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按时投食+按时铲屎,一天天把独角兽养成独角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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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好痒,湿乎乎的。
有什么声音在耳侧响着,忽急忽缓,像蛇嘶。
阿尔弗雷德从梦里惊醒。睁开眼,只有天花板上吊扇不徐不急地转着,搅动着黎明前沉闷的空气。
耳畔声响还在,脸上也感觉得到动物舌头温软的触感,看向热度传来的方向,却只有一团虚空。
要是前几年,大清早遇见这么灵异的事情,阿尔弗雷德估计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大叫着“见鬼啦”跑到街对面邻居家敲门求助去了。
但是现在,他只是不耐烦地翻个身,朝空气摆摆手,头...
但是现在,他只是不耐烦地翻个身,朝空气摆摆手,头也不抬得准备接着睡。胳膊再垂回枕头前,他触到了一丛鬃毛。触感有点儿粗糙,好像不如以前顺滑。
也许得买点儿鱼肝油,加在饲料里?不不,是不是得问问兽医再…
念头刚转了两秒,阿尔弗雷德脑袋就大了起来。
他从前养过不少猫猫狗狗,刚独立那会儿,他甚至在农场里驯马喂牛,连火鸡都伺候过几只(虽然那群火鸡吵得他心烦,感恩节还没到就被他全宰了)。按理说,在照料动物这方面,他也算经验丰富。
但独角兽…似乎不能算动物吧?
毕竟不管生物学怎么界定,养独角兽这种幻想生物,都比预想的要麻烦得多。
照一般来说,无论你养什么动物,哪怕是蝎子啊毒蛇啊,都总能找到个兽医给你兜底。但你要是牵着独角兽去宠物医院求助,估计兽医当场就能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所以,独角兽到底能不能吃鱼肝油?
阿尔弗雷德掏出手机,在谷歌里查了两页,却只找到一堆不入流的幻想小说。
算了算了,吃死活该,谁乐意操这个心。
他刚锁上手机,突然,寂静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呜咽。像是以前养的拉布拉多犬在没人陪玩时寂寞的抱怨。但比起狗狗的哼声,这声音要可怜不少,忽高忽低,就算是神仙听见也要心烦。
难怪美好的童话里独角兽总是哑巴,或许妖精们有能把独角兽毒哑的魔法,真是省去不少麻烦。
“闭嘴,小心我喂你吃枪子儿!”
他朝空气喊一声,那匹看不见的仙兽却哼唧得更凄惨,还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超级大国一向最讨厌麻烦,清晨还带点儿起床气,当下火气就涌了上来。自从冷战结束,就算阿富汗战争时候,都没人敢扰他的清梦!
阿尔弗雷德气得咬牙,一翻身蹦起来。可他手刚伸向床头装着枪的柜子,眼前突然就冒出一张脸:绿眸子里含着泪,嘴却气愤地抿着,像是要埋怨他,却又倔强地不开口。
真是见不得这个。
气立刻就消了。他摸索向声音的方向,捋了捋那匹“透明生物”的毛发,才再把脸闷进枕头里。
半梦半醒时,他感觉有鬃毛贴在身上,刺刺痒痒的,但不算讨厌。
*
阿尔弗雷德把两粒鱼肝油扔进食盆里,然后撑着脑袋,看盆里的小肉干越飘越高,在半空里忽地一下碎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管看多少次,这都真他妈够诡异的。
最近,阿尔弗雷德才发现,原来他讨厌看不见的东西。
但凡是看不见的东西,就不能被轻易理解、征服、进而为他所用。也许,他痴迷科学研究和天文探索,也是因为他讨厌未知,更讨厌被未知困扰的自己。
但再微小的粒子与再庞大的星云,也只存在于理论,实则肉眼却看不见也摸不着——说到底,不管是选择相信科学还是痴迷魔法,多少都需要些信仰。
正出着神,他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再低头一看,刚才还满到凸起的食盆,此刻已经空了。
原来是还没吃饱。
因为看不见独角兽的体型,他总是估计不好喂食的份量。阿尔弗雷德又撕开一袋肉干,正往盆里倒的时候,手机响了。
点开新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再熟悉不过的方尖花岗岩。雄伟的华盛顿纪念碑,不管是落在谁眼里,都肯定会肃然起敬吧?
