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付出一切攻有点神经但没人发现受
一发完
背景:看了一篇文《难恕》,发现一个萌萌的工具人。不过注意这是主受视角。文中两个加粗的字之间的很长一段均为引用原文,但人名不同。本文与原文在情节上很不同。由于有原作,很严重的ooc预警。
没有下雪,植物搭在一起,像企鹅一样过冬。雨后的石英砖上走过一个人,手里坠一个塑料袋,眼里像损坏了的停止转动的表盘一样静。他走过一段潮湿的路,没有水溅起。
然而,程恩尧这时停下了,为的是在精心料理过的草丛里,一只不让人轻易察觉的丑猫。他本不欲多做些什么,家中已有动物,没必要自找麻烦。又想到,小区去年有人喂流浪猫,以致其泛滥,而前天通知有人...
然而,程恩尧这时停下了,为的是在精心料理过的草丛里,一只不让人轻易察觉的丑猫。他本不欲多做些什么,家中已有动物,没必要自找麻烦。又想到,小区去年有人喂流浪猫,以致其泛滥,而前天通知有人药猫,已有多只死亡案例。这只猫既然是幸存,他愿意帮帮它。
但这只猫看来不太愿意。
程恩尧伸出手,它缩进草丛深处;程恩尧伸出取自塑料袋的火腿,它更深地退。他这时已经起了放弃的心思,不过还是站起来,慢慢地往草丛探身。这时,丑猫没有再避,也没有发出第一声叫,静静地被提起来圈入手臂。
家里的门锁叫了一下,猫主动跳下来,不知缩到哪里。塑料袋瘫在木头桌上,程恩尧一边换鞋一边回应不断凑上来的猫狗。
程恩尧看了一眼,猫咪和狗绕着丑猫闻,没有攻击的意图。他还是有些担心,但蔓延的困意让他的头骨钝痛,于是再也不愿意多想,他慢慢走进卧室,蒙上被。
他觉得无所谓,他忘记了。
凶手的儿子质问他为什么变了,这个人会愧疚,会一样的耻辱与伤心,这样的表情在脸上很生动,这时的程恩尧觉得自己是冷漠的,他没有挣扎。
他醒了,手伸向床头柜,摸到了一根软骨头,一转头,丑猫也立起来看他。手机亮了一下,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回忆的主人公传来简讯。在今年之前,对方从未用通信设备联系过他。
程恩尧的眼神在丑猫身上失焦了两秒,起身走出卧室,不理会亮起的屏幕。丑猫没有移动。卧室门一打开,三只猫一只一只大摇大摆进来。
丑猫真正动了,在三个小时以后,它听到了熟悉的门锁叫声,跳下来,路过见程恩尧弯下身,将新盆规律地靠近原先的盆摆放。它真正进了厕所,同时程恩尧直起身找它,却看它已将爪子撑在马桶边缘,调整着姿势。此时程恩尧的理智告诉他是猫口渴了,不过眼见着猫尾巴刚好斜垂至挡住他视线,入耳淅淅沥沥水声,告诉他这猫奇怪。
眼睁睁看着猫跳下马桶,冲水声恪尽职守响起,猫在冲水声里绕过他,出了厕所。
对他来说,集中精力是很容易的事,不过他知道有时这不是一件好事。等他从近来成倍增长的事务中抽离,他看到猫蜷在自己手边。程恩尧下意识用手揉了一下猫,他不打算给它取名,家里的动物也都没有名字。他的手抚过猫耳朵,接着,他心里惊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脑海中浮现出下午醒来时推开卧室门,猫狗涌进来的情景——他睡觉与办公都习惯于独处,房门紧闭,这只猫又是从何而来?
他有些心惊,又可笑自己的莫名其妙,手机铃声在另一旁响起。
“程恩尧,谢澈在哪?”手机里传出来一句问,手边的猫跟着问题喵了一声。
“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程恩尧这时无知无觉却立刻换上一副淡漠神情,不过对面不得而知,“他告诉我他出国,或会定居。”他还是回答了。
对面静了一下,不知要不要追问,不过程恩尧已按掉了。
屋子里很黑,工作中他没有开灯,此时拉开窗帘,月光也不亮,也不伴着他走出书房。他倒出猫粮、狗粮,再后知后觉有些胃疼。
他打开手机,终于扫了一眼一整天都没点开的信息,来自一串号码,没有备注,:我不食言,但我还是想你。
不是谢澈。
他知道这是谁发的,号码他记得,想忘也忘不掉。
他看过那一句短短的信息,不禁接着想起被提起的人。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想起谢澈,想起谢澈为了他来自不规律的饮食自食恶果的胃病找药、学会煮适宜的食物,想起谢澈在工作上给予他的一切的帮助,想起谢澈见到那个人时的愤怒凶狠。不过,他还是在想,要是这条信息被谢澈见了,他肯定是气得喷火。这样的愤怒,有时会让程恩尧觉得有趣,觉得可笑。
程恩尧看向空空的阳台,再一看,丑猫不知何时已趴在阳台休息。程恩尧很满意地不再想谢澈,而开始考虑工作量增大也许使自己产生幻觉,以至对一只猫的来去疑神疑鬼。
待他这晚入睡时,他没有过多展开不必要的回忆,然而却罕见地,几乎从未发生的一个梦出现了。
这不是梦,确实存在过的。杀人凶手的儿子,在他面前,好像那条信息那样,即使程恩尧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听他的哭诉,看他偏执认为每个人都不会变。
他并没有立刻产生疑问,门开的声音沙哑,这时他缓缓意识到这会是几天来出现的第二个人。谢澈的脸在他抬眼的同时准确地被捕捉,于是眼里的谢澈很兴奋,庆幸,欣喜,但在明显的疲惫下显得违和而夸张。下一秒,程恩尧身上一凉,眼里的谢澈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不可置信。
他能理解这样的惊诧。谢澈拿过外套披在他身上,又扫了一遍他全身上下的痕迹,火冒三丈问道:“这些是他干的,林垣?”然后,不等他回答,又恶狠狠道:“先跟我走,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在梦里,程恩尧静静放着眼,眼神已不在林澈的脸上。一切都像回忆一样自然又真实,这样的时候,程恩尧总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置身事外之感,想起的谢澈则有些好笑。
他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不知何时,意识到谢澈的手已轻轻抚上他的双肩。他的眼里有些恍惚,梦里看到会觉得陷入了遐想,但到底如何呢?
过了一会,听到谢澈更加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不愿意?”
“门是可以打开的,为什么你不逃?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有多担心你吗!”谢澈生气地吼着,“你现在立马跟我离开,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不对他做什么。”
“恩尧——”
“你回去吧。”
谢澈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看着程恩尧不确定地问了句:“……你在说什么?”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你先回去。”
“我真是……”谢澈被他气得不轻,“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喜欢被他这样对待吗?
“我tm就是不争气,喜欢你喜欢那么多年,自家的生意我放着不做帮你稳定你家的公司,我这几年对你怎么样你看在眼里吧,我管着你的饮食,生活中怕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你疼的时候我会好受到哪里去啊?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可你看看你现在,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还想着留下来!恩尧,你告诉我,我的这几年算什么?”
“你当我很闲吗?”谢澈抬起他的下巴,低声道,“这么多年,你耍我玩呢?”
程恩尧看着他的双眼,唤了他一声,说道:“所以你要不喜欢我了吗?”
谢澈下巴紧绷着,对于这个问题选择不回答。
时知远却笑了笑:“挺好的。”
“谢澈,不要否定你自己。”时知远直视他的双眸,“你很好,特别好,好到在你面前我自愧不如。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你的爱,我又怎么能让一个有问题的自己去毁了你。”
“对不起,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自私?我拒绝了你,却又接受了你这么多年的好意,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拉着我往前走,陪我跨过生活中的困难,我也想着要回报你什么,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缺。”
程恩尧微笑着,抬头抚摸着他的脸庞:“你想要的只有我,对吗?”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时知远说,“我给你,你要吗?”
“恩尧——”谢澈的眼中闪着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恼怒,他几乎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吗?”
程恩尧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说:“你自己选吧。公司的股份,或者一个不完整的我。”
程恩尧睁开眼睛,窗帘敞开,充分接纳不少的阳光。雨过天晴,在喂动物的时候,他发现丑猫独自缩在阳台。
他匆匆去了公司。
自从谢澈远走他国,他的工作量顺理成章地翻倍增长。那晚的“给股份”并非程恩尧的玩笑话,只是现实中,好像调换了人。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那一天之后。
那晚谢澈是自己回去的,程恩尧到底没跟他走。第二天,程恩尧到家,坐在沙发上没过多久,谢澈进来了。没有延续前一天责问,谢澈好像无事发生般,默默煮了点东西,又在沉默中离开。
整个过程中,程恩尧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去看谢澈,已经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也没必要看,也没必要问。忍着不适,他坐了很久的车回到家,很疲倦。猫和狗很温顺地待在一旁,看起来与三日前无异,显然是厨房里那人有留意喂食。
他并不想去推测谢澈从厨房出来后会向他说些什么,不过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飘起来,没有结果,很快睡着了。
谢澈什么时候走的,他并不知道,醒来时,粥是温的,很顺利地吃下去。这三天来,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吃过一顿饭。又坐了一会,他默默想,生活可以变回去了。
后来的几个月里很平静,林垣不再来纠缠,程恩尧也没心思去管他究竟有没有离开这座城市。谢澈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那样与他相处,每到这时,程恩尧会对自己的心安理得感到困惑,但一旦他表现出一点点质疑与规劝,谢澈只会自然地说,一切出于自愿。
程恩尧自认有些迟钝,却也明显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如从前谢澈承认的那样,是友谊。不过,更不可能是更深的情感。在这种情况下,程恩尧自暴自弃般接受着谢澈自以为是的付出。
在最开始的几天,程恩尧时而能看见,谢澈在他敷衍的劝解和回避中有些伤感的样子,不过后来慢慢看不见了。接着又不久,程恩尧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说到底,与原先并无不同,有不同也只是人心,看不见的东西,何必多去管。
事实证明,冷处理并不恰当。在几个月后,一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酒局结束,谢澈有些醉意,一部分是自己喝的,一部分是尽量帮程恩尧挡酒。回去的路上,谢澈愤怒地质问自己对程恩尧所做的一切,翻来覆去地,说着,要哭的样子,又开始强调要和他回家,回他家。程恩尧很少感到尴尬这样的情绪,此时他也没有顾及司机的想法之意,他的表情还是有些冷淡,不过他向司机重复了一遍谢澈的要求。但他很难预料到,谢澈会红着眼把他给了。
谢澈其实并没有哭,有一瞬间,他看到谢澈很伤感的样子,眼睛已经通红,泪水把眼球放大。不过没落下来。接着,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澈被他连扶带拽送进来后,似乎在慢慢冷静下来。直到他说:“恩尧,说话算话,你给我。”
程恩尧心里空了一下,有什么像堆得很高的沙子在滑走,而且越来越快地流失着。接着,他仍旧一副淡漠表情,然而心里先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程恩尧告诉自己可以有些欣慰,然而并不。不过他大可以忽略不好的情绪,抱住谢澈。这样,他也懂了。
在几个月前,他和林垣经此一连窜事情,基本上已经奠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往后。林垣进入他时,看起来很绝望,有掉眼泪,却又更加猛烈。他的思绪这样飘走时,总是要进入睡眠了,不过这次不同。这次,他带有刻意的成分。门口,猫狗开始叫,听见这样的声音,谢澈的动作顿了一下,程恩尧没有理会,余光瞥见谢澈的耳朵有点变红。
他并不痛苦,也不再有别的感觉,又久了一点,才慢慢有了些快意。谢澈的眼睛红红的,不过程恩尧的确没看到他掉眼泪,他们的脸很近,谢澈的视线在他脸上,接着俯身缓缓贴上来口勿他。
谢澈似乎并不着急,但到后来还是有些失控地打算快一点。在程恩尧去了一次之后,他选择出来,大跨步进了厕所。
程恩尧的表情没有先前那样冷淡,他虚睁着眼睛,恍惚间感觉谢澈进了卫生间。过了十几秒,周围开始降温,他复又冷下来。
淋浴的声音停下来,又一会,谢澈走出来。他看着程恩尧躺在床上,像要睡了。他想,自己或许真的醉了,跑去厕所,多么窝囊,难道自己的第一次就要留下这样的印象吗?接着,又开始重复着气恼相识以来程恩尧对自己的冷漠。
三点时,有钟声响起,他发觉自己已经这样盯着程恩尧很久。在程恩尧平稳的呼吸声中,谢澈感到自己心里在嚎啕大哭,他温柔地再看了程恩尧一眼,走了。动物都窝着,在一片漆黑中睡觉,家里没什么东西会发觉他走。
程恩尧醒来时,感觉与平时无异,然而走路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有些别扭地走出卧室,却不见谢澈。有些出乎意料,然而他并不打算在意,如往常一般去工作。
过后,谢澈明显更加粘着他,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其中的缘故?所以,在一个月后谢澈告诉自己,他和家里的矛盾已经不可挽回,决定出国时,程恩尧感到困惑。
谢澈看起来的确憔悴了不少,看起来像是和整个家族大战后几宿未睡的疲乏,不过他的精神倒是不错。
他先是郑重其事地将其口中仅剩的,实则不少的股份给程恩尧,还不忘向他表达歉意。
在被拒绝之前,谢澈急道,“……我那天并没有喝得很醉,恩尧,我只是自私。你说得对,不过,我选择要你,那股份便给你吧。如果你什么也没得到,我于心不安。”
程恩尧久违地感到恼意,不过他还是笑了一下,虽然眼里冷冷的:“你帮助我五年,得偿所愿,我也没有亏。”
谢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暴跳如雷,不过这团火在他的五脏六腑里走了一圈,又很快沉寂下来。他看到程恩尧签了字,问什么时候开会。
总之,经此一遭,谢澈很快地离开。程恩尧不可否认,这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有一定影响,然而从那晚后自己也就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失望和厌恶回避着更加粘人的谢澈,所以这样的戒断也不算不顺利。
“我哥和你好了五年,虽然家里不同意,到底也没阻拦伤害。你们感情稳定,现在谢澈却出国,然而a国也查无此人,他究竟去哪了?”
“他告诉我去a国,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从那以后,再无联系。”程恩尧淡淡道,并不是听到谢澈的作用,但现在已经快九点,他感到胃里有回声绕着响着发痛。哪来的好了五年?程恩尧暗叹。
终于,他在十点之前回到家。动物的盆都是空的,他忍痛先倒下食物,再生火做饭。厨房中,他也能听见外面是动物咀嚼的声音,然而又听身旁有声音穿梭,是丑猫。
丑猫在看他做饭。程恩尧意识到这一点。他想起谢澈。谢澈并没有看过他做饭,他也不会去特意看谢澈做饭。对于谢澈来说,这是他的所谓付出中很重要的一环。他会在自己腹痛的时候一点点揉开筋挛,这是在比较严重的早期时候,那时他们认识不久,谢澈弯着腰,对他说,自己一定帮他养回来。说,你以后吃什么得听我的。
谢澈最开始喜欢带他到餐厅吃,有几家是他极喜欢的。一天两人醉酒,谢澈告诉他愿意上门做饭,他没说什么。
后来谢澈果然开始照着食谱学做饭,几次想辞退阿姨,完全实现自己动手,不过由于忙碌的工作,还是作罢。后来,阿姨自己提出辞职,虽有别的原因,不过也笑称是谢老板在,不需要她了。这句话顶过前面的十句,谢澈笑起来。终是没再请阿姨。
他从林垣那里回来后,谢澈开始沉默,不过饭还是照做不误,不过几天,谢澈又自己想清楚了,似与之前一样。
谢澈快出国的那几天,有一天晚上,是股东大会开完当晚,谢澈过来找他。他本不想开门,然而又想到今日刚刚拿了好处,要付出点什么也理所应当,抱着这个自暴自弃的想法,他把门开了。
之前的某个时候,谢澈缠着他把指纹锁、人脸识别都录了一遍,但在那晚后,一切都如原样。这个家里的锁恢复了只有一个人能打开的状态。
这一点,谢澈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不过今晚,谢澈并非为了一些“好处”而来,而是一个自认为郑重的告别。
程恩尧明显感觉谢澈与之前不同,首先是比前几日颓废的样子要好多了,甚至有长肉了一点的错觉,谢澈深情款款,比之前还要温柔。他细细交代了一些不放心的事,大多和自己有关,开始显摆吹嘘留下了哪些人脉资源,如何联系,强调要照顾身体,好好保护肠胃,并告知已经请了营养师。
接着,谢澈掏出一个本子,“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找他们。他们和我关系可以。”,接着拿出一叠食谱与教程一类的纸,又要把营养师的联系方式给他。
程恩尧看了一眼桌上的本子和纸,冷淡的神情似乎在说他并不在意。“不用了,谢澈。我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但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这样的话我向你说过好多遍,你没有听,如果这是最后一遍,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也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谢澈听了,急着要应答,却莫名感到喉咙里卡了一下,这也就忘了本来匆匆要答什么。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重新想了一下,说:“……是这样的道理,我明白。你一定注意身体,你也不想得了胃癌活活疼死吧,你看过得了胃癌的人是怎么死的吗?到了晚期,治疗越深入,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
“谢澈。”程恩尧打断道。虽然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谢澈能够意识到他有些不满。
“是我失言,”谢澈被打断后,也被自己先前的言语吓了一跳,他把手放在程恩尧的肩上,想了一下,只能又重复说:“…你一定多保重。”
程恩尧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某一天,他开始翻看谢澈留下的食谱和简要教程,然后开始很偶尔地自己做饭。
程恩尧是有些困惑的,因为谢澈在不知什么时候之前并不会这样,他会记得给自己点爱吃的私房菜,他们还能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谢澈说得不错,他确实是需要他,有时候他是自私的,他只是不愿意完全接受。谢澈在这次告别中有一点不同,但他很快就走了,也不必多虑。
之后,直到现在,他们没有联系。
有时他会想,也许谢澈觉得他不过如此,不过很少这样想,这个人也就慢慢淡出去了。
晚餐做得不错,当晚,他第二次梦到谢澈。
小区内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下,片刻后,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先下了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微微弯腰,伸出手背探向闭着眼睛的人,动作极轻,可下一秒,手就被轻轻挡住了。
男人微微皱眉,看着他:“还难受?昨天到底是喝了多少?”
程恩尧拉了拉有点乱的衬衫,眼睛里还泛着血丝:“这笔生意争取了很久,好不容易对方同意见面,总不能扫兴。”
“啧。”男人有点不爽,把车上了锁,拉着他往楼道里走,“我就离开半天,看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胃不好不知道啊?”
“行了。”程恩尧挣脱了他,“你去公司吧,我睡一觉,下午过去。”
“去什么去,几天不去也垮不了。”
程恩尧被他拉着走,他头实在是疼,有点无奈:“谢澈——”
谢澈最怕程恩尧不高兴,脚步一停,回头看他,但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哄着:“我进去给你倒杯水总行吧?你睡着了我再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程恩尧醒来。他回想了一下梦里景象,走出卧室。
阳台,丑猫缩在那里。程恩尧走过去,轻轻将它提起,丑猫没有什么反应。
宠物医院说丑猫这几天都没有进食,但真正的死因应该是毒,也许丑猫并不是真正幸存,只是多了三天光景。
程恩尧结了宠物医院的钱,拜托安葬。接着驱车前往谢澈的家。
其实,他并没有来过谢澈的家。谢澈告诉他,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住,很空,那时他回答,这是因为很大。
他走上台阶,门就开了。
程恩尧并不记得门禁有录他。
很新的装修,开始有了薄薄灰尘。程恩尧一点一点看过去,客厅的桌上,几瓶药放在一起。他一眼扫过去,还是拿起来看了一下。
他走进书房,桌上是几本书。这时,手机响起。
“程恩尧,我哥他胃癌晚期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怔了一下,有些空白,在这间书房,他隐隐闻到一种谢澈衣服上的味道。
“你知道他去了a国哪个医院吗?他最近联系你没有?……算了,你今晚再出来一下,我父亲和你面谈。”
“程恩尧?”
整成了一整篇
———
脑子里长了个肿瘤的事,陈钰浓没有和任何人说。前几天他一个人去医院检查,医生明里暗里提示他结果可能不太好。他一个人拿着检查报告在医院走廊上坐了很久,坐到感到冷了,才起身离开。
界面上的名字像被水糊了一样,看也看不清楚。陈钰浓没法控制手臂的颤抖,也没法控制一背的冷汗,只能压下呼吸,努力让含血的声音和仓促的呼吸都回到平时的样子。幸而电流相接的对面不在意所有粉饰。
陈桓直接说:“你怎么还没回来。我有事和你说。”
陈钰浓说:“我马上回来了。”
幸好下一刻他听见陈桓说“那你快点”,这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说好,然后等着对面把手机挂断。
陈桓等在别墅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明天让洛遇来。”
陈钰浓望着陈桓冷漠的神色。他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陈桓冷色的眼睛。这让他很恍惚,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刚刚到这所别墅,见到陈桓的第一面。骄矜高贵的小少爷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定制的西装,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然后他就成了为陈桓特意培养的秘书,成了最靠近陈桓也最了解陈桓的人。因此他才能直面陈桓的所有不为人知,甚至助纣为虐,暗中帮他谋划。
所以,是我的报应吧。
他想起脑子里的那颗肿瘤。
不仅仅是因为我帮陈桓做了那么多坏事,也没有帮过谁,而陈桓却没有用其中任何一种手段折磨过我。
还因为,我爱他。
——
第二天他见到了来上班的洛遇。他第一次罔顾陈桓的嘱咐,看着洛遇,真心的感到高兴:“洛遇,你这些年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现在很替你高兴。”
他看着洛遇的表情,知晓对方并不觉得自己真诚,却并不在意。
他亦是罪魁祸首。
退出休息室,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一份文件。看着摊在面前的白纸黑字,他反射般的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疼痛起来,仿佛随着每一次脉搏的鼓动,都有刀扎进神经反复的穿刺,而那处病灶却癫癫的大声嘲笑着他的痛苦,他的无法抽身,他的咎由自取。于是他抽出笔在文件上签字,一瞬好像回到当年在受聘为陈桓秘书的那份文件上签字。当时他是高兴的。现在也是。
这份文件就当是在自己死前给自己送的礼物吧。
他第一次感到轻松,在第一次亲手拉上别墅窗帘的那么多年后。
一生就背叛了这么一次。希望陈桓不要生气。他这么想。
因此他就像完全忘记了陈桓的话一样,把这份文件交给了洛遇。看着洛遇和他那傻男朋友的反应,他忘了自己有没有笑出来。
除却这为另一个人存在的一生,我还能是什么样子?
他想不出来,种种种种能模拟的答案,都归结于陈桓。他慢慢想,想的头又痛起来。他对着洗手池洗了头洗了脸,水痕沿着脸上骨骼的轮廓流下来,显得他整个人像被潮气蒸的褪了色的壁画,既荒诞又狼狈。
或者就做坏人。或者就当自己没错。他现在这种样子,很难说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还是可以祈求的吧?
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到头来,也还是无法心甘情愿的死去……我也还是可以被原谅的吧?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有来生……
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冰冷的水滴下来,在面前水池的水面上晕开的那一点红色里,陈钰浓看见了自己。许多年前的自己与陈桓。渐渐的,幻影变成了老医生悲悯的脸,他说孩子你还这么年轻啊,何苦来的。那口吻简直像在说,众生缘法,因果相报。
陈钰浓一手捣进水里,面无表情的将幻影搅散。
是啊,那过去的许多年。
可他和陈桓之间有什么过去呢?
