega小姑娘。就你们家季清淮那占有欲和控制欲,连我这种铁血硬A都会让他有危机感,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梁谌郁闷地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他问过季清淮的助理,季清淮确实每天埋头工作呢,好像被什么事情追着一样,不管自己有没有精力,揽了几个大单,逼得底下的员工都叫苦不迭,不敢早退,纷纷“主动”加班。

最后,任助理向梁谌告状,最近一个多月季清淮把自己熬得总犯低血糖,还警告他不要乱说。

饶是梁谌向来以情绪稳定著称,也快被他气死了,没听说季清淮缺钱啊,就算缺钱,不还有他在吗,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梁谌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又点了杯酒,一口喝完,转身就回家找季清淮算帐去了。

晚上十点,梁谌直接去了季清淮公司,季氏大楼灯火通明,前台见到他微笑问好,转头就往公司八卦群里发:老板娘气冲冲进来了,老板危!!!

季清淮果然在办公室,听到梁谌进来只是抬头冲他笑了笑,又转过头盯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

“最近怎么这么忙啊。”梁谌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然而,工作状态的季总头发总是用发胶打理的一丝不苟,一点也不好摸。

季清淮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电脑,抽空回他:“嗯,最近有几个项目不错,想趁机多赚点。”

“钱是赚不完的,清淮。”梁谌苦口婆心。

“但没人会嫌钱多。”季清淮淡淡道。

这样的他让梁谌觉得陌生,倒有一些两人刚形式结婚时季清淮的影子。可那时季清淮的冷淡是他精英外表营造的假象,现在的他对财富有种实打实的、病态的痴迷。

别说梁谌,连季清淮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偶尔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视这座城市的时候,他都有种割离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不敢停下,仿佛一旦停下就会被某些恐怖的东西追上、吞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季清淮回家时梁谌已经睡下了,季清淮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被窝里抱着他睡,而是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了次卧。不知道是不是他熬夜熬太多了,晚上总是恶心想吐,他怕把梁谌吵醒。

再怎么说季清淮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身体远没有年轻时能打,通宵把公司近期的工作一一安排妥当后,季清淮只感觉胃里没吃几口的早饭在翻江倒海,听任柯的汇报听到一半,实在忍不住,冲到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胃里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吐,可季清淮还是痛苦地弓着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实际上只有返上来的胃酸,在灼烧着他的喉咙。

任柯追上来,不忍地拍着他的后背:“季总,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季总!”

季清淮眼前一黑跌倒在地,手肘狠狠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再也支撑不起上半身的重量,整个人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任柯:“……”

任柯:“好好好。”

对于之后发生的事,季清淮一直迷迷糊糊的,一方面是因为他躺在救护车上后就近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另一方面,他的大脑自从拿到自己的孕检报告后就宕机了。

任柯一直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看到检验结果后同样震惊,他神情复杂地坐在季清淮的病床边瞥他一眼,再瞥一眼,再再……有什么比凶神恶煞的老板被温文尔雅的老板娘压了还揣崽了更刺激吗!没有!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明目张胆,输液中的季清淮终于抬头分给他半个眼神,任柯连忙扯出个笑来:“恭喜啊季总,很少有Alpha的发育腔这么健全哈哈呵呵……”话还没说完任柯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平时混在总裁身边的情商呢,提什么发育腔……

季清淮没功夫搭理他,惊愕褪去后,他偷偷摸上小腹,神色都变得柔和,同时还有一丝淡淡的担忧,不知道梁谌会不会喜欢它。

应该会喜欢的吧。

正好梁谌发来短信,说他在他最喜欢的西餐厅订了位置,希望晚上两个人能好好谈一谈。

对。

季清淮弯了弯眼睛,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小雀跃,抿起一对不太明显的酒窝笑了。

他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输完液,季清淮回家换了一套白色的西装。衣服其实是梁谌的,两人身形相似,衣服经常混在一起穿。大概是季清淮最近瘦了一些,穿着还有些空荡荡。

可它沾着梁谌青草味的信息素,季清淮埋头在臂弯狠狠吸了一口气,这个味道让他觉得无比的安心。

季清淮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餐厅,梁谌已经等在那里。他今天穿的也很正式,胸口还别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和他们第一次“相亲”时一模一样。

季清淮走到他面前坐下,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有点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他轻快地笑笑:“哥,我件事要告诉你。”

梁谌也笑了,但如果季清淮没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就会发现他的笑也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疏离。

梁谌温声道:“正好,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咱们聊一聊吧。”

“嗯?”季清淮捏着口袋里检验单的一角,搓来搓去,还在纠结要怎么开口,“那你先讲。”

然后他就听到梁谌平静的声音,他说:

“清淮,我们分手吧。”

04.

“你不用担心,咱们不用离婚,不会影响两家的合作的。我可以搬出去住,就像我们刚结婚那样。这四年……谢谢你的陪伴。”

最近半年里,梁谌被越来越频繁的争吵折磨的疲惫不堪。他猜季清淮也是如此,否则为什么他宁愿在办公室通宵都不回家。

梁谌偶尔会想,自己爱的真的是真实的季清淮吗,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热恋时季清淮爱吃醋,梁谌只当这是谈一个年纪小的恋人的情趣。可说到底他也是一个Alpha,骨子里天生刻着强势的基因,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任人支配。所以回归细水长流的生活后,季清淮的控制欲和沉闷让他感到缺氧。

可能他们两个还是不合适吧。

梁谌向来对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有着清晰的认知,决定了就去做,从不拖泥带水。

可看到面前季清淮怔愣的眼睛和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他又觉得有些不忍。

“清淮……”梁谌迟疑着开口,声音酸涩。

“我,我没事,嗯,没事要说了。那个,我先走了,要收拾行李是吧,我,我来,你别搬了,我走,嗯,我今晚一定能收拾好的……”

季清淮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先走了。”

“清淮!”梁谌被季清淮惶然的神色刺痛,那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想冲上去把伤心的季清淮抱在怀里。

可他没有。

季清淮失魂落魄地坐进车里,任柯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回家。”

要说季清淮没有分手的预感,那都是骗人的,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氛围,却无能为力,只能自欺欺人一切都还好。

季清淮回到家刚把外套脱下来,就冲到卫生间里吐了,任柯不放心他一个人,追了上来,给他递了杯水。

“帮我个忙……算了,你也不知道哪些是我的东西。”

季清淮拖着麻木的身体收拾好行李,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不管用不用得上,全都一股脑带走,他怕梁谌看到心烦。

他最后环视这间小公寓,抚上自己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腹部,在心底默默说了声再见。他不打算告诉梁谌孩子的事情,他不想以此绑架梁谌,他要自己把它生下来,他一个人也可以抚养它长大。

梁谌回到公寓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找不出季清淮生活的痕迹了,这个曾经那么温馨的小家一瞬间变得冷清。

他跌坐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顶灯的光线,一动也不动。明明是他提的分手,他却觉得心痛如绞。至此,感性终于战胜理智,他开始想季清淮会不会哭,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分手会不会太冲动了……

不是这样的。梁谌又告诫自己。

两个满身棱角的人注定不会长久,与其互相伤害直至消耗掉彼此最后一丝喜欢,不如及时止损,留一场体面的告别。他希望以后回忆起和季清淮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带着笑的,而不是满是争吵一地鸡毛的。

道理梁谌都懂,但事情一旦牵扯上季清淮,他就很难保持绝对冷静。他没心情去公司,把工作一股脑地塞给下属后,每天就宅在家里,看着手机里季清淮的照片发呆。

季清淮不爱拍照,他的手机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张偷拍。

梁思思奉父母之命来看看梁谌死了没,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草味,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通风。

梁谌胡子拉碴不知道几天没刮,正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吸烟,梁思思没敢阻止他,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哥,小季哥为什么跟你分手啊?”

梁谌终于开口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沙哑的嗓音难听到极点:“是我提的分手。”

“靠。”梁思思飙脏话了,她一把把梁谌没吸完的烟抢过来按灭,骂道:“你自己作的你后悔了就去把他追回来啊,演这一出给谁看,有用吗。”

“你不懂,哪有这么简单。”梁谌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哑声道,“我爱他,但我承受不住他病态的控制欲,他不想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我,他想掌控我的一举一动,我做什么事都要经过他的批准。”

“我们为此吵过很多次架,后来他终于不再管我了,但他开始疯了一样工作,回避和我接触。我还想陪他很久很久,可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们都会变成彼此讨厌的那个人。”

梁谌自嘲地笑了:“别说什么讨厌不讨厌了,就季清淮那封心锁爱化身冷漠无情赚钱机器的架势,我怕我们再继续纠缠下去,他能把自己累猝死。”

梁思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你觉得,分手他就会更好过吗。连你都这样了,让小季哥一个被分手的怎么想。”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视着梁谌的眼睛,严肃道:“哥,你有没有想过,小季哥这么放心不下你,是因为你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呢。”

梁谌怔住了。

“对爱的追求,通常是我们获得安全感来抵御不安的第一顺位。他在你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只能转向权利与财富——这些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能提供巨大安全感的事物。”

“有些人追求财富是因为力量,而有些人追求财富可能是因为软弱与无助……唉!哥,你别哭啊……”

梁谌抹了一把眼睛,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在此时涌入他的记忆。吵架时季清淮隐忍着咬紧的嘴唇,转身时拉住他衣角的手,深夜里搂得他喘不过气的手臂。

季清淮从来不是什么护食的恶狼,他只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梁谌紧紧地攥着手机,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是他自大又自恋,没看出季清淮张牙舞爪的面具下,不安又惶恐的灵魂。

现在这只小兽在他这儿撞得头破血流,藏起来自己舔舐伤口去了。他找不到他了。

不止是梁谌,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季清淮。

他把公司的工作都安排妥当,他培养的精英团队甚至可以在他不在的情况下,稳中求进运行几年。

然后他就从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了。

梁谌不敢想他有多伤心,有没有出事,这就是一个禁区,触碰一点他都心痛得难以呼吸。

梁谌来到季清淮的父母家,期求他们能知道季清淮的去向,却没想刚张嘴提起季清淮的名字,季父就爆发了。

“他还真以为离开家翅膀就硬了,这么大个公司说不管就不管,我平时是这么教他的吗!”

梁谌连忙解释:“不是的,是我的错,他是伤心才……”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伤心的,”季父不耐烦地打断他,“他肯定早就不想干了,高中毕业他就死活要去学什么医生,要不是我按着他打了一顿,哪有他今天这些!”

梁谌皱眉:“您怎么能……”

季父冷哼一声:“他的命都是我给的,除了我谁还为他好?小孩子能懂什么,从小到大我给他设计好的路有哪一步错了?你等着看吧,他再像这样不听我的话早晚会废掉!”

梁谌从未见过季父的这一面,他给外界的形象向来是教子有方,季清淮是当之无愧的别人家的孩子。却不想季清淮的“优秀”,是他榨干了他的自由、自尊乃至话语权“塑造”而成的。

梁谌转头看向季母,想着她能说点什么。可她只是无措地转过头看向季父,没有反驳,也没有为季清淮说话。

梁谌感到悲哀,他这辈子第一次以下犯上,盯着季父一字一句地说:“季清淮不是您的续集,不是您的复制品,他有他独立的完整的人格,有选择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的自由。”

季父瞪大眼睛,像是没料到梁谌如此胆大包天:“你……你懂什么?我苦心孤诣为的什么?我缺他吃缺他穿了吗?”

梁谌快被气笑了,他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能撬动季父几十年的顽固,却还是气不过:“提供物质生活这不是最基本的吗,你们有尊重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哪怕一点吗。季清淮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优秀且坚韧的人,这一切,和您真没有半分关系。”

他无意再纠缠下去,微微鞠躬后,径直转身回家。

05.

在爱里长大的人才能爱得自由,去留随意,爱恨由己,缺爱的人只能拼尽全力奔跑在寻找安全感的道路上。

这条跑道好像一场幻觉,让季清淮觉得道路的尽头一定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

可他其实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永远的沉醉。

就像金钱会贬值,就像占有欲并不总是得到满足,就像梁谌温柔又疏离,是他握不住的月亮。

他的身体有什么地方在簌簌漏风,于是他于冻土之上凿下碎冰,胡乱填补在这具躯壳的窟窿上,以为这样就可以伪装一切都好。

以为这样他就拥有了爱、幸福和安定。

但只要太阳出来。

只要那冰融化。

他空洞的躯壳,依旧是这荒原上的异类。

“季总,吃点东西吧。”任柯轻声劝着对着窗外发呆的季清淮。

季清淮很久之前买下郊外的这栋别墅,本想等退休和梁谌一起住进来,养养花,种种菜,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供他们养只小狗。

任柯哪敢走,以季清淮现在的状态,放任他一个人呆着他能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崽都饿死,季清淮对他有知遇之恩,无论是以助理的身份还是以那点心照不宣的兄弟情谊来看,他都不可能放任他自生自灭。

“回去吧。”季清淮疲惫地闭上眼睛。

任柯不敢再留下来打扰他,临走前叮嘱道:“我让家政阿姨按时来给你做营养餐,尚医生也会定期上门给你做检查的,不管怎样好歹吃点东西吧,不然孩子营养也跟不上的。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季清淮的视线移向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一个小生命,而他是他的父亲。

季清淮捏了捏眉心,挪到餐桌边坐下,艰难地吞咽着自己的晚饭,可还没等食物滑过食道进入胃部,他就冲到卫生间全吐了出来。

他像是再也直不起腰,缓缓蹲下身,最后靠着洗手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边,梁谌也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

“梁谌!开门!梁谌!还活着吗!”

门口响起宋千峰的喊声,伴随着又重又急的敲门声,梁谌烦不胜烦,爬起来一把把门拉开。

“哟,您没把自己喝死呢,还能站得起来呢。”

梁谌没和他拌嘴,径直走回客厅,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啤酒瓶,他的白衬衫上满是褶皱,他也不在意,颓然地窝到地上拿起一瓶新开的往嘴里灌。

宋千峰追过去把酒瓶抢过来,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就是一个Alpha吗,梁总这身份,想要什么类型的小Alpha找不到?”

梁谌抬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宋千峰打了个寒颤,自知失言,对着嘴巴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我说错话了,我说错话了……”

梁谌拿起一张被攥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放在茶几上,声音沙哑,“不是一个。”

宋千峰云里雾里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大脑直接短路:“季季季季清淮怀孕了???”

“这哪来的,季清淮寄给你的?”

“不是,”梁谌心道,凭他对季清淮的了解,季清淮就算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都不会让他知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他。

他心里又泛起苦涩来,“是分手那天他穿的那件外套口袋掉出来的,手忙脚乱的,他那天肯定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来的。”

“我简直该死。”

“你别急,我喊人帮你一起打听季清淮的消息,我你还不信吗,这一片的二代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梁谌早就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找季清淮了,可季清淮铁了心躲他,他也无可奈何。

他甚至能猜到季清淮的想法,这只懂事的小兽不过是害怕自己发现他怀孕的事情后,委屈自己和他将就。

他明明一直都这么乖。

梁谌又开了瓶啤酒,宋千峰赶紧拦下:“哎哎哎!别喝了!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要想想季清淮吧,Alpha怀孕比Omega危险多少倍你又不是不知道,等找到季清淮还需要你好好照顾他呢,你把自己喝出问题了他和宝宝怎么办。”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最清楚怎么往梁谌心上捅软刀子,梁谌已经做了一个难以挽回的决定了,不能连弥补的机会也一并失去。

梁谌抬起头和宋千峰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冷静地走到卫生间催吐。

梁谌开始每天到季氏办公楼的楼下蹲点,任柯被折腾的叫苦不迭。

“季清淮给你开多少工资,我给你十倍,你告诉我季清淮去哪了。”

“梁总,您问我也没用,我是真不知道季总去哪了,扔给我公司的一堆事已经够我焦头烂额了。”

任柯悄悄打量着梁谌,这人双眼充血,眼下青黑,头发也在风中凌乱着,没有往日那个滴水不漏的高岭之花的半分影子。

他心里有了一秒钟的恻隐,想到季清淮,又面无表情地暗骂一声他活该。

梁谌认定了任柯一定知情,他软下态度乞求道:“你知道的吧,清淮怀孕了,没有我的信息素他该难熬了。”

任柯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他淡淡地道:“梁总,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您让一让,我真的该回家了。”

任柯每天例行到郊区看望季清淮,太阳都落山了,季清淮还在院子里的花房呆着,温室的补光灯在他身后拉出落寞的影子。

“季总,梁总今天下午找到我了,他好像……知道你怀孕了。”

季清淮猛地抬起头,他有些怔愣:“他怎么会……”

他扭头看向做完检查留下来陪他聊天的尚池医生,尚池瞪大眼睛,使劲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出去的,又冲任柯抬抬下巴,把季清淮的注意力重新引回任柯身上。

“我也不知道,但他,好像一直在找你,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季清淮没说话。

他已经怀孕三个半月了,有一天晚上洗完澡,他看着镜子里取代了自己消失的腹肌的那一点几乎微不可见的隆起,突然感觉内心很平静。

他不是一无所有。

不被爱,可他还有爱人的能力。

他找人在院子里建了一座花房,提前把退休生活安排上,等着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起初他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厌恶和任何人接触,就连家政阿姨也都是做好饭立即离开。可在他对照着书上的教程接连把所有花都养死了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人还是社会性的,他终于放低姿态允许花匠师傅来帮他打理这座花房。

他在里面一呆就能呆一整天,蜷缩在躺椅上,嗅着空气中鲜花和青草的芬芳,他才觉得因为得不到足够多伴侣的信息素而突胀的腺体能安静一点,他那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的焦虑感也能减轻一些。

他开始习惯没有梁谌的陪伴。

那梁谌呢?是因为“抛妻弃子”的愧疚?还是一下子变成自己一个人生活的不习惯?谁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后悔。

季清淮没有力气猜了。

“不用管他。”季清淮最终疲惫地开口。

都说人生到达谷底后,不管怎么走都是向上。那季清淮觉得,这个谷底可太深不可测了。

命运残酷,还残酷得特别认真。

怀孕满四个月后,他开始频繁出现腹疼,尚医生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是Alpha发育腔生长速度迟缓造成的。

直到尚医生宣布,他的发育腔彻底停止生长了,最好早点做手术。

饶是任柯都觉得心痛,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清淮,发现他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神色依旧淡淡的。

但他再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句话,每天盯着虚空发呆。

季清淮这半年来吃了太多苦,他一路看下来,带入自己恐怕早就崩溃了。

梁谌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06.

梁谌赶到医院时,季清淮还在昏睡。看到陷在病床上苍白消瘦的季清淮,梁谌直接落下泪来。

季清淮的一只手臂搭在被子外面,上面满是青紫的针眼。这人明明那么讨厌打针,发烧生病通常只是吃药硬捱。梁谌的胸腔酸胀得要喘不过气了,他珍惜地握住季清淮冰凉细伶的手腕,轻轻地给他放进被子里。

他用目光眷恋地描摹着季清淮的眉眼,不忍抽离,可理智还在催促着他抓紧去找主治医师问个清楚。

正好,没等他纠结出个一二三来,任柯拽着尚医生进入季清淮的病房,冷声道:“你跟他说。”

梁谌紧张地攥紧拳头,突然有些不敢听,他无法接受一丝季清淮出事的可能性。

尚医生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看起来没有传闻中的高冷和难以接触,此时此刻,他眼底的痛楚让他褪去所有的光环,只是一个担忧着爱人的Alpha。

“……简单来说,季先生的身体无法支撑到孩子发育成熟的那天,我们准备明天为他终止妊娠。”

梁谌的眼眶又红了,沙哑道:“他会有危险吗。”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安全。”

“梁总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孩子是吗。”任柯冷不丁地出声。

梁谌怎么可能不在乎。季清淮失联的日子里,他忍不住买了好多小衣服和小玩具,在他们的小公寓收拾出了一间婴儿房出来,即使他不知道季清淮愿不愿意带着宝宝回到他身边。难眠的夜里,他不止一次想过要给宝宝起什么名字。

他不是不在乎,他无比心痛它的离去,可季清淮是他的底线,他不能接受他出一点意外。

尚医生检查过季清淮的情况后就离开了,他还有其他工作。任柯也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两个人,怕季清淮情绪失控,只是在门口守着。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苛责梁谌,爱情里的得失最难计较,更何况理智来看,梁谌并没有做错什么。

梁谌坐在季清淮病床边,目光扫过他的腹部,在厚厚的被子的遮盖下,那里看不出任何弧度。他缓缓俯下身,在那里颤抖着落下一个吻,再抬起头时被子上留下两道淡淡的水痕。

季清淮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醒了过来,和梁谌通红的眼睛对视上了。

梁谌连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清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清淮有些恍神,确认眼前的梁谌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后,隐忍地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说:“别看我。”

季清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下意识想缩进被子里,但不知道扯到哪里,腹部一阵刺痛,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梁谌心疼地抓住他胡乱按的手,防止他弄伤自己,尚医生说不能给他用太多止疼针,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替他承受这些痛苦。

“清淮听话,不要乱动。”

“我不听话,”季清淮快要疼到晕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胡话,声音越来越低,“我一点也不听话,我不想听话……”

他前言不搭后语,可梁谌听懂了。

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存在问题,一个别扭着索取,一个误会并强行安抚。

季清淮又陷入昏睡,疼痛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直到他被推进手术室,梁谌都没能再跟他说上几句话。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意识开始不清醒,除了昏睡,就是茫然地睁着眼睛喊疼。

梁谌只觉得他在被季清淮痛苦的模样所凌迟。

季清淮失了很多血才从手术室里平安出来,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梁谌一晚没睡给他物理降温,嘴角都急出血泡。

季清淮昏迷三天,梁谌就整整三天没合过眼,他不敢入睡,一闭眼就是季清淮满身是血倒在手术台上的样子,一秒也睡不着。

任柯实在看不下去,找尚医生要了点安眠药扔给他,干巴巴地说:“他还需要你,别把自己搞垮了,我帮你盯一会。”

梁谌没舍得离开,躺在季清淮旁边的陪护床上陷入浅眠。

半夜,季清淮尖叫着从噩梦里醒来,梁谌一下子惊醒,扑到他的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毛:“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

“梁谌?”季清淮声音都带着哭腔。睁开眼睛后那个梦就越来越模糊,没在他的记忆里停留片刻,可它带来的被某种黑暗事物吞噬的绝望却如影随形,让季清淮浑身发冷,颤抖个不停。

“嗯,是我。”梁谌拉开被子钻进季清淮的被窝里,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后颈释放出信息素安抚着他的Alpha。

季清淮像个受伤的孩子,独自一人时尚能坚强,可一旦家长开口安慰,便控制不住自己委屈的泪水。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他和梁谌的感情要如何处理,他现在只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往梁谌怀里钻,积压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在梁谌怀里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它……”季清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悲伤在梁谌不在时还能好好忍住,可梁谌在这,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哭吧,我在呢,我陪着你。”梁谌的眼睛也开始发热,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柔耐心地和季清淮说话,直到把人再次哄睡着。

第二天太阳升起后,任柯到病房送饭,一进门就被浓郁的青草的味道呛得打了个喷嚏,看着病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梁谌听到动静后立刻清醒,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看到任柯抽搐的面部表情,只是淡淡地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在他精神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的。”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季清淮,轻声道:“我只是想陪着他,照顾他,让他好受一点。我会等他好起来后,可以清醒、理智地做出正确的判断时,重新追求他。”