好吧,除了拍照片的这个人。当然,还有他贴在镜头前那根竖起的中指。
阿尔弗雷德捏紧手里的塑料袋,直到里面的小肉干都嘎吱嘎吱地碎开,才敲出一行简短的“F”问候。
回信没两秒也来了,是个翻白眼的emoji表情。
其实都不需要回信,信息刚一发出去,他眼前就蹦出某人翻白眼的表情。那双粗眉毛生气时挑起的幅度,左边总是比右边稍微低一些,嘴角瘪起的时候,鼻子也总是跟着稍微皱起来。
气一下子就泄了。阿尔弗雷德又敲出一行脏话,试图憋出一个跟语气同样凶狠的表情,却发现根本忍不住笑意。
你真够幼稚的。他猜,要是亚瑟看见了,估计又会这么骂他吧?
可是亚瑟不在。这个老古板,都大老远飞来华盛顿特区好几天了,一直就在离他家不过五英里的范围里,却怎么都不提来他家里住。
虽然能让自家酒店赚到英国佬的钱,的确是很解气,但是——明明他都提了无数遍,只要是在东海岸开会,尽管来他家里就好,但亚瑟好像一次都没听进去过,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美英的特殊关系确实只是国事,但他俩认识这么多年,不说是朋友也肯定比熟人要亲近吧…
再说,反正他家大得很,又只有他自己住(不算独角兽),难不成还能缺一间客房吗?
小腿又痒起来,像是在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着。
隐约又听得见那种咕噜咕噜的哼鸣。阿尔弗雷德摸索着那茸毛的触感,旁边的木地板上坐下,这透明的家伙也不反抗,就像靠枕一样,也任由他靠着。
地板好凉。阿尔弗雷德犹豫着,删掉字框里的咒骂。
他想问“为什么不在我家住?”也想问“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可刚敲了个起头的“why“,就什么都说不出,最后只发出去个傻笑的表情。
相处这么多年,他比谁都了解亚瑟别扭的性格:每次斗嘴之后,但凡他傻笑着装出不在意,亚瑟肯定吃瘪后要气得半死,可过两天,又总会找个莫名其妙的由头来见他。但要是他以为亚瑟气消了,约着要不要出去玩,又肯定会被嘲讽着大骂一顿。
回忆起来,每次两个人单独相处时,好像都是他在问、亚瑟不情不愿地附和着:要不要一起吃饭、要不要一起玩游戏、要不要来我家住,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
就是!凭什么总是他主动嘛!
阿尔弗雷德瘪起嘴,想学英国人的样子也翻个白眼,但脸都拧僵了,还是学得不像。
决定放弃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一直连到指尖都酸得发痒。终于,他不再做任何表情,只麻木地盯着天花板,头枕在独角兽滑溜溜的肚皮上。
缠着一个很明显讨厌你的人,跟饲养一只看不见的独角兽同样的蠢。
终究,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阿尔弗雷德不常喝酒。
他上次喝,还是去年年初跟马修看球赛的时候。加拿大人喝醉了,嘟嘟囔囔埋怨了一堆上司的税务公事,突然就指着他鼻子骂起来:
“从小到大都这样!有什么好处都是你先拿,谁都他妈的看不见我!”马修语气难得强硬片刻,喝下又一罐啤酒后,却又立刻泄气似的软下来,趴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咕哝着:
“阿尔弗你神气什么?你、你不就仗着有点儿破钱…还有…还有亚瑟先生最爱你、成天宠着你…”
拜托,明明亚瑟就偏爱你多一些吧?
还没等他将反驳的话说出口,加拿大人就骂累了,醉醺醺地睡着了。
阿尔弗雷德走到好兄弟身边,也懒得给他盖张毛毯,只一把抢走了被他抱在怀里的那桶黄油爆米花,赌气似的全倒进嘴里,嘎吱嘎吱用力嚼起来。
他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且不说1812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就单说这几年。亚瑟每次见了他就满脸厌烦,闲着没事就嘲讽羞辱他,时不时还逮着他的一丁点小错说教个没完。亚瑟见马修的时候,倒是温柔随和起来,又是微笑又是夸赞,简直是天堂级别的待遇!