他只是注视着陈桓的背影,而陈桓容许他注视着自己背影。他们只是这样的关系,自然没有什么过去。
等水变回清澈透明,天已经亮了。陈钰浓抬眼,再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不用去看,就知道是陈桓来了。
果然听见陈桓阴沉的说:“洛遇呢?”
“——你不仅没有带他来,你还私自放他走?”陈桓一步冲过来,掐住陈钰浓的脖子,“二十万?二十万?陈钰浓,谁给你的胆子?”
呼吸不上来,陈钰浓撕扯着说了些什么,全被窒息感吞没。他奋力的挣扎着,意图从陈桓的手掌里夺取空气,唇边却笑了。如果换作别人,陈桓会细细欣赏他的反抗,但此刻看着眼前的陈钰浓,陈桓却莫名的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握着手杖狠狠地朝陈钰浓的侧脸扇了过去——
很多年以后,陈桓都还记得这一个瞬间。
手杖在陈钰浓脸上留下一道红痕。如果是别人,只是痛,又何必死。
可是陈钰浓脑子里的肿瘤,就破裂在那一刻。
陈钰浓的葬礼没来什么人。意料之中的,他朋友太少了。
陈桓沉默的跪在灵堂中央。
宛如天裂。
可是当一个灵魂那样坚定的要离去,怎么抓得住?
他只能看着陈钰浓倒下去,用尽力气却连触碰也触碰不到决绝坠落的身影。
中间发生的一切归于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抢救室的门已经关闭。医生护士们走出来,和墙壁一样的雪白。医生摘下沾着血的口罩,似乎是说了什么。是我们尽力了吗?还是节哀?他听不见,也记不起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他对陈钰浓一直以来的相伴深信不疑。医生似乎是跟他解释了什么,或许是由于体位的变动、情绪的刺激导致的肿瘤破裂,但陈桓知道,这场谋杀如果一定要有一柄凶器,那一定是他的那一掌。
他杀死了……最爱他的那个人。
葬礼上洛遇也来了,和他的男朋友一起。洛遇神情淡淡,甚至一副并不认识陈桓的样子。也是,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已然随着陈钰浓的死结束了。
但是一个人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陈钰浓的遗物和他的朋友一样少。
陈桓把沾了陈钰浓最后的鲜血的那件黑衬衣放进纸箱,再接着打包了陈钰浓书房里留下的一些东西——一台电脑,一本笔记,一张相片。
电脑里是未完的工作,笔记是手写的日程,相片是两人的合影。
陈桓刚刚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他和他在公司门前的合照。不过是用手机随意构图的一张,却被洗了出来,放在了书桌上。陈桓抱着这张照片坐了很久,等到太阳的影子从他身上横跨而过,他才发现他的眼泪已经把照片沾皱了,上面的颜色都糊在一起,两个人的轮廓也糊在一起——好像被潮气蒸的褪了色的壁画,既荒诞又狼狈。
又可笑又可怜。
真正咎由自取的是他,真正自作自受的是他。
因此陈钰浓才一点也不留恋的抽身而去,而他连一张相片也留不下来。
他们之间的过往,也就这么多而已了。
陈桓打包了纸箱,用三层胶带封好,埋在了别墅的院子里,连着陈钰浓的骨灰。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爱我的人,用他的死来惩罚我。
有一次他见到留着刘海穿着背心打篮球的陈钰浓。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陈钰浓,这样的青春张扬,少年意气,洒然明朗。他记忆里的陈钰浓已经老旧,像是黑白泛黄的旧照片,像是报纸中夹着的不合时宜的彩页。他没想过陈钰浓是会打篮球的,可陈钰浓打的这么好。万众瞩目,满堂喝彩。
穿过篮球场的路这么长,好像穿过了纵横交错的一生。他看到有小姑娘拿着水送给陈钰浓,叫他学长,才反应过来这是没遇见他的、上大学的陈钰浓。
他听长辈说过陈钰浓的优秀,否则不可能被选为他的秘书。而他高高在上,自诩身份尊贵,从来没有想要去了解大学时候人人称道的陈钰浓。他总是轻蔑的想总不过是成绩好的榆木脑袋,却不曾懊悔他错过的是怎样的陈钰浓。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相见的缘分了。
只有在梦里,一瞥想念的旧影。
陈钰浓态度坦然的道了谢,拿毛巾擦了半湿的发,背起包摆着手说离开了。他要那样踏出自己的梦境,陈桓不允许,于是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陈钰浓吓了一跳,惊讶的看过来,他受惊的时候总是微微扬起眼睑,这习惯一直延续到他沉稳疲惫的后来。陈钰浓有些匪夷所思的说:“你好……?我认识你吗?”
陈桓讶然于手中触感的真实,没有反应。陈钰浓抽了抽手臂,没有抽动。他有些尴尬的说:“先生?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陈钰浓:“额……我应该认识您吗?”
他看着紧攥着自己的手臂的这个男人:“您先放手行不行?”
陈桓猛地松开手,好似触电一般的。
陈钰浓感到更莫名其妙了,准备告辞。陈桓忙说:“我们认识一下可以吗?我、我听说过你,听说你很久了。”
“……”陈钰浓细细的看着陈桓,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说,“既然是这样,那好吧。”
陈桓知道陈钰浓是个善良心软的人,最看不得人示弱。曾经他抓不住坠落,但现在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臂——又何必放他走。
他们顺理成章的熟识了起来。陈钰浓开玩笑说,好像和陈先生上辈子就认识,陈桓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呢。陈钰浓愣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当面前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开了个玩笑。他不知道这个玩笑里藏着的是自己的生死。
大学毕业后,陈钰浓进入陈桓公司,还是当他的秘书。陈钰浓工作能力出色,不管什么样的问题都处理的滴水不漏。陈桓看着,心里却感到无端的酸楚。那个或许可能存在的上辈子里,陈钰浓就是这么跟在他的后面,为他处理一切的事情。可他辜负了这一切。
第一个大项目完成后,陈桓说要请陈钰浓吃饭。陈钰浓挠着脑袋想了想,说要么吃火锅吧。陈桓怔住说,你从不吃这种东西的。陈钰浓困惑道,怎么会呢,我很喜欢的。
陈桓从他这句话里读出曾经陈钰浓无声的迁就。他从不知道。
陈钰浓曾为他放弃过什么?陈钰浓曾为他放弃过多少?
他从来不知道。……甚至在陈钰浓死后,也从未想过回溯追忆。原来叛徒是他、原来该死的人是他。
陈钰浓困惑的看着眼前的人空泛的眼睛落下眼泪。他不明白陈桓,其实一直不是很明白。
但他们还是一起去吃火锅了。陈钰浓照顾陈桓,点了一个鸳鸯锅,他看陈桓坐着半天没动,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就是这样的,然后咣咣把东西往辣锅里放。陈桓的脸隐在蒸腾的水汽后面,看不真切。陈钰浓有时觉得陈桓像在另一个世界里,始终透过什么在看着遥远回忆里不可及的另一个人。
陈桓想说,你从不吃辣的。
但他想起来,到陈钰浓生病的时候,他的胃病已经很严重了。陈桓没见过陈钰浓受胃疼折磨彻夜不眠的样子,就装聋作哑,当不知道。他颐指气使,把陈钰浓的所有付出当成理所应当,从最开始就从陈钰浓身上剥夺去享用他最喜欢的东西的权利。后来听说陈钰浓已经因为胃出血进过好几次医院。他一次也没有去看望,甚至从不知道。他不知道的太多了。那个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辗转长夜的陈钰浓,是在想着陈桓,还是想着遥远岁月里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陈桓不敢想下去。
陈钰浓夹了块肉到陈桓碗里:“怎么不吃呀?”
还没有感到疲惫的陈钰浓,有这一双天生润湿又明亮的眼睛。
在别墅第一次见到陈钰浓的时候,他就为这双眼睛深深感到着迷。
可是后来他们在一起,在一起的太久了。所以他自己也忘了。
如果不是与陈钰浓重新相见,他就将永远忘记了。
“阿钰,”陈桓说,“我们在一起吧。”
陈桓一直以为陈钰浓是没有父母的,和他一样。陈钰浓葬礼那天,他的父母也没有出现。但是陈桓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陈钰浓的家庭普通,父母都是面善的人,身体也健康。
会知道这一些,是因为那天在接受了陈桓突如其来的告白以后,陈钰浓就带他见了父母。
原来是有这个流程的。陈桓怔然的想。
如果从前他能向陈钰浓走的更进,是否也能如此美满。
陈桓想起曾经有个晚上他偶尔回到公司,看见陈钰浓在办公室里睡觉,只点着一盏桌子上的小灯。他有些不高兴的把人叫醒了,让陈钰浓回别墅去睡,却摸到陈钰浓身上的冷汗。陈钰浓抬起眼睛,迷蒙的望着他,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说好,走起路来有些踉跄。如果陈桓能多问一句,就会知道陈钰浓在那个晚上失去了父母,因为他爱上了一个有罪的人,而嫉恶如仇的双亲宁愿将亲缘斩断。但陈桓一贯的无视,再没有多问。
而这一次,他或许不再是有罪的人,他是一个真心赎罪的人——所以才得以圆满?
陈钰浓母亲很健谈,也很开明,晚饭前拿出来家里的相册,把里面的东西都展示给陈桓看。这一些是哪怕重来一次陈桓也见不到的陈钰浓。陈桓抱着相册,看得仔细认真,陈钰浓坐在一边默默脸红,但也没阻拦。陈钰浓不喜欢拍照,除了任人摆弄的小时候,照片就很少了。陈桓有些可惜:“要是多照一些就好了。像这种演讲的,多值得纪念啊。”
陈钰浓母亲说:“虽然值得,但我们家小钰不喜欢抛头露面,当时让他上去演讲不知道多不愿意呢。我们都想,他大了怎么办呀,万一连工作都找不到。”
陈钰浓拦住母亲:“妈……别说了……”
陈桓道:“不喜欢抛头露面吗……”
可惜陈钰浓爱的人却是最藏头露尾之人,所以上一生陈钰浓是三眼明面的老板,所有交际来往都由陈钰浓一力做下。或许陈钰浓也不是不明白,如果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带上罪枷的只会是他自己,而不是他一心奉献的爱人。
陈桓罔顾他的牺牲。直到他真正牺牲。
陈桓痛苦、懊悔、恨不能颠倒时光。
洛遇曾说,陈桓是个虚伪的人。他说的不错。
结束了晚饭,陈桓坐在副驾驶,道:“我从前很不了解你,所以做了很多错的事。对不起。”
陈钰浓握着方向盘,发动车辆。
夜里的风总是冷的。陈钰浓笑着说:“你说什么呢?阿桓——”
“你不了解的、你感到对不起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陈桓原以为这一生是上天恩赐,是重头来过。
其实不是的。
因为眼前的陈钰浓一直在那里。所以回忆中的陈钰浓也一直在那里。
他总是想总是想,原来陈钰浓是这样的,原来他还有没见过的陈钰浓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不是这样的。
于是他不断忏悔,于是他期待平反,他总是不断不断复现记忆中某个节点,想那时的我如果那样做了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是那个样子就好了。
如果能在陈钰浓欲言又止的多问一句,如果能在陈钰浓孤独睡在办公室的夜晚给他加一件衣服,如果能在陈钰浓独自去医院的时候陪着他。
陈钰浓是不是就不会赴死?
陈桓不知道。他从自己冷汗涔涔的梦中醒过来,对上枕边人担忧的眼睛。陈钰浓的眼睛一直是那样的,像一片晴朗的水光。陈钰浓从不曾这样冷冷的注视过他,这让陈桓感到惶恐,于是伸出手捂住了陈钰浓的眼睛。
陈钰浓笑了起来:“阿桓,你做噩梦了,睡觉吧。”
要是梦可以做的更长就好了。
从那个晚上醒来后,陈桓陷入到了不可逆的恐慌之中。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一手造就了陈钰浓的结局。是他冷漠的罔顾,是他高傲的漠视。离那个日期越近,陈桓就越惶恐。他发现不管怎样,陈钰浓总在慢慢接近他印象中的样子。不管陈钰浓是过去曾怎样的健康过,不管陈钰浓选择了怎样的道路,他总会变得苍白虚弱,变得形销骨立,变成饱受肿瘤折磨的将死之人。难道是命运如此,无可转圜。
他含蓄的提醒陈钰浓是否要去医院看看,却又不想陈钰浓有离开自己的机会。陈钰浓向他笑笑,弯着眼说没事。他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离开办公室时俏皮的向陈桓眨眼,那脸上的神情俏皮清丽,陈桓从没有见过。陈钰浓挥挥手道:“等你下班。”
陈桓道:“下班之后做什么?”
陈钰浓理直气壮的说:“约会呀!”
他好像还是刚毕业不久,带着轻狂的学生气。
陈桓从没有见过、从没有见过。
这让他更确信这一切是他重头来过的机会,是上天的眷顾。他能够重新拥有陈钰浓。会笑,会撒娇,鲜活的陈钰浓。
可得而复失的痛苦,又反复将他凌迟。
看完电影,陈钰浓喝完奶茶,抱怨道:“哪有你这样的,看个电影呼呼大睡。”
陈桓道:“对不起。”
“电影说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吧?”
陈桓:“……没注意。”
陈钰浓:“没注意就算了。”
“不过男主和你挺像的,”陈钰浓说,“你们都会说梦话。”
陈桓:“我?说梦话?”
“是呀,”陈钰浓笑道,“我就是看了你说梦话,才知道你喜欢我。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说你爱我,求我不要走。”
他的笑容在灯光里完全不见任何阴影。
陈桓说:“……你胃不好,冰的东西少喝。”
“我胃好着呢。”陈钰浓说。
他说:“你怎么总是觉得我有病呀?”
陈桓:“……我关心你。”
陈钰浓耸了耸肩。
陈桓一吓,抓住他的手:“我在梦里还说了什么?”
陈钰浓道:“你什么都说啦。”
冷待、谋杀、忏悔,前前后后林林总总,平铺直叙又痛彻心扉的回忆。
陈钰浓说:“你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年轻的面容破溃,像伤口流脓,从光线靓丽的身体里流出了曾度过的腐朽荒唐、无从转折的一生。灯光熄灭,他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如低语如诅咒:“你这种人凭什么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这种人,凭什么要求我会原谅?”
幸而只有一瞬。片刻后他被陈钰浓抱在怀里:“你怎么了?突然好像呆住了似的……怎么还哭了呀?”
陈钰浓温柔的擦去他脸上的泪水。陈桓颤抖地反握住陈钰浓的手腕:“阿钰……”
“我在,我在。”陈钰浓说。
“我在梦里还说过什么吗?”陈桓问。
陈钰浓:“很重要吗?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陈桓说:“没有……没有。阿钰,……你会原谅我吗?”
陈钰浓叹气。他抱住陈桓,努力让这个拥抱变得温热似的。
陈桓说:“你是我……做的一个梦吗。”
陈钰浓道:“你想醒了吗?”
“不……我不想醒。”
他在陈钰浓怀抱里陷的更深。陈钰浓抱住他,袖口滚落,露出了手腕上起伏的伤痕。
之后陈桓便更频繁的见到幻觉。有时是瘦的撑不起西装的陈钰浓在说我恨你,有时是半边脸肿着的陈钰浓流着眼泪问为什么要杀我,有时是拿着刀的陈钰浓不声不响。后来他甚至分不清幻觉和真身,回到从前对陈钰浓态度极差的状态,又在看见陈钰浓伤感疲惫的眼睛时反应过来。来去几次,陈钰浓也有所觉察:“阿桓,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陈桓没说好或者不好,视线放在茫然的虚空中。
陈钰浓若有所觉的握住陈桓的手。如果他的手温暖,未必不能将陈桓从幻觉中带出,但他的手很冷。陈钰浓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才不愿意走出来?”
陈桓似哭非哭。
要他怎么说?他看见的全都是你。
狼狈的、不堪的、支离破碎歇斯底里的你。
他曾经丢弃过的爱人。
陈桓有时想,或许这些幻觉也会回答我。他趁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问:“你恨不恨我?”
站在他对面的幻觉泪流满面,而后倒地,重复陈钰浓死前在他怀里抽搐呕吐、面目全非的全程。心血掏空溅了他满怀,他仍能听到虚无中手杖断裂的声音。
却从没有一个幻觉回答过他。
陈钰浓下了班回来时,他也问:“你恨不恨我?”
陈钰浓不是幻觉,不会泪流满面。他温柔的说:“我爱你啊。”
陈桓也说:“我也爱你。”
死刑犯在死前短暂的清醒过一瞬。
按道理讲不会这样的,麻醉剂打进去,他就应该昏睡到死。但是他醒了那么几秒钟,只为了把自己的表情维持在一个笑容。
死刑犯的脑电波显示他在做梦。
他梦见了什么?才会露出如此珍贵的神情,与他十恶不赦的本性背道而驰。
毒药化进血液中。
梦里,爱人正在说:“我爱你啊。”
梦里,他正在说:“我也爱你。”
如果不能,就停在这里。
他笑了。是因为得偿所愿了吗?
劫后余生或者重归于好,其实都有些日子了。谈不上适应不适应,他们毕竟之前是更加亲密的关系,傅歌只是觉得有点错乱。
因为这种错乱,他下意识的去逃避很多东西,他确信自己的后半生都会是这样了,他和戚寒相互磋磨的半辈子,如今的关系关系像是放风筝,不能远也不能近,就只能这么至亲至疏下去了。
戚寒从来不肯认清这一点,他曾经把两人的牙刷换成情侣款,和他戴一样的表,穿互补的颜色,试图带着他出入联盟,和他一起写生,缠着他要亲吻,诸如此类能拉近距离的事情,他都挺喜欢这样做的。他这样做的时候,很能让傅歌想到十七岁的戚寒,也很能突然意识到这个强势的历史上最年轻的会长,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
傅歌有时候会......