季清淮醒来后,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深夜里的拥抱和泪水仿佛一场虚妄的梦。

除了梁谌给他喂饭时依旧恹恹的没有胃口,他没再拒绝梁谌的靠近。

几天后季清淮出院,回到郊区别墅继续休养。季清淮不开口,梁谌也不好厚着脸皮留在这里睡,除此之外,他每天都来陪季清淮。

梁谌和家政阿姨学了几道大补汤,结果把季清淮喝得流鼻血。他不知从哪抓来一只土拨鼠扔到小花园里陪季清淮解闷,可这个邪恶的生物居然把季清淮的花花都给咬掉了……

梁谌有些郁闷,他这个追人的好像把人越追越远了。好在季清淮只是幽幽地看了他几眼,没跟他计较,相处几天下来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季父季母突然上门拜访。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怎么知道这儿……”季清淮茫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梁谌。

“那个,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杯茶。”梁谌讪讪地笑了两声,溜进厨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季母看到季清淮的瞬间眼睛就红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季清淮少说瘦了有二十斤,披着明显宽大的外套好像风一吹就倒。

“小淮怎么瘦了这么多,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小梁告诉我们,你还想瞒我们多久。”季母握着季清淮的手心疼地念叨。

季父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梁谌端着茶托过来放下,拿起一杯递给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季叔叔,嗓子不舒服吧,您多喝点茶消消火。”

季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保温桶,塞给季清淮:“这是我特意让家里的陈姨给你炖的汤,以后我每天都让她做好给你送来,得好好给我们小淮补补。”

“不不不不不,”季清淮突然想起被梁谌支配的恐惧,下意识推拒,“不用,真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

季母的眼圈又红了,她带着悔意说:“小淮,这几天小梁和我们聊过很多次,我觉得他说的对,我们一心想培养你成才,忽略了你内心的情感需求……其实你可以多依赖我们一点的。”

“没事,”季清淮声音带着苦涩,“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也许是知道季父嘴里吐不出象牙,每次他准备开口说话,梁谌都会明里暗里地打断他,气得季父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再没空去训季清淮,只是临走时别扭地扔下一句“公司我先管着,你好好休息。”

他们走后,季清淮还有些怔然,默默地跑到花园去看土拨鼠挖土。察觉到他的低落,梁谌静静地陪在他身边,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

“我有时候很恨他们,如果不是……我可能会顺利成章地恨很久。

他们给我留下了很多深刻的伤害,可他们老了,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面目可憎的样子了,他们也是爱我的,我可以体谅,可以理解,可我还是……还是恨,我觉得我的恨很无理取闹,梁谌……”

梁谌伸出手拨弄着他头顶立起的几根乱毛,轻声回答道:“我懂。”

梁谌的心像被泡在醋缸里一样酸胀,他觉得季清淮实在乖巧得出奇,你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诚惶诚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刻薄。

梁谌想,这样太容易被坏人拐走了,又想,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他其实一点也不好。

梁谌轻轻叹了口气,他蹲到季清淮面前,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清淮,我想要你们讲清楚,不是希望你原谅什么,也不是想看你陷入纠结的漩涡,我只是想你以后可以开心一点。

你要知道,伤害就是伤害,即使它以爱为名义。以一种爱,来原谅曾经的伤害,这既悲哀又不公平,更是对你自己的轻视和不尊重。你当然可以永远保持对伤害的憎恶。包括……包括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季清淮怔怔地看着他,默默消化着他的一番话。过了一会,季清淮轻声说道:

“没有……你没带给我伤害,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梁谌猛地抬起头,他觉得自己心跳有些过速,他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你,还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季清淮不知道,他从来不是给予机会的那个人,他只充当过留住爱的角色。爱太脆弱,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像是在挽留一片晚风中的枯叶,害怕抓不住,一用力它又碎在手心里了。

他很害怕再承受一次离别这种刻苦铭心的痛。

然而,小季总从来脆弱却不懦弱,否则他早就迷失在青春期的自我怀疑之中了。不破不立,季清淮对自己说。抛下他对梁谌的执着、迷恋、依赖、甚至信赖,他想拥有一个和梁谌一起的公平、对等、互相扶持的未来。

季清淮很久没说话,梁谌紧张地度秒如年,他想,不同意也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缠着他,一年,两年,他总有相信他的那天,他等得起。

然后他听到季清淮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乖。幸好把他拐回家的是我。梁谌想。

梁谌曾在爱情暧昧的光环中迷失,光环散去,他才发现季清淮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如果季清淮示个弱,撒个娇,他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他看。可季清淮偏不,这只从不知安全感为何物的小兽,一定要竖起全身的刺,炸起全身的毛和他硬碰硬。而梁谌眼瞎,看不出季清淮是在虚张声势。

季清淮需要梁谌全心全意,抛弃所谓的理智,冷静,甚至自我,掏空五脏六腑去爱他,这样的爱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碎,伤人伤己。

梁谌曾权衡利弊后离去,却发现他早已陷入那样的爱里,不可自拔,甘之如饴。

爱不是理智,而是出自灵魂的牵挂。

所以去他妈的,要碎就碎吧。

他对季清淮不只是喜欢,还有依恋、疼惜与思念。

他爱他。

季清淮身体好些后,梁谌连哄带骗带着他搬回了他们的小公寓。

兜兜转转,一切回到原点,除了阳台上多了只趴在笼子里的土拨鼠待处置,好像什么都没变,可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又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分离半年,两人相处起来多少都带着些小心翼翼,尤其是季清淮,简直被磨平了全部的棱角,要不是梁谌了解他,还真以为他与世无争了。

梁总活了三十二年,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字典从无“绕路”一说,走过最曲折的路就是季清淮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梁谌拿他没办法,又无奈又心疼。

这天晚上两人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门锁传来“咔嚓”一声响,宋千峰输了指纹兴冲冲地冲进屋子里:“梁谌!后山赛车去啊!我上周刚提的……”

后半句在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后硬生生咽了回去。宋千峰尬笑一声,局促地挠头:“那啥,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喊其他人。”

“等一下,”梁谌站起来,把宋千峰送出门,冲他使了个眼色,扬声说道:“你先下去等我,我一会就去。”

季清淮皱了皱眉,捞起手边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他有我们家的密码?”

梁谌知道这是他感到不安时常有的小动作,温声解释:“嗯,你……不在的时候,我不想出门就在家喝酒,他怕我出事就硬拉着我录了咱们家的指纹。”话锋一转,梁谌又道:“你不介意吧?”

季清淮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把视线从梁谌脸上移回电视屏幕上,回答道:“没事,不介意。”

梁谌没说话,半晌,移了一步挡在季清淮面前,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那就好,待会我陪宋千峰去赛车,可能得凌晨才回来了,你自己早点睡觉,可以吗?”

季清淮攥着抱枕的手更紧了,他勉强笑道:“没事,你去……唔!”

梁谌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吻了上去,中间还气愤地咬了他的嘴巴一口,直到季清淮因为缺氧挣扎了一下才放开,换成自己的手捂住他的嘴巴,露出鼻子给他呼吸。

梁谌终于抛开温和的羊皮,恶狠狠地开口:“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用来干点别的!下面我说一句,你就重复一句,明白?”

季清淮被震慑了,瞪大了眼睛点头如捣蒜。

“我不想他来我们家。”梁谌放开捂住季清淮嘴巴的手,改为揪着他的后脖颈,“你说。”

那一瞬间季清淮有种被看穿的无地自容,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却被梁谌抚过他腺体的手激得打了个颤。

季清淮闭上眼睛认命道:“我不想……他来我们家。”

“我害怕他伤害我。”

“我不想你太晚回家。”

“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说到最后,季清淮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梁谌低头吻掉他眼尾沁出的泪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嗯,我也爱你。”他把发着抖的小兽紧紧抱在怀里,亲亲他的脸颊。

“最爱你,只爱你,永远都爱你。爱你所有的优点和缺点,爱最真实的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梁谌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但坚定得仿若宣誓:“季清淮,是我离不开你。”

“爱是让人觉得世界轻盈,而自己有力,我可以一把托举山石,但要小心翼翼地抱住你。”

End.

富二代美人攻×演员帅哥受,竹马竹马

尹酌×冉朝夕

从小被人惯着长大突然宠得少了于是敏感纠结开始闹脾气的娇娇攻

从小明着暗着把人惯成一个磨人精长大却因事业忽略了很多事的受

大纲式流水账+酸话合集,全文字数2.3w+

没逻辑没剧情全白话,自割腿肉

虐身部分较少,虐心为主,大体上我觉得挺甜

有吻戏描写

尹家和冉家一直关系密切,家离得近,公司有往来,两家孩子又是同年出生,没差几个月,从小就放一起养,经常这里住几天,那里住几天。

所以尹酌和冉朝夕自打有记忆起就在一块,不夸张地说,连对方身上长了几颗痣长在哪里都能清清楚楚地数出来...

所以尹酌和冉朝夕自打有记忆起就在一块,不夸张地说,连对方身上长了几颗痣长在哪里都能清清楚楚地数出来。

冉朝夕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路上捡颗圆润有光泽的石子都要带回家放在盒子里收藏。

但他最喜欢、最珍贵、收藏得最久的宝物是尹酌。

尹酌的漂亮是公认的,是走在路上会让人忍不住夸赞的程度。

所以冉朝夕学说话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小手捧着尹酌宝宝的小胖脸,说“我的”。

虽然那么点大的屁孩有没有审美能力有待考证,且冉朝夕小宝到底能不能理解“我的”的意思也不得而知,但在当时着实是一件令两家惊奇的事,直到两人长大还时不时被家长翻出来感叹。

尹酌倒没有那么值得惊叹的事迹,但他从小就对冉朝夕表现出无人能比的依赖性。

具体举例就是,摔倒了,没哭,看到冉朝夕过来了,哇一声哭开了,还要说:“哥哥,痛痛,吹吹。”

看得旁边刚想夸他没哭真棒的尹妈妈有点嫉妒,又有点好笑。

也因为这些特别性,两人对彼此还有一定的占有欲,冉朝夕还好,毕竟聪明,从小就知道珍宝应该给更多人欣赏,反正它始终是自己的就行,尹酌就不行,占有欲比天高,哥哥就该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给别人。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长大后自然而然地搞在了一起。

高一某次班会,要求写一写自己未来的一些目标,两人那时刚在一起,恋爱脑发作,黏糊得不行,干脆一起写一张,你写一条我写一条,都是关于彼此的事,最瞩目的是“上同一所大学”,以及“法定年龄就结婚”。

尹酌还特别少女心地把这两条框起来,画上两颗小爱心,被冉朝夕笑着嘲讽他花里胡哨。

尹酌撇撇嘴,抓住冉朝夕的手用红笔给他大拇指涂红,在纸上印了个指纹,自己也印了一个,又凑了一个爱心。

尹酌抖抖纸,说要带回家藏保险箱里,冉朝夕笑着骂他有病,这是什么贵重东西吗,尹酌点点头,说很贵重啊,你没完成我就咬死你。

冉朝夕被逗得笑得不行,但看他认真,搓了一把尹酌的脑袋,说,行,我没完成你就咬死我。

谁也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冉朝夕在高中突然迷上了演戏,高三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然填报了艺考,靠着自身的天赋还真收到了国内顶好的几所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

两人在此之前没怎么吵过架,毕竟从小就在一块,该磨合的早就磨合了,对彼此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性,生点什么气都能看着对方的脸自行消化了。

所以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面对尹酌的诘问冉朝夕据理力争:“综合大学里的影视专业会有电影学院的好吗?协议都还有作废的时候,我们的约定怎么就不能改改了,更何况我只是去别的院校上学又不是死了消失了不见了,尹酌…我们都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都应该有自己生活的重点,感情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

最后他们冷战了两天,尹酌第一次没被人哄,委屈了两天,最后发现身边没冉朝夕不行,他受不了,怂巴巴地妥协道歉。

晚上两人抱在一起,冉朝夕亲亲尹酌,说尹酌不愧是他的宝贝,就知道他能想通,如果尹酌以后找到了毕生追求的事自己一定也会全力支持他的,又哄道,虽然不在同一所大学,但是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啊,两所学校离得又近,连异地恋都算不上,哪天想见见不着?

尹酌看气氛得当,顺势提出了要求,一是他们不住宿舍搬出来住,二是冉朝夕不可以接有亲密戏的剧本。

听到第二个要求的时候冉朝夕轻蹙了眉,满脸的不赞同,尹酌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服,随即又贴又蹭,一声声“哥”喊得人耳朵都酥了,磨得人最终还是同意了。

冉朝夕有天赋,加上热爱,上大学前又磨得了家人的支持,一入学就被某大导发掘,邀约去了他的电影,虽然只是配角,但因人设饱满故事绝佳,演技也是超越一众年轻演员,一举夺得了含金量很高的最佳新人奖和最佳配角奖。

从此一炮而红。

冉朝夕答应了。

其实尹酌想趁着生日求婚,过了自己生日两人就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尹酌信心满满,冉朝夕肯定会同意的,毕竟他们这么久的关系,跟结婚在一起生活也没两样,说不定看在他生日的份上还能允许他做一些过分的举动。

尹酌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但是冉朝夕没来。

冉朝夕在一天后才回了家,一边道歉一边跟尹酌解释他临时试镜了一个电影,当场通过,后续又要参加饭局,上飞机前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尹酌沉默着,他有点累,所有的消极情绪和想歇斯底里的心情他都在那个没等到冉朝夕也联系不上他的晚上过了一遍,最开始还想质问冉朝夕耍他好玩吗放他鸽子好玩吗,但熬到现在人已经将近麻木了,在他让服务员撤下饭菜走出餐厅的时候,他甚至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冉朝夕看尹酌始终不说话也没看他,有点慌,伸手去捧尹酌的脸,诚恳地道歉说自己错了,说接下来两天都有空,随他怎么折腾自己好不好。

尹酌看清楚了冉朝夕眼睛里的歉意,也看到了冉朝夕因为来回奔波不能好好休息的疲态,尹酌再一次心软了,这是自己最爱的人啊,自己又离不开他,还能怎么样呢,最终人不也记得赶回来道歉了吗。

尹酌想起生日前两天回家,妈妈对他说,冉朝夕现在工作特殊,要学会理解他,理解才能走得长久,不要跟小时候一样,整天缠着你哥不放了哈,成熟点,多大了都。

别这么幼稚。

尹酌叹了口气,抱住冉朝夕,蹭蹭他的脸,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怪你了。”

冉朝夕连声说好。

尹酌踟蹰片刻,又带着一丝委屈说,我本来想在生日和你求婚的,我什么都安排好了,没想到你没来。

接着尹酌稍微推开了一点冉朝夕,盯着他的眼睛珍而重之地说,我们结婚吧,虽然没有鲜花和音乐,戒指也在楼上没拿下来,但是我忍不住了,我想和你结婚。

这回轮到冉朝夕沉默了。

尹酌在满屋的安静里不可置信地望着冉朝夕,他说不上来自己具体是什么心情,似乎该难受,但落到实处又变成了一片空茫。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冉朝夕会不同意,他有这份骄傲,然而冉朝夕现在亲手把他的骄傲给打碎了。

尹酌感觉自己像沸水中由下往上逐渐膨胀的气泡,登顶的那刻终于爆开了。

他们有了第二次争吵。

尹酌推开冉朝夕大声吼着,嘲讽他做都做了怎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这么见不得人吗,甚至说了很过分的话,说他填志愿的时候就该把冉朝夕的手打断,自己帮他填了,然后把他锁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冉朝夕本来还理亏,还愿意哄着,但听到尹酌说得越来越过分,再加上休息不好,整个人困倦得要命,因此也有了火气,对着他也是一顿输出,最后甩下一句“对对对,我什么都得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听过我想要什么我想做什么!!我什么都要按你的来我是你的附属品吗?”接着摔门而去。

他们这回冷战得更久了,两人都憋着劲不理对方,最后是冉朝夕意外住院,尹酌知道后半点都坐不住,直奔冉朝夕的病房,见到彼此的那刻两人都别扭地不约而同翻过了这一页。

两人和好后,冉朝夕至少会在不拍戏的时候尽量赶回家住了,在床上也积极了很多,尹酌似乎也成熟了许多,不闹着要出去约会也不闹着让冉朝夕公开给个名分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尹酌感觉,还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扎根在他心底里的玫瑰,不知什么时候重新长出了刺,扎得他又酸又疼,难熬得要命。

——————

尹酌看着电视上的画面,没来由地想,好像又要和冉朝夕吵第三次架了。

电视上是某个大热综艺,每周都会请一些嘉宾参与游戏,一般请的都是时下热播剧的演员们,综艺靠演员贡献流量,演员靠综艺宣传影剧,属于是互相成就。

这部剧的主演正是冉朝夕,而电视上一片嬉笑的声音,是冉朝夕玩游戏时躲避不及,跌入这部电影男二的扮演者的怀中时,现场的主持人和观众集体发出的意味深长的起哄声。

自从电影上映第一天,很多人开始嗑起了男主和男二的cp,视频网站上自发地冒出了很多剪辑。

想起某剪辑视频配的音乐里的一句话“我们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小时候原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没想到最终却只能躲在角度强求一个不为人知的亲吻,而别人却能在千万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捧着玫瑰满眼热烈。

综艺的反响很好,电影宣传方趁着这个热度,放出了男主和男二的两段拍摄花絮。

这天是周末,尹酌赖在床上,摸到床边的平板习惯性地点开微博,两段花絮被推送到了尹酌的眼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

人都是犯贱的,尹酌心想,明知道会不开心还是要看,还忍不住比较拉踩,最后又得默默安慰自己没事,反正再怎么演也是假的,营业的,又不是感情流电影,自己还能亲亲抱抱,他们能做到吗。

第一个花絮是冉朝夕和男二边走边说话,走的过程中冉朝夕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男二连忙拉住冉朝夕,由于力气没收住冉朝夕的脑袋嗑在了男二的脑门上,男二没顾得上自己,马上伸出手摸到他额头上,嘴上紧张地问“没事吧”,还不停揉着他的额头,冉朝夕转头笑道:“摸哪呢,嗑脑门的是你吧”。

整个过程中,冉朝夕既没有从男二的怀里出来,男二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手,导演早就喊了卡,但是两人依旧旁若无人地闹着,就好像他们本该这样。

他们本该这样…尹酌咬着下嘴唇,感觉睡了一觉头昏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持续加重,有点不确定第二个花絮还要不要看。

但是手指先于脑子往下滑,第二个花絮自动播放。

冉朝夕靠坐在沙发上,仰头深情地注视男二,男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男二捏住了他的下巴,低头凑近。

这是一场吻戏。

尹酌久久不能反应,他的大脑刺痛无比,仿佛在发出警告,让他关掉,别看了,紧捏住平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腹都已经按到发白,但是他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屏幕。

大脑的刺痛加重了,纷杂的情绪使一切都静默了,理解不了画面的意思,尹酌只能傻傻地愣愣地被动地接收视频里的信息,看着两人啃在一起,又看着两人分开,看着冉朝夕笑着说技术真烂,看着男二笑着说你会啊那你指导一下,看着导演在旁边指导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吻起来好看,看着男二和冉朝夕又亲在了一起,看着冉朝夕拽着男二的衣领重重地咬了一下对方的下唇。

视频播放完毕已经自动跳转到下一个,尹酌才迟来地从空白中反应过来,脑中似乎发出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尖锐爆鸣,戳得他太阳穴要炸开,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

他把视频划回去,自虐般地反复看,看两人的调笑,看冉朝夕对男二的指导,看两人最终亲在一起。

尹酌丢下平板冲到厕所对着马桶不断呕吐,他在混沌中意识到,埋藏在心底的玫瑰周围已经长满了荆棘,与玫瑰新生的尖刺缠绕勾结,吸取着玫瑰的养分越长越大,戳破了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甚至占据了大脑,不然他怎么会感到如此痛苦,心脏被捏紧,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好似要被他一起吐出来,大脑有一柄大锤在不断地敲砸,四肢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了,昨天本就没胃口,随便应付了两口,今早也没来得及吃早餐,但他依旧在干呕,脑海中不停闪过屏幕上的画面,每闪一次吐得就越厉害。

冉朝夕是在这个时候回的家。

原定的计划是过两天才能回,但他实在是想藏在家里的宝贝,他相信家里那人看到他提前回来一定很惊喜,毕竟他俩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没见了。

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回到家看见的不是爱人染上惊喜的漂亮眉眼,而是在厕所捞到了一只吐得几乎要脱水的干巴小狗。

“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怎么吐成这样…”冉朝夕急得手都在抖,揽着尹酌的腰腹又去拍他的背,期间蹭到了尹酌的后颈,触感是一片滚烫,愣了片刻又焦急地去摸他的额头,同样烫得不行。

因为冉朝夕的这个动作,尹酌瞬间回想起第一个花絮,又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两人的画面,干呕的症状又开始加重,头都要种到马桶里了。

“别吐了,别吐了宝贝,吐不出来硬吐伤胃伤喉咙,你发烧了知道吗,先起来我给你量个体温…”冉朝夕抱着尹酌哄道,语气里全是化不开的担忧,一边说一边想把他提起来。

尹酌抱着马桶不撒手,冉朝夕只好先去兑了杯温水,想哄着人喝下去缓一缓,等他端着水回去的时候,尹酌已经靠在一边,看上去是缓过来了。

尹酌看着冉朝夕在他面前蹲下,杯子伸到他嘴边想喂他喝下去,他突然觉得很累。

冉朝夕的担忧紧张做不了假,关心他也是真的,喜欢他…应该也是真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提前几天回来想给他惊喜,但就像冉朝夕理解不了尹酌为什么每次都要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而尹酌也理解不了冉朝夕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事业排在所有的前面,排在他俩承诺的前面…排在他的前面。

算了吧,这是尹酌无数次对冉朝夕心软后第一次产生的想法,算了吧,他俩不合适。

于是尹酌抬手推开了冉朝夕端着水杯的手。

冉朝夕急道:“听话!你先喝点缓缓。”

说着又要递过去,但尹酌没理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冉朝夕赶忙去扶,却被尹酌再次推开了。

冉朝夕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你还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尹酌依旧没给冉朝夕任何反应,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就往门外走,冉朝夕一直跟在尹酌的身后试图扶住他,但他一直避开,看到他似乎想出门的举动冉朝夕终于忍不住强行拽住了他的手。

“你等一下,你想去哪?你还在发烧!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尹酌还是没转头,他挣开了冉朝夕的手,轻声说了他见到冉朝夕以来的第一句话:“时哥,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冉朝夕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尹酌这副样子,尹酌在他面前都是撒着娇卖着乖,得寸进尺地提出各种要求,磨着他答应,就算是仅有几次的争吵,尹酌也是鲜活的,不像现在,从内而外透露出浓烈的窒息感与颓废感。

冉朝夕胡思乱想的功夫尹酌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冉朝夕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了尹酌前面,他这时才看仔细了尹酌的眼睛,眼皮和眼尾因为发烧的原因烧得通红,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拼不回去了。

“小酒,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不要一个人扛着。”冉朝夕放缓了声音说,他知道尹酌最吃这一套,温柔地捧起尹酌的脸想凑过去亲他。

尹酌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打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朝夕被这一下推懵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反应过来再追出去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没工夫细想,人还发着烧呢,把人逮回来才是重点。

手机准备关机了,他急匆匆地想拿个充电宝应急,却一眼看到了随意扔在床上的平板。

鬼使神差地,冉朝夕拿起来打开,入眼的是两个男生亲吻的画面,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两双眼睛满含笑意地对视,画面养眼,又尽显甜蜜。

冉朝夕的手机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尹酌出了家门没出小区门,顶着现在这副狼狈样他也不想出去丢人。

他反而往小区更深处走,在南面有个未施工完全的大门,附近有个长椅,他偶然发现的地方,偏僻,寂静,适合一个人待着。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了,更何况,拖着生病的身子他也走不了多远。

尹酌坐下时打了个颤,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了,风一阵阵地刮,吹得人凌乱不已。

他想,风大点也好,还能让这副高温的躯壳降降温。

也能让他别那么昏沉,可以稍微想点东西。

他知道自己这样消极应对挺不应该的,出现问题就应该去沟通,去解决,哪怕像以前一样去控告,去争个头破血流,而不是什么都不说地躲起来。

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太痛了,痛得开不了口,他暂时也无法面对冉朝夕,一看到冉朝夕他就想到那两个花絮,继而想到他们曾经的争吵以及结果。

再吵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还是那些“这都是工作需要”的话,还是哄着他妥协。

可他这次偏偏不想再妥协了。

尹酌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重,他迷迷糊糊地想,就这么烧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不用执着什么结果,可以让这颗每跳一下就渗出一丝血的心脏歇一下。

或许自己就没那么疼了。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身影向他跑来,迟钝地脑子还在后知后觉地纳闷怎么会突然来人,接着就被一件大衣裹住了。

冉朝夕还喘着气,但仍然妥帖地把人仔细裹紧,连大衣后面的帽子都给人带上了。

尹酌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冉朝夕知道他想问什么,回了一句:“位置共享。”

尹酌反应了一会,噢,那还是当初他磨着冉朝夕开的,他当时还撒娇,不能视频,不能通话,那总得给他一个念想吧,开了嘛,在地图上看两人的位置距离看起来不长,他也能有点安慰。

冉朝夕把人裹紧后蹲下来仰视他,说:“你看到了那个视频对吗。”

用的是问句,但却是陈述语气。

接着又说“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是不是也没看?”