倒也不是嫉妒,毕竟马修就是这样不容易跟人起争执的性格。但偶尔、真的只是非常偶尔,他也想看亚瑟再朝他笑一次。
那双绿眼睛笑起来时,总是很亮,金色的长睫毛也温柔地垂着——自从那个夏天起,得有两百三十年没见过了吧,可每个最微小的细节却还刻在他心里。有时候在梦里还能清晰地看见,醒来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像宿醉后的记忆一样缥缈。
自从独立以后,他就再也没在人前喝醉过。
的确,他也不容易喝醉,所以总是担当着回收醉汉的角色。但其实自己在家时,他也时不时由着自己多喝两瓶,喝到意识飘忽时,才有勇气问自己,独立难道是件错事吗?
可每当这时,醉意总会一下子消散:答案永远是理性至极的,从来都没变过,连想装醉的余地都没有。
不怪亚瑟不愿意对他笑,看着镜子的时候,连他都对自己都笑不出来。
还记得小时候,亚瑟给他讲过一个童话,说长大的孩子们忘记了森林里的精灵和独角兽。为了这个童话悲惨的结尾,他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希望自己别变成没有童心的无聊大人。
但现在想想却觉得:算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没什么好值得伤感的。
就像家里的独角兽,虽然看不见,他也还是得养着。
说起来,年初跟马修喝酒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家里除了独角兽之外,还养着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但那狗到年底还是没逃过岁月的诅咒,尸体照旧被他埋在了院子里。
如果有人翻开他后院的草坪,肯定会惊讶于这里埋了多少小动物的尸体。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决定不再养任何宠物了。但无论上司还是朋友,都总把他当成那种会无条件爱护宠物的“犬系大男孩”,所以在街上看见什么可怜的猫猫狗狗都往他家里送。
陪宠物的时候是开心,但宠物死了又总是要伤感。
阿尔弗雷德不是个感性的人,也不喜欢自己有感性的时刻。活了太久,悲喜都渐渐学会冷眼看着。
只是,每到埋葬宠物的时刻,阿尔弗雷德总想起他第一次参加葬礼的事。那时候他还小,想不明白,为什么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还是个刚一米出头的小鬼,曾经的玩伴却已经老死。
总之,明明他已经决定不再养任何动物,只等这头独角兽一死,就卖掉带院子的郊区房子,搬到市中心的公寓或者上司的白宫里住。但一晃几十年,这头独角兽送走了快十条狗,却还是每天大清早都坚持不懈地把他烦醒。
有时候,他怀疑这头独角兽根本就不是仙兽,而是亚瑟给他的诅咒魔物。或许别说是疏忽它两天,也许就算他拿汤普森轰上几轮,这玩意儿都不一定会下地狱。
话虽这么说,阿尔弗雷德还是一顿饭都没少过这头独角兽的。不仅每次出差都雇人来看护(虽然吓跑了好几个小时工),甚至为了挑出一种最合它口味的饲料,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超市。
测试看不见生物的口味,有些像化学实验,是个长久又重复的过程。
好玩的是,独角兽的口味很奇怪。有那么一次,阿尔弗雷德在测试饲料的时候,偏巧跟亚瑟吵架了,所以留了个私心。
“你选小肉干的话,就说明亚瑟是个大笨蛋!”他把两种食物放进食盆里,赌气似的对着空气说,“选卷心菜的话…亚瑟可能、呃,有点儿喜欢我…”
卷心菜是昨天测试剩下的,显然是不合独角兽口味的食物。
他本想看独角兽吃小肉干,顺便给自己解解气,但没有一秒,盆里所有的卷心菜居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弗雷德看见消失的卷心菜,脸涨红起来,重新填满食盆时,气鼓鼓地朝空气嘟囔:“错了错了!是你选卷心菜的话,亚瑟就是笨蛋,选小肉干才说明他喜欢我!”
可不论他试了多少次,用的是卷心菜、小肉干、三文鱼、还是胡萝卜,最后消失的总是代表“喜欢”的那盆食物。
最后阿尔弗雷德不试了。反正蔬菜价贵,他干脆每天都只喂小肉干和维生素片。
但这只是巧合,不代表亚瑟并非笨蛋,也不代表亚瑟真的喜欢他,更不代表他希望亚瑟能喜欢他。
绝对不是!