傅歌有时候会任由他来,有的时候会拒绝,更多的时候只是顿一下,抬眼看着罪魁祸首,把视线那一头的人看得抿唇,看得一寸寸失意下去,很是沉默的把东西藏起来。
傅歌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抿唇,看着他失意,看着他沉默着退缩回去,有些快意的痛苦,觉得理所应当,又觉得自己很刻薄。傅歌很多次问自己既然他们一起吃饭,在同一床被子里相拥,在酒精的蒸腾下纠缠在一起,戚寒已经把他疼过的都疼了一遍,把他不想承担的都担下了,他们的后半生哪怕相看两厌也只能就此纠缠了,为什么还要介怀,为什么还要高高在上故作清高。傅歌回答不上来,甚至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平淡的生活始终不真切的潜伏着一点令两个人都陌生的诚惶诚恐,很经常的蛰着人疼。
搬出来是说得有点好听。冷淡,疏远,或者什么分局,离婚,成为陌路,都可以很好的代替。
他们去看了第一批的新型抑制剂的临床一期实验报告。由于环境监测出了差错,结束的时候正月上中天,傅歌睡不惯外面,两人赶着回来。戚寒开了前半程车,由于他那多灾多厄的左肩发难,傅歌开了后半程。
戚寒其实没有表现什么。疼的时候只是脸色惨白,冷汗垂悬,笑模样依然是端的八风不动,和傅歌的应答也十分恰到好处,若非僵直的在快要撞上人车的时候堪堪转弯,傅歌是察觉不出什么异样的。
傅歌惊愕,责令戚寒路边停车,抿着唇下车,扯着戚寒的衣襟把他拽到后座里,给他勒上安全带,然后甩上门,去前座,带着不明所以的生气和惶恐开完了后半程。
戚寒后半程都没有说话,傅歌也拉不下颜面劝说什么,丢给了他一些膏药。戚寒接过去,低着头,有些沉寂的意味在他身边涌动。傅歌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只能问他: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看。
戚寒好像听见了,好像没听见,傅歌看到他抬起头,眼神有些没有聚焦,冷汗没干,额发粘成一络一络,笑意很是安抚,假模假样的对他说谢谢,踌躇,紧接带着一鼓作气的意味,问他说:“哥,你会不会陪我去啊。”
一个很久远的称呼。听得傅歌有点麻木,他没有应声。转身要走。
戚寒很慌张的站起来,扯着他的衣角。说起来复合有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戚寒没有把惶恐藏好。傅歌被他扯得心烦意乱,顺势把外套脱了给他,没有回头。
戚寒消沉了一天,人身上的鲜活气逐渐又退回到从前了,现出一种苍白而疲惫的温和,有些唯唯诺诺的的悲敛,大概是他自己也见不得自己这样,总是张牙舞爪的扯出点世俗的逗闷,又在傅歌藏着忧戚的笑声中一点一点销声匿迹,退居一隅,被肩上的膏药掩盖的像是枯草丛生的碑。
傅歌做了噩梦,中途被摇醒了,戚寒把他揽在怀里,噩梦的余韵也或者是近来戚寒的异状也或者是睡眠不足的惊险,他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掩住了,以至于,被戚寒拥住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推开,把自己摔下床。
他听到了戚寒好像闷哼了一声,动作停滞了,他明白自己碰到了他的左肩,被踩过踢过,被针贯穿过,被枪击中过,被撞上墙壁,以至于如今再是如何疗养也仍然猝不及防的疼痛的左肩,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不去看他,问他:“为什么我们要遇到,为什么我们要遇到。”
他大概是哭了,大概也有点歇斯底里,否则尚且没有平复疼痛却期切的想要下床抚他的戚寒,不会像是一匹被勒住的马一样,悬梗在床边。
傅歌说完惊觉不妥的抬头,跌进了戚寒有些湿的眼睛里,他被湖水撞得粉身碎骨,他把湖水撞得粉身碎骨。
戚寒看见他的怔楞,仓惶挣脱痛苦,下床,开灯,把被子盖到他身上,半蹲在他的背后,很迟缓的提议道:哥,你去睡吧,我去洗个澡。
傅歌想和他说对不起,想和他说一起躺着吧。可是问出话的傅歌是真实的,想问的话是真实的,不确定的戚寒是不是真的想要洗澡。
他把自己搬上床,没有说什么话。看着戚寒没有回头的走出去,走进没有开灯的黑暗的走廊了,随着灯光流水一样铺展,黯淡,消失在角落。
章节二
戚寒是自己害怕回家的。
有一天,这一天以傅歌纪日,便是傅歌噩梦醒来哭泣的第三天,他因为忘记拿文件,猝不及防的回了家。
楼下静悄悄,楼上静悄悄,房间里静悄悄,戚寒看着安静的空气在自己身边流动,有点惶恐,他安慰自己,傅歌只是去写生了。但始终受不了这样的气候,步履匆匆的欲走出门。
他路过了茶几,路过了鞋柜,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很令不合时宜他回闪过茶几摆面——涂着蜡的苹果取代了吃剩的零食,长生的盆栽代替了胡乱摊着的书,玻璃的闪着无机质光泽的杯子取代了青釉的茶具,光鲜的塑料包裹的刀柄代替了贴着小熊的陶瓷刀,他察觉到他一寸寸僵硬和寒冷起来,停止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甚至感知到空气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的麻木,连带着转身的动作都迟缓而犹疑。
竟然果然变了。他眨了一下眼,眼底闪过一些红白的色片。
苹果涂着蜡占领了茶几,盆栽长生着占领了茶几,玻璃铸就着的杯子占领了茶几,光鲜着的刀具占领了茶几,在春日暖阳的一线阳光中,营造出一片虚情假意的温润的光,润泽出一点生机勃勃的爱意。
他们占领了茶几,好,现在他知道了。
他很有预料的,度过长长的虚情假意的安静的空气,上楼,握上门把,打开房门,进入房间,不出预料,截阻了一只蓄谋已久的行李箱,在床下,在他们七点时候还别扭而青涩的交换早安吻的床下。
他伸出右手,佝偻着腰,想去把那个箱子拖出来。在触碰到箱子的前刻,他却忽然顿住了,无数的气力被一点点指尖的凉意汲取走,勇气也好,莽撞也好,被他一下一下干涩的眨眼扇走。有一次他落下眼睫后,有滴眼泪被逼出来了。他有些慌乱而茫然的直起身子,蜷曲了指尖,立着。
他不知道傅歌是什么时候起了想走的心,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一直都没打算留下来。过生日的时候,戚寒笨拙的做了蛋糕,他尝了无数次失败品,裱花袋写得字竟然也能被他写出风骨来。他请了很多人,医院里的小孩,爬雪山遇到的姑娘,救了傅歌的小omega和他的恋人。蛋糕被分走了,快字有草莓,给了小孩。乐字遭受了牵连,一塌糊涂。好好地“生日快乐,岁岁今朝”傅歌分到了夕,戚寒吃不了蛋糕,什么也没分到。
这是不合时宜的事情,可是他想到了,一定是蛋糕的错,不然这个箱子怎么会像饿死鬼一样吞掉傅歌的行李。
一定是由于他们那天,把快乐像尸体一样分割,将蛋糕糟蹋成一望无际的战场,否则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不会再快乐了,不会再有岁岁今朝的生气了,他们只会有一天几天一月几月一年几年的从生到死的纠缠了。戚寒从来没有这样坦白的认识到过,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光敲的恍惚并且牵扯出悲哀,他想,傅歌求仁得仁,被他逼成罪有应得了。
他认识到这一点,从明悟的打击中生发出一点感知,原本想问傅歌你在哪儿,点开聊天框,在一些艰难的修改后成了:你在家吗。晚上想和你看电影。
傅歌和他说在家的,会在六点半到电影院。
他盯着那几个字,发狠的闭了眼,指尖被他掐成缺血的惨白。好,傅歌是在家的,现在他只能这么知道了。
他有条不紊的给自己洗了脸,删除了到家的监控,删除了到家的监控,联系了安保处覆盖入库监控,然后找了两个电影简介,他心存幻想的选了恐怖片和爱情片,傅歌隔了一会,发来了春节档合家欢电影的重映的票根。
他顿了一下,感觉被扒了皮袒露在天光下,阳光留在他的身体里,加热他被铁箱子冷凝的血,让他一瞬间疼痛乍起,眼底一片熔融的血色。
腺体又开始疼了,信息素桔梗味道竭尽全力也寡淡的像脓水,唯有疼痛涟漪一样,自干瘪的腺体蔓延到全身,左臂忽然痉挛让他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锤定音的声响,撞上了他幻想中的行李箱。他一瞬间青筋虬起,肌肉紧绷的像是神经紧绷、歇斯底里的山。
他想要将他的痛苦诉诸于口,喊得声嘶力竭,他想要询问傅歌,他想要质问自己,他想要砸了箱子,他想要现在和傅歌相拥,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揉进现实的自己和想象自己的罅隙里。
可是周围安静的空气打着梆子告诉人,什么也没发声。
手指掐上了声音流动的通道。
不甘随着氧气的缺失而消散,他心里有一阵凉薄的心平气和,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筛锣擂鼓,告诉自己:这是应该的。
他的眼眶被这句话和缺失的氧逼得展露出一点水汽,湿的发狠,泪水在他脸上蚀刻出辫状水系。在眼泪流过他的指缝的时候,他落了手,轻,缓慢,显出一种很知分寸的理性,不动声色的控制着自己克制着后仰倒地和像狗一样喘气的本能弯下腰双手包含着他残次的左臂沾染着令人作呕的桔梗花的双手搭在膝盖。
他的面上有挣扎痕迹平和,手臂过分疼痛后遗留肌肉颤抖痉挛还没有停歇,可是他竭力平复着呼吸。眼泪和冷汗在克制中成为唯一的喧嚣者,他们落到地上,相撞,粉身碎骨,化成脓水,映照出一点片面的色块。
戚寒在黑雾和红融中感知到了这点色块,他们化成蛋糕上的断体残肢闪冗杂在黑雾中。
他长了嘴,他张了嘴,他想要说点什么,更确切的是他想要辩解什么。可是意图拯救他的空气呛了他满头满脸满气管,呛得他像仙人掌下干涸依旧的贝壳。
腺体气管肩胛,被胃酸和酒精腐蚀的胃,药物和痛苦撕咬的神经,打断后重接的腿,不可逾越的光阴,都像义愤填膺的起义者,他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暴君,推翻,束手就擒,被押送绞刑架。
他最后也没辩解什么,在山崩似的痛苦中,他求得了一分震耳欲聋的寂静。
他埋的更深,捡起手机,直身,洗脸,擦干,涂药,遮掩,整理着装,迈步,走出门,落上门,下楼,没有忘记拿上文件。
路过茶几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最终很成功的迈出了家门。可喜可贺。
章节三
迈出大门的时候,戚寒走的步履平缓,可是他自觉抬不起头,可能是头有点晕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塞了棉花,绝非其他原因。褪色的地毯撞进他眼里,他仿佛猛然被蛰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开始步履生风。
戚寒尽力的走的很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直到撞到了车门,才避无可避的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他有几分茫然,有点想就地蹲下,在车的阴影里待一会儿,但毕竟是个大人,成年很久了,而且他还是会长之类的,决计不能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情的,最后他思索了一回儿,还是佯装无事的把自己安置到车里,靠着椅背平复呼吸。
不是什么大事。他想。不是什么大事。
闹钟把他从自己的零余的宽慰里敲了出来,他捏了捏鼻梁,希望自己能清醒一点。但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些恐慌在狭小的车里挤压凝实,逼仄地他难以像从前一样冷静,脑子其实说不上乱,也算不上空白,要做的事情清清楚楚的列成条条框框,电击一般的闪现,伴随着他的每次眨眼,不断有新的字句叠加,可是他不想动作。
最后别无他法,在闹钟的催促下,他记起了把车钥匙插进,打开了车窗,强提了精神,平安无事的到了公司。
进入会议室其实迟了有十五分钟,他忘记和助理讲了,踏进会议室的时候空气里积攒着烦躁。
此前戚寒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情只是给他的不好相与蒙上了一层法律底线的理所应当,一夜之间的事情,他就从一个窟窿变成一幅筛子。这次他来迟了是事实,可是在待在会议室里的人看来,他大概是在心理逼威。或者认为他玩忽职守?
戚寒不是很确定。
坐在靠右手边最末排的看着岁数挺大的人给他递台阶,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正好年末了,他是好心在给戚寒递台阶
戚寒张了张口,知道怎么答,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坐到座位上,说开会吧。
他身上的气压实在是低,潜伏着的浮躁被打散了,委屈成了小心翼翼,他察觉到了,但是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氛围,他也无心力去改变什么。
不过半小时的时候,紧张带来的多巴胺平息,疼痛就初现端倪了,应该是从胃部先开始,也或许是头,他没怎么分清,但所幸,疼痛是直线般平缓上升的,有点难熬,但不至于让他失态。
年少的经历让他早早明白了,与其反抗疼痛,不如为疼痛辩护,只要能说服自己疼的理所应当,疼的无法改变,疼痛就微不足道。
话是如此说,他还是没忍住揉了揉眉心,周围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他动作一顿,抬起头,那些人都期切而胆颤的看着的,他咽了咽忽然上涌的呕意,开口的声音被他哑的很低:“刚才提出要AO隔离办校?偏重的隔离和保护也是一种歧视,而且容易激起矛盾。学校固然重要,但我觉得同时可以推进Omega社会工作多元性和议员席位分配的导向,我还是以为政策倾斜其实不如政治地位和经济独立来的有保障,不过我没有一锤定音的意思,大家还是以集思广益为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停顿了几次,因为喉咙里的灼烧感,声音回旋到脑子里,震的他有点像隔着膜讲话。两个小时原本应该休息的,可他们吵得太投入了,戚寒跟着坐着,坐到僵麻,算下来四个小时的会议结束。没出什么决议,明天还要再来一次。
宣布散会他就有撑不下去下午工作的预料,他只是工作狂,并非没生没死,喝了粥,吃了药,在休息室睡了一会,中途生物把他叫醒了,他笑了下,生物钟比他尽责。
可能是睡眠过少,没什么好转,头痛依然,胃里梗的难受,没忍住吐了,是中午没消化的粥和药。他没敢逞强,重新买了粥,吃了药。
状态不好让他效率低下,文件处理速度不是很快,四点半的时候还有点。但是没辙,他需要准备点什么,比如一些影评,拍摄手法,演员之类。坦白说,他近几年愈发无趣,而且变本加厉的缺乏艺术细胞,看电影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拿不准自己是否会表现得乏味,没敢托大,查了电影影评,背了两句。尽管傅歌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到电影的时候,傅歌已经在等了,他穿着身驼色的风衣,袖口沾了颜料,买好了爆米花,左右手各抱着一桶,头在两个桶之间,被口罩遮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戚寒接过其中一桶,跟着傅歌检票进场。
电影很好看,但是灯暗下来,屏幕的灯光惨白的打下来的时候,还是让戚寒很害怕,他下意识的去够傅歌的手,傅歌没有回握,也没有收回,就这样让他握着。戚寒回过神来的时候,察觉到身上一身冷汗,他挺知分寸的把手收回来,一点一点的平复因为过失举动惊颤的心。
他们后来还去了夜市,买了花,吃了糖人,街头小吃,碰见了傅歌的学生,射击摊上的老头给了他们一个半身的毛茸茸的熊玩偶。戚寒当然觉得很快乐,不会有比这更快乐的天了。
当戚寒很没出息的转身,佯装自己有一个紧急事件的时候,他头一次想要彻彻底底的大哭一场,这简直莫名其妙,连他也不知道。他没忍住回头,傅歌和他的学生们已经走进人群深处了,抱着他的熊。他手里有一张捏皱了的爆米花票,没有傅歌,没有他的影子,没有虚情假意的苹果,没有将走未走的行李箱,也没有年轻时打动傅歌的那份酽死人的朝气了。
他在傅歌的学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回不去的影子,在这种影子的滋润下,他看到傅歌衍生出来一些笑意。可是他回不到自己的过去了,连快乐都感到一点点力竭,需要长久的沉默和悲恸才能为下一次的快乐积攒起足够的能量。
在这么一个平静美好的夜晚,很久不抽烟的戚寒买了一包十块钱的红南京,躲在二百块钱一夜的临界旅馆里搪塞了很久,半夜的时候花去一千元的医疗费,不是胃出血,只是烟灰不小心落在了手臂上,仅此而已。
戚寒离开过后,傅歌和学员分开了。戚寒的脊梁踏得太快,让他觉得心慌,他被修复的腺体跟随着脉搏跳动。
戚寒看起来很难过。他无意识的去碰自己的腺体,新生,完好,按压下没有出现额外的疼痛。他身体健康,心跳规律,心脏挤压的声音像是在他身体里反反复复。
像是一把锤子。戚寒是在其之下被锤烂分解的野兽。他一边和学生们挥手,一边看着戚寒离开,他无比清楚自己需要做出什么了。
他原本应该追上去,他知道最好是这样。可是他记得大学的时候,戚寒很逞强,如果现在追上去,会不会弄巧成拙,他不太敢去赌,也没有想好怎么解释自己这几个月的冷漠,一时犹豫便错失机会。
他十分后悔这个夜晚没有追上去,有很多次他都会想,如果他追上去,或者更早一点,他在电影院里回握,或者更早一点,他扯住戚寒的手,都不至于让他落入虚空。
ooc预警
易感期+火葬场buff
一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会回忆起从前的,陆上锦怔怔地看着言逸摔门离去,过了十几秒才扑过去锁住了房门,不断摇头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都是他的梦,是幻觉——言逸没有来过,他不会看到自己肮脏又恶心的样子,这已经是他能够保留的最后一点点尊严。血肉模糊的白色衬衫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外翻的血肉留下一道长长的、暗色的血痕。
翅膀随着他渐渐失控有冒了出来。
游隼宽大漂亮的翅膀此刻微微扇动一下却都是零落的羽翼,鲜血混杂着脓液一并低落下来,他埋进那堆旧衣服里微微颤抖着,剥开一颗廉价的奶糖塞进嘴里。
原来他曾经承受的也是这样令人绝望有撕裂的痛苦,相比之下,陆上锦的确没......
原来他曾经承受的也是这样令人绝望有撕裂的痛苦,相比之下,陆上锦的确没有任何值得同情和怜悯的理由。
他以手遮面,眼泪夺眶而出,想起来的却还是对言逸的每一次伤害。
“我活该…我活该…”
背叛爱的人活该下地狱。
二
言逸回主卧的时候那块小蛋糕还是放在桌子上,他盯着上面一层糖霜看了一会儿,坐下来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还是太甜了,腻得他哽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扶着肚子弯下腰干呕出来。
明明他可以做的,就像很多年前他曾经对陆上锦做的那样。抱住他,用自己的安抚信息素包裹住他,然后在他额头上落下小心翼翼的亲吻,伸手爱惜地抚摸上那双明净的灰蓝色的眼睛。
“恶心。”
他冷冷地用叉子捣碎原本精致漂亮的甜点,冷淡的表情像是凝固腐朽的雕塑,“太恶心了。”
三
他这晚上睡得不好,很迟了才酝酿出睡意来,抱着被子微微侧了侧身。
月份渐大,长大的胎儿拉扯着腰腹,怎么睡都不舒服。他对这个孩子怜爱多于期待,虽然他曾经那么希望他的到来。
他们会有一个家。
——家。
他昏昏沉沉地埋进被子里,肚子的小东西翻了个身。
清冷的水仙花的气息覆了过来,空气里有依稀的一点点血腥气。
陆上锦给他拉了拉被子,重新调整好了歪斜的腰枕。言逸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气息靠近了些许,闭上眼睛,心底还是期待着他的吻,身体却先一步否决了。
他也没有继续,沉默地退离,伸手擦掉了脸上的潮湿,假装一切无事发生。又将床头水杯里的水换成温的,转身关好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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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谁也没长嘴预警
皇帝下诏将梁祯遣往震区一事朝野颇多反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如今是昭王当家做主。这位做皇子时就平平无奇的少年帝王却硬是顶着压力在早朝让人宣读了这道圣旨,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抓住小腹上的衣料。
他就是在赌梁祯的在意,明明恨不得让他去死的人也是他。
梁祯凝眸片刻,从首位走了出来,却仍是不跪,脸上甚至带了两分笑意,“臣梁祯,接旨。”
群臣一片哗然。
可祝云瑄却只是冷笑,起身拂袖而去。
天子威重,便是觐见也要走正常流程等候传召。此刻梁祯一撩衣摆,径直走上玉阶,追随他身后转入后殿。
他唇色苍白,一只手抓着祝云瑄的手......
他唇色苍白,一只手抓着祝云瑄的手腕,将人抵入怀中,声音沉沉。
“陛下还怀着身孕,当真舍得臣远离京城吗?”
“朕恨不得你去死。”
祝云瑄回得冰冷,毫不犹豫地抓上他的手腕。可梁祯即便被他全身力气抓挠,也丝毫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反倒顺势把他抱了起来,放到软榻上吻了上去。
“陛下,我怎么舍得死呢。”从前他还是世子时便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一双眼眸犹自含着笑意,笑盈盈地凝视着他,“我的好阿瑄…宫外好玩吗?”
“那堕胎药…很想尝尝吗?”
他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颤,眼眸下意识睁大些许,旋即便是冷笑,“梁祯。”
“你如果死在震区,朕便把这个孽种留下来,如何?”
他不怒反笑,伸手摸了摸他还不明显的小腹,“好。”
紫色官服颜色浓郁,逶迤于地,倒更像是枯萎腐朽的花朵,暗沉沉得叫人心慌。
出发之前,祝云瑄让人给他送了一壶酒。
马车和物资都已经准备好,他从侍从手里接过披风,红衣黑袍,令人不敢逼视,看着那壶酒神色微凝。
高安面无表情地将托盘交出去,见有人要取银针来验,出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王爷,难不成还要怀疑陛下的心意吗?”
他笑了笑,信手满上一杯,当着高安的面一饮而尽,“替我谢陛下。”
彼时中天落雪。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梁祯微微停顿片刻,上了马车,胸口忽然一痛,呕出一口新鲜的血来。
“主子!”
侍从连忙扶住他的身子,经了首肯才训练有素地下车去寻来了大夫,将人寻了个理由带上马车。
“那酒……”
“主子怎么会突然中毒了。”大夫脸色一变,“……这毒药凶险的很,主子眼下又要去震区,怕是不大好。”
“什么毒?”
他神情平静,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能解吗?”
“不能。”
大夫在他手腕上划了一道,流出来的血已经有些发乌,“主子听说过噬心散吗?”
“没有。”
他平静垂眸,鲜血流出仿佛也稍稍舒缓了心脏的疼痛,“皇宫中鲜少用这种毒药杀人,看来陛下为了要我的命,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约稿文
震区一片破败,还没到城外马车就进不来了,地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碎石,难怪那些人都推脱着不肯来。梁祯接过侍从手里的雪白帕子,抬手蒙住了口鼻,另一个侍从正将冻得鼻尖发红的郡守从城墙上引下来,“殿下,我带您进去。”
他微微点头,慢慢伸手拢紧了披风。这里守城的清一色都蒙住了口鼻,走得越里面味道便越难闻。血腥味、死人的尸臭味、和活着的人伤口溃烂腐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他轻声道,“死伤几何?”
郡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死去的人已经要比活着的更多了。他又道,“这几日还有几波余震,又有不少人失踪了…”
“先带我们的人去找。”梁祯吩咐得很利落,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筹谋好的章......
“先带我们的人去找。”梁祯吩咐得很利落,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筹谋好的章程,侍从们按部就班地分别去抢救失踪的人,和分流活下来的灾民,重新修葺安全的地方安置他们。郡守佝偻着身子跟在他后面,带他走遍了城镇,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
“有。”梁祯咳了两声,一双眼眸看着眼前的人无波无澜,“带我去瞧瞧这些日子,城中百姓所用的水源。”
深夜时分医官和侍从们才纷纷回来,个个都是满脸的疲倦,却都不敢立刻倒头就睡。医官按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主子,又毒发了吗?”
“嗯。”梁祯语气平静,就好像这毒药并不是真的噬心蚀骨,叫他痛得恨不得将胸口剖出来捏碎那颗跳动的心脏,此刻脸色更是惨白极了,“情况如何?”
医官忙给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又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情况不大好。”
“我问了他们,此处已经断水,可寻常人没有水要怎么活,渴极了有人已经喝了水井里被污染了的水……虽说过滤过数次,可我听说,已经有人出现了发热的症状了。”
这场灾情并不简单,或许从头到尾都是祝云瑄给他安排了一个套。
只要有一点做得不好,无论是死在这里还是回去被治罪,都逃不掉一个人人唾骂的恶名。
梁祯轻笑起来,情形严峻,他这样的笑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大夫见他又呕出一口血,一只手按住心口低低喘着,忙又给他吃了颗止疼的药。
“主子…“
“无妨。”噬心散无药可解,他就是想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也要对祝云瑄乞怜。他的小皇子长大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是合格的帝王,他自然要成全他,“取纸笔过来,你们先行休息,勘地处的人呢?明日把他们找过来,看看还会不会有余震。”
皇城五日后收到了受灾之地的奏报,高安见他还在难受,小心翼翼地把其他奏折放下,走过去给他抚着后背,“陛下,您……”
他照顾祝云瑄多年,自然不舍得看他受这样的苦楚。更何况梁祯若是真的爱他,怎么舍得让他喝下生子药受这样的怀胎之苦,他轻声,道,“不如…”
“不如什么?”
祝云瑄吐得脸色惨白,慢慢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小腹上。他一时的心软终究是一世的冤孽,肚子里那个还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家伙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而他居然想的是梁祯没有摸到。
“昭王有奏报送过来吗?”
高安将放在最上面那本递了过去,“在这。”
四
这人办起正事来很有章程,笔迹流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目前的情况,恭恭敬敬请陛下想办法在运送些水和药。祝云瑄从纸张末尾凹进去的地方又抽出了一块绢帛,上面字迹鲜红,仿佛血染。
“陛下想我了吗?”
他冷笑一声,接过高安递过来的朱笔,写下圣旨命人下发御史台,最后在梁祯的奏章上打上一个大大的叉。
他是皇室子弟,自幼接受严格规整的教育,自然不能在奏章上对这人极尽恶毒,尽管他此刻最想杀的人就是梁祯。
“将奏报发回去。”
他吩咐完,继续翻开下一本奏折,却又在高安出去以后烦躁地摔笔,手里依旧死死抓着那块绢帛。
他明明恨他,此刻却还是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这样不合时宜的软弱让他矛盾又痛苦,祝云瑄甚至厌恶自己,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是爱着这个小生命的。
“梁祯。”
他轻声,恍惚听到有人应了一句,“臣在。”又慢慢低下头去,叫了一声,“梁祯。”
高安又匆匆进来,跪在珠帘外,轻声道,“陛下,时恪大人求见。”
五
奏报传过去又是三日,梁祯正带着人到处寻找可以打井的地方。僧多粥少,皇城运水到这里恐怕也不会很多,喝不到水的人熬到极点就一定会发疯。他皱眉把嗓子里的血咽下去,这毒药发作得太快,这几日从一次到两次三次,医官除了用别的毒药给他勉强压制,此刻也别无他法。
“啊——”
不只是谁突然尖叫了一声,随后就是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脚下大地又一次震颤起来,他顿时一声断喝,鲜血顺着苍白的唇流淌下来,染红了一小片雪白的衣襟。
那女子原本就只是跟着过来送一点吃食,女儿还小,被她抱在怀里。此刻却是那女子一只手死死抓住吐出来的缝隙边缘,另一只手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孩,整个人剧烈喘息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过片刻,大地又开始开裂。
“离树远一点!别靠近裂缝!”
他虽然这么喊,却运着内力跳了过去,伸手道,“把手给我!”
她的本能当然是保护着孩子,方才巨大的潜力让她护住婴儿没有掉下去,手臂早已经痉挛得没了力气。可是刚才孩子却差点顺着她的动作摔了出去,是那位漂亮的贵人伸出手牢牢抱住了婴儿,挡住了一旁滚落的碎石。
不过片刻,他那条手臂便鲜血淋漓。
滴滴答答的红色浸透了原本更深一色的袍袖,几乎染透了他的整只手。
梁祯迅速站了起来,拉着女子的胳膊,勉强运功跳到众人已经确认安全的地方,低头看了看怀里捡回一条命的小女娃。
女子跪下,连连磕头,忙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救命之恩!”