冉朝夕在看到那段自己与他人的花絮的时候慌得不行,明明这段戏他也是同意了的,甚至已经想好后续怎么安抚尹酌,哪怕最后正片都没剪进去,但他还是在知道尹酌看到这段后人猛地一抖,手机都没拿住。

可能因为尹酌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原以为最差也不过是再吵一架,或者把自己锁起来关上几天,在床上狠狠地教训自己,他连预计要在家待几天都计算好了,却独独没想到尹酌是那样的反应,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顾一切地疯狂,只是平静地拉开他的手离开了家。

就好像心死了一样。

直到冉朝夕想起位置共享这东西,之前他从来没打开过,没想到最终用在这种时刻。

拿上外套就跑向那个地方,他下意识认为这件事绝对不能拖,还好尹酌离得不远。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你还在生病,回家我们好好说,行吗?”冉朝夕小心翼翼地去握尹酌的手,不出意外地被甩开,他也没再尝试,只是固执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酒,这次是我错了,你怎么骂我都行,我和你道歉,但这太冷了,我们回去,先回去,回去后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要你马上公开我们的事呢?”尹酌说。

冉朝夕的手一下攥紧了,他嘴唇几经开合,却没能吐出什么字眼。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尹酌却好像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接着开口道:

“冉朝夕,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太合适啊…”

有水滴从尹酌的眼睛里砸了下来。

冉朝夕懵了一瞬,尹酌虽然爱撒娇,日常像个黏糊的大狗,小时候确实也是哭包,但是长大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眼前的人落泪了。

反应过来后冉朝夕心疼得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手足无措地去擦尹酌脸上的泪,语不成句地重复“别哭”,还有“对不起”。

尹酌把他的手拨开,哽咽道:“你希望拥有的是一个成熟懂事的、可以为你的事业你的理想让步的爱人,我妥协了,但退到悬崖边了我才敢承认我想要一个把我放在一切前面的爱人。”

“我们的要求根本就是相反的啊…”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很幼稚,很恋爱脑,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离不开人,死死抓着不放,还要提出一个接一个的要求,不然就生气吵架撒泼打滚。”

“但谁不想在爱人面前做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呢,被惯着,被宠着。”

“我知道爱不应该是束缚,我跟你吵架,我看不惯你的选择接受不了你的决定,我知道你会很委屈,我不想让你委屈,所以我认了…但我也好委屈啊时哥。”

“很矫情吧这些话,”尹酌抬头望向冉朝夕的眼睛,看到他摇头,又说,“你知道我看到你们亲在一起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上次亲你在什么时候。”

“好久了啊,大半年前吗,我都快不记得和你亲近是什么滋味了…”尹酌自嘲地笑了一声,眼泪还在不停地淌,“但我却不停地看着你和别人亲近…”

冉朝夕猛地抱住了他,在社交场练成的口才此时都抛到了脑后,心明明疼得快要裂开了,连呼吸都是乱的,却只是笨拙地重复前面说过的话:“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多回来陪你,吻戏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真的,原谅我,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尹酌没再次推开他,像是累极了,语气都变得轻微,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重锤砸进了受的心里,将他整个人都敲得四分五裂:“冉朝夕,我好疼啊。”

冉朝夕抱着尹酌的手一紧,接着听到尹酌说:“冉朝夕,我们还是不要再互相纠缠下去了吧。”

房间的床上睡着一个人,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被另一个人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尹酌醒来就看到了那段令他肝肠寸断的花絮视频,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吐得不行,发着烧还跑到外面吹冷风,所以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冉朝夕背人回来找医生给他挂上了吊瓶,随后就一直坐在旁边握着人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人不放。

“冉朝夕,我们不要再彼此纠缠下去了。”

冉朝夕又想起这句话。

他拉起尹酌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烧还没退,炙热感在脸上扩散,烧得他眼底酸涩不已,喉头不住地发苦。

不分手,他默念,无论之后要道多少次歉,要做什么弥补,他都不会同意和这人分开。

尹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逼近夜晚了,房间里有些暗,只有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视野内的东西都看得不太真切。

都说黄昏时醒来最容易让人产生孤独感,光明与黑暗交织,身边却空无一人,尹酌加班到昏天黑地昼夜颠倒时经常在这时候醒来,一开始还会撒娇向不在身边的爱人求安慰,到后面却连手机都不想点开。

次数太多了,再腻腻歪歪地讨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烦。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刚睁开眼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有人走近,一转头对上了冉朝夕的眼睛。

“醒了吗?”

冉朝夕放下手里的东西,遮住尹酌的眼睛,打开了床头灯。

影影绰绰的暖光透过指缝亮起,尹酌还晕着的大脑才开始艰难地转动,和意识模糊前的记忆终于对上了。

冉朝夕琢磨着他应该适应得差不多了,拿开手,就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

冉朝夕笑了下,弯腰凑过去,额头贴额头地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起来时在尹酌的额角落下一个吻,说:“还是有点热…先吃点东西吧。”

尹酌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想冉朝夕怎么还管他他不是提了分手吗,又想自己真是没救了明明早上还在为了一个吻破防,现在睡了一觉起来却又忍不住觉得落在额角的呼吸很甜,还想现在应该把人赶走,眼不见为净,最终却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冉朝夕,回了句不吃。

冉朝夕浅浅叹了口气,问他:“蛋羹也不吃吗?”

尹酌一下抓紧了被子,低声说:“你还记得…”

冉朝夕感觉心脏好像被揪了一下,明明没有伤筋动骨,但那一瞬间的疼刺得人泪意上涌。

那时冉朝夕就发现尹酌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什么东西,强行喂下去反而会吐出来,吐了几次冉朝夕也跟着急,但是又不能不吃,无论打针还是吃药空腹都不好,直到最后尹妈妈端来了一碗蛋羹。

尹酌小时候还逞强,要面子不要身体,吐过几次手都软得抬不起来了,还拒绝妈妈喂,急得冉朝夕直接一勺子怼进他的嘴里,不知道是因为鸡蛋确实是尹酌最喜欢的食材之一,还是因为冉朝夕当时莽撞的动作吓到了他,总之这碗蛋羹最终顺利地进了尹酌的肚子,从此他生病时身边人都会准备一碗蛋羹,冉朝夕每每都会在旁边盯着他吃完。

但是两人大学后,尹酌偶尔几次生病都因为冉朝夕工作不在身边而被他糊弄了过去,他对自己没那么多耐心,病起来蒙上头睡一觉凑合过去得了,不吃也就肠胃难受点,死不了就行。

冉朝夕有时会隐约察觉到尹酌好像不太舒服,也会关心他怎么样了,软硬兼施地逼着尹酌坦白,但没有一次提到过这个曾经伴随了尹酌每一次生病的食物,就好像蛋羹和曾经那个会把他每一句话放在心上的冉朝夕一起被扔在了成长的路上,只有尹酌会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但另一个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所以今天听到冉朝夕再一次提起时心里止不住地泛酸,同时又有点隐隐约约的开心。

原来他没忘。

冉朝夕压了压心底泛起的痛楚,在床边坐下,没有强行把他掰过来,只是胡噜了一把尹酌的后脑,哄道:“我没忘…你先起来吃了,吃完我们聊聊好吗?”

尹酌没动,冉朝夕语气稍微硬了点:“不然你想我喂你吗,跟当初一样?”

尹酌一激灵,主要是小时候那次直接把他口腔给怼出血了,疼了好几天,现在想起来还有下意识反应,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又小声嘟嘟囔囔:“那也挺好,至少你还愿意喂我,不像现在还凶我…”

“我怎么凶你了…”冉朝夕无奈,“我是急的,从早上就什么都没吃,还一副抗拒交流誓死不从的样子。”

“还有,张嘴,”冉朝夕挖了一勺蛋递到攻嘴边,“我什么时候不愿意喂你了?”

尹酌低着头,瞥了一眼嘴边的蛋,半晌没动,但对面大有一种你不吃我就举着的态度,尹酌只好别别扭扭地咬下去。

冉朝夕看到他脸上一副不想吃又不得不屈从的样子,又气又好笑,但又不禁心一软,明明已经提了分开,明明已经委屈得不行,明明早上还爆发过,却还是下意识听他的话。

“味道怎么样,我很久没做了,如果不好吃…那我下次再努力努力。”冉朝夕试探着,想知道尹酌现在的态度。

尹酌终于看向他,眼里藏不住的惊讶,说:“你做的?”

尹酌受宠若惊的眼神仿佛在冉朝夕心上划了一刀,他数不清今天心疼了多少次,每次心疼都仿佛在细数他的罪行,沉沉地吸口气缓缓吐出来,温声说:“嗯,我做的,好吃吗?”

尹酌没说话,但也没那么别扭了,就着冉朝夕的手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蛋羹。

冉朝夕把碗放到一边,给他擦了擦嘴,接下来就要步入正题了。

一时之间,尹酌没反应,冉朝夕也没开口。

尹酌不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上午的事闹下来,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清醒过后再回想,不由感到尴尬,同时也觉得自己矫情得不行,为了两个冉朝夕工作职责内的花絮,又哭又闹的,最后还晕了过去,说了“不要纠缠”,最后还得麻烦人家把自己带回去照顾。

但让他现在不计前嫌,收回上午说的话…他也做不到,他不是没感受到冉朝夕话里的试探和挽留,上午隔着泪眼看到冉朝夕也红着眼眶哄他,语气中止不住的愧意,还有现在的照顾和这碗蛋羹,他还是会没骨气地心软,但他一想起花絮中的内容,继而又会马上想到之前的种种,一想起就觉得心里的那朵玫瑰又开始长刺,一动就出血,痛得厉害,如果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痛多少次,出多少血。

更何况,每次争吵,冉朝夕也会很疼很累吧,两人继续下去说不定只会有越来越严重的两败俱伤。

他也不想冉朝夕疼。

所以最好的做法应该是摘下这朵玫瑰,摘的时候会很疼,会破开一个大洞,但终究会愈合,玫瑰刚开始脱离生长的环境也会不适应,但他的玫瑰这么顽强,在这方面比他好得多得多,能挺过来的,或许还能找到下一个更适合他生长的地步继续散发美丽。

至于尹酌为什么不醒来就马上离开,受着别人照顾又想赶走别人,一是他太晕了,前面翻身那下,他瞬间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坐起来也不是故意磨蹭的,稍微动一下他都觉得自己脑袋好像放进了个滚筒,搅得脑袋生疼,他相信只要他站起来立马就会倒下。

二是…他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蛋羹了,换句话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体贴地关心他了,所以还是半推半就着接受了。

他承认他在犯贱。

最终还是冉朝夕先开了口。

冉朝夕自认自己敢这么有恃无恐,也是因为他一直相信尹酌爱他,相信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珍宝好好的待在他准备的“盒子”里,他能随时随地拉起尹酌的手。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直到这次吻戏花絮彻底爆发。

他承认他错了,错得离谱,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能接受分手这个结果。

冉朝夕直接道:“不分手,可以吗?”

尹酌没回答。

冉朝夕试着拉住尹酌的手,没被甩开,接着他两只手都握上去,人也凑得更近了,温声说:“小酒,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在我身后,我太想当然了,只满足自己的想法,我错了,我会改的。”

“我不称职,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自己悄悄吞下了这么多情绪,现在分开的话,你又要再一次一个人默默消化难过…所以,不分手好不好,既然是我造成的,你应该理直气壮地指使我,让我补偿你,让我陪你。

“我也不会再放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说完想亲亲尹酌的唇,像他们之前每一次互相安慰那样,但是他刚凑过去就被尹酌偏脸躲开了。

冉朝夕一愣,结合上午的种种反应,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问他:“你很介意吻戏对吗?”

尹酌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冉朝夕,沉默片刻,他抽走被冉朝夕抓住的手,往后一靠,头微微后仰,闭着眼“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不介意的话当初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冉朝夕没再尝试牵他,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安抚中透露着几丝小心翼翼道:“吻戏…剧本上原来就有但是删掉了,去了剧组才突然决定加回来,最后正片还是没用上这场戏,没有瞒你,但是我承认,拍之前我同意了,我不反驳,之前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你想让我怎么道歉都行,哪怕是…咬死我,像你…高中说的那样,报复我这张嘴,或者其他地方,弄伤,弄破,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

尹酌没想到冉朝夕连这都记得,他更委屈了,抬手捂住眼睛轻声说:“伤你和我自己捅我一刀有什么区别…”

而你答应我却没做到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冉朝夕听到这句话心漏跳了两拍,虽然知道现在不该心动,但还是控制不住:“你…”

“时哥,”尹酌打断了他,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睁开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说,“我问你,你和别人亲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冉朝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嗯?”了一声。

尹酌似乎也没期待他回答什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想到了我,还是只能看到眼前人,想他吻得真烂,想你可以教教他?”

“想到我,为什么还能吻下去,为什么还能说出那样的话?”

冉朝夕想说点什么,被尹酌看过来的眼神打断了:“而且,这只是花絮,是正片以外的东西,还只是放出来的我能看到的两个花絮,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千千万万个‘花絮’和日常相处中,会有多少个这样亲密无间的瞬间?”

“每次想到这些,我很想问,在那一瞬间,你的感情真的没有游离过一刻吗?”

“不是…”冉朝夕辩解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那只是演戏,我所做所想都是角色要表现出来的东西,其他人也只是同事,工作也只是工作,不会有别的…”

“我知道那是工作,但是我膈应,我走不出来!”本来以为上午趁着生病说出的那些矫情话已经是能说出口的极限了,但尹酌忍了又忍,憋得太久的话还是没忍住全部宣泄了出来。

“凭什么你们可以不管不顾地做着所有亲密的举动,身边全是支持的声音,凭什么我作为你真正可以行使这些亲密行为权利的男朋友却不行?”

“你为什么不能有一次为了我稍微让一下步,能有一次把我放在你工作的前面?”

尹酌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手掌里,声音嘶哑:“我说想去探班你不让,我求婚你也拒绝了,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我不想忍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唔!”

冉朝夕突然抬起尹酌的下巴吻了上去。

说是吻,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撞,尹酌反应不及被撞得嘴一疼,懵了,随即瞪大眼睛,想推开他,被他抓住手腕按在床上。

可怜尹酌现在生病烧得浑身又痛又软,使不上一点儿劲,挣扎间反倒让冉朝夕逮到机会顶开他的嘴,卷起对方的软舌纠缠吮吸。

尹酌现在挣扎又挣扎不过,还被人吸得舌根发麻,气得狠下心咬了冉朝夕一口,谁料冉朝夕压根不躲,任由他咬,甚至还怕他咬得不解气,把舌头往他牙齿下放,一时之间血腥味在口腔间蔓延。

分开后,两人都微微喘着气,尹酌原本因生病而苍白的唇色染上了红,眼睛里不知因为屈辱还是舒服盈满了水光。

“冉朝夕!!”

气死了,这人也不怕传染的吗!!尹酌愤愤地想。

而且,他后半程居然隐约在享受,毕竟全程主动的冉朝夕,很难得。

操,真是疯了,他暗骂一句。

“嗯,嗯,”冉朝夕漫不经心地抹去被尹酌咬出来的血,抵上他的额头对他说,“你可以怪我,可以骂我,可以和我吵,但不许说分开,也不许说任何我们不合适我们算了吧这种话。”

“反正你也说我答应过你的事都没做到,”冉朝夕笑着,有恃无恐地开口,“那现在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我不答应。”

“你…!”

他突然伸手把尹酌揽进怀里,将人按在自己颈窝里,揉着对方的脑袋,低叹一声,像是和攻说话,又像是和自己念叨:“我想到你会不满…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委屈,真能憋啊小酒,不过也是我的问题…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过。”

尹酌被冉朝夕rua着毛,头疼的症状都缓解了不少,舒服得眯起眼,突然又觉得自己好没原则,怎么小恩小惠就要丢盔弃甲了,挣扎着想起来,又被人轻而易举地压制了。

生病的人没人权,他咬牙切齿,但真的很舒服,于是他躺平了。

冉朝夕:“你不是真的想和我分开,你只是不甘心,觉得自己没被重视,但是又没底气让我改,怕自己再一次被忽视,所以这是你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对吗”

尹酌惊于他的敏锐,又有着小心思被戳中的羞耻,不愧是从某种意义上算是从小把他养大的人,他只好在冉朝夕身上埋得更深,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他的衣服。

冉朝夕感受到尹酌细微的小动作,勾了勾嘴角,在他发间落下一个吻,轻声说:“我做错了事,我道歉,我会改的,你可以不用马上原谅我,等我让你满意了,你再原谅,好吗小酒?”

“我没有忘记任何承诺,我只是迟到了,你相信我,以后不会了。”

后来尹酌在冉朝夕怀里睡着了。

天快亮时尹酌又烧起来,连着吐了两回,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胃都掏空了,后面吐出来的全是水。

意识模糊间尹酌什么都不记得,只习惯性依赖身边这个人,把自己往冉朝夕身上挂,难受地在冉朝夕耳边一声一声地喊疼,也不让冉朝夕去拿药,还哼哼嗓子疼,吞不下去,磨人得要命,最后还抬起漂亮眼睛小声控告冉朝夕不爱他。

医生走后,尹酌瘪瘪嘴,发烧让人彻底变成一个小孩,对着冉朝夕撒娇,说打针好痛,又没逻辑地跳到下句话,说医生看了我的屁股,我不干净了。

冉朝夕深吸一口气,把人捞到怀里,捏捏后颈拍拍背,还揉了揉打针的地方,哄道“他没看到,我看着他呢,快睡。”

尹酌安静了一会,又问他我不干净了你还要我吗?

冉朝夕差点没忍住糊他一巴掌,都是什么有的没的,心里默念还发着烧呢人是傻的不能跟傻子计较,继续哄道:“要的要的,你什么样我都要。”

谁比较怕谁不要谁啊。

尹酌噢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被冉朝夕捏住嘴制裁了。

冉朝夕:“你再不睡我就不要你。”

尹酌惊恐地点点头,闭上眼睛蹭到他怀里,终于安静了。

闷了好久的天,终究还是下了场痛快的大雨,一阵阵的雷声听着就跟尹酌的病一样,让冉朝夕担忧中又有几分害怕——它怎么还没结束啊。

怎么就养不好了呢?

从坦白那天起,尹酌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拖拖拉拉的,像那天凌晨烧得人都不清醒的情况也出现了好几次,冉朝夕一看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第二天就把反抗无效的某人绑架到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之前生活作息方面不规律和过度劳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再加上心情起伏较大身体一下子扛不住了。

期间问诊的时候,医生问尹酌是不是经常熬夜,饭也不好好吃?

尹酌心虚地抬头瞅一眼冉朝夕,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嘴硬道:“没有,我可能睡可能吃了!”

被全副武装的冉朝夕一巴掌拍到脑后,语气老实了不少,交待道:“也就,也就,稍微熬了那么一下,少吃了那么几餐,我之前都没事的…”

“不行啊,你看你,那么大个年轻小伙子空有个花架子,”数落完又转头对着冉朝夕,“你是家属吧,这种情况主要靠养,让他自觉点,家属也注意些,实在担心可以领他去中医那边看看。”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谢谢医生。”冉朝夕点点头,把人从椅子上捞起来,看都没看某人满脸写着“拒绝中药”的表情,转头就直奔中医科。

果不其然被开了一堆中药,走出医院的时候尹酌瞥到那些黑黢黢的液体,整个人都萎靡成了一颗苦瓜。

就这样,他上车后居然说要回公司上班。

冉朝夕气笑了:“是你爸妈不管事了还是我爸妈完全放权给你了,什么时候这公司没你就不转了?”

尹酌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有一天被工作狂数落是不是工作没他不行。

冉朝夕说完好像也意识到这话有点耳熟,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边启动车子边说:“总之你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当好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在你彻底好之前哪都别去。”

但是直到今天,尹酌还是没好,也不能说完全没起色,发烧次数少了,也不怎么会烧到39度以上了,只不过又添了一个咳嗽的毛病。

尤其是昨晚,冉朝夕被身边人的动静闹醒,其实声音本身没多大,只不过因为尹酌这几天情况特殊,冉朝夕始终绷着一根弦放在他那边,警觉得不行,所以尹酌一动他就醒了。

彼时的尹酌为了不吵醒冉朝夕,已经闷在被子里憋了有一阵了,因此冉朝夕伸手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的时候,尹酌泪水氤氲,长睫沾上一片水汽,眼尾和脸都是红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冉朝夕还是被爱人的这副美貌蛊到了。

然后就被尹酌好一阵咳打断了。

接下来冉朝夕又是拍背又是给人倒水的,折腾了好久,尹酌终于在冉朝夕怀里平息了下来,尹酌是累得睡了过去,冉朝夕却睡不着,心想这病怎么越治越多了。

怎么就养不好呢,醒来后冉朝夕依旧在想这个问题。

医院里医生说的话他还牢牢记得,作息不规律加上情绪起伏,冉朝夕叹了口气,如果说尹酌那天说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刺中了他的内心,让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后续尹酌始终不见好的病就仿佛不断在他的刀口周围撕扯,尹酌难受他也跟着疼,疼痛之下又溢出满满的自责。

冉朝夕谁也怪不了,难道怪尹酌不好好对待自己吗,但是他明知道尹酌不是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性子,从小哪次吃药不是他哄着压着吃下去,就连吃饭也是,需要在学校解决的饭如果不是他看着,尹酌甚至可能因为今天天气不好这种荒谬的理由而懒得去吃。

他明知道尹酌是这样的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尹酌是被他“养”成了这样的人,但他还是在某天放开了尹酌的手。

所以冉朝夕只能怪自己,并且全身心地研究怎么把人养回从前那个健康的粘人怪。

今天再一次被人从软绵绵的被子里扒拉出来,尹酌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道:“冉朝夕,冉老师,你怎么还不去工作啊,你不是最喜欢工作了吗?”