给独角兽喂完鱼肝油后,阿尔弗雷德等了一上午,好在没有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吃完午饭后,他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摸索着找到独角兽的脖子,勉强给它套上项圈,牵着出去走了走。
溜达了一大圈,回来时候太阳都快落了。没什么工作的动力,他索性瘫在沙发上,看着一部不知道多少遍的老电影,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门廊外一阵响动,然后是“咔嚓”的钥匙开锁声。
阿尔弗雷德一个激灵跳起来,本能地揣起手枪,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门一开,却对上一双翡翠似的绿眼睛。
“你、你真住在这儿?”英国人行色风尘仆仆,脸红得快滴血。他假装轻松地转了一圈手里的钥匙,动作停止时,十指却都紧张得蜷缩起来。
“我以为是恶作剧…呃,你的住址,还有你给我的钥匙…”
他尴尬得再说不下去,只沉默着把钥匙塞回给原主,但那人没有收。
“都说了是给你的嘛,”阿尔弗雷德挠着头,明明几个月前寄钥匙给亚瑟时,他并没觉得有什么。此刻,像是被尴尬传染到,他的脸竟也莫名红起来,“真是的,谁会搞这种恶作剧,我在你心里的信用积分也太低了吧!”
——既然以为是恶作剧,你还自顾自上什么钩?
另一句吐槽的话,被他的求生欲勒令憋在了心里。
拎过“客人”的行李箱,他招呼亚瑟在客厅坐下。
红茶,对吧?他问一句,都不用听回答,就自觉走进厨房拿茶包。盯着微波炉看了两秒,怕麻烦的美国人还是拿出八百年不用的热水壶,老老实实地烧了壶热水。
等水开的时候,他端出两盘甜到掉牙的巧克力曲奇饼,放在二人中间:“你来特区几天了?”
其实是明知故问,毕竟几乎每天他们都有短信往来。但英国人还是思索片刻后,认真地答“四天,快五天吧。”
紧跟着,是尴尬到空气都快凝固的沉默。
其实阿尔弗雷德很健谈,相当特别罕见的健谈,对谁都一样。但看着眼前人满脸通红的奇怪模样,他突然也觉得坐立难安,像胃里有只蝴蝶在扑闪着搅动翅膀,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还好水在这时开了。他逃也似的跑进厨房,端出一杯红茶,泡得当然不尽人意,但确实是茶。茶杯碰上桌面时,他强装着没注意到气氛,咧开嘴角笑着问:“要不要一起看电影?还是你想玩游戏?刚好前几天本田给我寄了好几盘新——”
“为什么要我来你家住?”亚瑟冷不丁开口打断这堆废话,握在茶杯柄上的手指抖得厉害,绿眼睛却固执地盯着他,视线里不含敌意,却好像施了什么魔法般,让他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见他不答话,英国人低头呷一口茶,像是被烫到了,嘴唇都缩着打颤:“你知道,把自家钥匙给别人,意味着什么吗?”
阿尔弗雷德被问得一时有些发懵。
“呃,意味着我允许你来我家,或者你进我家不算非法入侵?”
他答着,见那双绿眼睛里的光快速黯淡下来,简直快带上杀意,于是连忙摆着手补充:“其实钥匙马修也有啦!反正我家房子这么大,客房空出来很多的,所以他出差时候总来我家住。哦,弗朗西斯度假时也来我这儿住,虽然总是不请自来吧…”
“是吗?抱歉,我也是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
亚瑟的脸一僵,语气也骤然冷下来。他拿起公文包,蹭地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眼见着他快走出客厅,阿尔弗雷德才迟迟反应过来,但却还没搞清楚状况,只一头雾水地跑去追,像平时做错了事那样,轻轻拉住亚瑟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
“没有打扰,是我邀请你的啊,”他攥着亚瑟的手指,好凉,冷得让他心底酸涩,“等等,亚瑟,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讨厌你。”
英国人利落地答完,甩开了手。他强横地扭过脸,声音却颤颤巍巍:“阿尔弗雷德,我很讨厌这样,别再…别再捉弄我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他好像变回了两百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少年,只能留在原地孤寂,一次次看着意气风发的大英帝国离去。
在漫长的等待里,只有他的寿命是无限的。他看着身边人全都离去,自己练习着怎么憋起眼泪、再在下一次跟亚瑟相见时,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笑脸。
真的好冷。
阿尔弗雷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停滞的呼吸像开水一样剧烈沸腾起来,炽热地将理智吞没。
迈开腿时,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跑得这么快,只一个瞬间,就几乎快追上了那个好像永远遥不可及的背影,只伸手就能触到了…
但下一瞬间,他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下,一个趔趄就栽倒在了木地板上。
——该死的,他妈的独角兽!