梁祯脸色惨白,方才勉强提力,此刻经脉疼的浑身颤抖,硬生生把血往肚子咽。
他垂眸,揉了揉小女孩毛茸茸的头顶,“无妨。”
就当是为他未出生的孩子积福了。
六
他回去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吐血,好在衣服颜色深,看不出来鲜血流过的痕迹。侍从连忙扶住他的手,另一个人急忙去找医官过来。
他看着梁祯的模样,让侍从把他一侧的衣衫脱下来,将他的胳膊先复位,再用纱布牢牢缠裹住。即便痛的要命,他却也只是微微颤了颤,一句呻吟都没发出来。
“主子。”
他淡淡收回能活动了的伤手,拒绝了他再用药敷,“药已经很紧要了,留下来吧。”
“陛下想要我死,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了。”
医官微微一愣,“主子这是…?”
他走到今日吃了数不尽的苦,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扶着祝云瑄走到今日,倘若这便死了,局外人也觉得颇为不甘。
“再换一个方向打井,眼下没有水源,我们全都要死。”
他慢慢起身,让人取来了特制的笔墨,打算写一封奏报回去,“你们先出去。”
七
祝云瑄得到梁祯险些出事的消息比他的奏报要快,他刻意培养留在尚书台的心腹将密报呈递给他,语气难掩兴奋,“看来,老天都要收了他。”
那个孩子在他肚子里依旧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会动了,听到这个消息又动了一下,祝云瑄的表情愈发冷淡,让他先下去,低头看向加急送来的密报。
“昭王日前险些因地裂坠入缝中,手臂受伤,血流不止。”
他猛地攥紧手里的布帛,起身去翻找书案上的奏报。没有,没有,他鲜少如此控制不住地掀翻了所有的奏章,伸手轻轻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陛下!”
高安突然进来,怀里抱着一封加急送来的奏报,“陛下,陛下别急,昭王的奏报过来了!”
八
梁祯写奏报风格素来言简意赅,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废话。这一封却絮絮写了许多,道他意外救下了一个小女孩的性命,且此地一井难求,危险频生,臣常夜不能寐,忧思呕血,深恐有负陛下。末了依旧问安,说愿陛下长乐未央。
他还是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块绢帛,脸色却顿时变了。
——那是一封遗书。
最先映入眼帘的字,便是夫梁祯绝笔。
祝云瑄此刻却顾不上再计较这落款是不是羞辱了帝王颜面,匆匆将血书展开。
“我见那小姑娘玉雪可爱,想你我若是有个女儿,大约也是倾城之姿。若我死后,昭王府中私产尽归阿瑄,愿阿瑄此后王途坦荡,一世无忧。”他的手指开始颤抖,终究还是忍不住,“梁祯。”
可梁祯此刻不会回来,也不可能用那样讨人厌的语气和表情同他说话。
他突然笑了一声,这一声尖锐又恐怖,明明他应该很高兴,可此刻却连再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阿瑄盼我身死已久,想来此番终能安枕。只遗憾未能见到我们的孩子,可人生来七情围困,终究无法事事圆满。”
九
赈灾一事了结已经又是七日,梁祯平安回来,还带回了百姓制作的万民伞。时恪在他身后气的咬牙,道梁祯真是无耻至极,竟然趁机拉拢民心。
祝云瑄只是冷笑。
宽袍大袖,掩盖住了他只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他的害怕,他夜夜难眠的担忧,此时此刻都太可笑了。梁祯平安回来,他的名声在民间几乎逆转,这盘棋里只有他付出更多却颗粒无收。
年轻的帝王冷冷地道,“你退下吧。”
他原本以为梁祯会回来为自己的人请求封赏,可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时恪以假传圣旨的名义关进了天牢。
祝云瑄怒不可遏,这人哄骗他留下孩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狼子野心更是不加掩饰。他几乎是冲过去想要掐住梁祯的脖颈,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昭王,你还真是好样的,你想要朕这把椅子,为什么不来杀了朕!”
“我以为陛下知道。”他也笑,那笑容明明很漂亮,却实在让人恨之入骨,“陛下,稍安勿躁。”
十
他看着梁祯远去,目光冰冷极了。可他没办法威胁到梁祯,也杀不掉他——祝云瑄看向了那只被他一直收藏的匣子。
他走过去,把堕胎药翻出来,狠心吞咽了下去。
那药起效很慢,他甚至还能够站起来,可疼痛却越来越明显了。他垂下眸子,一只手按住四个多月也只是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这个孩子一直都很乖巧,没怎么折腾过他,在他肚子里经常也只是轻轻地动一动。哪怕他吃了堕胎的药,他也没舍得太折腾自己的父亲,动起来也不明显。可肚子还是越来越凉,越来越痛。他慢慢垂下了眼睛,手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点并不明显的弧度,还是没有舍得用力按下去。
身下弥漫出一片刺目的血迹,那点微微的胎动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他蓦地站了起来,按着小腹,疼的喘不上气,“来人!传太医!给朕传太医!”
方太医气喘吁吁赶了过来,跪下来给他把脉,某种肉眼可见地划过震惊。他想要忽略掉帝王眼睛里明显的乞求,可是没有用,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轻轻开口,就看到年轻的帝王抱着自己的肚子,绝望地落下了泪。
其实也没有那么疼的。
比起刺红梅,比起失去母亲,失去兄长,在权力的斗争里险些死去。这个孩子太心疼他了,舍不得让已经受尽苦楚的父亲,再因为他承受任何苦难。
十一
梁祯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他走进了些许,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血。强撑至此,再也没有什么药能够挽回他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他慢慢走过去,抱起崩溃的祝云瑄,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小腹。
“孩子,别怕,父亲会陪你的。”
祝云瑄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这句话里的意思,就被突然剧烈起来的腹痛折磨得晕死过去。那个孩子被太医压了出来,是个成型了的小姑娘。高安眼眶通红地问方太医该怎么办,他摇摇头说好好葬了吧,陛下如果看见了,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梁祯把白布接过来,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把孩子埋进了甘泉宫的花树下面,给他做了一副小小的棺材,将长命锁放了进去。
“父亲,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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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江×齐关一
“千树万树梨花开。”
齐关一知晓陆辞江带兵出征时,他早已踏上西北的土地。自成婚以来两人非必要的接触未曾半分过界,甚至陆辞江对他这名义上的夫人帮扶甚多,虽然大部分在他看来都毫无用处,但齐关一却也着实不想他塞外惨死。
他对他这......
他对他这位夫君的脾性一清二楚,一个沉迷声色犬马的公子哥罢了。身为皇帝义子,除了举止尚且算得上有教养以外,文不成武不就,哪里有带兵平乱的能耐。
“夫人,雪又开始下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齐关一被这一声唤回神游的魂,才发现指间的白子都落了积雪。他垂眸扫了眼棋盘,半晌未动,最终落子时眉间的恍惚再无踪迹。
“容姐,备马。”
大梁人人皆知陆辞江。其人自幼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之际被当今皇帝收养,认作义子,颇得皇帝欢喜,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养成了个风流散漫的性子。说是将军也只是在西北挂牌罢了,好些年未曾战乱,这陆将军顺理成章地偏安中原,不曾有何过人之处,倒是那勾栏常客。
皇帝这手东风借得显眼,陆辞江打的是顺水推舟的主意,自知如何这趟西北他非去不可,便主动上书,免得他这位义父落得个薄情之名。
陆辞江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细听有些发飘:“那便谢将军抬爱了。”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他想瓮中捉鳖,就莫怪我放长线钓大鱼了。安排人手,今夜子时三车人马分开行动,务必攻下此关。”他站起身,玄色的狐裘衬得他脸色惨白,烛火摇曳间眼中那抹血光更甚:“不计代价。”
“报——陆将妃到!”
“哎?你家的公子怎得来此荒蛮之地?”李将军问完自觉失礼,挠挠头自觉回了他自己的帐篷。
陆辞江亦没答话,胃里忽地涌上一股血腥。齐关一向来不做无用之事,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公子成婚半年来一直不急不徐,步步为营地筹谋着什么,为此他甚至可以牺牲幸福和名誉。他知道齐关一的秘密,于是便更知道,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和将军府后院棋盘上任何一颗都无甚不同。
即便如此,在看见鹅毛大雪中那抹素白身影时,陆辞江还是差点没抑制住思念倾覆,心里涌出的热流和担忧几乎快从一双眼里倾泻而出。可小公子从来不曾注意过。
“你怎么来了?”陆辞江语句里带着自己都未曾注意的雀跃,即便他不愿承认。
齐关一神色淡淡地观察着四周,眼神都没分给陆辞江一个:“想来便来了。”
其实齐关一音色偏柔,出身于江南水乡,话语里总带着些惹人错觉的温软。但陆辞江却觉得这话里裹挟了漫天的大雪,及时把他没出口的调侃堵住,又把冰和雪都浇进他胃里,让他清醒许多。
陆辞江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激灵,拉着人进了帐篷。
“这儿吃住不便,亦不安全,你若有什么事等战事过去不行吗?”陆辞江靠着桌沿,身形不正。他知道齐关一讨厌他这般吊儿郎当的做派,现下胃腹的痛却也容不得他直起身子。冷汗大颗大颗落下,眼前逐渐模糊。
“不是谁都有娇生惯养的命。”齐关一肃声答。
言下之意,你陆少爷身娇体贵,认为西北蛮荒,别觉得谁都如此。
陆辞江一时觉得好笑,笑他自己竟还配得上娇生惯养一词。
话音落下齐关一便有些后悔。陆辞江半晌没答话,眼睛虚虚地盯着蜡烛燃烧着,一滴蜡由上至下缓慢垂落,静谧地不为人知。他撑起身子回头拿了手炉给齐关一,像是想笑笑,最后也只有力气提提唇角:“穿这么少,别着凉了。”随后齐关一见他步履有些缓慢地踏出帐篷,迈出去的一刻,呼啸的寒风和大雪让齐关一错觉这人将被吞了去,那背影竟显得单薄孤寂。
陆辞江离的远些便松下提着的那口气,靠墙打着颤,缓慢又像撑不住般跪下去,低头无声呕出一口血,仿若那滴蜡一般,无声地活又无声地死,那滴血好像就是唯一的壮阔,而疼痛则证明他活过。
他晕倒的前一秒想起来被皇上带走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从此他的人生就是一场苦冬。
有人说,陆辞江也许是皇帝年轻时的风流种,所以皇上宠他爱他不让任何人动他,所以他锦衣玉食,好像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若他真是皇上的亲血肉,深宫中的主子早就半点容不得他。
他不是没感激过。五岁那年被带进宫,他快冻死时,是当时正值壮年的梁王救他一命。那双手宽大而温暖,因为常年练枪而形成的茧令陆辞江印象深刻。梁王总是垂眸对那时候还小的陆辞江说,你只需要一辈子闲散就好了,朕会为你找个好归宿。那双来自帝王的眼睛深不可测,而梁王会亲昵般用手抚摸他的头发。
其实陆辞江一直会做一个梦。一个火光漫天的宅子,身着黑衣的人,满地的血和耳边利刃的破空声。他的视角离那个宅子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缓慢而平静地醒来。
他一直在想,那是哪呢。直到十二岁那年的皇家围猎,陆辞江好奇偷跑出来。他起先惊叹于这般热闹的盛典,却在下一刻看见梁王身边的人身上和梦里黑衣人身上符号相同的疤痕。少年人一路尾随,从此为自己的人生下了一场大雪。
“义父,为什么赐我为陆姓啊?”
“为什么其他哥哥都能去国子监我却不能?”
“小公公,我昨天捡来的箭丢了。”
“你说,我父母会不会一直在找我啊?”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他的爱和恨,他的鲜活和灵魂,从此都死了。
齐关一如何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形。
但途径天险人祸,山匪因战事一时猖獗,偏巧让齐关一遇上了。
他手脚被束两眼被蒙,只听山匪话语粗俗。
“这可是一顶一的美人儿啊。”
“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滋味儿差不了。”
满堂哄笑让他手脚冰凉,可当下也着实无力逃脱。
就在他感觉无数双手摸上他的大腿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激得他差点呕出来。一窝子山匪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殒命了。而他双眼的黑布被揭开时,意料之外地没看见陆辞江。几乎是未经思考:“陆辞江呢?”
“少爷回京了,我们顺路清剿山匪,亏得是救下您了,不然回去都愧对少爷。”
齐关一皱了皱眉:“少爷?”
若是边关将士不应当称陆辞江为少爷,能如此称呼只有他京中的随从,并且关系还不一般。齐关一突然福至心灵:“他知道我在这所以才叫你来的,若只清剿山匪压根无需心腹,所以他也在这,对不对。”
他说到后面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愿意见我,还是出了什么事?”
哪怕被山匪劫走,向来冷静的齐公子不过也只手脚冰凉,却依旧可以思考。而此时面对这不确定的可能性,他却感觉思维连带着呼吸和心跳一起停滞下来。
“这么想我死啊?”熟悉的声音响起,齐关一心中砰的一声。
陆辞江轻笑一声,眼神描摹过齐关一的每一寸骨骼,艳红的血控制不住地从口中溢出来。他还在笑,笑的温柔而满足。
齐关一定定地望着他。他靠近马上的人,鬼使神差般附身把额头抵在了那人的膝上,像信徒的祈祷。下一秒他感觉身上一重,陆辞江倒下来,而他眼里那颗泪也终于落下。
陆辞江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漫长到,贯穿他的生与死。
梦里他听见他父母在火光中凄厉的哀鸣,梁王冷眼看着,一身白锦缎,甚至没染上一丝尘埃。而他被人捂住嘴,瞪着孩童的眼睛,纵然有吞天的哀与恨,那时的他却连哭都不能。
画面一转,是他偷翻出宫墙时看见的少年。他站在离他很近又很远的地方,告诉他,你看,梨花。
他说那是雪。少年不答话,眉眼笑成了月牙:“笨呐,千树万树梨花开。”
当时的陆辞江被禁止读书习武,连这是诗句都不清楚,只记得少年弯弯的眉眼和这句话。
可齐关一还是那时的齐关一,而他早就不是那时宫墙外的少年了。他逃出过一次四方天地,代价却仿佛是一辈子的画地为牢。
他最后走回了冬天,纯粹的白色,漫天的雪,一点一点无声地将他埋葬。
在梦里的最后一刻,他哭了。茫然的,空旷的悲伤席卷他的所有,粉碎他的一切,好像这不算漫长的一生中,从未有过其他什么。
十二岁的时候,他想问,为什么我活下来了。十五岁的时候,他开始背起仇恨。十七岁,他机关算尽,步步惊心。而今他二十岁,只想回到那场大雪里。
还好他这一生,爱恨都飘渺,他的一切都可有可无,空旷的仿佛没活过。
*磨合期
*ooc致歉,请勿上升原著。
“你说什么?”李程秀正在舀汤的手猛地一抖。
“我说,离婚吧。”邵群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李程秀被不慎烫红的手指。
“为,为什么啊?”李程秀讷讷的问,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我错了,邵群。”
“你身体不舒服,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让你一个人晕倒在家里,对不起。”李程秀顾不上自己被烫红的手指,慌乱的向邵群道歉。
“还有昨天正正的事,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
“还有昨天正正的事,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不应该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怪你,正正说你是你为了保护他才摔倒的。但我看见他们一起躺在地上,我竟然都没有多问你一句。”李程秀一股脑儿的说着,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
“还有今天早上。”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我承认,我是想和你赌气,所以我直接带了正正出门。但,但我真的不知道你生病了,我不,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的。”
“我知道。”邵群点点头,“然后呢?”
李程秀被邵群的反问问住了。是啊,然后呢?他不是故意的,可是邵群因此受到的伤害就会消失吗?
李程秀抿了抿唇,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要和你离婚的,我们两个都清楚。”邵群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又疲惫的闭上眼,连续的高烧让他头脑不够清醒,嗓子也疼的厉害。但他还是尽量耐心的和李程秀说明了一切。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前一秒我觉得你还是爱我的,后一秒你又能对我不管不问,像是心里完全没有我这个人。”
“不是,不是的。”李程秀仓皇的摇了摇头,往日羞之于口话他也强迫着自己说出来。“我,我是爱你的,邵群,我是爱你的。”
邵群突然睁开眼,直直的望向他,眼中似乎蕴含着万语千言。
“那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呢?”他轻声说。
“你真的爱我吗?”
李程秀低头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些问题我每天都在想,可是我不敢问你。”
邵群的表情那样明显。
“因为我不敢,我怕听到那个我不想听到的答案,所以我只能躲。我想避开你,我不敢和你多说话,我怕我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怕我忍不住询问你每天都见了什么人,我怕我忍不住排查你身边的每一个有可能对象。你不会喜欢那样的我的,没人会喜欢。”
李程秀哭到嘴唇都在颤抖,但他还是说,“我错了,邵群。这次都是我的错,但,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
良久之后病房内才响起一声叹息。
邵群把李程秀拉到床边坐下,有用衣袖轻轻擦掉李程秀的眼泪。
“别哭了。”他轻声说。
李程秀受宠若惊的看向他,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打断了脸上刚要升起的微笑。
“你爱我,但你永远也没办法相信我,对吗?”邵群的大手还是那样宽厚温暖,但李程秀只觉得遍体通寒。
“我知道我从前做过很多混事儿,也狠狠伤害过你。程秀,现在我也依旧觉得很抱歉。”邵群为他擦拭眼泪的动作那样轻柔,眼神也满是怜惜。“所以我拼了命想弥补,只要能挽回你,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但是。”
“你依旧不敢相信我,是吗?”邵群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无力。
“我已经很尽力了,但你还是没办法相信我。”邵群收回了放在李程秀脸上的手。
“算了吧,我们都别勉强自己。”
“老婆,我们离婚,好吗?”
李程秀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答邵群的了,只记得自从他们和好后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邵群那次罕见的没有让步。
李程秀第二天去医院时小江助理已经把邵群让人昨天晚上连夜拟好的离婚协议递给他了。
李程秀一言不发,没有接过那份协议,反而绕开了小江直接进了病房。
他照常的为邵群布置饭菜,擦洗身体。邵群拒绝了几次,但他每次都以那样不容拒绝的眼神望向邵群,对方也只能顺了他的意。
“至少等到你出院。”
李程秀用这句话劝告邵群。
然后这句话也在邵群出院的当天被原封不动的转还给了他。
邵群坐在沙发上,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到李程秀面前。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你要替正正考虑。你放心,我不会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和你抢正正的抚养权。你永远是他的爸爸,没人能把他从你身边带走。”
李程秀嘴巴动了动,但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重重的咳了咳,“非要离婚吗?邵群。”
邵群看着他,用一种满是遗憾和怜惜的眼神。
“程秀,我也不想和你走到这一步,但是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太累了。”
“我不怕累。”李程秀打断他,“我可以改,我会改。我不会怀疑你了,也不会冷落你。我会相信你,我会努力表达让你知道我的爱。”
“太晚了,程秀。”
“不晚,怎么会晚呢?”李程秀的语速渐渐变快,“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学会的,我会很快。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至少应该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一下子给我全部,又一下子全部收回。邵群,你不能直接判我死刑。”
说到最后,李程秀几乎已经忍不住哽咽,他把身子深深埋在腿上,背弓的很低,让邵群有一种对方下一秒就会断掉的错觉。
“别,别这样对我。”李程秀咬着牙说,“我会改的,我求求你,你给我一次机会。”
邵群放在一侧的手指捏拳,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发白。但他最后只是说。“算了,程秀。”
李程秀的背脊开始忍不住颤抖,两分钟之后,他坐直身体。脸上的眼泪也被他自己抹净。
“我不同意。”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找律师告我,但如果你询问我的意见,但我不同意。”
“邵群,我不会和你离婚。”
李程秀曾经试过跑到邵群公司楼下堵他,但他从早等到晚,竟然完全没见到邵群的一个人影。第二天他再去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住,一脸恳求的请他别让自己为难。李程秀看着面前年纪已经不小了的保安,最后还是咬着牙离开了。
李程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他和邵群原本就有云泥之别。对方一旦下定决心离开,他竟然没有半点办法挽回。李程秀知道,邵群已经向法院申请了离婚,只要他们分居两年,离婚协议自动生效。
邵群搬离他们的家已经一个月了,正正每次询问李程秀爹地去哪儿了时,他也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默默垂泪,变成了现在的神色自若古波无澜。
“爹地去工作,忙完了他就会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李程秀抱紧了怀里的邵正。
李程秀接到调任通知的时候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是邵群做的吗?”李程秀开门见山的询问。
“李先生,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小江支支吾吾的说。
“他在你旁边吧,你问他这个调任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对吗?”
李程秀在收拾行李,他和正正的大部分衣物都是邵群为他们挑选的。邵群眼光好品味高,李程秀一般不在这种事上和他争论。顶多是在他买个没完时适当的劝说几句。现在看着这一屋的衣物李程秀倒是犯了难,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带了当季的用品。
“爸爸,我们去哪儿啊?”
“去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好玩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李程秀拉住正正,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别墅。
李程秀和正正在候机大厅等待。结果正正突然指着机场大屏叫了起来。
“爹地,那是爹地。”
李程秀闻声去看。
“邵氏疑似不法经营,董事长已被立案调查。”
那上面赫然是邵群的照片。
彩蛋是he大结局
[图片]
文案是引用还是原创管得着吗
知道虐攻是什么意思吗?不写虐攻就离题了
写攻的身心有毛病就是撞
写攻便秘比较不会撞
多少攻/受/男主/女主得绝症瞒着伴侣装渣男偷偷死翘翘的?这种梗你们是不是觉得烂透了。我看的第一篇这种是05年左右的虐攻文《受伤的芦苇不开花》,这也肯定不是此梗的第一篇,但互联网上耽美文的发展中,也算鼻祖了。
戏子攻豪门受或戏子受豪门攻两情相悦,但是受/攻的父母不同意,最后戏子为了对方的前途离开他,郁郁而终,这个梗好用吗,这是《茶花女》。你就写这个梗,别人会说你抄名...
戏子攻豪门受或戏子受豪门攻两情相悦,但是受/攻的父母不同意,最后戏子为了对方的前途离开他,郁郁而终,这个梗好用吗,这是《茶花女》。你就写这个梗,别人会说你抄名著吗?一是这个梗已经烂透了,你就算没看过这本书,你有可能想到这个梗吗?简直不要太容易。你嘴里说的“独创梗”长什么样,你见过吗?
攻为受车祸受伤受对攻很愧疚受不给攻do攻误会受不再爱他虐攻高潮受流泪坦白真相,重归于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篇由各种基于踩在“虐攻”爽点上的小梗形成的短篇,不需要过渡,每一笔都在点题,但是人家的前因后果,主角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不说,就挑你想要的比,就算这样了也比不出什么,你自己看看你的调色盘长什么样。查重也好,融梗也罢,这的确是个偏主观的东西,所以你就一点客观不带。
另外,查重是一个字一个字查的,所以你再看看自己整的调色盘长什么样吧。
这个tag里这种虐法是大部分人都爱的,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就是攻和受折腾一下,这样活人也不用多,都去查重吧。
我和你写论述题,我们基于同一个观点,举切题的同样的三个人论证,排列组合一下,这道题都写烂了,这三个例子都举烂了,还说抄?