冉朝夕因为他黏糊的语调心动了一下,笑着回他:“冉老师最喜欢你,冉老师现在的工作就是哄不听话的尹小朋友吃饭吃药。”

尹酌实在是对苦不堪言的药烦得不行,连冉朝夕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都没那么开心激动了:“你要不还是喜欢工作吧。”

“我不回来的时候你想得人都变形了,我现在回来了你又嫌我烦,”冉朝夕哭笑不得,拍了一下某人的背,没用力,“那你烦我吧,没得商量,你快起来吃,吃完你再睡。”

尹酌哀嚎了一声,从他怀里退出来,趴在枕头上装死。

冉朝夕凑过去胡噜他的头毛,半是认真半是哄着说:“你快点好起来吧,一直这样,你是不是就想看我担心你?”

尹酌哼哼唧唧贴过去,不走心地安慰:“那你别担心…”

冉朝夕啧了一声,说:“虽然我们确实在分手前的冷静考察期,但你是不是也该适当地端起一点礼仪架子,回复别人的时候稍微用心一点。”

尹酌心说你也知道在冷静期啊,哪有冷静期还管这管那的。

虽然他也知道,这所谓“冷静期”,估计两人都没当一回事,他俩都知道,这手是真分不了一点。

顶多就是两人心中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还没过去罢了。

冉朝夕撩了一下尹酌的发尾,想了想,哄他:“你好起来,我送你一个惊喜怎么样。”

尹酌转头,半边脸露出来对着他,问:“什么?公开吗?”

冉朝夕哽了一下:“…你这么想公开吗?”

他原以为尹酌会颐指气使地说当然啊,你不公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意我,我怎么知道你那天说的是不是只是哄我的。

但是尹酌沉默了,这窒息的沉默仿佛将冉朝夕带回了那天,他自知自己又说错话了,这话说得就好像又在质疑对方,刚想改口,尹酌就开口了。

“我知道时哥你为什么不想现在公开,我知道的。”

尹酌又将自己埋了回去,声音闷在枕头里。

“你的电影还在热播,无论你愿不愿意,为了热度也好,为了宣传也好,你都得和那个男二‘营业’,而电影方为了多方面考虑,也一定会在你们身上下功夫营销。”

“很多人上头后分不清演员和角色的界限的,这个热度一旦炒出去了,你和他在这个阶段势必被绑成一对,电影里是,现实中也是,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被爆出恋情,很多人会逆反,看电影时会产生‘你出轨了’的移情,电影一定会受影响,相当于营销过头的回旋镖。”

“这部电影的李导对你有知遇之恩,这又是他退圈前的最后一作,你绝对不会让你的私人原因去影响电影,去否定掉整个电影团队的付出。”

尹酌翻了个身,从趴着变为平躺,笑着看他,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语气对冉朝夕说:“时哥是很有责任心也很有原则的人。”

“而且,你公开后,很多人肯定会骂你,或者转头去怜爱那个被你‘抛弃’的男二,我的哥哥这——么好,凭什么好处都让别人占了。”

尹酌说着双手张开,好像在比划冉朝夕人好的程度有多大。

冉朝夕顺势扑到尹酌敞开的怀抱中吻住了他。

尹酌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摆烂了,把手收回来搭在人腰上,随他亲去了。

尹酌被放开后第一句话:“没刷牙!!”

冉朝夕舔舔嘴唇:“我不嫌弃。”

两人嘴唇也就分开了一厘米,尹酌看着眼前的人,都说眼睛处理不了太近的图像,会变得模糊,但他还是觉得,他的时哥好看死了。

尹酌和冉朝夕对视了片刻,轻声说:“而且,你怕我也卷进去,被网暴,对吗?”

冉朝夕笑了一声,低头埋在尹酌的颈窝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宝贝怎么能这么聪明、这么懂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猜到了。

以及,这么爱他。

他又回馈了什么,是未赴的约,还是没有答应的求婚,又或者是把曾经看着这个人的习惯置之脑后让这个人落到今天小病缠绵的下场?

冉朝夕心里甜得要命,又愧疚得要命。

“时哥,我说这话不是想让你自责,”尹酌察觉到了怀里人的心绪翻涌,“因为我还是想你公开,我想,和你不能,这不冲突。”

“我之前…因为聚少离多,你又态度不明,我就,挺烦的,想让你哄我,告诉我我最重要,工作没有我重要…再加上那个花絮,我真的很膈应!我现在还是很膈应!!你现在知道了你多哄哄我就好了,真的,我…”

“小酒,”冉朝夕突然说,“我爱你。”

“我很爱你。”

尹酌睁大了眼,随即歪头去蹭冉朝夕毛绒绒的脑袋,开心地答:“我也爱你!”

这是他最乐意听到的话啦。

然而冉朝夕想,多哄哄怎么够,巴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揉碎了再塞给他,填补他的每一个委屈和失落才好。

温存是温存过了,药还是要吃的,在这点上冉朝夕绝不退让。

尹酌仇视地看着面前被倒在杯子里的中药。

冉朝夕把杯子往尹酌那边推了推,说:“别看了,再看它也不会变甜的,喝吧,再不喝凉了。”

尹酌委屈成好大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冉朝夕,眼神中全是拒绝的意思。

每天每次吃药都要走一遍这个流程,但冉朝夕依旧会被尹酌这副表情戳中,心里觉得他可爱得不行,想把他抱怀里搓,但面上仍端着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尹酌深吸一口气,拿起杯子猛灌,灌完还没来得及苦瓜脸,就被冉朝夕塞了一颗糖。

今天是牛奶味的。

冉朝夕抽了张纸帮他擦嘴,笑他:“谁家小朋友吃药还要人哄啊,吃完还得给颗糖。”

尹酌不假思索:“你家的。”

哎哟,这答案说到他心坎了,冉朝夕非常满意,丢了纸又说:“所以你快点好起来不就行了。”

“我好了!”

“你得了吧,刚量还37.5度,而且你昨晚还咳嗽了。”

尹酌支支吾吾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而且…”谁知道我好起来你是不是就要像以前一样不管我了…

冉朝夕没听到后面的转折,怒搓了一遍尹酌的头发,把人揉得乱糟糟后,心情愉快地去洗杯子了。

尹酌窝到沙发上,犹豫了半晌,还是点开了微博,自那天后他再没打开过什么社交平台,今天还是第一次点进去。

反正现在人在身边,实在生气就把人拉过来咬一口,他愤愤地想。

于是他发现,剧组把那段花絮删掉了。

尹酌心神微微一动,那段花絮能带来的热度可想而知,剧组主动把他删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他家时哥虽然家世很好,但走到今天几乎没靠家里,哪怕到现在这个咖位也没要求过什么特权,如果真是因为他而第一次对剧组施压…

尹酌眨眨眼,把眼底泛起的酸眨回去。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更可爱的事。

冉朝夕回复:照顾人也很难,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唉…

下面的回复不是“你居然回复了?”就是“家里人生病了吗,希望家里人早日康复!”

“看什么呢?”冉朝夕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看人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问他。

尹酌放下手机一把抱住冉朝夕。

“怎么了?犯什么事了?讨好我下午也不能不喝药喔。”

尹酌把翻起的情绪按下去,坦然道:“没事,就突然想撒个娇。”

冉朝夕摸摸埋在自己肚子上的头,想了想,跟他商量:“你要是接下来的药都不磨蹭地喝完,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尹酌惊喜地抬头:“真的?”

“嗯,真的。”

接下来尹酌还真不要人哄地干完了药,到了晚上,冉朝夕履行承诺,将人领出了门。

坐到车里,冉朝夕侧头看了眼尹酌,发现他的脸色还是有点病态的白,他担心地去碰了碰尹酌的脸,莫名觉得又开始烫了。

尹酌看他表情不对,连忙说:“都到车库了你不会又想把我关回去吧,病人也需要时不时出门透口气的啊,更何况我都允许你把我裹成一个球了,我什么时候穿得这么臃肿过。”

冉朝夕摇摇头,抬手把车内暖气打得高了一点。

路上冉朝夕又发现这人有点晕车。

在等红灯的间隙,他伸手去抓尹酌的手,此时尹酌已经难受得闭眼歪头倚在车窗上,哪怕车内没什么光线,冉朝夕也还是感觉到他脸和唇比刚出门时白了一个度,握着的手感觉使不上劲,抓他一下都有点抖。

“我不该带你出来的…”

尹酌划了一下他的掌心,反过来哄他:“生病嘛,晕一下很正常,你看我以前哪有这毛病,病好了就没了,别担心。”

冉朝夕抿唇,尽量将车开得稳一点。

等到了目的地,尹酌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晕得不行,冉朝夕连忙扶住他,让人靠在自己肩上缓缓。

尹酌把这阵眩晕和恶心感熬过去,睁眼发现这地方好像是超市?

尹酌以前很爱逛超市,不是那种奢侈品扎堆的商场也不是专卖国外商品的进口超市,就是普普通通的、有生活气息的超市。

超市里的东西大多是生活里一些即买即用的物品,和重要的人一起去挑选,去购买,就好像在和重要的人一起构筑当下的生活,是一种很平淡却又珍贵的幸福。

但是自从冉朝夕选择了这样一条职业道路之后,尹酌再也没有自己来过超市了,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呢,反正网购可以解决大多数。

“等下,”尹酌愣了一下,虽然很喜欢,但还是觉得不可理喻,“这是超市?冉朝夕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个身份带我来超市?”

说得太急尹酌不禁剧烈地咳了起来,冉朝夕连忙拿了车上的水开了喂他,说:“你别急,里面没人。”

尹酌喝了几口,哑着嗓子问:“没人?”

“嗯,这里是我上个戏的取景地,我当初帮了这个超市老板一点忙,所以我今天问他今晚能不能不对外营业,就我和你,我会给他补一晚的损失。”

尹酌看了他一会,早上没掉的小珍珠现在又想掉了,原来所有的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冉朝夕真的都还记得。

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了我,值吗?”

冉朝夕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拉着他走到超市里,说:“你不开心吗,开心的话怎样都值。”

他俩推了辆购物车,尹酌就像那个解开了绳的狗狗,左晃晃,右走走,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往里放,在他拿零食的时候冉朝夕试图以他还在生病不能吃的理由阻拦,最后对着这人可怜又讨好的表情举手投降。

“好好好,你拿,但没好前不能吃。”冉朝夕妥协着说。

尹酌忙点头,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这不有你看着我嘛。”

冉朝夕承认他被哄到了。

他们闲逛了有一个多小时,最后走到玩具区,尹酌指着某个ip的玩具,笑着对冉朝夕说:“我记得这个动漫有一个周边很火,是个时空穿梭机的积木。”

冉朝夕顺着他的话说:“时空穿梭这种题材或者理念好像很容易火啊。”

尹酌点头:“毕竟每个人都可能会有特别想弥补的遗憾或者幸福快乐得想让人回味的时光,又或者是想看看未来的自己在干嘛,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尹酌指尖在购物车把手上敲了敲,沉思片刻说,“大概是想回到16岁吧。”

冉朝夕心脏被挠了一下,是因为16岁的他还没有决定当演员吗,还是因为16岁他们刚刚确认关系,他俩没有丝毫裂缝和伤痕,那个时候的冉朝夕也没有刻意忘记尹酌的任何一句话。

他又想到那天尹酌哭着说“谁不想在爱人面前永远当一个小孩”。

冉朝夕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尹酌为什么。

尹酌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回答道:“因为想跟哥再谈一次恋爱。”

尹酌转头看他:“时哥你知道吗,你高三填志愿和我说如果我遇到了我追求的东西一定会全力支持我的,我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明白得很晚,我一直想追求的,其实就是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直到我们变成两个白发老头。”

“如果我在我们在一起时就知道这一点,我们的恋爱肯定更甜,你肯定会更爱我,就像你说你会支持我一样。”

冉朝夕没想到是这种答案,这种纯粹又藏着深爱的答案,即使知道后面他会忽视自己,即使知道自己后面委屈得不行,也不会想着不要开始,而是想着怎样走得更甜。

冉朝夕突然又从记忆中捡起来,当初他决定转艺术学演戏的时候,家里人无比反对,是尹酌偷偷从自己家阳台爬到他房间里,熊抱着他,说自己支持他,让他喜欢就坚持下去,还帮他搭戏,甚至在两家父母面前帮他说话,说他一定能闯出来的,以后两家公司自己一个人继承就好,然后转头对他说,别管那些,你走你想走的路,我以后一定能保护好你的。

从一开始,尹酌就是唯一全力支持他的人。

尹酌委屈的从来不是他的职业他的选择,而是冉朝夕的计划和选择里没有自己。

他怎么能忘的,他怎么敢忘的。

冉朝夕低头掩饰了一下湿润的眼眶,伸手去牵尹酌的手。

我简直不能比这刻更爱你了,冉朝夕想。

冉朝夕凝望着尹酌精致的侧脸,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会让你回到16岁的,冉朝夕默念。

不知是多日的汤药和食补终于唤醒了尹酌休假的免疫力,还是出门遛弯透气确实有助于病患的康复,反正在超市游结束之后,尹酌的身体总算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而歇了很久的冉朝夕也有了新的通告。

也是一个综艺,依旧是抱着宣传电影的目的,与上次综艺不同的是,这个综艺采取的是直播+录播的模式,综艺当天直播,录制结束后会更新剪辑版本到网站上作为新的一期。

不过综艺内容大差不差,做游戏,宣传电影,只不过这次综艺要求演员自己带服装,要求演员穿上最有纪念意义,或者嘉宾认为最珍惜的衣服。

提出这种要求的节目组,在综艺上肯定会引导嘉宾解释选择的理由是什么,冉朝夕思考了片刻,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蓝色的衣服扔进了行李箱。

尹酌洗完澡出来冉朝夕已经收拾好了,他还挺好奇冉朝夕带什么衣服的,冉朝夕亲他一口,说保密,让他后天自己看。

好吧,亲亲当做贿赂,也不是不能接受,尹酌飘飘然地想。

综艺在别的城市,冉朝夕第二天得赶飞机,结果第二天他还没走呢,又被尹酌吓了一跳。

尹酌近日恢复良好,药也停了,等冉朝夕一走他也得回去上班,所以今早起来,他打算捡起作为资本家的习惯,给自己泡了杯美式。

这一喝就喝出了事。

冉朝夕刚拉着行李箱走到客厅,就见人捂着胸仰靠在沙发上,微微喘着气,脸色比当初发高烧时还难看。

冉朝夕吓得当场就要拿出手机打120了。

尹酌勉强提起几分力气拉住他,用比蚊子大不了几分的音量说:“没事,没事,你别急,我知道怎么回事。”

冉朝夕这才唤回几分理智,抱住他,问怎么回事,看他难受,又说算了你先别说话了,你怎么能好点,喝水还是吃药,你指一下。

尹酌摇头,八爪鱼一样缠抱着冉朝夕,不说话了。

冉朝夕感受到他打在自己脖颈的呼吸时重时轻,低头又看到尹酌的喉结不时滚动一下,做吞咽状,好像在忍耐着呕吐,他伸手去摸尹酌的胃,想看看是不是肠胃的问题,还没摸出什么名堂来就被尹酌逮到,攥在手里捏紧了,冉朝夕这才感受到尹酌连手都在抖。

尹酌现在确实挺难受,头晕,感觉整个天都在转,想吐,但是只是想,肠胃并没有任何翻腾的感觉,手麻脚麻,要不是抓着冉朝夕的手他都还无法确定他的手脚还好好安在自己身上。

大概过了半小时,尹酌抬起头,放开了冉朝夕。

这半小时冉朝夕也在煎熬,怀里的人什么也不说,默默地难受,也不让他走,他又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的,只能强迫自己相信他真的没事缓缓就好。

冉朝夕心有余悸地瞟了眼尹酌,看到他脸色确实恢复正常了,他给了尹酌一个老实交代的眼神。

尹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冉朝夕,心虚得要命,低声说:“我那个…咖啡因过敏。”

“你什么时候对这个过敏了?”冉朝夕疑惑。

“免疫力下降,所以就…”

“那你还…”冉朝夕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这不是第一次了对吧?”

尹酌挠了挠脸:“啊…大概…”

冉朝夕气得站起来,手指使劲戳了一下面前人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思考一下还有什么没交代的,等我回来你全给我说清楚了。”

尹酌举手:“没了,真的,我保证!”

“你觉得你的保证现在还有说服力吗?”冉朝夕已经在考虑给这人预约一下体检了,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最好都检一次。

“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别吃冷的,出门多穿点,以及别惦记你那咖啡了,”冉朝夕叮嘱他,“不过没事,我会查岗,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咱妈住过来。”

尹酌连连点头保证,最后又为自己争取:“你真不让我送你啊?”

冉朝夕冷笑:“晕车好了吗大少爷,别我最后还得把你送进医院。”

又叹口气:“小酒,你在家乖乖待着,我明天录完马上就回来,别让我担心,嗯?”

最后尹酌只能乖巧地站在门口目送冉朝夕被人接走。

综艺镜头随着主持人开场结束,转移到冉朝夕的身上。

冉朝夕穿了一身奇怪又让人熟悉的衣服。

他选了一套蓝色的校服。

就是国内高中生都会有的类似的一套,一般以蓝白为主,主打宽松好活动的运动款。

奇怪并不是指冉朝夕穿着难看,相反,他面容隽秀,气质沉稳,活脱脱的一个清隽温柔的校草学长,弹幕已经有人在刷让他接一部校园剧了。

奇怪是指校服好像不适合这个场合,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场综艺的目的是宣传电影,而校服这个元素和电影似乎联系不大。

主持人代替观众问了冉朝夕为什么选这一身。

冉朝夕微微一笑,礼貌答道:“当我接到让我挑选一件有纪念意义的衣服这个任务时,我马上就想到了这身校服,校服本身不难忘,难忘的是和我一起穿上这身校服的人。”

主持人听到这个答案眼皮跳了跳,他下意识对今天的综艺有一种控不了场的预感。

明明答案不算敏感,但他总觉得冉朝夕的笑容中藏着什么深意。

综艺流程正常地走了下去,校服似乎把冉朝夕带回了那个争强好胜的学生时代,他今天游戏完成得格外顺利,最后一个游戏结束时,冉朝夕成功拿下了总分第一。

当冉朝夕站出来举起话筒的时候,主持人忽然就觉得他的预感要应验了。

冉朝夕说:“综艺刚开始的时候主持人问我,为什么要穿这一身,我现在想说,我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始终支持我,把我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人。”

“因为那个人说,他最想回到16岁的时候,回到我们关系有变化的那一天,然后告诉我,他的梦想是我。”

“我现在穿着我们16岁的衣服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他,我听到了,16岁的我同样也听到了。”

“我做错了很多事,还好他始终愿意原谅我。”

“我想告诉他,16岁的我能做到的事,现在的我也能做到,请你相信我。”

最后一句是直接对着尹酌说的。

冉朝夕在超市那晚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公开。

没有什么所谓的原则,也没有什么难以回报的情谊,原则可以为了这个人一降再降,对导演的情谊大不了事后再想办法弥补,电影如果真的因为他这件事而受到严重影响,那只能说明编剧和导演的能力也一般,抛开cp这部剧情什么也不是。

他从小只在演戏这件事上任性了一回,那为了尹酌再任性一次好像也很正常。

冉朝夕从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在看,应该有吧,你不会落下我每一次出场的。”

“那你看清楚了。”

冉朝夕将刚才拿出来的银环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戴完后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像在赞赏尹酌眼光不错。

他笑着说:“我答应了。”

“别哭啦,去选日子吧。”

冉朝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家里的灯还亮着,冉朝夕一进门就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冉朝夕一边气他随随便便睡着也不怕着凉,一边脱了外套临时给他盖一盖。

还没裹好他就看到这人似乎被吵醒了,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好像轻盈的蝴蝶抖动了两下翅膀,随即就对上了一对清澈的双眸。

尹酌无言地看了冉朝夕片刻,勾起一抹摄人的笑,问他:“哥哥,接吻吗?”

一如16岁时那个初秋,穿着校服的漂亮少年趴在堆着几本课本的课桌上,笑着问担心他身体不舒服的另一个少年。

“哥哥,接吻吗?”

彩蛋是一些后续,直播露脸和一起工作~

我爱洗澡,天气好好喔喔

十七·卯正

漫画一则。武王哥病重时告知周公旦自己做的梦。(同殷郊的一些回忆)

【回礼是小彩蛋,用免费的粮票就可以啦

标题化用李白《三五七言》。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1.5w+一发完

/ooc预警

/be预警

殷郊因为苏全孝而流的一滴泪造成朝歌无法挽回的雪崩,从此每走一步都是死局。

断头台上年轻的王储束缚手脚,面对肆意欺他骗他的父亲,浓烈汹涌的情感把人形扭曲成封口容器,震荡的爱灌不进来,嘶吼地恨也出不去。

崇应彪踢开已死的刽子手快步上前,伸手抓住殷郊凌乱的头发,这是他大好的机会,血染朝歌,失去亲子的王能成为任何人的父亲,而他会是权力最优秀的儿子。

权力,权力,权力。

野心家心无杂念,自从弑父当日泪流满面迈出大殿,权力貌似就成了他唯一可以追求的东西,年轻人被混沌地捧上梦寐以求的位置,外表人模...

野心家心无杂念,自从弑父当日泪流满面迈出大殿,权力貌似就成了他唯一可以追求的东西,年轻人被混沌地捧上梦寐以求的位置,外表人模人样完好无损,看上去磐石一颗,生有蛇蝎心肠,真好,殷商北伯侯强迫自己感到快慰,他兴奋地颤抖着,一手攥紧鬼候剑,一手用力将那副凋零时更加稠艳的面孔调转方向。

最后,他要看一看殷郊的眼睛。

作为稀世宝物,鬼候即使在地牢昏暗的灯光下也能反射出刺目的锋利,崇应彪执起剑,注视着他不能更熟悉的复杂的纹路,这些纹路往往不能被欣赏,因为可以让血流更多伤口更难愈合的危险功能,再漂亮也凶猛。

地牢太安静,姜文焕什么罪也不愿意殷郊受,选的地方倒便宜独自看守的崇应彪,他故意大声叹气,半眯眼睛,吹了吹鬼候剑上莫须有的灰尘,物似主人,鬼候剑剑刃冷清和殷郊凛冽的眉目三分相像,崇应彪瞧着忍不住伸手弹出响声,叮铃,给牢里尊贵的血统一些了不起的暗示。

老实说,崇应彪还真期待殷郊给他交代些什么死志,毕竟八年战友,情怀还是在的。

已经被判定为杀父弑君的废太子没随他惊醒,殷郊靠墙端坐,似乎还未能由吹掉遮目叶片窥见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殷郊不想说话,也没力气,可能他全部生机在面对父亲承认一切肮脏时就耗光了,可能刚才押送途中崇应彪使他太痛了,他凌乱披发,轻轻躲在地牢的角落里,几乎就要那样沉默死去。

静谧的空间里崇应彪心口烦闷,北伯侯为他没见过的太子殿下感觉别扭,他皱着眉,又忍不住笑出声。

崇应彪明天要送殷郊上刑场。

手中的鬼候剑很冷的,可曾经他看执剑者举起时觉得分明热得很,耀眼地像太阳。

崇应彪拿着剑对虚空比划比划,鬼候可以轻易劈开牢房上的锁放殷郊离开,但他没想过要那么做。殷郊是死是活,痛苦快乐都和他关系不大,或者说死了更好,崇应彪只要完成殷寿给的任务,看住他,过了明天,他就是一人之下。

刚刚宗庙到地牢的押送途中殷郊忽然清醒来,大悲大哀后疯了似的奋力在崇应彪手掌间挣扎,他和姜文焕各抓一边,勉强维持一头蛮牛,姜文焕不伤殷郊,束手无策几乎要开口喊表哥,崇应彪沉着脸,用力将殷郊手臂攥紧,拦不住,干脆地拧断了他腕骨。

啊——

殷郊疼得更狠了,红着眼睛反抗愈发激烈,慌乱中发簪陡然跌下来,崇应彪面不改色迈过去,是麦子花纹的金色短簪。

哥,哥,姜文焕拿出不在人前显露的关系安抚着他,崇应彪能看见他咬紧的牙关,内心却平静嗤笑,对这难兄难弟浑然不在意。

他近乎故意地半搂半抱,强硬地架起殷郊,让痛到冷汗直冒的太子殿下在他怀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哀嚎,那感觉怀里仿佛截住一只鸣叫的飞鸟,濒死还在扑腾。

“鄂顺死了。”崇应彪忽然沉声,恶毒地提醒他。

姜文焕瞪了他一眼。

疯太子闻言愣了愣,定住在原地,他惊惧地睁着一双红红的眸子看向崇应彪,痛苦都被吓到似的小下去,殷郊明白崇应彪什么意思,今时不同往日,鄂顺死了,他跑,面对他已然完全陌生的父亲,崇应彪和姜文焕也会死。

可崇应彪什么时候这般冷酷狠厉的?