摔倒在地时,阿尔弗雷德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在心里发誓要把这该死的仙兽绑在靶子上,打成筛子再扔到哈德逊河喂鱼。
“噗哈哈,笨蛋。”
听见什么人的笑声,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正对上那张在他梦里反复出现无数次的笑脸——笑的弧度和记忆里相同,却似乎有哪里变了,好像少了几分以前的傲气凌人,反而多了些微妙的可爱。
他看得呆愣,直到那双熟悉的手搭在他眼前,才慢悠悠晃过神来。
“没有哪里受伤吧?”亚瑟把他扶起来时,下意识地问一句,还没等他回答,却就立刻收敛了笑,又是那副阴沉沉的不悦表情。
“蠢货,这就是独角兽的报应。”亚瑟语气凌厉地说着,抿起的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都怪你把它喂太胖了!又粉又胖,像头猪似的!”
阿尔弗雷德挠了挠头:“很胖吗?抱歉,我看不见它,”
“看不见还能养这么肥,不愧是你。”
听见这话,阿尔弗雷德也不争辩,只自嘲似的笑一下,紧紧攥着亚瑟的手,像是怕他会突然离去。但幸好,这次亚瑟并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别扭地勾住他的食指,回应着他的力度。
“阿尔弗雷德,你就是个满脑子汉堡的大笨蛋,所以才什么都看不见。你看不见独角兽,看不见妖精小姐,看不见精灵和幽魂…”
亚瑟说着望向他,像是埋怨似的,绿眸子里盈起一层水雾。阿尔弗雷德不太明白是为什么,可那雾里又氤氲着什么感情,让他不禁心跳加速。
他压抑住自己急躁的性子,等对方揪着他的衣角又松开,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后,才听见亚瑟沙哑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将话补完:
“…你也看不见我有多爱你。”
如果这是必须要醒来的美梦,也未免太残酷了。
正好兜里有枪,有那么一瞬间,阿尔弗雷德甚至想朝自己脑门开一枪来测试是不是在做梦。好在,他不怎么多的求生欲,还是足以让他抛弃这种蠢念头。
亚瑟是对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总是自作主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作主张地以为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
但其实,世界上多得是看不见却切实存在的事情。
亚瑟盯着他的蓝眼睛,忽然鼻头一皱,使劲儿抹一把眼泪,恶狠狠地说:“高兴了吧?绝佳的恶作剧素材送到你面前了,你现在可以尽情出去胡说八道,到处嘲讽我了!”
阿尔弗雷德喜欢说话,也总是在说话,就算没话也总能找到一堆话说。
可明明,现在他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过速的心跳却偏偏让他在这种时候,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相信独角兽什么的,真的太幼稚、太愚蠢了。
阿尔弗雷德先是想反驳亚瑟的话,转瞬间又更想笑自己,憋了半天,却感觉到眼眶一阵温热。
他早就记不清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小时候,他总觉得哭是懦弱的象征,比起成为无趣的大人,他更憎恶做弱小的、需要依附他人生存的孩子。所以他一直不哭,甚至强迫自己在想哭的时候憋出微笑,无论是参加朋友的葬礼时、埋葬心爱的宠物时,不管是亚瑟离开时、还是离开亚瑟时。
但当眼泪久违地流出时,他才忽然记起来,原来作为一个有感情的活人,哭是如此自然的事情。
“你才是笨蛋。养着独角兽是因为我喜欢你,恶作剧是因为我喜欢你,给你我家的钥匙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一股脑将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感觉很是轻松,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如此安心过。
“亚瑟,我很爱你。”
在独角兽的注视下,他擦干亚瑟的泪水,也擦干自己的,然后紧紧将他的爱人拥入怀中。
TheEnd
稿叽一张
安燕。校园pa短打。我会喜欢写一些女孩子贴贴。
假车。全文ao3或wld6106366
今天更了是因为过敏在家。我迟早会被过敏创死
“有一瞬间,她以为安娜·布拉金斯卡娅就是阿尔忒弥斯女神,而她们通通是那个不敬神的阿克特翁,窥视到女神的裸体,立刻就要被变成野鹿作为惩罚。受亵渎的是女神,但她的凛然使侵犯者们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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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王春燕临出门前,妈妈叫住她,拿一块干抹布揩了揩手,在她摊开的手里放了圆圆的一个小罐子。她一看到罐身上五个显眼的绿色字母,心就狂跳起来。
“好像是试用装什么的……”妈妈说,“我不用,你拿着吧。...