随便说几个例子,是不是和你的调色盘不知道怎么调一样烂透了,是不是和这个tag一会虐攻一会不虐攻,一会攻控不让虐攻一会受控进来进去,一会说没追夫一会说没火葬场,一会说有人抄袭一会让厨子滚蛋一样,烂透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小鸟同人文的“举证”删了?陶瓷碗不够摔吗?亲友不认你了?也好,我喜欢那篇文,至于陶瓷碗爱摔几个摔几个。
顺便说一下,我的萌点是攻死,攻能有数不清的死法可以写,而不是浑身上下就几个地方能痛,我为他感到高兴。
没发过任何一条私信,也不知道你们大号是谁,不管是谁,要滚快滚
之前提过的新增一章。其实翻文件才发现字数已经超过十万,一点都不短,啊,竟然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不过都想好了构架,就写完这最后一章吧。
【真遥】自欺欺人/TheLast
在七濑遥肉体死去的那一刻,那个用鲜血刻在右手背上的无形烙印同时消失。
但他的意识还活着,比肉体躯壳多活了十几秒。...
但他的意识还活着,比肉体躯壳多活了十几秒。
数十年前的记忆如同潮水涌入脑海。
一个模糊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在妈妈怀里害羞地探出小脑袋的孩子。
一起在幼儿园呼呼大睡。
偶遇送葬队伍,害怕地拽住他的衣角。
期待地带他去看襁褓中的双胞胎弟妹。
一起游泳,一起练习,一起游接力,一起到领奖台,让大人为他们戴上金牌。
他们并肩走过十几个春夏秋冬,从未缺席对方的重要时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真琴离开了泳池。
“遥,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感受到,我已经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了。”
“抱歉,变成了对遥毫无用处的人。”
不是,真琴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是没有用处的人?
你只要好好的,像以前那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就好了。
“因为我太贪心了,喜欢遥,也想要遥喜欢我。只是假装遥喜欢我而留在遥身边,是自欺欺人。”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遥真正在意的只有游泳和小凛。”
“如果遥需要的话……我会一直在的。”
就这样,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吧,哪也不要去。
求求你,真琴。
其实是有预兆的,真琴离开的预兆。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只是想看一看遥的心脏都装着什么……真的没有我啊。”
梦都是相反的,下坠的人不是他,是真琴。
是真琴快要死掉了。
所以才会迫切地想见到真琴,想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却提前了这一场离别。
“遥,谢谢你。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成为现在的我。”
“前所未有的景色啊,我也想去看看。”
“对不起啊,遥,我带不了你去看前所未有的景色。”
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对不起,真琴。
那一晚,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陪伴在我身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
我本可以说,我可以带你去看那前所未有的景色。
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没能及时体会到你的痛苦挣扎呢?
无数次,无数次向旁人提问你是谁,却一次也记不住答案。
你是橘真琴。
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怎么会,忘记呢?
“那就没在一起过吧,只是因为我受伤,同居过一段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轻描淡写地否定我们的过往,我们的感情?
我们在一起过的啊,真琴。
我们曾经在一所小小的房子同住,我们曾经在月光下亲吻,我们曾经夜夜相拥而眠,我们曾经谈论光明美好的未来……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们在一起过的。
明明你是我无比珍视的存在。
不要否定这一切。
“下雪了,遥。”
竟然是最后一次听你唤我的名字。
一场冬雪,从生离落到死别。
“您要找的人叫橘真琴,他在六天前去世了。”
如今回忆起,自他结婚后,真琴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连作为陌生人都不再出现。
怎么会这样?
被医生确认死亡的老人从眼角缓缓流下两道浊泪。
我是不是,一直忘记告诉,我喜欢你,真琴。
……
“遥,真琴来接你了。”
妈妈的呼唤让七濑遥在梦中惊醒,破水而出才发现自己在浴缸中,衣架上挂着高中校服。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
哗啦一声,他带着水跨出浴缸,一边穿衣服一边赤脚往外走,急切地想要见到橘真琴。
刷。
他拉开门,门外却空空荡荡。
“真琴?”
他往门外望了望,外面空无一人。
“妈妈?”
七濑遥想问真琴在哪里,走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母亲,似乎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正感到困惑,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活跃的声音:“小遥!”
他向门口奔去,看到门口站着一群人,大家都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中间的是松冈凛,方才呼唤他的叶月渚开心地说:“小遥,我们来接你啦!”
七濑遥踌躇了一会儿,说:“真琴,没有来吗?”
叶月渚说:“小遥你在说什么,真琴已经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后一闪而过。
七濑遥从人群中穿过,飞快地追上去,走下长长的阶梯,有只白猫慢悠悠地钻进旁边的草丛,苍鹰在上空盘旋,落下一两片褐色的羽毛。
他气喘吁吁地追到海边,看到路的尽头,有两个穿初中黑色制服的少年缓步走来。
是年少的橘真琴和七濑遥。
少年七濑遥一贯地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少年橘真琴则陪伴在他身边,挑些让同伴感兴趣的话题讲,一次次地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失落地看向地面,偶尔得到回应,则开心地露出笑容。
他们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七濑遥虽然在橘真琴身边,心里想着的人却不是他。
橘真琴习惯了,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一点点回应,他就会很高兴。
七濑遥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
少年橘真琴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停下脚步,回头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快步追上少年七濑遥,“遥,等等我嘛。”
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七濑遥看着他们的背影,张嘴分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路的尽头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却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凛和宗介在说话,渚抢走了怜手里的书,郁弥和旭在斗嘴,夏也学长和尚学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群人发现七濑遥,都挂上笑容向他走来。
叶月渚奔跑过来拥抱他,“小遥!好久不见!”
松冈凛走到他面前,笑道:“好久不见。”
七濑遥被他们包围,心里酸酸软软,有种落泪的冲动,“大家,大家……”
叶月渚蹭了蹭他,说:“因为大家都喜欢小遥啊!”
七濑遥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很重要的事情,目光在人群中转了几圈,终于吐露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真琴,真琴呢?”
话音刚落,大人模样的真琴从远处跑来,高举着手,大声喊道:“遥!大家!我来了!”
叶月渚跑过来与他拥抱:“小真!我好想你!”
真琴摸摸他的脑袋,“小渚真是爱撒娇呢,我们走吧!”
七濑遥被簇拥着向前走,不停地回头看与其他人交谈的橘真琴。
橘真琴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七濑遥看到他的笑容,漂浮不定的心脏稍微安定地落回胸腔。
好像,好像和过去没有区别。
然而,走到岔道路口,橘真琴独自走往一条无人道路,与他们挥手告别,“大家,我先走了!谢谢!”
其他人都笑着与他告别:“真琴,要好好的啊!”
七濑遥在人群中焦急地喊:“不要!真琴!”友人们如同海水将他包围,他挣脱不开,朝着橘真琴喊道:“不要,不要离开,真琴,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急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友人们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说说笑笑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七濑遥发出小兽一般撕心裂肺的绝望凄鸣:“真琴——”
瞬间,围绕着他的友人们都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
他无助地捂住脸,汹涌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留不住吗?
真琴要抛下他一个人吗?
大脑在重演他这迷茫的一生吗?
“给。”
橘真琴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七濑遥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橘真琴弯下腰,给自己递出一方手帕,“遥怎么哭了?”
七濑遥呆呆地接过手帕。
橘真琴歪了歪头,眼睛一弯,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对他伸出一只手,“是,起来吧。”
七濑遥看着那只手。
手掌宽厚,手指修长,掌心纹路清晰。
他看了许久,颤抖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随即一股力量把自己拉起来。
泪水无声涌出眼眶,他哭得狼狈却不自觉,呆呆地看着橘真琴。
橘真琴无奈地拿过他手里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像哄小孩那样说:“哭得这么伤心,是游泳输给小凛了吗?”
七濑遥摇摇头,哭得鼻子发红,“才不是!”
他握住橘真琴为他擦泪的手腕,“是因为,是因为看到了真琴,才哭的。”
橘真琴笑道:“为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吗?”
七濑遥摇头,哭得双眼通红,哽咽道:“不许离开我。”
他像是强势地施令,又像是可怜地哀求,“真琴要,要一直在我身边。”
橘真琴笑了笑,说:“要我看着你和别人恋爱结婚吗?真是残忍呢,小遥。”
七濑遥大声说:“不是这样的!”
橘真琴静静地看着他。
七濑遥说:“如果真琴一直在的话,如果我没有忘记真琴的话,如果,如果我们没有分开……”他泪下如雨,泪水遮挡视线,他抹了一把眼泪,“我只会和真琴在一起。”
橘真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真的吗?”
七濑遥知道他不相信,辩解道:“是真的,我喜欢真琴,也想要和真琴在一起。”
橘真琴轻轻地从他手中扯回手腕,说:“真好呢。”
他的笑容未曾改变,说:“那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遥。”
七濑遥看到希望,迫切地说:“你会继续留在我身边,陪我长大吗?”
橘真琴笑着点点头,“嗯!”
七濑遥说:“我会一直记得你吗?永远不会忘记。”
橘真琴点头,“嗯,不会忘记的。”
七濑遥渐渐止住泪水,“我,我会记得向你告白的。”
橘真琴眼睛弯起,笑道:“嗯。”
七濑遥想哭又想笑,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伸高手想抚摸脸颊,“你这一生,一定过得很寂寞吧?”
橘真琴稍微后退避开,同时扣住他的手腕,轻轻摇头,说:“一直注视着小遥,所以并不寂寞。很幸运,也很感谢,能遇到小遥。能和小遥相遇,真是太好了。”
七濑遥忍住哭意,说:“对不起。”
橘真琴有些讶异地睁开眼,“小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七濑遥的泪珠滚落脸颊,“我应该,给你更好的生活。”
橘真琴微微笑道:“小遥在说什么啊?自作主张的人是我,擅自离开的人是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请你原谅我吧,小遥。”
七濑遥泣不成声,“不是,不是的。”
橘真琴不忍心他哭得这样伤心,把他拥抱入怀,“好了好了,不管是谁的错,这辈子都过去了。下一世,我们会好好地相遇,我也会,继续注视着小遥。”
七濑遥说:“永远,永远记得……”
橘真琴说:“嗯,不会有人忘记的。”
七濑遥说:“我,我喜欢你……”
过了许久,橘真琴抚摸他的后背,说:“我也,喜欢小遥呢。”
我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小遥。
“遥!”
“这孩子怎么了?”
“低血糖晕倒了吗?”
“有没有医生?需要叫救护车吗?”
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话语慢慢变小变轻,世界回复安静,似乎进入一个云朵编成的温柔空间。
再醒来,看到房间里有两个孩子,男孩乖巧地坐在床边看书,女孩在窗边站着眺望远方。
男孩看到他醒来,高兴地喊:“小遥哥哥你醒了?”
七濑遥慢慢坐起,脑袋一阵剧痛,“我这是,怎么了?”
男孩说:“和尚念经的时候,你晕过去了,大人把你抬到这个房间让你休息。小遥哥哥,他们说哥哥死掉了,死掉是什么?”
死掉?
谁死掉了?
七濑遥兀自想起,他随妈妈来参加橘真琴的葬礼,橘真琴19岁的葬礼。
女孩不悦地呵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哥哥没有死掉!他只是,只是躲藏在海里。等晚上没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回到家里,看望我们。”
男孩说:“可是,那么多天了,我们一次都没等到哥哥。”
女孩说:“你懂什么?那是因为,嗯,因为哥哥有别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她望向远方的大海,目光坚定,“他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
男孩说:“好吧。我去跟妈妈说,小遥哥哥醒了。”
男孩把书放在床头,跑出房间,很快七濑妈妈就进来了,温柔地抚摸七濑遥的额头,“没事吧,遥。”
七濑遥强压着不适摇头,“没什么。”
七濑夫人说:“那我们先回去吧。”
母子俩与主人家道别,走到院子门口,橘妈妈抱着一个纸箱追上来,“请稍等一下。遥,这是真琴留下来的关于你的东西,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带回去吧,我们留着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七濑遥愣在原地。
橘妈妈说:“那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呢。”
七濑夫人替儿子接过纸箱,“好,谢谢。”
橘妈妈抹了抹眼角,勉强露出笑容,说:“嗯,路上请小心。”
回到家,七濑遥坐在床上,看着桌面上那个纸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打开纸箱,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相册和笔记本。
厚重的相册一翻开,里面全是七濑遥的照片。
连七濑遥自己都不知道,橘真琴不知何时拍下如此多的自己。
露出开心笑颜的遥、在泳池努力练习的遥、在教室放空自己的遥、樱花树下捧住花瓣的遥、站在岸上的遥……他记录下整个少年期的七濑遥。
一张照片,像是一个字。
一本相册,像是一篇无言的情书,字字都在诉说爱意。
明明,只是关系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不是吗?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双人合照。
去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樱花纷飞,小怜拿着相机拍照,小渚执意给他们拍合照,把橘真琴往他身上推。二人站在一起,他不自在地看往他处,橘真琴摸摸鼻子,对镜头露出一个羞怯又温柔的笑容。
嗒。
一颗透明泪珠落在照片上。
原来是七濑遥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呢?
他抱住相册,无声大哭。
像是在哭那个模糊飘渺远去的身影,也像是在哭永远看不清内心的自己。
突然,脑袋再次开始疼痛,像是炸开的剧痛让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啊……好痛……妈妈,我好痛……”
摔倒的动静引来了七濑夫人,她把七濑遥抱在怀里,关切地问:“怎么样?遥,很痛吗?”
七濑遥痛得晕过去。
他在医院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聒噪的叶月渚,“太好了,遥醒了!”
医生检查,父母关心,朋友来访……兵荒马乱后,病房里只剩下七濑遥和叶月渚。
七濑遥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树梢,忽然小声地说:“骗子。”
叶月渚坐在床尾,说:“小遥你在说小凛吗?他正在赶过来啦。”
七濑遥唇色蜡白,说道:“骗子。”
叶月渚不解地说:“小凛,在路上啊!”
七濑遥捂住脸,嚎啕大哭,“大骗子!”
橘真琴你这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了,会永远陪着我,却那样早地离我而去。
我没有忘记你,却忘记我喜欢你。
我明明,是那样的喜欢你。
怎么会忘记呢?
“小遥,不游泳了吗?”
“嗯。”
“为什么啊?差一点就能拿到金牌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喜欢水,就一定要比赛吗?比赛,就一定要拿金牌吗?不一定吧。”
“小遥,变了。小遥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想要再次和某人相遇的时候,再带他一起去看前所未有的景色,决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如果我们都看不到,那么,不当天才,一起做普通人,也很好。”
“小遥在说什么?”
“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真琴,你会等我的,对吧?
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
请你,请你再等等我。
这次,我一定会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真琴。
be预警,没有he篇
彩蛋超长,感谢观看
吵架了,为什么又吵架了呢
邵群在大街上漫游目的的乱转,这次冷战好像又是因为自己乱吃飞醋,邵群有些想躺平了,
这段感情在和好之后,邵群就想把它牢牢攥在手里,他生怕自己一个松手秀秀就像风筝一样飞跑了,他及近病态的控制着,他早就猜到了迟早有一天他和秀秀会再次分开
毕竟秀秀现在......
毕竟秀秀现在越来越晚的回家,身边的公司里的殷勤的小男生也越来越多。
最开始被自己撞见秀秀还会眼神乱转的支支吾吾的跟自己解释,秀秀你不知道呀,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乱飘。不过邵群宁愿秀秀这样骗骗他,但到现在再碰见秀秀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公司同事,别多想”
想到这邵群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和好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秀秀留在自己身边想来也是为了正正有个幸福愉快的童年
秀秀本是在天上自由自在的小鸟,即便因为种种磨难但都还是在自由飞翔,但因自己的出现却将他困入囚笼
和好的这几年,邵群也隐隐约约明白爱是成全,秀秀如今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自由。这纠纠缠缠的十几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既然如此,最后一次他一定是要做个合格的爱人
客厅
灯光是暖色调的,空气里还有李程秀买回来香薰的味道
如今两个人相对的坐在餐桌面前,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孔,如今却略显生疏
邵群琢磨着开口,刚一出声就觉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只觉苦笑,原来放手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程秀,这几年把你圈在我身边,我知道你定然是有诸多的不满,我们也都曾努力的为这以后的幸福做出改变,但是改变没有结果,你依旧没有开心,我当初死缠烂打的缠着你就是希望和好以后可以给你更多的爱,让你忘记曾经那些悲痛的经历,可是我忘了,那些经历不会被磨灭,它始终都会扎根在人心底的深处。要想把他拔出来,就只能从根源阻绝”
邵群语气珍重的说完话后,从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李程秀,李程秀没接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邵群被这眼神看的不自然,头偏了偏,稳了稳嗓音,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你要强,所以这份离婚协议书,都是按照正规规格,唯一不同的就是正正的抚养权归你,我的探视权也由你定夺”
说完以后,邵群一气呵成的从餐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给了坐在对面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的人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很久,知道李程秀打开笔帽,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磨过纸沙沙的声音,就像对邵群凌迟的审判
民政局
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办理的工作人员正想公事公办的劝慰,离婚需要慎重
邵群摇了摇头,止住了劝慰
今天的风有点大,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邵群从背后走着,总觉得李程秀马上要变成小鸟,去广阔的天地,完成他广阔的梦想,在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邵群朗声问这
“秀秀,今天我算一个合格的爱人吗”
李程秀的背影顿了顿,点了点头,那幅度几下,但看的邵群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自己也终于当了一次完美爱人呀
be预警,不喜欢请划过去或者直接拉黑。
谢绝老福鸽表情包。
超凶,谁骂我我骂谁。
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个来,一个个去。
1、
岩鸢高中校园祭的时候,七濑遥他们一起回校参观,吃吃喝喝,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游泳部刚好有个展览墙,上面贴着每一届的部员合影。...
游泳部刚好有个展览墙,上面贴着每一届的部员合影。
叶月渚一眼就看到他们那一届的照片,“小遥,你看,是我们那时候!”
青涩稚气的面容,隐隐带着倔强。
叶月渚看到他们在学校舞台上宣传游泳部的泳裤照片,笑得弯腰,“我们那时候好蠢啊!”笑着笑着,他的目光落在龙崎怜身上,“不知道小怜现在过得怎么样。”
七濑遥却对一个笑容温和的男生勾起兴趣,心中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指着那人问:“他是谁?”
叶月渚说:“我们的同学啦,也好久没见了。上次给我寄了柿子饼,很甜呢。”
七濑遥望着那人的脸,困惑地皱起眉心,“他叫什么名字?”
叶月渚像是没听见,指着一张照片说,“我们拍的视频超级傻,拍了好多遍呢!”
七濑遥转头看向其他人。
他们表现得不认识那名男生。
转到卖小吃的摊位,大家纷纷前往感兴趣的摊位排队买吃的,只有七濑遥和山崎宗介留在原地。
七濑遥无意识地摸了下右手背,说:“你们认识他,对不对?”
山崎宗介保持沉默。
七濑遥说:“他叫什么名字?”
山崎宗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橘真琴。”
七濑遥慢慢地重复:“橘,真琴,吗?”
他看着眼前热闹的摊子,自言自语:“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么多年,七濑遥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出,看似是七濑遥得了奇怪的病忘记橘真琴,事实是橘真琴在无声地远离七濑遥,所以默契地不再提起后者。
叶月渚美滋滋地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向他们走来。
七濑遥问:“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吗?”
山崎宗介说:“找他做什么?”
叶月渚越走越近,宗介的声音压低:
“找到他,你又不要他。”
2、
七濑遥很多次差点找到橘真琴,只可惜他的“橘真琴遗忘症”让他每天记忆刷新,无论昨日接收到多少关于橘真琴的情报,第二天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很多很多年后,他步入老年,被身边人戏称为“帅气的老头”。
有天在老家收拾旧物的时候从箱子里翻出一堆初中时期的物品,其中有厚厚一沓照片,相片上孩子们笑容灿烂,无忧无虑,快乐得像水中的游鱼。
其中有个孩子他不认得,偏偏他们的合照最多,应该关系非常亲密。
问得更详细,他们便顾左右而言他,说今天钓了多少鱼,说打算去哪里旅游,或者装耳朵不好,装信号不好,装记忆力不好,不肯说更多。
七濑遥始终放心不下,他现在记性不好,就把这件事写在记事本上,把照片夹在其中,晚上睡觉将本子放在枕边,第二天起来就能看到。
第二天起来果然忘记,他带着记事本和照片找到私家侦探,请侦探帮忙调查。
晚上回去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年轻的他,在跑马拉松,一直跑一直跑,背后不断有人呼喊他的名字“遥”,他没有回头,跑了很远很远,终于撞破终点线,获得周围人群的欢呼和掌声。
熟悉的人围过来,凛给他戴上奖牌,渚为他递上饮料,郁弥给他擦汗毛巾……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鲜明而幸福,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他回头往原路看去,却看不到那个一直喊他的人。
像是在半途,在人流中不知不觉走散,再寻不回彼此。
事务所的侦探递过来一份资料,“您要找的人叫橘真琴。”
橘真琴?
七濑遥接过资料,还没翻开,就听到侦探说:
“他在六天前去世了。”
3、
一个普通的患病老人在雪夜过世,寻常得称不上新闻。
平时在雪地中打滚的几个孩子发现那位独居的老爷爷没有像平时一样请他们到家里吃甜点,回去对父母说了这件事。大人们担忧会出事,前去探望,发现老人已经面带笑容地离开人世,连忙通知家人来处理后事。
兄弟姊妹各自成家,告别仪式是在殡仪馆举行的。
七濑遥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橘真琴的遗体在墓园下葬,他的弟妹在灵堂接待迟来的吊唁的亲戚朋友。
他们在城市成家立业,很少回岩鸢,有点认不出七濑遥,“你是,遥哥?”
七濑遥想了想,才想起这一对双胞胎,“莲,兰?”
纵然小时候如亲人一般相处,分别几十年后,留下的只有生疏和拘谨。
橘兰说:“你是来和哥哥告别的吗?说来你们也好久没见了。”
七濑遥心想,他分明记得这对双胞胎,为何不记得他们的哥哥?
橘莲说:“明天灵堂就要拆掉了,请上支香吧。”
七濑遥走到灵堂中间,看到白色花圈簇拥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青年笑容温和地望向镜头。
橘莲递过来一炷香。
七濑遥走向前,往烛火中点燃檀香的一端,然后后退,微微鞠躬。
再向前,把檀香插在灰炉中。
这时,一个长发的俊美男人走进来,“差点以为赶不上。好久不见,七濑君。”
在这个人出现的同时,七濑遥的右手背被灼烧一般疼痛,他用左手捂住手背。
年轻男人重复七濑遥之前的动作,为死者奉上一炷香。
七濑遥问:“你是谁?”
他转望向七濑遥,说:“有你送他最后一程,想必他会开心。”
4、
七濑遥说:“我老了,很多事情不记得。”
年轻男人说:“是吗?”
七濑遥说:“你认识我吗?”
七濑遥仔细想了想,说:“我不记得。”
年轻男人说:“没关系,人生在世,本就无需记住所有事情。”他唇角含笑,问道:“这辈子,过得幸福吗?”
七濑遥想理解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沉默着没有回答。
年轻男人微微笑着看他,似乎并不着急,目光似远似近,似不上心,又似欲知答案。
七濑遥思索许久,回答说:“幸福的。”
年轻男人便笑了,像是说给某个人听:“听见了吗?他说幸福。”
七濑遥不明所以。
年轻男人仿佛想起什么,不太在意地道歉:“抱歉,我忘记你这次是真的听不见。”
他对七濑遥说:“放心吧,你下辈子也会是幸福的。”
七濑遥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橘真琴希望你幸福。”
七濑遥有几分茫然,“他……为什么?”
他说:“你们都会幸福的。”
这是橘真琴死前所希望的。
5、
橘莲过来说:“七濑哥,这位年轻人,工人要提前过来拆除灵堂,我们要走了。”
七濑遥说:“可以说一说,你哥哥生前的事情吗?”