短短几日而已,大家好像都长大了,就显得他不肯割舍的天真愈发可悲。

物是人非,不仅是父亲,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好似忽然面目全非,殷郊含泪摇摇头,哀恸地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他不再反抗,甚至开始顺从,崇应彪手贴上他皮肤,仿佛刚才果断伤害殷郊的人不是他,冷脸为他拉一拉领口,朝歌阴天,原来太阳也会发抖。

崇应彪和姜文焕把殷郊送到地牢,姜文焕仍然侍卫般给殷郊收拾出干净的地界,他则在一旁看着,忍了忍才没说风凉话,姜文焕蹲下身用手碰了碰殷郊膝盖,可能顾忌崇应彪,他什么也没说,只凄望着殷郊空荡荡的表情,心中千言万语般化成一句,表哥。

随后便不再多待,转身就走,崇应彪不敢让殷郊死在地牢,可殷郊出地牢却势必会死,姜文焕心乱如麻,快马朝城门奔去,要做的事情还太多。

崇应彪目送他下定决心的背影,想姜文焕可能还得找法子救,劫法场的事姜家人做不出来,可送殷郊离开,城门第一守备军正轮到姜文焕,他未必不敢。

无数人早用生命告诉过他答案,只是他不肯听,固执地拽着姬发为殷寿辩解,让更多后来本可以不死的人都因他而死。

废太子抽干灵魂的偶人一样待了好几个时辰,中途崇应彪出去过两次,回来殷郊动作一变未变,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崇应彪或站或坐,行动说话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过好在崇应彪喜欢自讨没趣,习惯越没趣越讨,就像小时候跟父亲打猎,明知道男人不会回答他请教的那些问题,却还是傻着一张脸去求。

啊,他父亲已经死了。

“不说点儿什么?”

殷郊始终颓丧地低着脑袋,哀莫大于心死,他一改宗庙前疯狂悲切的模样,人已从内而外地消散,看起来大病一场几乎随时殒命。

等了良久,崇应彪以为殷郊永远也不会开口时,废太子突然地喃喃低语,声音小得需要崇应彪全神贯注才可以听清楚。

“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

妈的。

“这不是死人该管的事。”崇应彪收剑,忽然感觉没有意思。

殷郊怎么不现在就死呢?

他烦躁,说不清因为些什么,自从龙德殿殷寿逼他弑父,崇应彪就再也摸不到开心与痛苦的边界,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快乐的,而且得是趾高气昂,放声大笑,毕竟北伯侯嘛,万万人上可望不可即的高贵,曾经把脚踩他脖子的人,如今都要低下头给北伯侯问安,他最想要扬眉吐气,现在每天看到的都是恭敬顺遂和奉承,一朝得偿所愿,本要千万开心万万欢乐。

可事实并非如此,崇应彪真正的快乐十分模糊,神经蒙上一层层名叫野心的纱,看不真切他心口破溃涌流的是金水还是血脓。

“母亲是怎么死的”殷郊又哑着嗓子问,崇应彪没回答,他攒了攒力气,慢慢靠近坐在牢笼边的看守,取暖的兽靠近猎人,“不是你给我通风报信吗?”

不过崇应彪可不好心,他是想催殷郊去撞父亲的剑刃,催他去死。

殷郊缓缓地点点头,母亲死前没有太痛苦,大概算无数苦难中勉强捡起来的幸事。

比干一直不肯告诉殷郊外面乱飞的传言,他所了解只有一个个噩耗,叔祖有没有猜到其实姜子牙说的都是实话,会不会正因为殷郊的固执,才不得不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

殷郊头痛欲裂,怎么好像他只是被滚石砸了一下,就开启另外的人生,昏头转向地醒过来,眨眼四大伯侯出事了,还没等他消化好消息穿戴整齐去安慰母亲,去质问父亲究竟怎么回事,姜王后的死讯就快一步递到眼前。

然后是叔祖剖心,殷寿反口……一切都过分地仓促,眨眼几日他就从商朝太子变成被推上断头台的囚犯。

“都怪你,殷郊。”

“......”

崇应彪面容平和麻木,连指责都不是,单纯嫌他不够痛苦,冷漠地陈述,“都怪你当时没下去手,让主帅把妲己带回来。”

“不是......”殷郊摇头,表情扭曲,无法接受崇应彪的刺痛,想否决,他只心软苏妲己是苏全孝的妹妹,他不知道那是狐妖。

“鄂顺,我们的父亲,你母后,大祭司,都因你而死。”

“因我?”殷郊抱着脑袋,期望可以捂住耳朵,他折断的手骨耸拉着,恍惚间濒临崩溃,口中发出呜咽叫喊,几乎快要被崇应彪肯定的话语逼得撞墙。

可现在还不能死,还不能死,崇应彪说的是事实,他已经害死很多人,无论如何,崇应彪怎么说,他至少不能再害死崇应彪。

北伯侯居高临下,亲眼看到殷郊的绝望,仿佛上瘾发作得到缓解般浑身都轻松很多,他饶有兴致地蹲下来,语气颇为阴阳怪气地可惜,对旧朋友根本没有心疼,没有任何怜悯,“现在姜文焕应该想尽办法要救你,你猜他能不能成功”

“别说了!”

殷郊扑过去,额头撞上牢笼,他现在距离崇应彪很近,两个眼睛冒寒光,披头散发像索命的冤魂。

崇应彪躲也不躲,瞪着眼和他对视,两人互相愤恨,如同行至陌路的两只野兽,生怕对方不够声嘶力竭不够鲜血淋漓,精神同样已经岌岌可危。

崇应彪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将断未断,窒息着渴望摧毁所有,他龇牙咧嘴,恨不得用车轮从殷郊身上碾过去把生命瞬间抹除,要么用力抱住殷郊绞拧,让殷郊在他怀里挣扎到动弹不得,痛苦至再无回寰。

殷郊看着崇应彪,他在发生这么多事情后第一次仔细看看崇应彪的脸,发现新晋北伯侯竟和他不分上下的可怜……殷寿疯子,用他极具天赋的刑罚点子分给他们最糜烂的结局,天哪,他忍不住伸手想碰一下崇应彪的发丝,崇应彪飞快避开,咬牙切齿嚯嚯冷笑,犹如困住的野狼,可笼子里明明是殷郊。

杀父后崇应彪就完全歪曲错缪地坏掉了,身体各处都不受控制,随便拼合个人,所作所为没任何规律可言,只想用野心的借口掀翻所能席卷的一切。

最想砸碎,最想撕扯,最想折磨仅仅活着就让他难受的殷郊。

“质子死了就死了,你死却要搭上这么多人,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一样吗?”他恨恨地给殷郊下结论,“最应死的就是你。”

说完崇应彪抓住他的头发,殷郊脑袋歪了歪,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打在崇应彪手腕上,震得他慌忙火星烫伤似的丢开,恶狠狠将温暖潮湿的触感蹭掉。

殷郊倒在一边喘气,睁眼任由眼泪更多地淌出来,崇应彪和殷寿一样厌恶看到他的眼泪,心口像塞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爬满求生的蚂蚁。

鬼候旧主爱笑,比起冷冰冰的武器,平日殷郊更像锻造时未没入水池前烧好的火红,靠近开始就给崇应彪烙下一块儿血肉模糊的旧疤,让他看见殷郊就觉得灼痛。

情况发展,即使现在殷郊已经不再烫了,结果又因为崇应彪更冷所以没有丝毫改变。

可崇应彪从前也以为殷郊永远不会变的,他也是。

生辰他沉默着敌视这个词汇,想不明白殷郊到底要干什么,殷郊知不知道他就要死了,还是说是殷郊以为对崇应彪有用的感情牌

明天就上断头台,今日该咒骂,愤慨,痛苦又恶毒地怨天尤人,如果什么都不会至少该学会恨,恨殷寿或崇应彪都好,而不是为鄂顺还有更多人停下逃跑脚步,不是临死前还要装地施舍慷慨大方!

“姬发去杀西伯侯了。”崇应彪换个话题,他想故意刺激殷郊,希望他最好在明天太阳升起前疯掉。

“你说什么”殷郊难以置信地爬过来,仰着头,神色因为犹疑显得有些可怜,像崇应彪某年从雪地里抱起来的小世子,殷郊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你骗我,姬发怎么可能伤害他父亲?”

崇应彪低头大笑,殷郊啊殷郊,他笑得要流眼泪,殷郊眼里姬发总是好的,哪怕他面前就有一个杀父孝子,也没对他的判断产生任何影响,姬发不会杀姬昌在殷郊看来和他会杀崇候虎是一样肯定。

殷郊的脸气得通红,又着急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眼巴巴等着崇应彪回答,可崇应彪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忽然伸手进去,“你是不是发热了?”

崇应彪摸摸殷郊的磕了个印子的额头,有点烫,殷郊却猛得狠狠咬上他虎口,瞪着圆眼睛不撒嘴,牙齿扎进崇应彪肉里,很疼却可以忍受,殷郊没下死力气,不会咬掉块肉。

就这样,崇应彪不急着抽回手,反兴致盎然地捏住他腮帮子,殷郊就知道朝他撒火儿,崇应彪忘了自己杀人诛心的话也最愿意扎向他,“行了,我去给你拿药。”

殷郊不肯,叼着他的手像狗叼骨头,两条眉毛斜斜的竖着,崇应彪想了想,终于说句姬发的好话,“又不是我,姬发不会动手的。”

他自嘲一下,没注意自己在哄太子,“可以吗?”

“不是。”殷郊想为姬发解释,可他并不存有伤崇应彪的心。

崇应彪把手抽出来,看看青紫的牙印,他寻思殷郊要住久了得在门口写个猛兽的告示,免得下个人给他咬断几根手指,示意殷郊不用解释,崇应彪明白他的意思。

“我去给你拿点药。”

殷郊也没说不用,因为他说不说都没用,崇应彪总是反反复复,在他面前不断舍弃和抓紧,殷郊不明白他想什么,一直不明白。

崇应彪走出地牢,抬眼恰好是一轮圆月。

姜王后的尸身恰由当值的北方质子处理,消息最快传到崇应彪耳朵,北伯侯起身穿戴好铠甲,立即加入了晚上本就没有安排他的巡逻,崇应彪明白王后死于深宫这几个字对殷郊意味什么,他索性直接领兵走到摘星阁附近,等着主帅发号施令。

殷郊在里面,殷寿刚进去。

姬发姜文焕来得也不慢,三个人碰头,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摘星阁方向传来大王荒诞无稽的指责,崇应彪向上看,重重烂漫宫阙,太子持剑登鹿台,失去母亲的小狮子已然痛极,吼叫振聋发聩,她是狐妖,殷郊的白色睡袍似一件孝衣,走动起来如未点燃的纸钱。

画面撞进眼眶,崇应彪有惊恐有大喜,当下太子势必做不成太子了。

虽然是他派人去找殷郊就预料到的场景,可崇应彪还是很想问,是不是只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殷郊才感觉自己最高尚刚直

武器锋利可自保,为人臣人子,锋利只会自断。

保护大王,崇应彪高喊,亲手促成的立功时机他绝不会错过,挥剑一马当先冲在前,和战场上冲锋陷阵颇有相似的真挚。

杀父还愿的北伯侯两三天没能休息,全靠野心吊命,但他依然目光如炬,即使精神飘忽不定,奔跑时直想吐,还觉得挺好,崇应彪胃里空地能填进去至高无上的位置。

殷郊逃了。

崇应彪恼火地蹲下,懒得看瘫倒一侧的姬发,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日子太长,那短短一道伤口根本连样子也不肯装,姬发不是证明殷郊伤了他,他是在明目张胆地在威胁,告诉崇应彪,一旦他要下去,利刃将来自身后。

殷郊不会放弃鬼候剑,现在鬼候剑留在这儿不过是在警示后来者,继续追究随时将变成太子逃跑杀死的受害人。

姜文焕跟上,不用多观察就立刻理解了情况,八年,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他们认识八年。

他伸手拦住崇应彪,轻飘飘一句火把,拖延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姜文焕站在姬发,站在殷郊这边。

崇应彪有些犹豫,他倒是无所谓和姬发刀剑相向,可加上姜文焕,结果当然非常明显,他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气氛凝结一瞬,崇应彪站起身,顺姜文焕给的台阶下来,非自愿相处八年的散装熟悉让大家都松了口气,他不会再追。

鬼候剑是给崇应彪放弃的甜头。

姬发真的懂他的贪婪,没了功劳有鬼候剑也很好,崇应彪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又不可能不为这个心动。

他在姬发面前拾起鬼候剑,月光下仔细打量剑上美丽的花纹,剑和剑的主人一样,都带着前一刻未消弭的腾腾杀气,沉甸甸握住,仿佛握住他嘭嘭直跳的心。

崇应彪用力抹掉剑刃上的血,指尖被故意划破,本该意气风发的北伯侯,寂寥地书上自己的名字,崇应彪,他用自己的血在鬼候剑上深刻地印下,有意逆着姬发不赞同的目光描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崇应彪想,他拿在手里才知道鬼候剑脱离体温也和寻常武器没什么两样,不会烫,更不会发光,或许自始至终崇应彪眼里真正炽热耀眼的只不过是殷郊,和殷郊拥有什么也无甚联系。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崇应彪目的明确,要殷郊成为第二个为他野心让路的贡品,和父亲并列,奉于修满恶鬼的野窟,他比恨更清楚喜欢,哪怕曾一直觉得自己非常讨厌殷商王世子,崇应彪知道他什么德行,他就是对不该属于自己的柔软情感,非常讨厌。

从那个吃饱穿暖让姜王妃裹成球的世子跟在殷寿后面来到质子旅,雪堆里锦衣华服拿起剑,扬言要成为父亲一样的英雄,要和这群凄惶无依的孩子当兄弟时,崇应彪就讨厌。

殷郊活得少有心事,身上生长着踩踏别人而不自知的,天真烂漫的残忍,天真使得他道德永立不败之地,残忍是他总能轻易放弃其他人一生所求的东西。

不管是高高在上安乐的世子生活,还是后来明明拼命才获得却可轻易当赌注的鬼候剑,又或者未来帝王的位子,乃至本该最珍贵的生命。

这种残忍对崇应彪和殷寿相当于招招致命,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逐渐见血封喉。

殷郊才进质子旅崇应彪觉得他恶心,虚伪,商朝皇族这一代唯一的独苗,不好好躲在安全的宫殿,偏来和训练场被遗弃的他们一起做所谓抛头颅洒热血的蠢事,称兄道弟,怎么想怎么看都是帝王家御下的手段,殷寿给质子旅撒下信仰的种子,蛊惑半大小子们真当殷郊是兄弟他是父亲而前仆后继的把戏,就算殷郊再无害,竭力向周围辐射善意,崇应彪也不信。

每次他坐在火堆旁仰着脸讲自己父亲是个大英雄,崇应彪都躲得老远,避免被这人亮晶晶的眼睛洗脑,有时仔细着主帅的动静,等殷寿走近摆出赞同的表情,姬发苏全孝往往最为捧场,扯嗓子吆喝地像殷郊发出声音的回响,让人睡觉梦里也忘不了做个英雄。

而崇应彪却早知道自己绝当不了英雄,知道他们不是兄弟是士兵,质子就是质子不是儿子。

就算他父亲位列四大伯侯,崇应彪心里也明白,他和质子旅绝大多数质子一样,是被厚重的家庭踢出来,没有继承权,没有竞争力,可轻飘飘送到战场上垒实殷家江山的质子。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情感富裕者能编织的美梦,榨取不了他一点幻想,除了往上爬,除了赢带给他痛快,其他东西根本无法慰藉崇应彪早枯萎在北地的心灵。

难以置信,殷郊记得住八百零四位质子的名字和生辰,包括崇应彪的。

他早先原本只记得名字,后来质子旅第一个人死去了,崇应彪看见脱下铠甲后殷郊默默翻来大家的初到朝歌登记的本子。

那天恰巧是他十四岁生辰。

战争让未完全长成的孩子们幻化出大人的脸,殷郊牵着马,第一次面对兄弟死亡,他心情不好,可今天是崇应彪生日,他刚知道就再放不下,强挤出个酒窝笑笑招呼他。

“走,陪我跑一圈儿。”

崇应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往这事情殷郊都是找姜文焕或者姬发,鄂顺骑马焦躁,他骑马狠,都不是跑马的好搭子,另外两个虽然也不跟殷郊一个风格,可很会为他迁就,殷郊不晓得,还以为是找到默契的伙伴。

“我骑你的。”

他瞥见远处注视这边的姬发,每天亦步亦趋生怕殷郊忽然暴毙的西岐农夫竟然也难得没上来打扰,战争带来的余悸让质子旅对同生共死的战友宽容,死亡更是,崇应彪隐约感知到大家悲伤的气氛,故作大人终究不是大人。

“好。”殷郊倒不在意,他总不在意,“要不要试试我的弓”

“要。”

说话间崇应彪顺利翻身上马,殷郊却不是很对他那匹的脾气,被颠来倒去折腾好几个回合,夹稳马腹使劲勒紧缰绳,终于才安生地在马背上待住。

崇应彪皱起眉,看得十分别扭,殷郊驯服这马像驯服他似的那么难受,主人和自己没多久就平静下来的马儿一对上眼,各自领回一份鄙视,不中用。

殷郊率直,想什么说什么,他在讨人喜欢方面玩不出什么花样,驾马走两步,忍不住开口问,“你生辰,想要什么”

原来如此,崇应彪想,见过死人开始心软的王世子大庇天下,他成了第一个受益者,可崇应彪能开口要什么?他胡思乱想,质子能和世子要什么?没啥心眼儿的殷郊究竟是不是在试探忠心?这话能当真吗?

崇应彪纠结,怕稍有不慎下个战场除名的就是自己,顿了一会儿,望向殷郊仍耐心等着的眼睛,他决定遵从一点不太逾矩的内心,“为什么要知道质子们的名字”

“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我们的名字,生辰。”崇应彪的确疑惑,他的世界观无法解释,“你以后不止八百个士兵。”难道也要从头记到尾。

“可我们是兄弟啊。”殷郊不假思索地说,他不明白这件事和多少士兵哪里有关系。

……兄弟。

崇应彪看着殷郊,他是认真的。

这也是主帅算到的目的吗?

崇应彪撇开脸,被他理所应当的回答刺到眼痛,转过头,朝殷郊伸出手。

“你的弓。”

殷郊毫不犹豫将弓箭递过去给他,仿佛以前给姬发只是崇应彪没勇气上前,弓弣被殷郊握住很久的地方十分温暖,崇应彪接过来,蜷缩一下手指,掌心恍惚烫伤。

晚上找不到多少猎物,他们也心不在此,两人驾马慢悠悠转一圈,回营地前射了满篓月亮。

虽然晓得殷郊可能只把他当做死在战场上的质子的补偿,可那天崇应彪没生气,他收起自负和骄傲,突然觉得殷郊切成无数份的心软仁慈也没什么不好,他拿一份,看不出来拿过,却结结实实拥有,有时候为什么得到不重要,得到才重要。

他们并没有变得更亲近,却没理由再疏远。

回到朝歌殷郊给崇应彪补了礼物,崇应彪看他紧张兮兮地跑着抱上来,抬抬眼皮假装不在意,世子殿下,什么玩意儿啊,瞧不起他,食盒值几个钱

“尝尝,母亲的手艺,我央她仿了北方糕点的样式,肯定很好吃。”

啊?崇应彪一时没反应,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劳动王妃大驾,母亲这个意向离他太远了,千里外一座孤坟,人是不能写进崇家的低贱人,鬼是无名无姓倒霉鬼。

“我也要吃。”旁边的鄂顺听见立刻凑过来,他最小,平日嘴馋。

“不行不行。”殷郊拢住食盒,“都有份,很多的,等崇应彪先挑。”

但口味对崇应彪来说太甜了。

他咬了一口,盯着殷郊谨慎的样子,难得露出一丝无害微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这是为我做的”

“对。”殷郊点点头,他就说,厨子哪有他母亲厉害,崇应彪都满意了,可见母亲手艺出神入化。

“那我拿走了。”

等等,殷郊呆了呆,他路上忍了又忍才着没碰,想等着崇应彪开动后就吃第二块的,鄂顺直接蹦起来,“给我留点儿,有多好吃”

崇应彪不管,提着食盒拿起盖子盖上,对俩人的牢骚充耳不闻,回他自己营帐的半途路过姬发,开心地大摇大摆,下巴翘到天上去。

生辰过后崇应彪对殷郊也放肆了些,连带因为他对殷郊保持距离所以处处小心点姜文焕都松了口气,姜家特殊,皇室多疑,他至少表面上要跟殷郊保持距离,大家关系都不错姜文焕才可以和他表哥亲近一些。

他们原本是可以一起长大。

尽管长大过程中有很多变数,大人要的东西更多,求的更多,野心也更大,赌约由射中多少靶子到杀多少人,由烤一只鹿到斩一个头,殷寿需要更多军功,他们就得上更多战场,可和这些人在一起,会产生极为矫情的安心,旷野里在彼此守护下睡着的安心,背靠背厮杀到最后一刻不必回头的安心。

他们不知疲倦不辞辛苦,有时甚至机械地挥动刀剑,连对方的面目都来不及看清,一身血从死人堆里捡出兄弟,边喘气边点数,少一个,又少一个。

渐渐殷郊学会了为活人笑,不再抱着质子的尸体不肯撒手地哭泣,他已经被主帅打了好几次,终于从固执地要拖死人回家的小孩,变成能带他们的剑回家的世子。

崇应彪在一场场血色中感觉不到任何当英雄的快感,他不知殷郊和姬发盲目的自信出于何地,敌人或者血肉横飞或者垂死挣扎在他看来都没意义,只有战后论功行赏才能让崇应彪察觉原来杀人和猎兽有所不同。