“好像是试用装什么的……”妈妈说,“我不用,你拿着吧。”
春燕怔怔地把小罐收进口袋,骑车去上学。清寒的风把她的碎头发一气往后吹动,像一面飘展的小旗。这大概是那位胖胖的护士长送给妈妈的。她的身上、脸上那么香,又滑又软的手抓起春燕又细又小的手,然后她笑着说:“燕子,你这么瘦,你妈妈有没有让你吃饱啊。”
“燕子还没发育呢。”妈妈提醒。
护士长的嗓音大了一个分贝:“怎么!小姑娘十四五岁了还没发育?不去看看医生?”
妈妈疲倦地摇摇头。春燕静悄悄地从护士长手里挣脱。她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放下头发修饰脸型,抬起一边眉毛,又挤出一个笑,挺起胸部,让脖颈像灵活的水鸟般立起。可她看着始终不像艾米丽·F·琼斯。或许因为她不用什么护肤品和化妆品,也或许因为她没有发育——想到这儿她焦躁起来。艾米丽十二岁就来了月经,弗朗索瓦丝是十三岁。她们都长成了又高又漂亮的女孩子,走到哪儿都有粉红色的目光黏过去。而春燕仍是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剪着娃娃似的齐刘海儿。
但自今天起就不同了。
她故作无心地拉开笔袋的拉链。只过了一会儿,旁座的弗朗索瓦丝·波诺弗瓦就叫出了声。
“燕子,那是什么呀?”她指指她的笔袋,随后扒开圆珠笔、婴儿护唇膏和掉了一齿的塑料梳子,取出那罐面霜,高高地举着读上面的字。她大睁着眼睛,看看面霜,又看看春燕。
“海蓝之谜。”她像说咒语一般吐出几个字。
周围的女孩们呼啦一下拥到春燕桌边。春燕紧张地抓着课桌边缘,不知该说什么好。弗朗索瓦丝的卷发金灿灿的,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扫到春燕的脸。
“燕子——好燕子,”她甜蜜蜜地说,“让我用一点,就一点,可以吗?”
春燕没反应过来似的,怯生生地点头。弗朗索瓦丝旋开盖子,仔细地用指尖挑了一点面霜放在掌心乳化,接着把白色的乳液抹到鼻翼和脸颊,拿掌根拍匀了,让大家看效果。春燕一丝儿不错地看着,将动作与步骤通通记住。
“看呀,”弗朗索瓦丝仰起脸对着阳光道,“薄薄的,还很水润。”
“燕子,也让我用一下好不好?”
“还有我……”
她却一下子吝啬了,昂起头,在女孩们沮丧的叹气声中收回面霜:“不了。这是试用装,我妈妈给我的。我自己都还没用呢。”
春燕起身整了整校服裙角,忽然撞上安娜·布拉金斯卡娅的目光。女孩面前的桌上随意摆着散粉、口红,一双比所有美瞳的效果都出色的黛紫眼睛被淡淡的眼影衬得鲜亮。安娜是全班唯一没有来看热闹的女生。原因大家都清楚。
“现在就不只有布拉金斯卡娅才用海蓝之谜了呢。”艾米丽冷不丁说。
安娜·布拉金斯卡娅是班里唯一一个不用平价化妆品的女孩。每个青春期少女在生日时大多会收到一两样能让她们带到学校里炫耀的好产品,不过大多时候,她们心仪的仍是物美价廉的学生款。只有安娜在新学期第一天就把化妆包在教室里打开,娴熟地点着那些知名的牌子。
起初春燕上课走神就会偷偷看她。金发掩去半轮耳朵,皮肤的质感近乎透明,可以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有一天中午吃饭,她鼓足勇气坐到安娜边上。
“我叫王春燕。”她的声音颤颤的。
“我叫安娜。”安娜说,她比春燕猜想的友好。想了想,她又补充说:“你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燕子。”
第二天午饭时艾米丽看了一眼春燕说:“燕子昨天和布拉金斯卡娅一道吃饭了。”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不是指责,但春燕一下就埋了头。她甚至有点恨安娜了。此后她不再同安娜说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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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份,在名古屋开会。费里西安诺不想住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拉着他往本田菊家里去。他们即便是战后仍然私交甚好,这件事只要是在国会大厦里工作些许年的人都清楚,于是上司在他报备之后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对方在他报备结束之后多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提议,还是对方的邀请?