橘莲想了想,想不出什么,说:“就是普通人的一生,没什么特别的。”
七濑遥问:“我和他,以前是朋友吗?”
橘莲说:“你们以前是很要好的同学,好像大学以后就没怎么往来了。”
这时,一对老年夫妻走进来,左右盼望,“请问,这里是橘真琴的——”老头看到遗像,泪花在浑浊的眼中闪烁,嘴唇颤动,“真,真琴。”
橘莲问:“请问你们是?”
老头眼中只有遗像,老夫人说:“年轻的时候受过真琴的很多帮忙,听到消息赶过来已经晚了,不好意思。”
橘莲说:“事发突然,我们也没预料到。哥哥知道这么多人来看望他,一定会很高兴。”
老头滚落一行浊泪,伸高手,仿佛想触摸照片中青年的脸庞。
“我的人生,因为他才得救了。”
七濑遥并不记得那位曾经在垃圾桶中找食物的瘦弱少年。
老头说:“我小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他,如果,如果他有一点点喜欢我……”
老夫人拆台说:“做梦呢,真琴能看上你?”
老头又落下一行眼泪,“我们不是说好了退休一起去旅游的吗?”
老夫人有些动容,忍下眼泪,说:“那么大岁数,小孩一样哭哭啼啼,真琴看了会笑话你。”
老头倔强地说:“反正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
老夫人说:“哭什么,再过几年,就能和他在地下相遇。”
老头说:“也是。我要走在你后面,不然谁帮你处理后事?”
老夫人说:“你当儿子女儿都死光了吗?”
老头嘟囔说:“他们做事哪有我用心。”
一听就知道这对夫妻感情极好,他们和橘真琴的关系也极好。
6、
工人来拆除灵堂搭建新的棚,他们一起走到外面。
老头这才辨认出七濑遥,“讨人厌的家伙。我们走吧。”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远。
橘兰和橘莲要和殡仪馆结清这些天的费用,处理后续的事,也走了。
七濑遥说:“明天,我就会忘记他吗?”
年轻男人转头看他一眼。
七濑遥说:“最近的记忆真是越来越差。”
年轻男人说:“来世很好。”
七濑遥感到莫名其妙。
男人像是打哑谜:“谁也不会忘记谁。”
天空飘落鹅毛大雪,他徐步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七濑遥回头看了殡仪馆一眼。
明天就会忘记。
那就多看一眼,记得更深刻一点。
毕竟,听说他们曾经是很要好的同学呢!
看了良久,雪渐渐大,在地面积起薄薄一层白色。
他转身,身形略微佝偻,缓缓走进雪中。
真遥be专业户,看不惯请马上拉黑,免得两看生厌。
给我泼脏水,我会原封不动地泼回去。
《橘真琴19岁》
橘真琴收到龙崎怜结婚讯息时吃了一惊。
“真琴,要开会了。”同事提醒他。
橘真琴把手机放回口袋,“好的,谢谢。”
...
他迫不及待地问:“小怜,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小渚呢?”
他们约在一家清静的酒吧,装修得很有格调,三三两两的客人们低声交谈。橘真琴要了一杯橙汁,连声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
太突然了,之前从来没听小怜说过有女朋友,怎么突然婚期就定下了。
龙崎怜喝着龙舌兰,说:“我和他吵架了。”
毫无疑问,这个他是指叶月渚。
橘真琴担忧地皱起眉,“为什么?是有什么误会吗?”
龙崎怜转头看他,问:“真琴前辈,那个可以让人忘记的符咒,是真的吗?”
橘真琴张着嘴,把酒保刚放下桌面的玻璃杯握在手中,低头道,“你怎么知道?”
七濑遥顺手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龙崎怜因此听到橘真琴的剖白。
七濑遥会忘记,龙崎怜却记得清楚。
橘真琴说:“对不起哦,怜,只靠我自己是没办法让符咒生效的。”
龙崎怜并不意外,“果然。”
橘真琴问:“你要让谁忘记你?”
龙崎怜反问:“就不能是我想忘记谁吗?”
从酒吧出来,橘真琴马不停蹄地去找叶月渚。
在他印象里,怜和渚感情非常好,上学时就算不在同一所大学,也时常黏在一起。后来他们都在东京工作,租房的地方离得不远,更是常常一起吃饭,或者在对方家中借住。
叶月渚揉着眼睛来开门,“这么晚了,小真来找我有事吗?”
橘真琴一心想要修复他们的关系,“你和怜发生了什么?”
叶月渚撇了撇嘴角,“没什么。”
橘真琴说:“没什么,他怎么会突然结婚?”
叶月渚震惊地睁大眼,“你说什么?结婚?”
橘真琴说:“嗯,日期都定下来了,下个月2号,对象叫中村香子,你认识吗?”
叶月渚摇头。
橘真琴焦虑地问:“所以是为什么?”
叶月渚慢慢交待。几天前,叶月渚在同事的怂恿下,进入了名声很不好的舞厅酒吧,进门的时候恰巧被陪完客户喝酒的龙崎怜看到,于是被他一脸严肃地拎出来。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不能来这种地方吗?”
当着同事的面被怜教训,渚感觉很丢脸,明明他认了错,怜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最后,叶月渚爆发了,挥开龙崎怜的手,“我已经成年很久了,不要你管!”
龙崎怜说:“如果不是担忧你的安全,谁要管你?能不能体谅别人的心?”
叶月渚说:“那你能不能体谅我?”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叶月渚觉得龙崎怜管过界,一点不给他留面子,龙崎怜觉得叶月渚叛逆期来了,更加生气。
如今,叶月渚已经后悔这场意气之争,问道:“小真,小怜真的说他要结婚吗?”
橘真琴叹气,“恐怕是真的。小怜,你好好跟他道个歉,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
叶月渚含着泪光,委屈地说:“可是做错的人又不是我。”
橘真琴问:“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
如果仅仅是这次争吵,小怜怎么会提到忘记。
叶月渚说:“没有了。”
这头叶月渚倍感委屈不想低头,那头龙崎怜根本不听劝,一意孤行。
眼看婚礼日期越来越近,橘真琴连新娘都不认识,顿感头大。
同事看他总是叹气,问道:“诶,真琴有什么烦心事吗?”
橘真琴说:“朋友吵架了,不知道怎么劝。”
同事说:“如果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突然吵架,多是积怨已久,很难回头。”
橘真琴苦笑道:“他们感情一直很好,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但事情发展远超他想象。
越来越不安的叶月渚终是找了龙崎怜,然后他们又吵了一架。叶月渚认为龙崎怜突然结婚是一时冲动,希望他取消婚礼,龙崎怜却说他什么都不懂。
叶月渚哭着说:“你结婚了,那我怎么办啊?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龙崎怜说:“那你喜欢上别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叶月渚的朋友太多了,也许是怕寂寞,他空闲之余总要热热闹闹地找别人聚会。
他喜欢小怜,喜欢小遥小真,也喜欢很多人。
叶月渚说:“不要跟我赌气,小怜,结婚是一件严肃的事。”
龙崎怜毫不让步,说:“我是认真的。”
天知道他和那个莫名冒出来的中村香子是怎么认识的。
总之,婚礼按时举行。
橘真琴无奈万分,作为龙崎怜亲近的学长,还是参加了婚礼。
新娘是个普通女孩,大家都没见过。宾客们大多是游泳运动员,一个个帅气逼人,橘真琴和认识的熟人一一打过招呼,忽然看到宗介、凛和遥并肩走来。
凛很久没见过他,热切地过来抱住他的肩膀,“好久不见,真琴。”
橘真琴目光掠过遥,脸色不变,“我可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们。”
凛说:“如果你在现场就更好了。”
渚没有来,婚礼举行得很顺利,新郎新娘在宾客家人的注目中互戴戒指。
橘真琴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坐在前排的遥身上。
如果……
没有如果。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橘真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怜和渚突然会变成这样。每次想起他们,他都感到痛心和可惜,却无能为力。
那天在公司食堂吃饭,电视上正播放新闻,正和同事说话的橘真琴捕捉到“国家游泳队”的字眼,以为遥他们又取得佳绩,抬头一看,却看到车祸现场。
报道说,国家游泳队专车从机场回游泳中心的时候发生碰撞事故,警察和救护车已抵达现场,伤者已全部送往医院,伤亡状况暂时不明。
橘真琴的头脑一片空白。
同事连连呼唤他,“真琴,真琴?”
橘真琴的脸苍白得跟纸一样,手脚冰冷,捧起饭盘就往外走,像是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凭借身体意识惯性,他放好餐盘,又跟上司请了假,便一刻不停地往大门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开车,他在路边打到一辆计程车,说出报道中提起的医院名字,不断地催促司机快点快点,“抱歉,请快点,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遥。
遥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
保佑他,请神明保佑他,一定要让他平安无事。
他几乎哭出来,哀求道:“请让我进去,谢谢,请让我进去。”
好在和媒体沟通的芹沢尚看到了他,让安保人员把他请过来。
橘真琴看到神色平静的他,悬起的心落下大半,“前辈,遥,遥没事吧?”
芹沢尚说:“没事,大家都没事,只是一点小伤。遥的病房在三楼,3024。”
橘真琴道过谢,转身往他说的目的地飞奔而去。
等不及电梯,干脆跑上楼梯,焦虑地找到3024病房。这是个单人病房,门没关,遥坐在病床上让医生检查身体,脸上贴着创可贴,应该是受了轻伤。病床周围站着教练和几名队友,大家都很关切遥的受伤情况。
橘真琴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他四肢无力地靠在门旁的墙壁上,双手捂着脸,顺着墙壁慢慢蹲下来。
敏锐地发现门口有人的宗介走出来,发现他很是惊讶,“真琴?”
他立即就明白真琴为何出现在这里,温和问道:“不进去看看吗?”
橘真琴缓缓摇头。
医生温吞的声音响起:“应该没事。安全起见,先住下来观察一天吧。”
橘真琴声音颤抖,“抱歉,你们没事吧?”
宗介说:“没事,只有一个运动员没系安全带,手臂骨折。”
橘真琴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没事就好,我走了。”
宗介问:“不见遥一面吗?”
橘真琴看上去很虚弱,脸色雪白,“知道他没事就好。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山崎宗介看着他离开,病房中的凛问道:“宗介,有人来了吗?谁啊?”
宗介回到房中,说:“问路的。”
在橘真琴工作的第十五年,花花去世了,在犬类中算是长寿。
他不打算再养狗,喂熟了家附近的几条流浪猫,干脆把它们抱回家养。
有猫相伴,日子总归没那么寂寞。
在十年后,几只猫猫相继去世,橘真琴便不再养。
那一年冬天下了茫茫大雪,白色覆盖大地。在夜幕降临时分,一名留着长发的美貌青年敲响了橘真琴家的门。
橘真琴打开门,看到来者,露出真心的微笑,“久野先生,好久不见。”
久野佳扫视他独居的家,简洁干净,玄关摆着家人合照,桌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他说:“我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所以下山来寻橘真琴。
他们进了屋,在围炉桌旁相对而坐。
久野佳托腮看着橘真琴,“我给过你重来的机会,给过你忘记的机会,为什么,依然是这样的结局?”
橘真琴戴着老花镜翻看那本书,说:“对不起,关于遥的事情,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做决定。”
他已经老了,眼角爬满细碎的皱纹,头发花白,曾经挺直的肩背不可避免地微微佝偻。
久野佳说:“忘记他,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他环顾着清冷寂寥的家,说:“总比孤独终老要好吧。”
橘真琴说:“我从来没想过忘记他,一直认为能陪伴他度过幼年期少年期的自己十分幸运,也很感恩他的陪伴。”
久野佳说:“在一起不行,分开也不行。真琴,要怎么做,你才能得到幸福?”
橘真琴笑道,“其实我已经比大部分人都幸福了。”
久野佳淡淡反问:“真的吗?”
透明的落地窗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包裹严实的几个孩子开心地在雪中打滚。
橘真琴说:“爱上他,就是一种幸福。”
久野佳说:“如果真是这样,当初你何必让他忘记?”
橘真琴没有谎言被戳穿的慌张,说:“不想他太难过。”
桌面上的电热水壶烧开了水,久野佳把开水倒进放了茶叶的茶壶中,说:“想要认识他,想要陪着他,想要自己幸福,又不想他难过。要怎样才能做到?”
喝完茶,久野佳就离开了,雪地上没有留下他的踪迹。
他口气寻常地说:“明年也想看这样漂亮的雪色呢!”
久野佳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了,真琴,我不信让你幸福会这么难。我要提醒你,今生你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是我在帮你,你原来的寿命是19岁。新的世界没有我,你只能活19年。”
他在冬夜沉眠,在春日醒来。
他以垂垂老矣的躯壳死去,在稚嫩天真的年纪复活。
他看到了本该早已离世的父母,那么年轻,那么温柔,一颦一笑都噙着幸福。
他看到小小的遥,被他妈妈牵着,乖巧地朝长辈问好。
是遥啊。
感觉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橘真琴没有依照父母的意愿和遥一起玩,而是站在一旁,微笑着看遥玩。
七濑遥用沙子堆了一个城堡,犹豫着问在一边看了他许久的孩子,“要玩吗?”
橘真琴摇摇头。
他们相识,但不相熟。
他们在同一所幼儿园毕业,但没说过几句话。
橘真琴小小年纪成熟老成,很会调解孩子之间的纷争,被老师赋予厚望,在家被父母吐槽,“活得像个老头子,没有一点孩子的朝气。”这时橘真琴就会爬上他们的膝头,乖巧地伏在胸前,“我是好孩子。”
父母开心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我们家真琴当然是好孩子。”
7、
接着又在同一家小学读书。
橘真琴仗着自己重活一世,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从不闯祸,从不惹事,成绩优异,在学校帮老师调教熊孩子,在家帮父母做家务,懂事得让其他家长大呼离谱。
遥放学会去游泳馆学习游泳,因此放学路上也碰不到一起。
知道彼此姓名,路上碰到会客气地点点头,但不是朋友。
有时候,遥发现邻居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包容地、欣赏地、喜爱地,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有几次,遥画画或者做手工,邻居孩子无意看到他的作品,发自内心地说:“好可爱。”
家长喜欢让孩子跑腿,邻居家的孩子从来不进屋,只站在门口等人。
遥想,这个人真奇怪。
五年级的时候,遥在游泳馆认识了小他一岁的叶月渚,成为朋友。
六年级,松冈凛转到岩鸢小学。
他们想游接力赛,缺一名成员。叶月渚到处找人,最后找到橘真琴身上,因为这个学长温柔又沉稳,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
出乎意料地,橘真琴拒绝了,“我不会游泳。”
叶月渚说:“不会可以学,我一开始也不会。”
七濑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8、
橘真琴无比珍惜这次重来的机会。
曾经,年少的自己觉得弟弟妹妹很烦人,现在却满心地觉得他们可爱,亲亲这个,亲亲那个,耐心无比地教导他们,简直比父母还宠孩子。
叶月渚不肯放弃,跟着橘真琴回家,“原来你真的有弟弟妹妹啊!”
橘真琴自豪地说:“嗯,是不是很可爱?”
叶月渚怕这么小的孩子,“别别别,别过来。好吧,我找其他人。”
他看着橘真琴熟练带娃,真情实感地说:“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橘真琴说:“你会遇到很好的朋友。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需要培育,小渚,以后要好好珍惜好朋友的感情,不要语出伤人。”
叶月渚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这段纠缠本该就此过去,可惜在低年级孩子落水,橘真琴镇定利索地跳进水中把孩子救上来的举动暴露了他会水。
叶月渚当场就大喊:“真琴你骗我!”
叶月渚气得头顶冒烟。
当他们都以为注定游不成接力时,椎名旭提前转学到了岩鸢。
橘真琴自然做了经理,经验丰富地为他们做后勤,平时拿着相机拍拍拍。
拍得最多的是遥。
开心的遥、努力的遥、放空的遥、在樱花树下的遥、站在岸上的遥……
上了初中,橘真琴依然是游泳部经理。
他记录下整个少年期的七濑遥。
9、
橘真琴话很少,他总是以一种超乎年龄的宽容目光看着少年们。
他很珍惜时光,小心翼翼地接下飘舞的花瓣,捡起地面金色的落叶,感受溪水的温度,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堆一个可爱的雪人。
其他人对遥说,橘真琴对你是特别的。
遥本人却不觉得如何特别,橘真琴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同学,必要时会说两句话,称不上熟络。橘真琴总是默默地站在他们所有人后面,每逢有人回头,便露出温暖的笑容。
因为在同一个社团,总有些时候同时离开学校。
橘真琴似乎不想与他同行,每次都说要买点东西,或者要回教室拿东西,“你们先走吧。”
七濑遥走着走着,回头一看,橘真琴远远地缀在后面。
他看不懂这个同学的心思。
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他一点都不明白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却会在遥和伙伴产生矛盾的时候主动调解,孜孜不倦地劝说他们互相理解和睦相处。
叶月渚很喜欢他,开玩笑说,“等我长大,拿世界冠军的金牌给你看。”
橘真琴说:“我知道小渚一定能做到的。”
叶月渚转头对七濑遥说,“我们混合接力也一定能拿金牌吧,遥这么厉害。”
橘真琴说:“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临。”
因为橘真琴的努力调解,松冈凛和七濑遥的心结没有以前严重,最起码七濑遥没有放弃比赛,他们保持通信,互相激励,期望重逢。
上了高中,橘真琴参加茶道社,成为游泳部的编外人员。
有空会来帮忙,有比赛会来加油,有小朋友生气了会来哄。
就这样,高一过去了,游泳部没有成绩;高二过去了,惜败于县大赛;高三,岩鸢高中游泳部闯入全国大赛。
那时大家都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10、
高中毕业,大家各有出路,令众人震惊的是,成绩向来很好的橘真琴没有选择读大学,而是在老家游泳馆找了份薪酬微薄的工作,专门教小朋友游泳。
七濑遥不解——他一直读不懂这个人,所以把困惑放在心底。
他忙着登上更大的舞台。
放假回家的时候在烟花祭上看到了橘真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笑容温和,对他打招呼,“七濑君,在东京过得怎么样?游泳虽然重要,但要保重身体哦。以你的天赋,不用着急,该有的总会有。”
七濑遥说:“嗯。”
橘真琴还想说什么,一心想要玩闹的弟弟妹妹齐心协力把他拉走了。
连遥妈妈都说,真琴太过纵容弟弟妹妹。
大一结束时,七濑遥回了一趟老家,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气氛很沉闷,妈妈让他换上一身黑色衣服,带他去了橘家。
橘家布置了灵堂,鲜花簇拥的黑白照片上是一张熟悉的、微笑的脸。
七濑遥怔怔地望着照片,忘记所有反应。
妈妈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
七濑遥看到懵懂无知的双胞胎,他们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橘真琴和他的关系算不上亲厚,和小渚的关系更好,七濑遥也不觉得他们是好朋友。可是,站在肃穆的灵堂,耳边响起低泣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脱离肉身,漫无目的地在半空漂浮。
他能看到所有人的神色,自然也能看到自己僵硬地站着,毫无表情。
肢体失去感触,心脏像是被切去一块,麻木而空洞地跳动着。
他想,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死掉呢?
11、
橘真琴睁开沉重的眼睛,依稀看到茫茫白雪,以及久野佳的身影。
躯壳像是死去,意识无法驱动神经,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慢,那么沉,像是老化得无法运转的机器。
他想问,经历过的十九年是真的存在,还是久野先生赋予他的一场美梦?
是真的吧,他参与了遥的前半生,留下了很多回忆,足够他在黄泉路上反复回味。
遥记得他,一直记得他,真好。
大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自责、痛苦,太好了。
他吐出胸腔中最后一口气,似乎听到了雨水洒落大地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久野先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哪个才是梦呢?真琴。”
【真遥】命运/fate
不甜不虐,遗憾更多,无人伤亡。
万字预警。
大一元旦的早上,七濑遥和松冈凛他们在国外集训,橘真琴和朋友们一起去山上的寺庙祈福许愿。游客很多,连许愿都要排队,也不知道神明能不能听到这么多凡人的心愿。
叶月渚在人群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橘真琴从游客中挤出来,连忙喊道:“这里这里!小真我们在...
叶月渚在人群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橘真琴从游客中挤出来,连忙喊道:“这里这里!小真我们在这里!”
橘真琴向他走去,问道:“其他人呢?”
叶月渚说:“人太多了,我们走散了,不过约好十一点在寺庙门口见面。”
他们并肩朝外走去,直到出了熙熙攘攘的院子,才感觉空气变得新鲜。
“人也太多了。”叶月渚随口说,“对了,小真,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笑道:“我的愿望是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不要受伤,小遥小凛他们游出好成绩!”
橘真琴的笑容有一丝羞涩,说道:“我啊,只要遥过得幸福就可以了。”
叶月渚歪头看他,揶揄道:“你真的好喜欢小遥哦!”
橘真琴微微笑了笑。
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吧?
七濑遥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耀眼的手术灯照得他睁不开眼,医生和护士窸窸窣窣的对话听得并不真切,但消毒水擦过胸膛的冰凉感让他汗毛倒竖。
脑袋晕晕沉沉,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忽然听到一句清晰的话:
“橘医生来了!”
七濑遥努力转动眼珠子去看,果然看到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橘真琴,锋利的手术刀在他指间散发着寒光。
“真、真琴——”
他用尽力气发声,却发现自己似乎被全身麻醉,喉咙里徒劳地发出一些气声。
“别怕,小遥。”橘真琴说话了,冰冷的金属手术刀贴上七濑遥胸口,似乎比划着要在哪里开口更适合,“很快就结束了,只是想看一看遥的心脏都装着什么。”
分明没有痛觉,但刀片划开皮肤和肌肉组织的触感无比清楚,头皮发麻,身体却动弹不得。
橘真琴失望地说:“真的没有我啊!”
七濑遥无力的目光对上刺白的灯光,思绪飘渺不定,突然发现情势瞬间逆转。周围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医生护士,空荡荡的手术室灯光刺眼,只有半躺在手术台上的他和坐在床沿的橘真琴。
而小巧锋利的手术刀此刻在他手上,刀尖对准橘真琴的胸膛。
七濑遥吓得险些把刀子都扔了,却被橘真琴握住手把手术刀按在胸口,“不想看看我的心吗?遥。就这样,轻轻地,划开。”
随着他们的动作,橘真琴的胸口被刀尖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腥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七濑遥无声尖叫,反射性动作地推开橘真琴,却是自己在后退下坠。他惊恐地睁着眼看橘真琴离他越来越远,身体急速坠落,犹如从半空跌落的飞鸟。
橘真琴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脸上衣服上都是鲜血,冷冷地看着他下坠。
噗!
他跌落在水面,惊起好大好大的水花。
七濑遥突然在水面中挣扎起来,吸引了队友的注意。
松冈凛迅速游过去,“怎么了?”他注意到七濑遥脸色苍白,关切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七濑遥勉强在水中站稳,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脸上沾着刚刚自己扑腾飞来的水花。
领队发现这边的异常,走到离他们最近的岸边,问道:“怎么了?呛水了?”
七濑遥说:“没什么。”
松冈凛问:“真的没事吗?”