小时候殷郊好奇心重,爱追着不同地方来的兄弟讲故事,姬发把麦田里的故事给他,鄂顺把细水长流的故事给他,姜文焕则补充姜王后讲过的细节,崇应彪顶着殷郊探索的目光满头汗,欲言又止两回,最后吊儿郎当地告诉他,北地和朝歌没什么两样,纵马打猎,骑射剥皮,嘁,还不如这里宽敞。

不信,肯定好得不得了,你自己藏着掖着,等我哪天去看,比比到底一不一样。殷郊拍他肩膀,一句话让崇应彪绞尽脑汁,他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玩的。

北方在他看来和战场一样血腥,年纪很小的兄弟姐妹为争抢父亲的注意打到头破血流,互相陷害却不被制止,养蛊似的圈在一处吞噬出胜者,每个都又冷漠又自私。

相隔战后未灭的火海,崇应彪看到殷郊,他蹲下握住不断咯血的伤员的手,是和殷郊关系不错的质子,前些天还说家里娃娃亲的新娘将来朝歌,崇应彪撇开脑袋去找其他尸体下可能掩埋的伤者,忍不住皱起眉头,身为世子的殷郊一直觉不出他在质子旅很特殊,他把自己和父亲还有质子旅绑在一起,可不一样的,面对父亲他是儿子,要承担责任,面对质子他是第二决策者,要履行义务,当有一日殷寿和质子无法行驶在同一个方向,殷郊会被彻底扯碎。

崇应彪操心时没料到想扯碎殷郊的会是自己,他扯碎殷郊时也没想到曾认真地操心过。

殷郊十岁抱着琴跑到质子旅躲老师时就让所有人都敏锐意识到,被殷寿刻意模糊的,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小世子少见地穿上锦衣华服,带着叮叮当当的玉器,殷郊进朝歌城就不跟他们在一起,他莽莽撞撞地闯进练兵驻扎的围帐,把琴往姬发床上一放,姜文焕急跑过来,看样是听说世子丢了找来的。

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他,殷郊在质子旅待得太久,他们都忘了他身份不同,殷郊丝毫察觉不出大家眼神的变化,盘腿坐在一堆披坚执锐的铠甲小将中间抚琴,边弹边说老师好严格要打他手板,崇应彪蹲着听,品不出个一二三四,可他挺喜欢看殷郊认真地样子,被其他人注视却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自顾自把他们当成兄弟的样子。

他们像一群狗围着把自己当狗的猫,崇应彪当时就明白,终有一天猫咪会为此付出代价,没有对错,只是各自的骨骼不同,狗需要忠诚,一只猫却不需要对狗忠诚。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平平安安长得再大些,殷启没有孩子,殷郊未来会是殷商的王,等质子旅立下军功再拼拼命,他们成为他最信任的四大伯侯也说不定。

崇应彪不是纯粹的好人,他是有野心,可直视自己的位置,却没想过有一天殷郊成了商王会是他谋反的好机会,毕竟殷郊嘛,崇应彪下意识觉得自己在殷郊之下还挺乐呵挺足够的,长大的小世子成为王啊,崇应彪异想天开地琢磨,他应该会是个忠臣良将,带回朝歌的宝贝肯定比西岐那农夫多得多。

说到西岐,崇应彪长大些还是很喜欢挑衅姬发,姬发虽然争强好胜,可他自己对自己每次都受崇应彪挑衅的原因也算心知肚明。

不只关系不好,也不是众人眼里因为想从殷郊得到鬼候剑就得过姬发这关,俩人丝毫不怕幼稚,和从前一样当着殷郊的面打得热火朝天,上一次比试的结果丝毫不影响这次打斗的劲头,殷郊当了八年裁判,参赛选手心态却已经全然不同。

小时候崇应彪单纯因为看不惯把做英雄挂在嘴边的蠢蛋,现在,殷郊笑眯眯在火堆旁填饱肚子,丝毫没觉得眼前像两只求偶期争夺交配权的雄兽,在他面前展示引以为豪的体魄斗志。

姬发和崇应彪打地最厉害那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他毫不掩饰地说崇应彪看殷郊的眼神脏,禽兽,崇应彪刚觉醒不久的少男心事乍被戳破,直接摸拳就走,俩人你来我往,围观的人多了却又变成俩哑巴,闹到主帅面前,还要殷郊来求情。

到底怎么回事?殷郊实在不明白,这次又在争什么东西,打什么堵,崇应彪和姬发撇开脸成了俩锯嘴葫芦,谁也说不出口,散开还瞪对方一眼,姬发倘若不用相同眼神看向殷郊,又怎么会读懂他的渴望,两人时不时唇枪舌剑,很清楚彼此安着什么心思,农夫和猎户,粪肥和禽兽,谁也别染指,谁也别说谁低贱。

他们想要殷郊,而鬼候剑是可以放在台面上的替代品,挂在嘴边,话里话外争抢。

争抢中崇应彪看过太多次殷郊拿着鬼候剑的样子,光芒万丈的形象几乎刻在他心口。

那是皇天贵胄,是殷商不死的玄鸟,不管作为殷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还是主帅独子,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位置,崇应彪有时也分不清是对殷郊这个人还是殷郊得到的一切产生据为己有的独占心,他走在朝歌的夜里,忍不住抬头望一望美丽高耸的宫殿,殷郊在那里,他心里的感情不是嫉妒,难以言表的焦躁和不对等从夜井涌出溢满整个皇城,是渴望。

尽管事实如此,崇应彪承认殷郊的确从他的世界里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可他也始终不认为自己多么在乎,至少比起权力,崇应彪觉得自己能随时舍弃,甚至拿殷郊来垫背,他逃不开幼时拼命活下去带来的后遗症,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对稀薄的感情持怀疑态度,要得到却控制自己不能给。

姬发大概更看不惯崇应彪这一点,不被爱的人的喜欢地太便宜,不值一提,偏还要和情深似海被爱会爱的人争,不知是你衬得我更高一分,还是贱一寸。

崇应彪才不管那些,他自洽极了,几近刻板地固守自己来到朝歌的初衷,要成功,要封侯拜将,要让抛弃他的崇家看看清楚未来是谁做主,乱花迷眼拂去便是,他连自己都能牺牲,更别说殷郊。

不过再冷静处理,万事有意外,崇应彪克制无视,特殊一旦产生却势必疯长,他拷打自己以为生硬的野心,得到的答案并不满意。

大火会暴露人们最在意的东西,在冀州白茫茫一片的大火里,举目四望,他看清那个竟然还在意着什么的崇应彪,崇应彪抱着冷冰冰的殷郊,也不重,可手就是不TMD听使唤,TMD颤了又颤,明明此时鬼候剑就在身侧,只要殷郊嘎巴一下死了,不喘气儿了,他就能拿到,不必和姬发争抢,不必冒险去砍苏护的脑袋。

但那一刻,崇应彪知道怀里天真到残忍的小世子的生命,在他心中忽然高于一切。

他知道乱了套了,可没法控制,于是又因为得不到更讨厌殷郊。

而自殷寿登基,雪崩那天就又开始常常出现在崇应彪梦里,野生动物总对看不见摸不着的危机有提前感应,崇应彪从梦里醒来,不断回想殷寿的登基大典,乌云遮住太阳,莽撞赤诚的殷郊,他仿佛梦见幼鹿拜老狼,躺在宗庙供桌上,那鹿分明是殷郊。

崇应彪一直知道殷郊的不求就是咬在他和殷寿自尊心上细密的牙齿,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所竭尽全力争取的东西变得不值一文,崇应彪有时尚且要恨要讨厌,更何况是殷寿。

他忍不住打寒战,殷寿只有一个儿子,殷郊现在是太子,这位置非常危险,因为崇应彪是这样的人,他比其他人清楚殷寿真正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殷郊的死期将近,崇应彪这样想,他浑身发冷,却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血色长路脑海中若隐若现,野心家强行说服自己,殷郊是他成功路上一定要踢开的绊脚石,他不死,永远是殷寿的亲儿子,死了也好。

死了也好。

可崇应彪煎熬着辗转反侧,午夜梦回又再次咬紧牙关,他不信神佛,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还宁愿这天来得晚些,他能晚一些成功,殷郊可不可以晚一些死呢?

崇应彪从未如此清晰地预感到殷郊就快要死了,比任何时候都快,可他无能为力,殷寿的儿子,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人皇决定好后上天或许都只能旁观,而且不只殷郊,整个商朝气氛都诡异地吓人,仿佛地上随时会冒出沸水,天上下会腐蚀人的血雨,崇应彪安静如蝼蚁般等待,等待一场避无可避的人祸天灾。

他手心出汗,殿前四对父子对面而立,天子落单,太子昏迷未醒。

好一出大戏。

崇应彪拿着剑,他们家子女多,养成狼豹子还是蛇全凭天意,崇应彪恍惚地猜,作为猎手一辈子的父亲,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打惯了认主的狗,他不愿意做狗,可狗也行,狗也有狗娘还有狗窝,崇应彪颤抖着,想他连狗怕也做不成,脸色难看地仿佛要先一步毙命。

泪眼朦胧中崇应彪拾起一块自己的碎片捅向父亲,把怨恨和自卑,自私和胆怯一剑捅回父亲体内。

血爬地好快,几乎瞬间就把崇应彪的指尖打湿了,黏腻温热的液体带他回到北边,回到出身低微的母亲墓碑旁,难说,崇应彪竟并无想象中半分遗憾,他无家可归,但也不过如此。

心从刚才就切断了痛觉神经,战栗皆归为兴奋,他垂垂眼皮,却不用想也清晰可知父亲的神情,北伯侯大概到死都维持着自己的不屑,崇应彪不知道他是在不屑他儿子能杀了他,还是不屑他是会杀了他的儿子。

父亲的血并没有让他更加勇敢,崇应彪跪下瑟缩地流泪,却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成为了北伯侯有什么好哭,他伏在地上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动静,耳朵轰轰作响,像奔跑在故土的山林,正追逐漂亮的山雀,带回去要父亲高看一眼。

回不去了。

崇应彪望向断头台,殷郊轻轻垂着脑袋,衣袂随风飘飞,似一只振翅的鸟,他是崇应彪射下的那只山雀吗?毫无疑问,如果是将是让父亲最骄傲,最漂亮的猎物。北伯侯想起昨天殷郊睡着的样子,他捏着药瓶深深凝视,平静把混乱哗啦啦划地四分五裂,崇应彪魂无定处,瞪着眼睛克制着不要从崩塌的心发出尖叫。

崇应彪笑起来,殷郊悲痛欲绝,难以置信地看着姬发提着姬昌的脑袋走到他父亲身边,只觉得一切荒唐至极。

怎么会这样,他在冀州城外为苏全孝流下的一滴眼泪,引起朝歌无法挽回的一场雪崩,没能杀死的小姑娘杀了他母亲,被他斥责的叔祖为社稷剖膛取心......

可能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个质子死去,他的一生就成了助纣为虐的一生,多少人提醒,多少人以血的代价要他睁开眼睛,殷郊心血翻涌,几乎要吐出一口血腥,灵魂已然被搅和地粉碎,姬昌的人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殷郊心心念念西岐麦苗的朋友,竟然亲手割下自己父亲的麦穗!

他何其无辜。

“殷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继续行刑。”

他要看一看殷郊的眼睛。

这么漂亮的眼睛终于将崇应彪收进眸子里时却谁也看不到,殷郊你该死,崇应彪想,你不是说他是英雄吗?殷郊你不是信他是王吗?你不是要为他去死吗?如果不是正直勇敢的你不断作为殷寿的证词,八百质子怎么会信奉地那般根深蒂固

渴求和恨都被麻木蒙蔽,崇应彪不再有能力理会任何人的死活,他,殷郊,姬发,殷寿,竞技场的关键人物都在,原来他们这次争的是殷郊的项上人头,你看看你看看,他得不到殷郊,姬发也不,殷寿有殷郊的生,而崇应彪有殷郊的死,怎么不算最后赢家

殷郊仰脸看这位相处八年的同袍,一眨不眨,瞪着眼睛地引崇应彪恼火,他和老北伯候一样,到死都不觉得会死在崇应彪手里。

对视的一瞬间崇应彪好像又置身龙德殿,他现在成了殷寿的化身,位置颠倒,那个流着眼泪的自己跪在殷郊体内,返还另一对无羁的父子。

他将鬼候剑高高高高举起,手起刀落,折断玄鸟羽翼的同时利落地放他自由。

崇应彪屏住呼吸,心脏仿佛被攥紧,他死死盯着断处淋漓的截面。

鬼候剑真的很锋利。

随后崇应彪大口喘息,太顺利,一切都太顺利,成为北伯侯以后他天天享受着身居高位带来的膨胀,好像万事顺遂,他做出的选择再正确不过,今天也是,不能完全得到,崇应彪宁可完全失去。姬发总不能赢下父亲,还可以赢得殷郊,如果让他救走殷郊,那失去父亲又失去殷郊的崇应彪又算什么

崇应彪潜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朝歌城乱套在即,他杀人时还自己劝自己,没什么不对,其他人都死得悄无声息,而殷郊有这样大的阵仗,半个朝歌给他殉葬,多好,崇应彪胡乱挥着剑,忽然隐约摸到痛苦的边界,他立刻缩回,不再去想,父亲该死,殷郊该死,都该死,没什么好难过,他本来就没得到的无所谓失去。

紧接着姬发杀死殷寿,崇应彪欲望更烈,来不及多想,他现在似乎就站在最快乐的位置,山呼海啸的野心达到极点,都听我北伯侯的,崇应彪挥着鬼候剑号令全军,看到自己不久后黄袍加身,荣登大宝,受天下朝拜。

他心里得意,自以为获得的越多,那隐隐约约失去过的就更加不值得一提……

直到姬发射中了他的眼睛。

姬发之所以能射中,是知道崇应彪会用其他人当挡箭牌,索性一开始就将箭射在了更靠近身前人的位置,崇应彪捂着血色的空洞看向四周,发现朝歌城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他什么时候成了殷郊最看不起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对,更多血流出来,崇应彪头痛欲裂,踉踉跄跄,手里的鬼候剑还在,他不后悔,殷郊死在他手里了,崇应彪就永远赢了姬发。

可是眼睛太痛了,痛到崇应彪从权力的淤泥里吐出一口浊气,姬发预判了他的卑鄙,一巴掌把崇应彪用野心掩盖的廉耻和杀父后麻木的神经叫醒。

过度疼痛时好像只有把已经失去的一切位置放得更低,才不至于发现付出无法估量的代价。

弑父后崇应彪就像闭着眼睛挥刀,敌人是四面八方的黑暗,越温暖的火焰就越残忍,掐灭时就越灼伤人,可他朝殷郊讥讽或下手根本不觉得心痛,当然也不觉得快乐,对世界没有感情只为权利驱使的北伯侯主动的放弃一切,灵魂献祭给欲望,行尸走肉般活着。

崇应彪失去了眼睛,殷寿的刽子手才终于在付出无法忽视无法冷静的代价后,茫然抬起头,紊乱的人海中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他做了什么?

父亲。

殷郊。

感知随着肉身的痛苦逐渐苏醒,一点点撬开崇应彪面对不了的事实,从杀父那瞬间就强制斩断的痛觉再度连接,可为时已晚,崇应彪已在用麻木的野心保护自己时失去一切。

他捂着眼。

殷郊也这么痛吗……

崇应彪愣住了,野心把崇应彪还给他,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亲手杀了的人是谁,殷郊,剑上还有他的血迹,崇应彪浑身颤抖,重新把走出龙德殿一切一切都想起来。

他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或许自卑,或许骄傲,崇应彪痛来得后知后觉,他曾经想过殷郊成为王,他们会成为最优秀的下属,共同拱卫殷商江山的。

想过万一死在战场上要战到最后一刻,想过大家一起长大可以做各自想成为的人,想过今年殷郊生辰他要去捉最美丽的小兽。

他想过的啊。

他怎么会杀了殷郊怎么会觉得杀了殷郊也无所谓

姬发藏起来殷郊那天就悄悄和姜文焕通过气,告诉他会必要时要带殷郊离开,从他驻守的城门。

姜文焕没回复可以不可以,只默默把守城人都换成更加心腹的侍卫,等着有朝一日为两人殿后。

可姬发没能把殷郊带出来。

他死了。

姬发闭上眼听凭姜文焕发落,万念俱灰放下全部生机,昔日同仇敌忾的质子旅分崩离析刀剑相向,殷郊被斩首的场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死在姜文焕箭下也成为姬发不错的选择,他只想抛开一切,把殷郊已死的事实抛出脑海。

姜文焕等了等,勉强消化事实,他忽然笑着放姬发走,转身迎战,姜家人喜欢做英雄也只做英雄,被坍塌的城墙压在乱石堆下,姜文焕抬头看向遥远的断头台,那里空空如也,留下斩断的锁链仿佛曾经放飞过一只鸟儿。

傻表哥。

痛来痴痴,崇应彪驾马而追,眼泪和血水从血肉模糊的眼眶涌出,更多的麻木随疼痛接连褪去,崇应彪用一只眼望一望天上,今日无云,原来还有那么多太阳下的日子,无论施舍也好,可怜也罢,原来完全拥有殷郊的死亡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赢也没有任何意义。

父亲和殷郊的生命换来的权力,崇应彪不是殷寿。

他出了朝歌城,赴死的念头愈发强烈,从鄂顺到父亲,到殷郊,到殷寿,再到乱石下匆匆一眼的姜文焕,这朝歌就好像他们八年来筑成的一座坟。

崇应彪罪无可赦,却绝不要死在这里。

他提着鬼候自废墟走过,姜文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动弹不得,只好流着泪苦笑,该死的崇应彪又后悔了,八年里他总是这样,就像曾经把殷郊给的药瓶扔进火堆又伸手去取一样,反反复复折磨自己不求善终。

可药瓶能拿回来,他哥回不来了,崇应彪后悔时愿意付出抛弃瞬间千倍的代价,但是他去哪儿给殷郊赔一千次生命,崇应彪能赔的只有他自己。

他要给殷郊殉葬。

姬发把崇应彪甩在后面,像要甩开有关朝歌城的一切,甩开殷郊的死亡,雪龙驹目的明确地狂奔,崇应彪却还梦魇似的跟着他,距离甚至越来越近,姬发现在只想回家,他不明白崇应彪为什么穷追不舍,他把无主的朝歌留下,崇应彪可以踩着万万人的尸体登上高位,没了殷寿,他就是统领殷商的王。

“他的眼睛很漂亮。”崇应彪忽然大声喊,姬发停了马。

“用力瞪着我,特别专注。”

姬发发出痛苦纠结的嘶吼,崇应彪颤抖的绝望显而易见,可已经什么都晚了啊,姬发眼睛流出泪来,他太累了,承担的苦难多到再添一点点就会完全崩溃,杀死殷寿以后,姬发像爆炸的气球,没有再杀崇应彪的狠心,在他看来崇应彪就像一个更偏激更加求而不得的自己,“朝歌给你,别再逼我了!!”

“你不想知道一晚未见殷郊为什么这么绝望地上断头台吗”

“你跟他说了什么?!”姬发放不下,他果然回头了。

“我说我恨他,如果他早杀了妲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崇应彪平静地说,语气似一把从天而降的铡刀。

姬发咬牙,疯狂地用剑砍过去,两人短兵相接,纷纷跌下马去,落在黄河边的泥滩地,“你明知不是他的错。”殷郊放过妲己,是因为那双和苏全孝太过相似的眼睛。

崇应彪闭上眼睛,笑了,“我当然知道不是他的错。”只是太痛苦,想让殷郊也感受他的痛苦。

两个人毫无章法地打斗,滚做一团,崇应彪好似疯了哭哭笑笑,姬发抿紧嘴唇,唯有泪流,他知道崇应彪是非死不可的。

两人这样打斗好像又回到殷郊面前耍猴戏时,下一刻那个人就会走过来边劝边玩,好像最近不过噩梦一场,崇应彪输了,醒来能回到曾经和姬发某次争执的现场,隔着嘈杂声响,鼻青脸肿地对上篝火旁殷郊暖融融的目光。

他发誓,这次他不要和姬发抢,不要把殷郊给的东西扔掉又后悔了,可不可以重新来过,让他崇应彪也当一回英雄,也努力名正言顺守护他的月亮。

姬发看着崇应彪的泪,没办法不给他解脱,两个人精疲力竭,崇应彪几乎是主动把喉咙撞上鬼候剑,达成目的崇应彪仰躺着,用只剩一只的眼睛望向天空,挺好,今夜无云。

殷郊被神仙带走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能活吗?活下来是和妲己那样,还是变成小孩,殷郊小时有点胖,或者三头六臂变成......

生命力流逝,崇应彪释然地笑,死在鬼候剑下他死而无憾,水声收拾好他这千疮百孔的一辈子,带平静满足的灵魂归去往生。

鬼候剑很锋利,崇应彪想着,他刚才体验过了,幸好幸好。

他没让殷郊太痛。

姜文焕从废墟中爬出来,一瘸一拐挪到断头台,这里很高,能看到整个混乱的朝歌城,姜文焕坐了很久,伸手摸摸上面干涸的血,表哥,崇应彪没回来。

全文完

合理怀疑高桥看过这个漫画

《人善被人妻》作者:刘水水【完结】

【就喜欢这种老实壮受!配暴躁小辣椒娇气精攻,绝!美人攻!!!受宠攻!攻又作又爆!没有追妻!没有追妻!没有追妻!没看完,但刘水水坑品挺好。觉得偏攻控可入(不打gktag了)】

文案:

【排:受有死了的前妻(无戏份)但作者又说"毕竟何霁生都没被女人亲过",不知道攻受j不j,攻之前好像有过py。】

遇上老实人当然要欺负他、掰弯他、抛弃他

沈檀x何霁生

口是心非傲娇美人漫画家攻x逆来顺受老实巴交乡下佬叔受

要一边嘴贱嫌弃老婆,还要一边和老婆贴贴...

要一边嘴贱嫌弃老婆,还要一边和老婆贴贴

要当渣攻贱受,还要不离不弃

没有破镜重圆,没有追妻火葬场,小情侣闹闹脾气,分分合合,还是要死皮赖脸的在一起

沈檀:土狗乡巴佬真是烦死了

何霁生:细皮嫩肉的城里人,为什么脱了衣服肌肉硬邦邦的?

两个人受的委屈都是对等的,都为爱的人死过一次,就像书里说的,墨燃不是不想爱师尊,只是他不能爱,他替师尊承受了世间的一切恶,后期他也弥补了很多很多,灵核也碎了一次,为什么就非要揪着墨燃的错

我以为会有蛮多人喜欢墨然的,结果点进二哈tag里面90%都会被创死,简直就像处在热圈里面的北极圈,求大家推推文吧,我真的要被饿死了

(p_q)

Chapter4

病程进展的速度比大家想的都要快,刑聿白也进入了化疗的阶段。在副作用的催残下,他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沈青来的时候刑聿白刚做完化疗,整个人趴在床边无法自控地干呕着,他这几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除了胃液几乎什么都吐不出来。脖颈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贲张凸起,苍白的脸色此刻充血胀红,半边身子探出床外,因为胸口反射性的恶心而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沈青来的时候刑聿白刚做完化疗,整个人趴在床边无法自控地干呕着,他这几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除了胃液几乎什么都吐不出来。脖颈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贲张凸起,苍白的脸色此刻充血胀红,半边身子探出床外,因为胸口反射性的恶心而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沈青冲上去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身体,一伸手就摸到他突出伶仃的肩胛骨,这人的后背瘦得几乎都摸不到肉。

他轻轻拍抚着人的后背,待到手下的躯体逐渐平静下来,刑聿白脱力地后仰靠在他怀里喘着粗气。

“好点了吗?”虽然知道这是化疗的副作用无法避免,但沈青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刑聿白闭着眼睛靠在沈青肩头,满头晶莹的虚汗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到透明。他这几天基本都靠着营养液维持,现在如果不是沈青撑着他他几乎没有力气自己坐着。

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只摸索着找到对方的手轻轻捏了捏,无声地安慰着爱人担心他的情绪。

走进血液科大楼迎面就碰上了邢聿白的主治医生,他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合适的骨髓配型吗?”