都不是。他诚实地回答。是意大利的主意。
对方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随即又挑了挑眉。你为什么老这么惯着他?
还没等他回答,对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发言似有不妥之处,于是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开始没多想,后来却开始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没错,自己为什么老这么惯着他?...
他开始没多想,后来却开始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没错,自己为什么老这么惯着他?这缕思绪一直持续到他的飞机落地。两国的与会人员是一起在阿姆斯特丹转的机,但他落地后在机场的出口等了十五分钟还没看到费里西安诺的人影。其他同行者已经由主办方安排的大巴接去下榻的酒店,机场的荧幕也显示费里西安诺的航班已经落地了,他人呢?
他立刻没了脾气。谁让你出门前不看天气预报的?他把围巾从脖子上摘下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它挂在费里西安诺的肩膀上。日本说他已经在机场的停车场等我们了,快点走吧。
好!费里西安诺把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里,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空闲的那条胳膊,拉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真想快点见到日本呀!
他的胳膊动了动,没挣脱。
本田菊把车停在町内居民区的路边,与他们一道提着行李步行上山去。房子建在半山腰上,唯有通过一条不知道几百年前修建的只容一人通过的石阶路方能到达,上山前本田菊强烈要求替他们分担些重量。费里西安诺的行李箱是早就进了他的手里的;他自己还带了一个四轮行李箱,兼一个登山包。他本想拒绝,架不住本田菊再三劝说,只能将没装什么东西的登山包交给他。行李箱的滑轮本是为了图个方便,奈何在几百年的人力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只能认命地拎着两个箱子往上,一路爬到本田菊家门口,在名古屋的冬日里出了满头大汗。
费里西安诺是什么都不拿的。他老老实实地跟在另外两个人后面,甩着胳膊爬台阶,时不时看看路边的竹子,摸摸台阶两侧的石雕。日本式的东西总能引起他那种艺术家的好奇心,这种时候他是很安静的。本田菊把他当自己家的小孩子,其次才是年龄相仿的朋友,老人对孩子总是很娇惯的。本田菊沉默地背着包一路走在前面,费里西安诺又难得的安静,于是连他都忘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直到爬到院门口转过身来时才发现费里西安诺落在他们十来级台阶后面的地方。意大利!他喊道。快点上来!
费里西安诺噔噔噔地一口气跑上来,手撑着膝盖喘个不停。德意志,什么事情呀?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他把手提箱递回去。他在发现费里西安诺跟在他们后面时才意识到这有多离谱,让提供住宿的主人替他们搬东西,前来叨扰的客人却两手空空!你为什么老这么惯着他?那个问题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费里西安诺歇够了,直起身子看着他。还撅着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可是德意志会帮我拿的呀。
如果在平日,他说不定就放过费里西安诺了。但他这些天来一直被上司的质问缠绕,决心对后者更严厉些才行。他说,少来这一套。
本田菊微笑着立在一旁,开口替费里西安诺解围。德国先生。已经到门口了,这点路就不用再让意大利君受累了。
德国先生,您没事吧?本田菊关切地问道。
他摆了摆手。没事,可能只是累了。
那就好。本田菊点点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寝具和以前一样放在壁橱上层,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下。
日本,费里西安诺问他,我以前放在这里的衣服在哪里呀?