七濑遥说:“刚才打了个盹,做了个噩梦。”
松冈凛说:“遥你怎么老在水里睡觉啊?很危险的。”
领队皱眉道:“先上水休息吧。”
七濑遥上岸时精神有些恍惚,梦中的触感太过真实,他怔怔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绺绺的头发不住地往下滴水。
松冈凛把干燥的浴巾罩在他头上,“做了什么噩梦?你的嘴唇好白。”
七濑遥摇摇头,忽然扣住松冈凛的手腕,坚定地说:“我要回日本。”
松冈凛说:“集训才刚刚开始,你回日本做什么?”
七濑遥说:“我要回去。”
他说要走就马上要走,可是假期的机票不好买,他在机场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张退票,跟着大包小包的普通旅客排队上飞机,在狭小的经济舱座位上挤了几个小时。
等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他们合租的房子,才想起真琴今天要打工,家里没人。
可是回到有真琴气息存在的地方,心脏莫名安心不少,不再惴惴不安地狂跳个不停。
真琴不知道他回来,开门时犹自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忘记锁门,开灯看见坐在桌边的七濑遥,擦了擦眼睛才敢认人,“遥?你不是在国外训练吗?”
七濑遥站起来,坐得太久腿麻了,动作摇摇晃晃,又委屈又焦虑的,“我,我想见你。”
他站不稳要摔倒,被橘真琴接在怀中,“你回来多久了?手好冰!”
橘真琴大约天生是个忙碌命,给他烧热水,给他找毯子披上,给他拿厚袜子换上,把他冻僵的双手包在自己大手中,呵气暖和,“回来应该跟我说一声啊!”
烧水壶在寂静的夜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是他们在东京过的第一个新年。
七濑遥像个乖宝宝任由橘真琴帮他穿衣服,问:“去哪里?”
橘真琴给他围上围巾,说:“新年烟花,听说今年的新年烟火很有特色。走吧!”
一月的东京很冷,呵出的气变成白色雾体,穿着时髦的青年站在挡风的街角不停地跺脚。
可是一月一日的东京很热闹,到处都是结伴出游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笑容。
橘真琴一直牵着七濑遥的手,手心冒汗也不放手,带他挤进河边的人群,“我们就在这等吧!”
七濑遥说:“好多人。”
周围全是游客,橘真琴听不清他的声音,低头问道:“什么?”
七濑遥摇摇头,望着橘真琴脸上的微笑,提高声音,说:“谢谢你。”
在这几分钟间,耳边几乎全是烟花爆破升空的声音和游客不由自主地赞叹声。
七濑遥清晰地听到橘真琴的声音传来:
大约在一个月前。
橘真琴下班去游泳馆接人,那时训练已经解散,他在门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七濑遥出来,只好进去找人,还没走到泳池就听到七濑遥和松冈凛的说话声。
场馆的大灯已经关了,工作人员和选手走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场馆安静寂寥,七濑遥和松冈凛并肩坐在岸边,双脚泡在水里,时不时撩起水花。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漫不经心地说起游泳或者选手的趣事,间杂着低低的笑声。
后来说起最近的赛事,好像是有名额冲突,七濑遥一直犹豫要不要参加,松冈凛说:“遥,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看前所未有的景色。”
橘真琴走过长长的通道,看到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的背影。
七濑遥问:“我们会永远这样在一起的,是吧?”
松冈凛欢快地说:“当然啦!”
在橘真琴的角度,看不到七濑遥是感动哭了还是眼睛进了异物,只听到松冈凛担忧地问:“眼睛怎么了?我看看。”随即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几乎要亲上。
橘真琴把想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好,没事了。”松冈凛说。
橘真琴转身向外走去,没走几步,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混乱,物体扭曲变形,眼中只剩下黑灰的颜色,脚步犹如踏在棉花上,心悸慌乱,手脚发冷,他不得不摸扶着墙壁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过了短短的几秒钟,灯光慢慢回到视线,橘真琴才发现芹沢尚搀扶着自己,一脸担忧地问:“没事吧?”
橘真琴对他露出个虚弱的笑容,不知为何使不出一点力气,说:“没事。”
芹沢尚慢慢扶他到休息凳坐下,“是低血糖吗?我这里有吃的。”
他从外套中掏出两颗水果味的糖果,放在橘真琴手心。
橘真琴看着掌心小小的两颗糖果,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芹沢尚问:“是因为遥吗?”
橘真琴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某一处,轻轻地说:
“前辈,我好像坏掉了。”
芹沢尚在他身旁坐下,默默地陪了他一会儿,说:“有时候会觉得,我并非我自己。”
橘真琴问:“那我是谁?”
芹沢尚说:“别人的踏脚石?一颗废弃的棋子?一个无用的配角?谁知道呢。”
橘真琴自嘲说:“我是无用的配角吧,不管有没有我,故事都会照常进行,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前辈,既然我是无用的角色,为什么还要把我写进故事里呢?”
芹沢尚说:“红花总有绿叶配吧。”
橘真琴眼睛黯淡,咬了咬下唇,“我不明白。”
橘真琴看着手心的糖果,目光变得恍惚,喃喃道:“那我对遥的感情,一文不值吗?”
芹沢尚开口想要安慰,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
橘真琴说:“干脆把我剔除出故事线不好吗?反正我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故事的进行。”
芹沢尚说:“那怎么行呢?神明创造人类,或出自热爱,或出自利益,都是有目的的。”他看向橘真琴的侧脸,冷静而残酷地说:“你没有被完全抛弃,说明你有被留下的价值。”
眼泪从橘真琴的眼睛缓缓流出,他哽咽问道:“我有,什么价值?”
芹沢尚说:“不知道,可能是出周边卖钱之类的吧。”
空气寒冷,宽阔的休息室留了几盏灯,橘真琴轻微的抽泣声在静谧的空间响起。
过了很久很久,芹沢尚问:“如果没有神明安排,你会如何选择呢?真琴。”
橘真琴的回答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还是选择爱他。”
今年的烟花确实很漂亮。
看完烟花,人流缓缓向外围流动,因为人太多,大家只能随着人流慢慢挪动脚步。
橘真琴问:“遥不是在国外集训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遥认真地说:“因为想要见到你。”
橘真琴开心地笑了笑,说:“其实,我只要能在电视上看到遥就足够了。站在世界舞台中心的遥,被大众认识的遥,打败其他国家天才的遥……从小到大,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对了,凛和宗介他们怎么样?”
遥说:“老样子。”对面有人推着轮椅过来,他拉着橘真琴往旁边让了让。
橘真琴低声说:“前所未有的景色啊,我也想去看看。”
遥抬头看他,他抬高手摸了摸遥的发顶,微笑道:“对不起啊,遥,我带不了你去看前所未有的景色。”
忽然,前面的人群喧闹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行人纷纷退后避让,可是人太多,大部分人根本挪动不了,只能惊恐不安地朝不远处张望。
等人跑到了跟前,他们才知道是失主追着小偷跑,小偷为了给后面追他的人制造障碍,不停地往身后拉扯行人,不少人因此跌坐在地,热心的人大喊不要推挤,不要踩到跌倒的人。
橘真琴个子高,看得远,力气也大,等小偷到了跟前,一把把人后领揪住。小偷个子很小,试图利用身高逃窜,慌乱中狠狠推了七濑遥一把。七濑遥正让着其他人,一个不慎被他推倒在地,脑袋在树干上磕了一下。
橘真琴把小偷甩给赶来的失主,来到七濑遥身边,半跪下来,“没事吧?遥。”
七濑遥摸了摸额角,似乎摸到一个小鼓包。
新年的诊所很是热闹,摔伤的、吃撑的、发烧的……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忙不过来,他们确认七濑遥只是磕肿了脑袋,便给他安排一个小病房,让他躺着歇息,观察情况。
七濑遥奔波了一天,身体疲倦,在病床上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橘真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七濑遥。
窗户没有关严,半夜风大,把窗帘吹得鼓荡起来。
外面护士和病人交谈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似乎是遇上难缠的病人,他们在外面谈了很久,橘真琴站起来关好窗户的时候,听到外面的交谈加入了医生的声音。
七濑遥面容平静,也许是病房太冷,脸色有些苍白。
橘真琴把自己的长外套脱掉,当做一层被子盖上去。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吵闹,橘真琴出去看了看,看到一群年轻人围着医生护士,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便走过去问护士,“需要帮忙吗?”
他太高了,长期游泳身材健壮,刻意保持冷漠的模样看上去很不好惹。他一过去,没人敢说话。
等挑事的人散开,橘真琴回到病房,像是自言自语,说:
“虽然知道我在你心中无足轻重,甚至微不足道,但还是很抱歉,让你失去了一名朋友。”
他咬破左手中指指尖,鲜红的血液流淌滴下。
第二天一早,来探望七濑遥的朋友们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半个房间,橘真琴拿着报告单回到病房,开心地宣告说:“医生说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被围绕在人群中心的七濑遥皱了皱眉,半是好奇地问:“你是谁?”
“他是真琴啊!”叶月渚大声回答,“完了完了,小遥失忆了,你记得我是谁吗?”
七濑遥说:“渚。”他挨着看过去,喊出他们的名字,“怜,旭,贵澄……”
“唯独忘记了真琴吗?”
山崎宗介得到消息是他们回日本的时候,叶月渚忧愁地向他们倾吐烦恼。
叶月渚说:“嗯,这可怎么办,遥现在都没想起来,真琴一定很伤心。”
宗介说:“重新认识不就好了?他们不是住一起吗?很容易熟悉起来吧!”
叶月渚叹气,说:“真琴原来的房子好像没有退租,他搬回去住了。唉,遥好像得了真琴失忆症,就算他今天看到真琴,明天也会忘记。”
宗介这才感到惊讶,“他们吵架了吗?”
任谁听来都觉得七濑遥是假装失忆。
叶月渚萎靡不振,“如果是吵架就好了。好烦啊!遥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医生说遥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结果他垂头丧气地出来,“他们说真琴不在这里打工了。”
叶月渚说:“晚点我去公寓找他吧。”
七濑遥问:“真琴是谁?”
叶月渚看了看他,郁闷得不想说话,“唉,说了你也会忘记。”
他们并非完全没有交集。
大家聚会的时候,七濑遥会去,橘真琴也会去。
七濑遥每次都会觉得奇怪,熟人中唯有一个高大清爽的男生不认识,看上去其他人和这个男生很熟悉,他每次都忍不住偷偷问别人,“他是谁?”
一开始叶月渚热情满满地给他科普,“你们是好朋友啊!一起长大、感情超级好的朋友,约好一起来东京上大学,几乎没有分别过……一起租房……”
后来,慢慢地,叶月渚的介绍越来越短小,最后敷衍地说:“是真琴啊。”
叶月渚兴趣缺缺地说:“真琴就是真琴啊。别问了,你记不住的。”
名叫真琴的男生看上去很生疏礼貌,不曾与他交流,只会在目光相碰时点点头。
橘真琴开着皮卡戴着草帽过来的,运来一箩筐西瓜,皮肤晒得略黑,叶月渚冲过去和他拥抱,“真琴你又去乡下帮忙了?”
橘真琴打工期间认识了一对住在乡下的老夫妻,农忙时会过去帮忙。
他说:“嗯,反正留在这里没事做。好香啊,已经开始了吗?”
椎名旭笑道:“再晚一点就没你份了。”
叶月渚说:“他老抢我的肉,真琴,不给他西瓜吃。”
宗介过来帮忙,“西瓜先冰起来吧!”
叶月渚说:“现在就开一个,我想吃,先开一个好不好?”
橘真琴淡淡地扫视过人群,看到安静地待在松冈凛身旁的七濑遥,笑道:“凛,郁弥,过来吃西瓜吧!”
芹沢尚从屋子里出来,说:“真琴,先进屋凉快一下吧!”
叶月渚热热闹闹地找水果刀开西瓜,让宗介给他挑个最大最甜的;芹沢尚领着真琴往屋里走,说学校老师想让他做个兼职;夏也抛过来一瓶冰凉饮料,真琴接过,“谢谢。”
他们路过七濑遥身边时,所有人的神色都很正常,他们已经习惯遥和真琴的不相识。
七濑遥小声地问:“他是谁?”
松冈凛给几串正在烤的五花肉洒调味料,说:“我们的同学。”
除了聚会,他们另一半见面的机会大多由叶月渚创造。
这个小家伙爱热闹,爱找七濑遥逛街,也爱缠着橘真琴,每天都精力满满地找新热闹。
叶月渚大三的春天,他约了七濑遥,偷摸着问:“小遥想不想去好地方?”
七濑遥问:“什么好地方?”
叶月渚神神秘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把七濑遥带到一家牛郎店。自从他得知真琴偶尔会来这里替别人代班,好奇心便一发不可收拾,抓心挠肝地想来看看,可是龙崎怜不许他来,真琴不肯带他来,他自己更是不敢独自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便抓着七濑遥来壮胆。
七濑遥看着招牌,疑惑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月渚躲在他背后,“就是想来看看。”
七濑遥倒是无所谓,他的生活就是游泳青花鱼凛,对其他事物提不起兴趣,大大方方就进去了,叶月渚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一眼就看到被两名女性夹在中间的橘真琴,指着他喊道:“真琴你不是说一个月来一次吗?”
橘真琴抬头望去,“小渚?遥?”
叶月渚害怕被训斥,躲在遥身后,“我们走吧,小遥,没什么好看的。”
七濑遥看向那个发声的青年,他穿着休闲西装,左耳戴着一枚耳钉,脖子挂着金属项链,右手小拇指戴着尾戒……也许是五官的缘故,他看上去并不油腻,气质很沉稳。
他问:“你认识他吗?”
叶月渚一心拖着他要走,“不认识不认识,我们快走吧!”
青年走到他们面前,七濑遥才发现眼前的人比自己高出不少。
他说:“我送你们出去吧!”
叶月渚果不其然被橘真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顿。
橘真琴还要回去上班,叮嘱他们好好回家就走了。
叶月渚叹气,“我只是想去看看,又不是真的想做什么,真琴太严厉了。”
七濑遥问:“他是谁?”
叶月渚说:“我们的学长,有时会来替同学代班。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最多一个月来代班一次,我知道他上个星期来过,没想到他今天会在。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七濑遥问:“他家也在岩鸢吗?”
叶月渚说:“嗯。好烦,真琴肯定会告诉小怜,我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七濑遥问:“我,认识他吗?”
都是岩鸢来东京上大学,他们应该认识吧。
叶月渚说:“不认识。”他思绪跳跃很快,“不过刚才真琴好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装戴首饰,帅惨了!我要不要回去拍张照啊?”
他停在半路,很是犹豫,“遥,你说我要不要回去啊?你也觉得他很帅吧?”他转起圈圈,捏着下巴思考,“不行,真琴看到我会生气的。可是好想记录他成熟帅气的样子!”
橘真琴在他们面前不是清爽大学生就是青年农夫,穿着打扮相当随意。
叶月渚想了半天,抓住七濑遥的手,“遥,你帮我回去拍张照片吧!”
七濑遥无所谓,他指出一个问题,“里面灯光很暗,偷拍不了。”
叶月渚说:“你去合照啊!光明正大地拍照就好了!”
他把七濑遥推到店门口,催促他进去。
七濑遥进了门,径直走到橘真琴面前,无视其他人,问:“可以拍张照吗?”
青年眼神温润,说:“不行哦。麻烦帮我转告小渚,如果他还不离开,我就通知小怜带他回家。”
七濑遥很干脆地走了,就跟来时一样干脆。
他把话带给小渚,叶月渚马上火燎尾巴地拉着他走人。
12、
橘真琴带着一身烟酒味回家,小堇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堇问:“钱还不够吗?”
橘真琴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耳钉项链一样一样取下来。
这些东西要么是经理给的,要么是客人送的,经理嫌他太素,要求他多少打理下自己。
他说:“差不多了,过两天我回去一趟,把他们接来东京。”
小堇正忙着大学考试,慌慌张张把东西收进书包,“那我先走了。”
“嗯。对了。”橘真琴探出半个身子,说:“下午我要去乡下帮忙,今晚可能不回来,晚饭要你自己准备哦。”
小堇说:“好的。”
中考时,橘真琴帮他补习功课,让他考取到一所不错的高中,脱离了以前的环境,他得到全新的开始。
之前和遥合租,橘真琴没有退租,便让小堇住进来,后来遥失忆,他搬了回来,他睡床,小堇打地铺。期间因为小堇上高中和他实习搬过两次家,由于经济拮据,没钱租大房子,他们就这么勉勉强强过了三年。
小堇刚出去没多久,慌里慌张地赶回来,“准考证,我的准考证忘了!”
刚洗完澡的橘真琴换了家居服,往冰箱里拿饮料,“来得及吗?”
小堇在一本书下找到准考证,跑得满头大汗,“可以。”他关门时停顿了一下,说:“你,好好休息下吧!”昨晚通宵上班,下午又要去地里干农活,他怕橘真琴猝死。
橘真琴说:“没事的,祝你成功!”
小堇点头,“嗯!”
橘真琴没有马上休息,而是一边吃早餐一边看书。
小堇这个孩子,其实是喜欢女孩子的,问题是他见一个爱一个。高中刚入学时喜欢上漂亮聪明新生代表,高二喜欢温柔细心的学姐,现在又势要和社团认识的学霸女同学考同一个大学。
橘真琴得知这家伙真面目时简直眼前一黑,他怎么会教出这样多情的孩子?
可是小堇无辜极了,他说他喜欢每一个都是真心的,一点都不花心。
橘真琴的工作已经找好了,一毕业就正式上班,为此他会重新租个地方,以后小家伙就要自己独自生活了。
13、
橘真琴真正要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
大四基本没课,他攒够了钱,如愿带着父母弟妹出去旅游,玩了整整两周。
回来后,便忙着毕业的事情。因为工作后无法到乡下帮忙,老夫妇年纪已大,种不了那么多地,便请他帮忙把一些地转让出去。除此之外,要在公司附近找新住处。
想当年,大学刚入学,还是他和遥一起到处寻找合适的房子。
刚找到房间签订合同,便收到老师的消息让他回学校办个手续。
在长辈看来,橘真琴长大了很多,气质变得成熟稳重。他脾气好,遇到什么事都热心帮忙,在学校人缘好;他学习认真,又招老师喜欢;打工也好实习也好,工作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因此找工作也十分顺利。
仿佛可以预见,他平稳踏实的一生。
大四的学生大多在忙忙碌碌地找工作,橘真琴办完手续,帮老师把手头的资料整理一下,又顺手帮老师把资料带到教务处,中途遇到同班同学,聊了十来分钟。
话题无外是工作难找,手续难办,成年人的生活处处不顺。
聊完后,他继续往教务处走,在拐弯处突然撞上一个人,手里的资料飞了一地。
“对不起。”那人似乎有急事,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帮他捡资料。
橘真琴说:“没关系,你有事先走吧。”
那人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把捡起的资料递给橘真琴,在看到橘真琴的脸时愣了一秒,“我们,是不是见过?”
橘真琴笑了笑,“你是七濑同学,我记得你,奥运会游泳冠军。”
那人呆呆地“哦”了一声。
橘真琴把资料整理好,说:“那我先走了。”
那人望着他的背影,似有不解,直到同伴的呼唤传来,“遥,你在哪里?”
14、
那天,又是新年,七濑遥去探望生病的叶月渚,叶月渚有龙崎怜照顾,他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撒娇不想吃药的小渚和一定要他吃药的小怜。
桌面上堆着一叠照片和一本厚厚的相册,龙崎怜说,他们正准备把一些有意义的照片洗出来放进相册里珍藏,事情还没干好叶月渚就感冒发烧了。
七濑遥随手翻看照片,看到他们这些年的合照,其中有个频繁出境的人他不认得,便问:“他是谁?”
龙崎怜说:“真琴前辈。”
叶月渚躺得无聊,热心地说:“是橘真琴,我们的朋友哟。对了,小怜,今年小真在东京过年吗?”
叶月渚说:“好耶,我想吃火锅。”
七濑遥一张张地翻看照片,皱起眉头,“我应该见过他很多次,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月渚说:“因为小遥生病了,这个病很奇怪,会让你记不住任何关于真琴的记忆。”
七濑遥没听说有这样奇怪的病,但叶月渚不像是说谎。那么多合照明明白白地记载着他们曾经相遇,七濑遥却没有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回忆。
太奇怪了。
他问道:“我和他,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叶月渚说:“可好可好了,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同学。不过你的病治不好,你们就当不成朋友了,这几年真琴的工作也忙,消息不多。小怜,真琴该不会瞒着我们偷偷谈恋爱结婚了吧?”
龙崎怜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叶月渚说:“嗯,是哦。小遥呢?你有女朋友了吗?”
七濑遥摇摇头,指着合照上的橘真琴,说:“可以跟我聊聊,这个人吗?”
15、
橘真琴工作第一年,从乡下老夫妇那儿抱回来一条小狗崽,起名花花,是条调皮可爱的萨摩耶,平时工作忙或者出差就放在小堇那养着。
小堇没考上和学霸女同学那所大学,但他上大学后很快忘记了她,喜欢上一个很漂亮家里很有钱的女同学,信誓旦旦地对橘真琴说要和她结婚。
橘真琴问,“你现在在追她吗?”
小堇说:“不,她不认识我。”
橘真琴无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我CP距离结婚只剩下认识了”?
因为这个女同学,小堇新年都在打工,橘真琴白天采购,晚上带着花花出去跑一跑。
没想到在街角便利店门口遇到山崎宗介,他们在大学后没见过。宗介养了一条威风凛凛的藏獒混血,大狗乖乖地蹲坐在一旁,令行禁止,而花花开心地对着路人吐舌头,拉都拉不住。
他们聊了聊,橘真琴才知道宗介前两年退役了。
宗介说:“肩膀旧伤复发,加上家里需要人帮忙,就回来了。”
橘真琴不知道说什么,他不会安慰人,说:“今晚好冷,应该会下雪吧!”
宗介说:“天气预报说会下。凛说他和遥短期内不会退役,他们状态很不错。”
橘真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们是天才,游泳很厉害。”
宗介说:“你们没有再见面吗?”
真琴说:“没有。”他是大忙人,工作本来就忙,别人需要帮忙时从不曾拒绝,平时要和家人联络,要遛狗做饭,要到养老院看望老夫妇……他连电视都很少看。
这会儿没有行人经过,热情的花花往宗介身上扑去,宗介摸摸它的狗头,“好孩子。”
真琴问:“你结婚了吗?”
宗介说:“没有,你呢?”
真琴说:“也没有。”
宗介说:“我的命运,似乎不由我做主。和凛在一起,或者和女孩子结婚生子,又或者单身一辈子,老了还和别人搞暧味,都不是我本心的选择。”
真琴摸摸鼻子,“不会的,你们肯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宗介神色不变,淡然道:“希望吧。”
16、
因为养狗,真琴现在租的是一楼带庭院的房子,今天日子特殊,越是入夜越是热闹,游人不断,花花分明出去玩过一趟,被人类的热闹吸引,汪汪地叫个不停。
真琴忙着在职考试,一看书就看了几个小时,回过神发现已近午夜。
他出去看了看花花,白色的大狗狗围着他跳个不停,又蹭又舔地跟他撒娇。
真琴招架不住,拿了牵引绳,“好了好了,带你出去跨年。”
他牵着狗,花花横冲直撞的,他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想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
花花这狗亲人,见人就扑,真琴每回带他出去都牵得很紧。这次花花也遇到行人就上去哼哼唧唧,橘真琴没想到会遇见七濑遥,行人弯下腰抚摸狗头的时候,真琴才看清这人是遥。
他们有三四年没见过了。
有家人和小渚他们,陆陆续续地,橘真琴没有断过七濑遥的消息,知道他去哪个国家比赛,他获得了怎样的成就,他和凛怎么样……真琴庆幸,一直都是好消息。
七濑遥似乎没有变过,依然是橘真琴记忆中那个模样。
橘真琴说:“对不起。”他把花花拉回身边,“没有受伤吧?”