他几乎每天都要问,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真是碰运气,你家那位好好化疗其实也没那么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你宽心,但是确实急也急不来,唉......”

“他的身体,还撑得住化疗吗?”邢聿白病了以后沈青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怎么没成为血液科医生,自从开始化疗以后,邢聿白如今几乎瘦得形如枯槁,他实在是不忍心。

“小沈啊,我知道你心疼,但他毕竟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总要乐观一点,你这样焦虑也会影响到他。”医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能不焦虑呢?在邢聿白面前他尚且能做出轻松乐观的样子,但私下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去焦虑忧心,一开始说什么没有希望也要在一起,但事实是他根本不敢想没有刑聿白的日子。

*

天气渐暖,春日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在床上。刑聿白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又久违地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他今天状态难得还不错,比起前几天精神好了很多。

沈青低着头给他削苹果,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青。”刑聿白放下手里的书,眼神温柔地望着为他忧心的爱人,沈青这几天情绪一直不高,他都看在眼里。

“啊?”他像是被惊吓了一样,小刀都掉在了地上,便弯腰去捡边回答:“怎么啦?”

邢聿白等他直起身子,放好了他的手里的小刀跟苹果,才轻轻握住他一只手,不急不慢地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沈青拧着眉毛不看他的眼睛,也不说话,整个人颓丧又纠结。

“是不是害怕了?”邢聿白不想给人压力,微微勾着嘴角,语气说得上是轻柔。

沈青闻言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却依旧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不能撑不住最不该慌张错乱的人,可到底还是没抗住邢聿白的温柔,倔强了几秒他就趴伏在邢聿白手边,闷闷地说:“一直很害怕。”他吸了吸鼻子,连日来的委屈跟焦虑似是一下找到了出口。

邢聿白坐起来,抱着人的肩背把人揽进怀里,他没有什么力气,几乎都靠沈青配合。对方的眼泪几乎在靠在他胸口的一瞬间就落了下来,这段日子里他实在是看了太多次沈青的眼泪,可惜他能做的只有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那有没有后悔?”

沈青抬起头,皱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鼻子都哭红了还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邢聿白笑了笑,也没说话。

“你别放弃。”沈青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颤抖。

“我没放弃,我一直很积极配合治疗。”邢聿白笑着捏了捏人的后颈,“但是不知道是谁,天天哭成个小花猫。”

“你瘦太多了,化疗太辛苦了。”沈青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啪塔啪塔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说到难受的地方,蜷着身子在邢聿白怀里狠狠打着抖。

他完全控制不住地抽泣,哑着嗓子道:“我太心疼了。”

邢聿白抱着人没说话,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被折成不一样的角度照射在被子上,他敛去刚刚调笑的笑容——处在阴影里的大理石窗台,应当是冷的。

他几乎是跌进血液科大楼的。

邢聿白已经从抢救室出来,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沈青后怕地趴在玻璃上喘粗气,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印出一个个白团。

“肺部感染,做了个小手术,等醒了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沈青紧紧握着拳抵在玻璃上,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

“沈青你放松点,感染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既然发生了那咱们就做最好的应对,你别太紧张了。”

邢聿白清醒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沈青陪着他从重症到普通病房。做了个小手术仿佛透支了他的精力,连坐起来靠在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着虚虚睁着眼,捉住沈青的手握在手里,声音虚弱无力:“是不是吓到了?”

沈青望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像之前一样大哭着要邢聿白安慰,但真等到人醒了,他反而只剩下深深的无奈跟无尽的彷徨。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轻声道:“没事,你再睡一会儿。”

医生进来例行检查,沈青抬头看他一眼,他就知道沈青要问什么,到了这个关头他也实在说不出叫人放宽心的话:“还是没有合适的骨髓配型,沈青......”

病床上依旧昏睡的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过分憔悴了,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原本清隽的眉眼在如今过分消瘦的脸上显得更加深刻,如今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非常微弱。

这些天邢聿白多少也能感受到沈青的情绪,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去歇会儿吧,不用总是陪着我。”

沈青半个身子倚在他床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累,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你呢?还困不困?”

邢聿白有些费力地把人揽在怀里,微微喘着气,说道:“我不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嗯,想说什么呢?”沈青侧着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他无限依恋着这个温暖的胸膛。

“嗯......说说以后吧,你以后想干什么?”

以后......

这两个字,沈青根本都不敢去想,他无法想象没有邢聿白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好久没有出现的酸涩情绪这一刻忽然又卷土重来。

沈青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还是逞强语气轻松地说:“以后大概,还是想努力工作,好好挣钱,顺便进修下血液科,好好照顾你这个大金贵。”

可他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邢聿白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眼里似乎有破碎的晶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青立刻起身,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这么久以来,他几乎没有见过邢聿白这么难过的表情。

邢聿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慢慢摇了摇头,滚烫的水迹从眼眶溢出,声音嘶哑又无力:“对不起......”

沈青从来没有见过他哭,生病以来,他也是一直平静地接受一切,再难受再痛苦也不曾见过眼前这人露出半分退怯脆弱。

已是深夜,沈青极其不安稳地从梦中惊醒,心悸的感觉一阵又一阵。他起身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刚端起来还没入口,走廊就传来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沈青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忙推门出去就往邢聿白病房赶,却在门口被护士拦了下来。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沈青愣愣地站在门口,神情怔然地开口:“那我在外面等他。”

护士看了眼他,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神经瞬间绷紧又无力地松弛下来,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春天还有些阴凉的风吹到鼻尖,透过感应门的透视窗,可以看见里面正在尽力的医生,萦绕耳边的是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监护仪器运转时的滴滴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每一声心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也能够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有什么,画上了休止符。

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如何说话,滚了滚喉咙,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只浅浅地点了一下头。

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把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一样。此刻的邢聿白意识已经非常薄弱,听到声音还是努力地睁开眼帘。

“沈青。”声音很轻,也很慢。

“我在,我来了。”沈青缓缓坐在床边,双手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神情虔诚。

被他握住的手似乎轻轻弯了下手指,像是在安慰他:“别难过......”

情绪忽然像洪流冲破堤坝,沈青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嗓音,艰难道:“好,我不难过。”

“我爱你,特别爱你。”邢聿白弯了弯嘴角,眼神却慢慢聚不上不上焦。

这一句话让沈青的情绪彻底溃败,他几乎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放弃了克制,只抖着嗓子说:“我也是,好爱你......”

握在手里的手忽然又轻轻回握了他一下,邢聿白无力做出表情一直怔然的脸闪过一丝难过,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回南天的潮闷让人透不过气。

沈青回到家里收拾了一下衣物,打开冰箱拿了些食材,给自己简单地煮了碗面,明明这个空间里,还了充满邢聿白的气息跟生活痕迹。

他打开洗衣机,却发现里面还放着当时邢聿白还未住院之前的衣物,一件袖口带了几滴血迹的衬衫和一件胸口染了大片血渍的深色大衣。

沈青愣了愣,将衣服拿出来,怔了几秒,忽然心脏紧缩,胸口堵得快要窒息,眼前的水汽迅速氤氲上来,胸间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艰涩,他将脸用力地埋在两件衣服里,狠狠地嗅着它们身上残留的气息。

原来,真正的告别,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所爱之人的离世,不是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雨,而是一生漫长的潮湿。

Fin.

小邢一直都是非常克制又冷静的人,在最后一刻说爱的时候我自己写得也很难过呜呜呜呜。

纯情酷哥X拒绝困难症美人

裴杨恋爱了,像石头开花,像零件发芽。

他一直以为,甄懿不说爱他,只是因为难为情。

注:一周五更或六更(尽量),每晚21点左右更新。谢谢大家看文支持!

高亮:先虐攻后虐受/小小的追夫火葬场/自始至终很粗的双箭头

受的拒绝症在十六章会有解释,不能接受坚持谩骂的请出门左转!不要吵架不要吵架!loveandpeace!

原文出处:cp

个人打分:8(满分10)

摆烂n天想起推文()这篇完结了,其实是我好久之前看的了,自我攻略的纯情攻我真的会一整个心疼!受是不懂拒绝,有心理障碍,所以面对攻的各种请求也没说不,攻就以为受答应跟自己恋爱hhhh...

摆烂n天想起推文()这篇完结了,其实是我好久之前看的了,自我攻略的纯情攻我真的会一整个心疼!受是不懂拒绝,有心理障碍,所以面对攻的各种请求也没说不,攻就以为受答应跟自己恋爱hhhh,结果一整个心碎。

没虐身,主要虐心,追夫火葬场一般,就是没那么狠,攻也原谅很快(你争气一点!)。文笔和情节流畅,难得不拖泥带水又描写到位的文,比较短,但是值得一看!可以当睡前故事正好!

后面有受被恶臭男骚扰情节()不过被攻制裁了。

另外作者在一些特定事件描写会弱一些,比如文里的滑雪那一趴,本滑雪人真是闭眼看的...dbq

就酱,下篇见。

景卫邑觉得事情不太应该是这样。

他眨了眨眼,准备挣扎一下——侍女皱眉道:“王爷,别动,奴在给您描眉呢……王爷看这个口脂颜色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景卫邑大悲:“可以不化妆么?”

侍女咯咯笑:“王爷不上妆自然也是丰神俊朗,只是毕竟是封后大典,要庄重些,奴只少许弄些,王爷莫再动了。”

为什么本王要被稀里糊涂嫁出去,你们这么开心?

胭脂在唇上细细抹开,景卫邑悲愤陷入回忆。这事的祸根是一月前,彼时怀王正打着“商议国事”的旗号躺在龙床上,被皇上松松揽着。

他那时做过事才洗...

他那时做过事才洗完澡,已经开始犯困,启赭凑在他耳边,低低喊:“承浚……”,呼吸喷在耳郭上,十分难以言喻,他敷衍着“嗯嗯”过去,第二天一早对着他侄熠熠的眼,才发觉事情不对劲。

不知启赭是怎么说服太后和众臣的,据说太后连夜去了祖庙,众臣…可能怀王死了,怀王活了,怀王要当皇后了,这一串事串在一起,接受度突然就高了。

景卫邑被批了一个月假不上朝,听王有说张屏带头同意,皇帝身边的小宦官机警,要以死进谏的几个被通通拦下,也没翻出什么波澜。

总之,这事莫名其妙成了。侍女搁下笔,满意道:“王爷您看看镜子,奴现在给您束发。”

又有小侍女来通报,玳王来了。启檀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干巴巴道:“叔…”

景卫邑正被扯得头皮疼,没答他。

启檀眼巴巴瞅着他:“叔,你真要当我皇嫂啊?”

景卫邑慈祥道:“那你救你叔走?”

启檀立刻道:“皇兄一定会扒了我的皮,叔,我懂了,你不容易。”

他满脸感慨,又手舞足蹈说起来:“…你是没看见皇兄当朝说这个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也就张屏巍然不动,柳家李家那几个脸一个赛一个的绿…叔啊,我以后是不是只能叫你皇嫂了?”

景卫邑道:“你要叫就别找我借钱,找你皇兄借去。”

启檀再道:“那我算叔你的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景卫邑感觉自己额上蹦出了小青筋:“你再说这些,叔就要喊人轰你走了。”

其实要逃,也是逃得掉的,绝对比上次从天牢诈死脱身轻松…景卫邑左思右想,终于可耻地得出结论,他也没那么抗拒,一月没见到启赭,其实还有点想念……

到封后大典开始,他只想收回这句话,天公作美,天是大晴天,他侄今天格外好看,大臣们的脸格外绿,大典的过程,格外长,头上戴的花里胡哨的冠子重得很,他站着都嫌累,启赭似乎察觉到什么,伸出手牵住他袖下的手。

张屏正面无表情地念封后制词,启赭一身金红喜服,头发利落地高束,衬得人精神峻秀,微微抿着笑:“承浚,累么?”

众人离他们都远,他轻轻摇头,发冠上的面帘就跟着动,发出响声,景承浚只好停住头,捏了捏他侄的手,发了汗,微凉。

启赭再轻声道:“你今天好看。”

景承浚说:“嗯,他们给我抹了胭脂,皇上回头也试试?”

启赭弯弯眼,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等到重新坐到龙床上,景承浚已经头晕眼花,王有给他端了点心,匆匆塞了几块,启赭便进来了。

王公公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他侄眸亮如星,道:“承浚。”

合卺酒是甜的,启赭给他摘了发冠,又去寻了红绳剪刀,笑盈盈露出两只梨漩,望着他的眼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景承浚才想起,和李茹茹那天,似乎并没有这一步,洞房夜也不像洞房。他拉开小锦囊的口袋,让启赭把捆在一起的两缕发丝放进去,心头微动,没说什么。

启赭伸手摁上他的唇,抹了抹又松手,指尖留下一抹红,他垂眸看着他叔的眼,漆黑映着烛火的眼,忍不住又将手抚上,在眼尾留下一抹红。

龙床今日绣着两只喜气洋洋的鸳鸯,被翻红浪与平日似也不同,启赭侧身捻着他的一缕头发把玩,眼在烛光下盈盈:“承浚,你是朕的皇后了。”

景承浚懒懒“嗯”一声,想起大典上角落里那个奋笔疾书的小史官,扯回自己的头发,伸手揽住了启赭,也笑道:“那我以后是住府里还是搬到宫里?”

启赭低低笑道:“随你,哪儿方便住哪儿,睡罢,不早了。”

景承浚目光烁烁,扣住他冰凉的手臂道:“别睡。”

启赭叹了口气:“叔,睡了。”

景承浚欲说什么,手上却一空,眼前模模糊糊,最后沉沉睡去。

他再醒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绵绵密密地下了几天了,睡了一晚被窝还温凉,潮得很。

他披衣出去,看见廊下的启檀,水珠顺着瓦沿落下,溅湿了衣摆。

他说:“叔今天就走了。”

启檀转过头:“中午雨大概小些,我安排叔出城,我昨晚叫人给厢房生了火炉,叔睡得好吗?”

景承浚道:“嗯,夜间又叫人灭了,不然好险没把你叔烤熟。”

启檀笑起来,忽的又垂下眼:“叔,你真走了?”

景承浚说:“嗯,该回了。”

——叔云向,ooc慎入,ooc慎入——

景卫邑从书架下取出两盏灯笼,掏出火折子点亮其中一盏,递给云毓,再推动书案。

地上嘎嘎吱吱,开出一个洞口。

云毓提着灯笼站在洞边:“原来你早有准备。”

景卫邑道:“做这种把脑袋挂在刀尖上的事情,不留条后路怎么行?”

说着,拎着另一盏灯笼,慢慢顺着泥阶下到洞中。

云毓随在他身后,看他扳动石壁上的机关,合拢洞口。

地道很长,幽深似无尽头。

前方只有一个景卫邑,背对着他,提着没亮的灯笼。

独属于瘸子的脚步声,在狭隘的空间中,异常清晰。

云毓的思绪运转——

他此时该做什么。

石壁构造、墙面、地砖烧制的年份......

没有陷阱、没......

没有陷阱、没有机关、没有奇怪的痕迹......

前方是一个拐角。

景卫邑走进去,拿出来一个包裹。

云毓凝目之。

是干粮和水。那人道,这条路很长。

他们继续向前。走了许久,停在一处石室内。

云毓道:“此面墙上似有字迹。”举起灯笼走近:“怕不是王爷祖上留的什么藏宝图或秘辛?”

那字蒙着灰,于幽黄映照下,依稀可辨。

他愣了下,正怀疑是错觉,景承浚忽地凑上来:“山长水远方外自有天。”

念出声时,人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寸的地方。侧颜俊雅,在光下,像一个陌生的黄昏。

云毓注目片刻,忽然没来由地,背部渗出冷汗,两眼眩晕。

这里到底是......哪里......

再一瞬间,方才的字迹印象,悉数不见。

景承浚已经走到石室正中,推动一块石桌。

云毓屏住呼吸。

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嗯?本王分明记得......这里是......”那人抬目看向方才有字迹的墙。

云毓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王爷怕不是记错了”

景承浚按了按额头,向他苦笑:“若是如此。可就不妙了。”

云毓没说话。站在一旁看他复转动石桌,忽然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一念头太过自然,他尚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已遵循本能走了几步——踩过的地砖,是个“兑”。

吱呀一声。

那面有字迹的墙缓缓转动,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

景承浚露出一个微笑,走到石门外。云毓跟上去,对方忽然转过身,道:“这下想走回头路也不成了。”

他说:“地道的门,除了水榭中的那个口,都只能单向开。”

云毓应了一声。

唯一的光源在他手中。

他看景卫邑又背过身去,拖着瘸了的左腿在前面,一步步走进黑暗。

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循着声音的落脚点前进,都无法让那人的下一步,落在没有黑暗的地方。

步子逐渐疲软,血液不断流出。仿佛自从身上开了一道口后,人还活着,就一去不复返。

他顿了顿,略调息片刻。景卫邑问:“可是累了”

云毓点头,就势靠着石壁坐下。在灯影中,微微低头,闭起双眼。

忽然手上一凉,像是被什么抓住。云毓睁开眼——

景卫邑在为他搭脉。

“王爷你会号脉?”

“强弱快慢应该还是摸的出来。”

云毓轻笑一声,抽回手。

景卫邑的眼神似乎有些无措,但很快就掩下去,又找了句废话与他说:“这条道我之前也就走过一回,真好像走不完一样。”

云毓心中一动。淡淡道:“走不完,也没什么。”

景卫邑定定瞧着他。

是终于对他起疑了么?

也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怀王又不是傻子......

是了,怎么这么果决地做了这一选择许是还有后手自己先前,提醒了他几回.....想来也会起疑罢

云毓看着他的眼:“难道王爷怕景启赭的人发现了此处追来?”

又合上眼,语气中颇多倦意:“真追来了,也没什么。”

怀王低下头,没有说话。垂着眸子,似乎陷入沉思。

歇息了一会后,二人继续向前。途中,景卫邑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这条地道的来历。

“本王的曾外祖家祖上本是靠做泥瓦工起家,后来攒足了钱,赶着灾年时捐了个官当,谁想后辈真的出了读书好中科举的,渐渐官越做越大,到了我曾外祖时,做到个很合祖业的官,户部尚书。”

“本王那位曾外祖,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他老觉得升到这个官职,女儿又进宫做了娘娘,这家的福分就算到顶了,所谓盛极必败,为了防止哪天断子绝孙,他要留条后路。”

“不过他留后路的方法与常人比较不同。”

云毓接口道:“他亲自画了张图纸,开始动工挖这条秘道。”

景卫邑愣了愣,望向他。

云毓面色不改,继续道:“先在自己后园挖了个大湖,湖心建岛,然后让秘道从湖底出府。”

“这条道太难挖,挖到他老人家过世才挖完。先怀王殿下的舅舅辞官回乡后,把这栋宅子送给了先怀王,扩建翻修后就做了怀王府。”

忽地,黑暗遽然倾覆。

云毓知道,这是自己手中的灯笼坚持到此,终于熄灭了。

“王爷是来向臣索命的么?”他望向面前一片漆黑,从容道。

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擦过他的发梢。

仿佛是风,可能是叹息,又或许,只是一道目光。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眼睛已能适应黑暗,云毓隐约可见五步开外,一个巨大的漆棺,旁边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在此一时,他看不清对方,却反而觉得,昔日的熟悉感尽数回归。

云毓轻笑一声:“怀王殿下若要取我的命,请便。只是臣还有个要求,还望殿下应允。”

片刻后,人影道:“你想要什么?”声音泠泠,一如往昔,窥见他的裂缝,潜入勾出魂魄。

“让我再看一看你。”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顺利地说出来,但声音到了最后,还是骤然弱了下去,像是一根细丝一样,没人注意到。一如他的人生,早早被放置在命运的天平上。任何选择都有其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过是看他更能舍弃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条身影闻言似乎晃了下。但也只是一刹那。

下一刻,昏黄的光焰亮起,自卷云蛟龙之身逡巡而上。

景卫邑提灯望他。

良久,云毓勾唇一笑,缓眉舒声:“王爷怎的还不动手”

景卫邑的唇角微扬:“本王真是怕了云大夫了。”

继而叹息:“无怪乎云大夫不听我的话。”

云毓问:“什么话”

一双风流眼中含笑:“把自个儿看得重些。”

沉默。

云毓的身子细细地颤抖:“王爷不该这样说。”

既然一心做忠臣,为何不在那夜撕破脸皮

为何不去见宗王,而要带他进入此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演到最后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瓶药换掉......

他单手支墙,笑道:“王爷怎么现在还看不破以为臣对您情深意切”

景卫邑神色不变:“时辰到了。我该走了。”背过身去:“随雅,你多保重。”

云毓终于忍不住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景卫邑默了片刻,云毓从他身上读出踌躇的味道。

终于,他开口:“噢。我感觉似乎有人在想我,我就来了。”

说完,他身体一僵,周遭天地一片旋转。棺材在身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

景卫邑手忙脚乱地抱回去:“你......”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唇已经被堵住。

染着火的冰席卷上来。

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颠倒,山陵崩摧,苍生不晓。

云毓微贴着他的唇,哑声说:“带我走。”化作浮云,化作散沙,化作烟尘,化作蒹葭........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他轻轻闭上眼,死死拽住那人的衣襟,像是溺水之人,拽住唯一的稻草。

景卫邑干笑两声:“开什么玩笑。”伸手将他的头压到自己肩上:“死生有命,岂是凡人能改。”微微低头,亦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是真的该走了。”他的语调不大自然:“届时有些不堪入目......你别看。”

怀中触感逐渐削薄,云毓心中升起痛苦预感,像被绳网缚住的游鱼,绝望地挣扎。

身上力道逐渐转弱,他终于扭转过头,正撞见人脸被火光吞噬、蚕食。

转瞬森森白骨。

他盯着白色的头骨许久,直到它渐渐化作粉末,干瘪的王服亦化作青烟。

鸡声春晓上林中,一声惊落虾蟆宫。

青烟悠悠飘散,一抔白沙,纷然流泻。

噢,原来,这是骨灰呀。

二声唤破枕边梦。

年轻的工部侍郎睁开眼。

昏黄方室,一如荒梦!

其中一墙,上书三字——“怀王陵”,字下,躺着一具金丝楠木大棺椁。

侍郎知道,这之中,放着一个被蟒袍包住的坛子,坛中之物与他方才所见,分毫不差。

三声行人烟海红。

他想起那一年,那一夜。

那一人这般对他说:

“随雅,从今往后,只是你我在一起做一对寻常百姓,隐居世外,你可愿意?”

可惜,那时夜色也深,雾气也浓。

他盯着天边太阳将要出生的地方,未能看清,身侧那人明奕奕的双眼。

————全文完————

注:1出自陈陶《鸡鸣曲》。虾蟆宫指月亮。

哪怕多年过去,景卫邑还能记得他,记得他所见的他的半辈子,记得那夜的风雨,那夜的月光。

于是他低下头,唤一声皇上,便道尽了所有的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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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送走了启檀,就飘起了细雨,夹着秋风一吹,也冷得厉害。我担心然思又受了寒,便急着催他回屋。

然思应了,然而又不肯便走,只微笑道:“承浚今晚想吃什么?”

吃什么?我看着他那粘了雨水的头发糊在眉角,一阵发愁,只盼哄得他快些进屋。我将外袍脱下给然思披上,随口敷衍道:“然思本已秀色可餐,我就是吸风饮露也已觉饱得十足,就听凭然思安排罢。”

然思道了声好,裹紧了我的外袍回了身,忽又扭头道...

然思道了声好,裹紧了我的外袍回了身,忽又扭头道:“你也早些进屋。”

我点点头权作答应,然思便自进屋去了。

我目送他进了门,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却偏不愿回去,在院中转了两圈,把梢头仅剩了几片残叶数了个明明白白,才终于等到了然思从窗口探出头来唤我吃饭。

我挟着一身潮气进了屋,然思看了我一眼,走过来抬手扒了我的外衫。

约是雨淋得久了,我觉得一时有些乏了,却仍强打精神笑道:“然思莫要心急,不妨先吃了饭,一会儿才有力气。”

然思顿了顿,一壁让人把卧房外厢的暖炉生上,一壁接着将我扒得只剩中衣,道:“今年入了秋天凉得紧,我叫人温了酒,你一会儿喝两盏,驱驱寒。”

我细细思索,只记得月初时家里便已没了酒,便诧异道:“哪儿来的酒?”

然思已叫人拿走了我的湿衣,从床边取了新夹袍:“前日里看到了便买了。只是桑落酒,你要是不喜欢,改日再买花雕。”

我配合地伸出手臂,让然思给我披上夹袍:“然思买的,我都喜欢。”

然思垂了眼,不接我的话,只是叫我吃饭。于是我支开旁人,和他坐到桌前,只我们两个和灯火。一入秋季,天黑得格外早,凄风冷雨一刮,屋外早已昏昏沉沉。然思的脸就映在灯烛光里,散着一层暖暖黄晕,看得我心神一阵荡漾。

老实说,我自诩不是柳下惠。若是往日,此情此景,总会有某种故事发生。但今日我着实倦得利害,连讨个吻的力气也缺了两分。只好视而不见,捉了筷子干笑道:“今日的菜着实丰盛。”

对,丰盛得很。有一碟盐焗鸡,一盘炝菜心,粥,还有盐焗鸡,炝菜心,粥。

然思看着我:“今天比昨天还少一道辣油双脆,我想今天中午吃得够多了,就没让厨房做。”

我惊讶道:“竟是这样?然思果然想得周到。”

然思笑了笑,再没说话.他鲜少会让气氛如斯尴尬,偶有这种时候,我便有话没话地乱说一气,总不至两人相看无语。

但我累了。

我终于忍不住,在又扒了两筷子后,我把碗一推,站了起来:“然思,你慢慢吃,我先让人把水烧上去,一会儿便可沐浴。”

然思闻言,筷子顿了顿,却不抬头看我,只道:“你……大可不必。我已让人收拾好了东厢房,晚上我会在那里睡。”

我怔了怔,道:“然思……”

然思也站起身来,只是仍垂着眼,道:“你不用顾虑我,不要勉强自己。”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睡东厢罢,你吃完了饭就早些休息,不要熬得太晚。夜间风凉,别忘了关窗,坐在桌前多穿两件衣服。”

然思抬起头,一双眸子里不知是什么神色,良久,他笑了笑:“多谢,我知道了。”

我抓住他的手,道:“谢谢你,然思。”

我对不住然思。

我披着外袍踏出了门。门外方住了雨,月色正凄寒。庭中的夜风映着落叶,浸得人冷得紧。我挟着一坛酒,顺梯子上了厢房的屋顶。

刚淋过雨,屋瓦一片湿润。我在屋顶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了下来,正好能看见然思的灯光从窗纸透出来,映亮了窗下那株老梅树。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转过了头。月光洒在我脸上,更惆怅。

唉,唉。

今年,他竟已去了三年了。

我总也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冷雨凄风,启檀寄来一封信。我紧赶慢赶,却到底也没见上他最后一面,只见得漫山红叶,他消失在其间。这又是一笔永远也还不上的债,我已愧疚了三年。

不,也不止三年。我亏欠他良多。

我不是一个好皇叔,一向不是。启檀启礼他们一口一个的小皇叔小皇叔叫着,我总觉对他们不住。不过随手送了些没用物件,借了几两银子,替他们糊弄了几次闯祸,白赚了他们叫我这么多年叔。我心虚得很。

独独启赭,这么多年来,除了那坛腊八蒜,我什么都没给过他。

不像启檀启礼他们,总吵着叫我小皇叔,指着这样那样的东西说想要,得到了高兴,得不到要闹,他从来不。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我抱着一个个别人折枝头的梅花,看我甚至常常几乎想不起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也会想要什么。

可我不敢忘,不是因为他是皇上,而是因为他是启赭。

那时候他才亲政没有多久,某一次召见我时,他忽然问我:承浚,你说糖炒栗子是何物?

我一时怔愣,揣测不出他话里深意。只得试探地答道,是把糖稀倒进砂石里,再投入栗子翻炒。路上寻常可以见到的。

他饶有兴致地问,砂石与栗子同炒,那是什么味道?

我说,甜的,很香,冬天里,譬如今天这种天气,吃起来更妙。

他又问,甜是怎么个甜法?

这可真的问倒了我。我单知道说甜,却又不知该如何描述。含混了半天,最终道,这样罢,改日,臣请皇上品尝。

他挑了挑眉,到底饶过了我。只是自那日起,每次见我,都要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回事。我被他念叨地怕了,没几日便着人去寻了那城中最好的炒栗子来,验了毒,恭恭敬敬地呈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我手中的纸包,拈了一颗栗子出来,左右打量了一下,道,闻着倒是不错,就是硬了些,恐怕难以下咽。

我尴尬道,皇上,这外面呢,是一层壳。要像臣这样剥去了才能吃。

他拿着我递给他的栗子肉看了看,笑道,让承浚看了笑话了。朕一向很少吃这些市井食物,于此道并不了解。

我赶忙道,臣不敢笑话皇上。是臣考虑不周,没能想到此节,还望皇上恕罪。

他摆摆手道,皇叔,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好好说话。又道,你过来些,离那么远做什么。

我道,臣不敢。

他望着我,不说话。我只得低了头走上前去。

他这才满意,拿起那颗栗子肉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顿了顿,把剩下的囫囵吞了进去。

我站在一旁,等着他的评价。

但他没有说话,又从纸包里拈了一颗栗子,学着我的样子去剥那壳儿,果然连皮挂肉,把一个栗子剥成了半个。

我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出来。三两下剥了满捧,递给了他。

他抬头看我一眼,固执地把自己剥的那个丑得离奇的栗子吞了进去,才伸手来接。

又吃了三颗,他忽然停下来,皱了皱眉道,栗子这般吃法,也着实别具风味,只是到底不如先前想的那样妙。

我道,只是市井俗物,自然粗糙些,比不得皇上玉馔琼浆。又道,既然皇上不喜,臣这便将它丢了。

他摆手,道,无妨,也算是体察民情。张口又吃了一个。

我道,皇上,民情体察是不妨,但也不必如此深入。

他道,左右无事,便吃两颗,与皇叔叙几句话。又向我道,承浚也坐下来罢,与朕一同吃些。

我应了,坐在一旁,取了桌上的盘子来,把剥下的栗子皮丢了进去,又把栗子肉装回纸包。不多时,一包栗子已经都干干净净去了壳。

他拿着纸包,不住地吃。吃得急了又要打嗝,我倒了杯热茶给他,忍不住劝道,皇上,此物多食容易腹胀积食,若是皇上喜欢,改日臣再请皇上吃。

他听罢,道,不必,朕也不甚喜食此物。将纸包放在一旁,又抬头道,若是如此,不吃也罢。

我见天色不早,便顺势道,都是臣不好,幸而皇上体恤,未曾动怒,圣恩浩荡,改日臣将府中那把长堤落霞倒肩雕花紫檀扇整饬好,携来向皇上负荆请罪。

告退之意已明,启赭皱眉道,皇叔不留下来与朕用膳?

我道,谢皇上恩典,但臣实在有急事,不知皇上可否恕罪?

他道,承浚,你与我,谈什么恕不恕罪。你若是要走,朕还能强留你下来不成?

我道,臣惶恐。天色既晚,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扰皇上用晚膳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看我。我转身往寝宫外行去,身后纸包窸窣作响,我只是感叹:到底是个孩子,连吃个栗子都要偷偷摸摸,我侄儿这个皇帝当得着实可怜。

王权富贵,不过如此。

一想到此处,我便又唏嘘不已。我侄启赭当了一辈子皇帝,又得了些什么?无非一座秋风萧瑟帝王墓,一块刻着德宗皇帝的碑。

那些年我看着启赭从认生的别扭孩子长成后来的永宣帝,我总是忍不住想,当个皇帝到底有什么好?我自始至终暗自庆幸我爹到底只是个王爷,否则撂不撂挑子姑且不论,后世史书上遗臭万年的昏君肯定有景卫邑一个。连“君子曰”我都想得到:不施仁义,昏聩无能,荒淫迷惑而失礼仪,诚乱亡之君也。

这种想法当然大逆不道。但每每看到启赭那张还颇显稚嫩的憔悴小脸,这个念头都时不时地冒出来。

……这样想来,这个奸王,我委实当得不冤。

风冷,月冷,我也冷得慌。我启了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抬到唇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方才桑落酒的酒意上来了,脸上怪热。

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三?十四?

一天的星都暗了,唯独月色亮得利害,溶溶洒在湿漉漉的屋顶上,描了层柔软细银边。我像一块破屋瓦成的精,乱躺在屋顶上,也受了这月色的恩惠,成了一块湿漉漉的破瓦。

在这样的月,这样的风,这样的屋顶上,我又惆怅了。

生在帝王家,难及之幸,万般无奈。

幸而启赭不是我。

他是天生的皇帝,一代明君。他聪明,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渴望掌控。

自亲政以来,更多的张屏进入了朝堂。终于,那次造反以后,王、云两家灰飞烟灭,然思辞官,朝廷里风平浪静数十年。他又委实是个爱民的好皇帝,他在位那些年,政通人和,天下大治。境内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又过了几年,也是一个清秋时节,月亮也很亮,我当时欢喜得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老野花,臭不要脸地正欲搔首弄姿。

我手心里握了托云毓买来的时兴胭脂,乘着夜色飘飘然地去邀请王妃一同到花园里赏月饮酒,自以为浪漫风雅,肯定很能讨她欢心。哪知刚站在王妃门前,犹豫着叩门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板,便有人匆匆赶来:“王爷,王爷,皇上来了!”

我敲门的手一顿,问道:“他几时来?”

那人道:“就在前厅!”

现在倒好,这门,不敲也得敲。

王妃换好了衣服,和我匆匆赶往前厅。厅里上首那把椅子上,我的好皇侄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我与王妃行了礼,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启赭便让旁人退下,这个旁人,也包括本王的王妃,道:“朕与怀王说几句体己话。”

我目送着王妃心情愉悦脚下生风地离开正厅,心中隐隐作痛。

我那皇侄看我痛心模样,倒是饶有兴味地道:“可是朕来得不巧,搅扰了皇叔美事?”

话虽如此,他的嘴角勾得老高,半点无愧疚之意。我不禁暗自郁闷,不知何时那个乖巧的侄儿竟成了这般样子。

罢,谁让我是他皇叔呢?

我强颜欢笑道:“皇上深夜驾临,臣惶恐尚且来不及,何来搅扰之说”

他叹气道:“成浚,你我之间,谈什么惶不惶恐。”

我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含笑道:“皇上,你怎么来了?”

他道:“哦,晚膳吃得太多,来承浚这里消消食。”

他消食自有御花园,何苦折腾我这小破园子?我沉痛道:“既然如此,臣便斗胆做一回主人,请皇上在我这破园子里转一转,皇上看如何?”

启赭颔首道:“如此有劳承浚了。”

我引他穿过层层院落,往近水榭行去。侍卫随从得了他的吩咐,只远远地跟着我们。一路走来倒也安静。

启赭的眼睛亮亮的,仿佛看到什么都新鲜。我这怀王府花园他来了多少次,还总是这样一副模样。

在他第三次盯着那株枯桃树时,我终于忍无可忍道:“皇上,你别老听张屏吓唬人。”

他转过头看我,挑眉一笑道:“成浚以为我在想这个?”

我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他不爱听我这样讲话,现下却没和我计较:“有些日子没来,承浚这花园里倒又变了样子。”

我一贯是个懒人,连前厅布置都能多少年不变,哪里还顾得上花园?环视一圈,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同,只得笑道:“是吗?臣怎么没有发现?”

他也笑道:“倒也没甚大变化。朕只是觉得,这枝条上的彩缎,很是可爱。”

经他一说,我才发现临近四季湖这光秃秃的十几株桃树上,竟都悬结了红粉彩缎,乍看上去怪异得很。

这近水榭,府中除去我,也只有王妃来的勤些,于是我心下了然,向启赭道:“不知臣是否有幸邀请皇上移步水榭,鉴一鉴臣这三月烟花之景。”

启赭含笑道:“九月赏桃花,承浚果然好雅兴。朕便与承浚去见见这奇景。”

于是我和启赭上了浮廊,往那湖中水榭行去。他不让旁人跟着,随从便待在浮廊外,预备着随时冲进来救驾,一举将我这奸王当场击毙。

夜色已沉,只有我提着一盏灯给启赭引路。淡淡的光晕把只能照亮一点前路,更远的一切都在夜色昏沉中朦胧成笔墨渲染的淡影。在这样的安静中,我和启赭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走着。看不见尽头,只看见夜色水光中倒映出一团光亮,晃一晃,又晃一晃,绞碎了月的清影。启赭抿着唇,直视着前方。一张小脸绷得没有那么紧时,五官眉眼在浅色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起来,浑如一个天真烂漫少年郎。他的衣袍和暖光的颜色那样相近,仿佛只要多走一会儿,他整个人就会溶进灯笼的光辉之中。

行至浮廊尽头,我将启赭引进水榭中。撩起珠帘,临水放着一张檀木八仙桌,桌上几样时鲜新果子,几碟温温热玲珑别致点心,两只素色影青杯,一水天一色天青壶,壶中微凉飘香清酿酒。檐外天中朗月正高照,清风徐徐来。

唉,如此良辰美景,王妃若是见了,一定也会觉得本王是个情趣高雅之人。

罢,罢,现在再想也是无益,说不定王妃早已解衣沐浴上床睡觉了。我心中悲叹一声,强打精神向启赭道:“皇上请。”

启赭笑着看向我:“承浚这又是为谁谁备好的?”

我笑道:“臣若说臣晚膳后掐指一算,知道皇上要来,就先令人准备好了,皇上信吗?”

启赭笑了:“行了,承浚,朕知道是王妃。”

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启赭眉梢一挑,嘴角微扬:“朕猜别人猜不了那么准,独独承浚,”他轻笑一声,“你莫想欺瞒于我。”

他那玩味的目光将我一扫,我忽然便被我这侄儿看得寒毛倒竖。

我自认为从来被打量得够多,已经不惧打量了,可这眼神委实让我感觉自己光溜溜的,给飕飕的小湖风一吹,怪冷得慌的。

我深知这个皇帝侄儿的脾性,只能顺着毛捋,不能逆着鳞撸,便顺从地低下头:“皇上总爱开臣的玩笑。臣岂敢再欺瞒皇上?”

启赭自然地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但愿承浚这句不是来欺瞒朕的。”

我垂手侍立一旁,正欲给他斟酒,闻言道:“臣永远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没有欺瞒皇上的道理。”

他闭了闭眼笑道:“你有这份心,朕已经很高兴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转过头来看我:“承浚也坐下罢,不要总是站着。”

我依言坐在另一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启赭伸手拈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嚼:“承浚不是说要请我赏桃花吗?桃花又在何处?”

我从盘中捡了一枚枣,道:“皇上请看。”

远处没有点灯,其实看不清楚。但圆月的清辉洒在湖岸上,还是隐约照出桃树的影子,依稀辨得红粉颜色,仿佛凉秋起春风,千万桃花一夕绚烂。

王妃倒真正有雅趣,果然大家出身,我这种俗人也只好借花献佛。

启赭似也是愣了神,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眉目被映成光火的颜色。良久,他转头笑道:“承浚真是个风雅之人。”

我道:“不敢当不敢当。说来惭愧,臣一向不管这园中布置,这大约是王妃的主意。”

启赭悠悠道:“不是承浚布置,到底是承浚请我看的。承浚啊,朕该向你道一声谢。”

我急忙道:“皇上说笑了,区区……”

他一抬手,打断我道:“陪朕赏会儿月罢,今天的月色亮得很。”

我望向水榭外,只觉月亮也不比平时明亮。只是湖心微波澹澹,邀来月影晃晃,我的心便也如这秋水微微动荡。

我回过头看启赭,他的脸一半被灯光照亮,一半隐没在月光中。他似是出了神,望着那月色清波许久也不曾说话。微风把他的发丝浮动,那一刻他好像离我很远,离水榭很远,离月色很远,离整个尘世都很远,一阵风吹来,就能轻飘飘把他吹走。

我微微动容,想要叫住他,张了张嘴,却只殷勤道:“皇上,酒再不喝,就要凉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隔着光火看了我一眼:“承浚,”他道,“叫我一声启赭。”

我立即道:“臣不敢。”

他不说话,叹息一声,盯着我看。湖面上安静极了,听不见半点人声。只剩下火光照出的五尺地,一双明亮的眼睛。

夜风吹得我恍恍惚惚,我败下阵来,也隔着光火唤了一声:“启赭。”

他笑了,眉目都舒展开:“承浚。”

夜间风渐有凉意,我唯恐他受寒,道:“夜深露重,不宜饮冷酒。”

启赭含笑看向湖心:“无妨。你知道吗?承浚?”

???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吹过风了。”

他说话的神色有几分落寞,看得我心里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好,今夜臣陪皇上,不醉不眠。”

一壶酒又喝得见底,不觉已去了小半坛子,我略有眼花,热意也上来了。

伸手解开外袍,我仰躺在屋顶。

太后总怕启赭在我这儿又染上什么毛病,这担心得很有道理。坦白来说,我自己都不放心。

大约是童年的时光太短,而成长又太快,启赭有时会在我这样的长辈面前不经意流露出一点孩子气。

当年那一包栗子,我已叮嘱过他不可多吃,但第二天下朝之后去看他,他正脸色苍白,窝在书房的椅子上捂着肚子。见了我,从艰难挤出一个微笑,道,承浚,你来了。

他不甚喜欢栗子,后来也再没有和我提过。但那时候我意识到,我侄启赭,是个固执的孩子。认准了什么,就非做不可。

启赭想要的东西不多,却一定要得到。他从来不喊不叫,只拿一双眼睛看,直到那东西已经在他手中。

那时正是露浓花重,良辰美景,我恬不知耻地一笑,低头在他的唇上印了一印,道,老不老的,然思难道不知道?

他顺着我躺到床上,也仰起脖子来吻我,笑得开心道,我忘了,承浚不妨自己告诉我?

再然后,再然后的故事不便再提。我略探出头一望,窗里的灯还亮着,暖融融地映出了窗下那株破梅树。我能想见然思正用小笔蘸了墨,轻轻蹙着眉查着一本本账簿。我笑了一声,然思啊然思,作久了柳相,当真闲不下来了。

我又望月,月上中天,月也望我,我在屋顶。

屋顶的风好大,呼呼地刮进人的衣袍。那点暖意被寒风驱散,我半空中一个哆嗦,月也清明了许多。

但然思这话没错,纵然我能厚着脸皮和然思没羞没臊地胡搅蛮缠,纵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老了确实是老了。

……但每次和然思在一起时,我都觉得自己青春年少,容光焕发。直到这一阵风把我吹醒,我想,我真是老了,一老就只记得过去的事。

我又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看月明星稀,偌大一片夜色天地,就这一个房顶。

我见他有了皇后,皇后又有了几个皇子,也听他勤政爱民,天下归心。可这些后来的故事,我记得愈来愈不清,反倒是慢慢想起当年那些琐琐碎碎拉拉杂杂不起眼的事。

当年他坐在一旁,看我抱启檀启绯摘梅花,给他一块核桃酥,他低了头自己啃;他跟着启檀启礼来怀王府玩,别别扭扭喊我浚叔;他坐在皇位上,管我叫承浚;他笑着讨我那套核雕八仙饮宴……都是过去很久的旧事了。

他那时候眼睛亮亮的,望着我笑,我就老想,这是我侄儿,我侄儿是个好皇帝。

那天晚上的近水榭中也吹这样的风,把珠帘撩得噼啪作响。他的眼睛还很清明,但人已经醉了。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抓住我的衣襟,他说,承浚,承浚,我累啊,好苦啊。

我说,是苦啊,做皇帝肯定累啊。他望着我,扯着我衣襟的手不停地抖。我垂下眼,道,皇上,你醉了。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站在那里不动了。过了一会,他又叫,承浚,承浚。

我应道,臣在。

他忽然开始掉眼泪,摔了酒杯又摔壶,劝也劝不住。最后随从来把他架走时,他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哽咽道,承浚。

我没有回答,对随从道,皇上醉了,路上注意安全。

第二日上朝,我便因此被参了一本。我当时一边听着心疼心疼兰台那些加班加点的官员,一边抬眼去望他的神色。他正也望过来,撞上我的目光,挑眉一笑。下朝后我被叫去御书房,他见了我,含笑道,朕昨夜似乎是醉了,没在皇叔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来罢?

我也笑道,臣昨夜醉得厉害,半点儿也不记得了。

他目送我出了御书房,外面天宽地阔,和风正好。

他想要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可我当真愧对于他。除了那坛腊八蒜,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忠臣良将要为皇上守夜。我躺在门外,内外殿之间,是一道帘幕。

月亮最是无情,照来照去,人世变幻多少年,也不见它到底盈缺一点。我半仰起身将酒壶随手一放,却不防一个不稳,壶便从屋檐上掉了下去,碎在了院中的地上,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窗内的灯火闪了闪,窗上映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屋内还是暗了下去,光火不见了。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窗子的方向,最后笑了一声,翻身坐起,乘着明朗的月色下了梯子,轻手轻脚地溜进屋里。

然思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浅。他睡得靠内,身旁留出了一个今夜不回来睡的人的位置和枕头。

我笑了笑,低头在他的脸上吻了一吻,解了衣服,轻轻掀起被子钻了进去,从背后揽住了他。然思似有所觉,向我怀中缩了缩,呼吸声又渐渐均匀。

现在想起从前的事,就觉得像梦一样,轻飘飘的半点不真实,仿佛这前半辈子是一场别人的故事。只有我身边的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一伸手就摸得到。

于是我满意地搂紧了然思,在月色清辉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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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着要是要争,小皇帝是真的争不过……

那个,关于别人诉苦,这里边叔就是个错误示范反面典型……

栗子那一节其实很不合理,因为这玩意儿真不好验毒……总不好一个一个检查吧?而且检查后其实完全可以从纸包换成碟子,没必要再掏啊掏的。……主要是想一想有人剥好了栗子肉,攒了满满一袋递过来,就觉得很幸福很温馨,好像比较有生活气息的样子,就,就这样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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