七濑遥看到他,似乎有点惊讶,“没事。”
橘真琴说:“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他牵着狗从七濑遥身旁走过,忽然风中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
“真琴。”
橘真琴回头看他,七濑遥说:“你是真琴,没错吧?我今天,在小渚那里看到照片。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吧?”
橘真琴客气地说:“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七濑遥说:“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或者提起你的名字,我的手背,会发烫?”
他抬起右手,手背一片光滑,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有橘真琴知道,在六年前的寒冬深夜,他用自己的鲜血在遥手背上画了一个符咒。
一个关于遗忘的符咒。
17、
所以橘真琴很平静地接受七濑遥遗忘他的事实。
如他所料,缺失一个橘真琴,对七濑遥的人生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命运和松冈凛连结在一起,这一点,在六年级寒假七濑遥决定不再游泳比赛的时候,橘真琴就应该看清楚。
“创造者希望我大度,无怨无悔,不求回报。我做不到,我是人,是人就会有阴暗面,因此我不甘,我难过,我希望我的付出有微小的回应。”
一个奇怪的人教会橘真琴这个符咒,用不用,在于橘真琴。
橘真琴坦诚地说:“我不是大天使,我只是一介凡人。”
那个时候他快被折腾疯了。
明明是七濑遥要求的在一起,他却像个第三者,像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明明是七濑遥和松冈凛过于亲密,状若爱侣,而他除了宽容什么都不能做;明明他们在一起,却同床异梦,七濑遥只是习惯身边有他,脑海中想的人不是他。
有时橘真琴想把七濑遥的心脏掏出来,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令他更加痛苦的是,七濑遥的命运同样由神明操纵。
他不能恨,谁都不能恨,只能日复一日地煎熬自己的心。
他常常问:我的命运是什么?
神明告诉他:你的命运是七濑遥,你生而爱他。
设定如此,七濑遥是橘真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七濑遥,就没有今天的橘真琴。
今天,橘真琴看到七濑遥,他知道他依然爱他。
也许永远,也许直到死亡那一刻,他依然爱他。
感情是蓬勃成长的养料,也是勒住脖子的绳索。
18、
橘真琴说:“抱歉,会疼吗?”
七濑遥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说:“不,不怎么疼,就是烫,发热。”
橘真琴踌躇了一下,说:“我们不只是幼驯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但你心里想着的人不是我。如果我们强行分开,会引发很多问题,所以这样平静地分开会好很多。”
七濑遥问:“我同意吗?”
橘真琴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七濑遥是问,这个符咒,七濑遥是否同意。
他说:“抱歉,没有,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应该不会同意吧。”
七濑遥看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橘真琴说:“家人都很健康,公司同事都很友好,我养了一条狗。说起来,还是很谢谢你,曾经给过我很多勇气,让我成为今天的我。你呢,过得幸福吗?”
七濑遥恍惚了一瞬,说:“应该,很幸福吧。”
橘真琴笑道:“太好了。”
七濑遥说:“小渚没有说,我们在一起过。”
橘真琴说:“那就没有一起过吧,只是因为我受伤,同居过一段日子。”
七濑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呐喊声,是游客们在街头倒数。
十。
九。
八。
花花更加活跃,绕着橘真琴不停地转圈,橘真琴安抚地摸摸它的脑袋。
七。
六。
五。
七濑遥说:“我觉得,我没有不喜欢你。”
四。
三。
二。
橘真琴接住半空飘落的雪花,说:“下雪了,遥。”
一。
万象更新。
街头传来盛大的欢呼,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天边盛开一朵朵灿烂火花,绚丽夺目。
七濑遥眨了眨眼,眼中满是困惑,“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手心的雪花化作湿润的水渍。
橘真琴说:“我住在附近,你是不是迷路了?”
19、
橘真琴刚和宗介交换了联系方式,很顺利地联络到人把七濑遥接走。
也许他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
橘真琴牵着花花往家里走,忽然想起就是七年前的今天,他们在诊所过了一夜。病房很小,窗户有点毛病,他关了几次没关好,夜风通过缝隙钻进来,呼呼地响。遥睡得很熟,他怕他冷,把外套给他盖上。
那个夜晚他一夜未眠,如此的彷徨不安,他从不觉得一夜会如此漫长,又如此的短暂。
第二天,他拿着报告单进来,看到七濑遥陌生的眼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真的说起来,应该是遗憾多一点吧,那么多年感情,像是急促的流水,像是穿梭过树叶的风,像是天空散开的云彩,说不在就不在了,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十几二十年的感情,像是他们搬家时遗失的合照,说不上什么原因,从某一天起,就找不到了,回不来了,宛如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过,遥说他过得幸福。
这就足够了。
《只字不提》
补一个遥视角,可看可不看。
构思的时候觉得很虐,写出来发现一点都不虐,平淡日常。
那是大一最后一个学期,七濑遥特殊的失忆事件刚过去没多久。
他是国家级别的游泳天才,而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就那么几年,在医院详细检查,确定身体无碍后,七濑遥便被要求投入紧张的训练中。...
他是国家级别的游泳天才,而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就那么几年,在医院详细检查,确定身体无碍后,七濑遥便被要求投入紧张的训练中。
他们的身份是大学生,在比赛和训练不那么密集时,会和普通的同学一样去教室上课。
七濑遥来得早,因为游泳比赛成绩出众的原因,算是校园名人,热情的同学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七濑君?最近没比赛吗,很少看你来上课呢!”
七濑遥不习惯应付人际关系,大多点点头作数。
铃声响起,后面忽然闹出些动静,认真看书的七濑遥随着大众的目光看去,看到有个迟到的男生慌慌张张地在后排找座位坐下,大约人缘很好,有好几个男生同时招手让他过去。
突然,那个男生抬头往前排看来,恰巧和七濑遥的目光对上。
七濑遥回过头,身旁的女生小声地问:“七濑,你不叫橘君过来吗?”
橘君是谁?
七濑遥当做没听到,却留了一份心思在后排,听到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说笑。
上课始终不能专心,总想知道那个迟到的男生在干什么。
很高大的身材,那么宽厚的肩膀,应该也是游泳的吧?
浅绿色的双眸,清新温柔,应该是一个温和待人的男生吧?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应该是以前见过或者交谈过。
七濑遥忍了半节课,终是忍不住,稍微偏头往后面看去,意外发现那个男生在呆呆地注视着自己——被发现后没有躲避,而是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七濑遥收回目光。
下课后去说两句话好了。
然而等到下课,七濑遥站起来搜寻那人的身影,后面几排位置空空荡荡,一个学生都不剩了。
那天,乍暖还寒,他们约在椎名旭姐姐的咖啡店聚会。
七濑遥出门早,以为自己是最早到的,推门进去发现叶月渚和一个眼熟的男生坐在一起。这个男生他应该是认识的,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名字。
“小遥!”叶月渚把菜单递给真琴,一抬头就看到七濑遥,热情地对他招手。
七濑遥在他们对面落座,“凛有点事,会来晚一些。”
对面的男生翻菜单的动作顿了一下。
叶月渚说:“没关系啦,能来就好。”
男生合上菜单,“我要热拿铁和巧克力蛋糕。”他把菜单递给七濑遥。
叶月渚说:“小真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吃甜的呢!”
七濑遥接过厚重的大册子,轻声说:“谢谢。”
当着别人的面,他不好问小渚这个男生是谁,也不好问为什么带个不认识的人来聚会。
其后,朋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神色无异地跟他们打招呼,“遥,真琴,渚。”
七濑遥这才意识到其他人都认识这个温厚和善的男生,只有他自己不认识。
后来人多了,气氛热烈,七濑遥小声地问坐在身旁的龙崎怜,“小渚身边,是谁啊?”
龙崎怜不想打破欢乐的氛围,在他耳边说:“真琴是我和小渚的前辈。等聚会结束,我详细跟你说。”
七濑遥点点头。
这个叫真琴的男生总是莫名地牵动他的心神,七濑遥看似全程走神,却清楚地知道他只吃了半块蛋糕,热拿铁和贵澄点的黑咖啡换了,皱着眉喝完一杯。
可是,直到聚会结束,众人散去,龙崎怜也没有跟他介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人。
七濑遥不知道小怜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
某次,他们约好在空置的教室做关于岩鸢游泳部的手工,帮高中的学弟们加油打气。七濑遥训练很晚才结束,跑上楼梯的时候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对方的侧脸很眼熟,他停下来回头看,对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来到约好的教室,呼吸急剧的七濑遥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小渚说:“小真也很奇怪,我以为他会推掉其他事情,一心一意地陪在小遥身边,直到小遥想起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七濑遥没有马上敲门。
小怜说:“真琴前辈有自己的考量吧。”
小渚说:“你没发现吗?从那天以后,小真没有再提起过小遥,每次见面都是站得远远的,从不主动跟小遥说话,更别说帮小遥提起以前的事了。”
小怜说:“会觉得伤心吧,世界上只有自己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
小渚说:“是啊,有时连我都会忘记,他们曾经相识。”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习惯了七濑遥的遗忘,又习惯了橘真琴的只字不提,他们便习惯他们毫无交集,习惯他们在人群中天各一方。
他们说着说着,传来拖拽桌椅的声音,似乎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渚说:“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他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七濑遥,笑道:“已经结束了哦,小遥。”
七濑遥问:“你们在说什么?忘记谁?真琴是谁?”
叶月渚和龙崎怜的神色有些僵硬。他们已经厌倦一次次的解释,但又不想敷衍七濑遥。龙崎怜说:“真琴是你的朋友,上次你撞到头失忆,就忘记他了。”
七濑遥问:“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叶月渚说:“你的病很奇怪,今天见过,明天会忘记。我们要去上课了。”
他们不想提这个话题,率先离开这里。
七濑遥若有所思地走过长长的走廊,刚才在楼梯遇到那个男生迎面走来。
他们目光接触了半秒钟,各自避开。
他们越走越近,彼此错过,渐行渐远。
七濑遥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往背后看去。
同行的松冈凛问道:“怎么了?”
七濑遥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说:“没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说:“总觉得,一回头,就能看到什么。好像,有个人在等我。”
松冈凛说:“你是说真琴吧。”
松冈凛说:“就是一直站在你身后,等你回头看,然后对你露出笑容的人。”
七濑遥没想起来,惊讶地问,“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等我吗?”
松冈凛说:“当然啦,你们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没分开过。跨年的时候你不小心受伤,得了失忆症把他忘记,真琴很伤心吧。想不想见他?我带你去。”
松冈凛带他去了一家蛋糕店,推开门风铃响起,穿着可爱围裙的男生在柜台忙碌,抬头喊道:“欢迎光临!凛,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掠过七濑遥,笑容不变。
松冈凛说:“听小渚说你们店的栗子蛋糕很好吃,早就想过来尝尝了。”
拥有浅绿色双眸的男生身材高大,气质温驯,不知怎的,七濑遥觉得他很胆小,怕鬼,怕奇怪的东西,怕自己一个人。
男生说:“是的哦,这款栗子蛋糕评价很高。”
松冈凛说:“那给我们来一个。”
男生问:“想喝什么饮料?”
松冈凛说:“牛奶吧。遥,你想喝什么?”
两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七濑遥身上,七濑遥低头看柜台的传单,说:“酸奶吧。”
他们在蛋糕店坐了半个小时,七濑遥不记得蛋糕和酸奶的味道,只知道那个男生很忙,女性顾客很多,听到她们爽朗的笑声,他心里莫名不快。
离开时,那个男生坚持没收钱,“就当我请你们好了。下次比赛也要加油哦!”
从始至终,他没有叫过一声“遥”。
出了蛋糕店,松冈凛问:“怎么样,有感觉吗?”
七濑遥说:“我应该,是认识他的。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秋天的时候,他们组织了一次观星行动,带上帐篷,在山顶过夜。
贵澄借来一台相机,负责拍照。
七濑遥有点在意那个和宗介差不多高的男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不好意思当面问,在贵澄整理相机的时候,凑过去小声地问:“他是谁啊?和宗介一起搭帐篷那个。”
贵澄说:“你是说真琴吗?”
七濑遥问:“我认识他吗?”
贵澄向来喜欢开玩笑,说:“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从幼儿园就在一起,感情可好了。真琴!”他往橘真琴那招招手,得到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
七濑遥心里感到奇怪,他直觉贵澄说得不对,但没有证据反驳他。
他们在寒冷的山上等了半天,没等到流星雨,但在美丽的星空下和朋友谈天说地也很开心,聊到深夜才各自去睡。
七濑遥很在意那个叫橘真琴的男生,可是对方很少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上,七濑遥起得很早,洗漱完到观看日出的平台察看了一下,发现云层很厚。当他走回露营地时,忽然对面走来一个陌生的高大男生,七濑遥清楚地记得一起露营的同伴中没有这么一个人,警惕地问:“你是谁?”
对方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双眼变得忧伤,无奈苦笑道:“抱歉。”
叶月渚蹦蹦跳跳地从露营地过来,“小真!小遥!”
男生说:“我是小渚的朋友。”
叶月渚习以为常,“小遥又忘记了啊!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哦。”
七濑遥说:“对不起。”
男生没有说话,叶月渚问:“今天可以看到日出吗?”
很遗憾,他们没有看到日出。
这次以后,橘真琴就不怎么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了。
除了亲密的朋友,学校的其他同学并不知道七濑遥失忆,当然也不知道他和橘真琴如今形同陌路。
有一天走在路上,一名女同学把一本笔记交给七濑遥,“七濑同学,麻烦帮我交给橘同学!”说完急匆匆地走开。
橘同学是谁?
七濑遥翻开被塞进怀里的笔记本,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橘真琴”。
他把笔记本放在书包,想着吃饭的时候问问凛或者旭,但忘记了,于是家里莫名多出一本写着“橘真琴”姓名的笔记本,他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失主也没来寻过。
他很少待在家里。
家里太空了,明明一个人住,不知为何租了一房一厅的房子,显得家里空荡荡的,他在家里独自待着容易胡思乱想,会做奇怪的梦。
衣柜里有一件大一号的T恤,不像是他的风格,像是谁忘记带走了。
大二下学期,在一个国际游泳赛事,他和凛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作为冠军站在高高的颁奖台上,他被戴上花圈,被挂上金牌,被送上一束小花。队友们注视着他,镜头对准他,观众为他欢呼,在这个激动的时刻,他忍不住扬起笑容,转头看向亚军台上的凛。
谢谢,凛,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色。
同时,在东京一间装潢精致可爱的蛋糕店,烘焙房传出声音:“真琴,在忙吗?可以进来帮个忙吗?”
“亚军松冈凛同样是日本人哦,少年时期在澳大利亚训练过,他和七濑遥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有着非常深的羁绊。他们在小学六年级就曾经一起参加混合泳获得金牌,话说这个队伍的另一位成员叶月渚近些年也在国际赛事中崭露头角呢——”
柜台上穿围裙的男生用遥控器关掉店内的电视,“来了。”
大三,七濑遥被叶月渚带到牛郎店。
店里那么多人,光线昏暗,但七濑遥一眼就看到被两名女士包围的青年。
第一眼是感到陌生。
而非从未见过的陌生,而是那种与记忆不同的陌生。
青年穿着西装,戴着耳钉,脸上挂着客套谦逊的笑容,尾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有什么东西在七濑遥心脏上刺了一下。
在回去路上,他认认真真想过一遍,想不起来和关于这个青年的任何记忆,问道:“我认识他吗?他是谁?”
叶月渚叹气,“这两年,你问过最多的问题,就是‘他是谁’。”
七濑遥问:“为什么这么说?”
具体如何,叶月渚并不清楚,他当时还在岩鸢读高三。
但他将他们这一路看得清楚,说:“我猜,是因为你,小真才过得这么难受。可是,离开你以后,他变得好孤独。我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遥。”
他把七濑遥带到椎名旭姐姐的咖啡店,店里有一面墙挂着许多照片,叶月渚把橘真琴的单人照取下来,“这张是上次照的。虽然是笑着,我觉得他不是真的开心。”
七濑遥端详那种照片,图中青年的眉眼很熟悉,和牛郎店的气质有些差异。
叶月渚说:“你们曾经真的很好很好,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游泳,真琴无数次把你从水中拉出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包括高中重开游泳部。”
七濑遥从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中的人儿。
叶月渚沮丧地说:“可是,你们现在谁也不认识谁。”
有一次他们站在岸边,七濑遥在他们眼前出水,所有人都以为橘真琴会伸出手把遥拉起来,可是橘真琴双手插在口袋,没有丝毫动作,甚至无声地移开视线。
事后,叶月渚问真琴为什么不把遥拉起来。
橘真琴很平静地说:“因为遥不需要啊。有很多人拉他起来,小渚。”
因为遥不需要,所以真琴从他的生活消失了。
他的心脏好像缺失了一块,破了个小洞,透着凉丝丝的风。
每次有话想说,总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有个熟悉的名字似乎要脱口而出,就是说不出来。
丢失的是记忆,而非事实。
衣柜里大一号的衣服,书架上写着橘真琴名字的笔记本,夹在书本中的单人照,纸箱底部的高中合照……零零碎碎的物件告诉他,有个很亲密的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
可是他找不回来。
不过没关系,他沉溺于游泳,水带给巨大的安全感,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荣誉感。
他在校门口等凛送来证件,然后大步跑向老师办公室,赶在最后期限前办好手续。
往回走时,不小心在拐角处碰到一个人,对方怀里的资料掉了一地。
“对不起。”
七濑遥低头捡纸张,抬头才发现那人的面容很熟悉,“我们,是不是见过?”
对方看起来温和沉稳,微笑说:“你是七濑同学,我记得你,奥运会游泳冠军。”
他把资料整理好,说:“那我先走了。”
七濑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感觉越来越奇怪,仿佛不该让他就这么离开。
当他张嘴准备喊住那人时,不远处传来凛的声音,“遥,你在哪里?”
七濑遥回头应了一声,当他转头再看,那人已经走远。
在阳光明媚、樱花飞舞的春日,那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世界。
都不长,有的还超级短。
建议先看最后一本,短小精悍捏。
有本简介里说有广播剧,确实,但剧不如文,还是建议看文。
另外,不要太在意图片中的标签,有些标签纯属放屁。
来点剧透(剧透部分情节,真实且片面)
图一.狗血>逻辑,但也还行,攻为救受(的伴侣而死。听着很狗血对吧,确实很狗血,但是尤其结尾处理得还不错。
图二.挺好看的,眉清目秀不算狗血。算骨科吧,不是同父同母。由于小时候他们很亲密,攻对受很依赖,在家庭破碎分开后攻一直以找到受为人生目标。但受只想离他远远的。
图三.好看,不是超短篇,也算得上短篇。攻喜欢受但受是直男系列,攻死了受不知道系列(会知道的哈)。不是暗恋哦...
图三.好看,不是超短篇,也算得上短篇。攻喜欢受但受是直男系列,攻死了受不知道系列(会知道的哈)。不是暗恋哦,攻受互动多多,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想上我我才不同意系列。另外,还是有一丢丢狗血在身上的,只是一丢丢。还是觉得很好看。
图四.这篇写法比较少见。剧情来看,攻受之间有误会吧,受在攻死掉之前一直以为是攻驾车撞了他,认为攻是想赎罪才留下他的。最后受打算走了,攻知道,他没有阻拦,他死掉了。(没有感情的概括机器.jpg)
图五.这篇是日记风,文如其名,大家可以选择倒着看,符合平时的看文逻辑。
攻超级有钱,父母双亡,接手公司,努力工作,然而遇受不淑,痛彻心扉,只身赴死,投河自尽。(不太会用中文,担待一下,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他和受分开了,虽然很伤心,虽然他还在偷偷摸摸给受的画展投钱投资源,但是好聚好散,他没有再去打扰。
没过多久,公司机密被窃取了,很奇怪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大家都很紧张,上上下下查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不用查了。
攻想起那天受用他的电脑,问他戒指设计得怎么样。
(说到“日记风”,就不得不拉踩一下隔壁屁点逻辑都没有,狗看了都摇头,连声否认自己的血不长那样的最…算了,peaceandlove。)
图六.这篇我没完整看下来,概括得不一定准。
既然不准,那就尽量骚气一点吧。
原文文笔可唯美了,不长以下这样哈!
反正受是个非常效忠的兄控,他哥是楼主,不是贴吧厕所长,而是杀手楼一把手。受作为杀手,勤勤恳恳,给他任务他就干,不要命也不怕死。
攻是个挺厉害的人,为了受才留下来。他希望受能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一个,受拿他当好哥哥,他拿受当工具人的剑人浪费生命。
最后攻把杀手楼给整没了,受非常生气,期间还穿插着攻用另一个身份和受聊个天,泡个茶,开个车,一觉醒来,受裤子都还没拉上(我虚构的,拉没拉上不知道),惊起却回头,猛然发现老攻是仇敌的修罗场剧情。
~办事途中~
攻:你爱我吗?
受:…
攻内心:果然…
受:…(被鐤得说不出话&;^#/%)
最后攻知道,受恨他已成执念,只要他不死,受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然后就是很常见的,决斗,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让你你让我,咱俩都别想活呗
攻受决斗的时候攻毒发,高空抛物,坠入深潭。
受那叫一个着急,赶紧跟下去捞老攻。
然后带着植物人老攻上雪山找解药,最后救没救起来不知道,算oe吧。
图七.这篇文超级牛逼。我从来没见过长的和它像的文,完全就是,不落窠臼,自成一派,清新脱俗。
有倒叙,有插叙,有我也不知道什么叙。这个先不管,说一下剧情。
由于我太喜欢这篇文,剧透可能会比较啰嗦,为了不那么啰嗦,我就描述其中一部分情节吧。
受和父亲一起生活,由于一些原因父亲从来没给过他爱和关怀。受比较缺乏安全感,但又过于清醒,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学习巨好,对于攻的占有欲比较厌烦。
攻知道受的家庭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努力给受更多的爱,同时也期盼着有朝一日受也能对他说,我爱你。
但是他没等到。
父亲出车祸,受别扭地向他借钱。受以为攻有钱,因为攻是插班生,北京来的。但攻的父母只是在打工而已,做生意还赔了很多。
攻先是找父母要了200,遭到了母亲的一堆冷嘲热讽,又去工地搬砖,每天十几二十给受发过去,哄着他要他收下。
买了一堆吃的,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去医院看望,病房都没进,被受拦住,说父亲老了要尽孝他们俩还是断了吧云云,将他赶走了。
攻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又遭到了母亲的冷嘲热讽。
后来攻和受兜兜转转,最后攻已经不敢再出现在受面前。攻自杀了,遗言委托好友告诉受。
好友每年给受寄同学聚会的邀请,但十年来受一直以为是攻寄的,直到最后一次,受见邀请函写的敷衍,感到帐然若失,才去了。
受被许多老同学问这问那,哪里工作,身居何职,有无婚配。受感到无奈,又有些温暖。他左顾右盼,却再也看不到攻的身影。
这篇文写得实在妙,我这一句两句说得乱七八糟的,正文是灰常好看的~
图八.这篇太太太短了,很好理解,但不好说,下次再说,建议大家自己先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