本田菊笑了起来。和以前一样,放在壁橱里。我上周刚刚洗过,按类分别放在下层的三个木箱子里。上面有贴标签,看就知道了。
谢谢你,日本!费里西安诺开心地说。
不,举手之劳罢了。本田菊微微低头,那么,我先告辞了。我到晚饭的时候再过来。
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费里西安诺在他身后朝着本田菊使劲儿地挥手。日本人又点一下头,身影消失在门廊的拐角,不见了。
费里西安诺一屁股坐下来,接着就开始躺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路德维希正忙着把行李提进房间,看到他这副样子就开始生气,过来收拾行李!他命令道。
费里西安诺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他的手提箱。箱子里散乱地放着旅行装的护肤品和男士香水,笔记本电脑,还有几份文件。不过,鉴于它出现的地方是费里西安诺的手提箱,路德维希认为它的重要性可能和美国在世界会议上四处分发的“起诉赛百味新品三明治偷工减料”的倡议书不相上下。路德维希看来看去,愣是没发现一件能够穿的东西。你就带这点东西出门?他问。
费里西安诺只把旅行装拿出来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提箱。他膝行几步,拉开壁橱的纸门,在下层的三个柜子里翻找起来。他半个身子都探进壁橱,榻榻米上很快就积了一大堆衣服。是啊。他说。
路德维希看着地板上那一堆衣服就开始犯头疼。他想起几个月前去巴黎出差,弗朗西斯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自己家里去。他本来已经准备好面对烂醉如泥的哥哥(以及等待他去解决的一堆麻烦),结果却是弗朗西斯要他收拾费里西安诺遗落在他那里的东西。这关我什么事?路德维希质问他,弗朗西斯却回答说,拜托,你不负责谁负责?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而后勤勤恳恳地整理了两个小时费里西安诺那一堆奢侈品牌的常服,借用了弗朗西斯的好几个收纳箱。弗朗西斯坐在五斗柜上,翘着腿看他忙里忙外,半点忙都不帮,还一副完胜的样子在那里趾高气扬,路德维希恨不得把他的胡子拔光。他看着托运公司的员工搬走最后一个收纳箱,在联络单上写清楚费里西安诺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之后付了钱,弗朗西斯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地问他,你们俩最近处得怎么样?
弗朗西斯或许并没有恶意,他对谁都这样,好打听八卦,只是在路德维希听来,难免有点刺耳。什么怎么样?他含糊地应道。
行啦,弗朗西斯嗤笑一声,跟哥哥我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你们俩都多少年了?我可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他每次到这种时候就会开始摆长辈的谱,跟亚瑟面对阿尔弗雷德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讨厌。
多少年,什么多少年?他有点想说“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但如果说出来,势必要面对弗朗西斯更恐怖的攻势。哎呀,什么?你们两个笨蛋还没在一起呀?他都能想象出弗朗西斯说这话时的腔调了。他心里有点不明不白的挫败,像在赌气,也不知道是跟弗朗西斯,还是跟他自己。就那样吧。他最后回答道。
弗朗西斯一听就笑起来了。他很高兴的样子,说了一大堆诸如“你们好好相处”一类的话,随后就开始讲费里西安诺小时候的事情,等到路德维希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路德维希觉得自己可能是态度太好了,弗朗西斯最后送他出门时得寸进尺,开始打听他们的性生活细节。他忍无可忍,把弗朗西斯绑在他家的门廊柱子上之后拔掉了他的一根胡子才走的。
他回过神,费里西安诺还在箱子里面翻东西,被扔出来的衣服像座小山一样高。他认命地走过去,替他把散乱一地的衣服整理好。
他们吃了晚饭,帮忙洗了碗,本田菊从冰箱里拿出一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来。他和费里西安诺都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但费里西安诺嘴快,抢在他前面问出来。本田菊解释说这是用来做情人节礼物的。远东的情人节,众人间互赠巧克力,不过是近几十年的风俗。之所以买这么多,是因为要做义理巧克力,分发的人数也多。他知道本田菊年纪虽然大,却是个爱赶时髦的人,不肯在这种小事上失了礼数。所以他只站在一边看他买来作原料用的各色巧克力,没有多言。本田菊却说,德国先生和意大利君也一起来做巧克力试试吧?
费里西安诺欢呼一声,拉着他的胳膊进了厨房。他是知道路德维希最擅长做甜点的,因此非得拉着他来当指导不可。过了这么多年,他又给他们两个人当起教官来,只不过这一次是讲怎样做巧克力。他看着他们做完,耐不住费里西安诺的磨缠,最后自己也卷起袖子做了一份。酒心的,他用的是白兰地,加热内馅时可以闻到满屋子的酒香。费里西安诺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做好的巧克力放进冰箱,又向他撒娇说自己已经等不到情人节了。他最受不了费里西安诺那种小狗似的眼神,只好向他承诺等开完会那天晚上给他做黑森林蛋糕。
他动作急,路德维希一不小心含住他的手指。巧克力刚放进冰箱没多久,立刻融化在他嘴里。于是费里西安诺的手指也沾上巧克力,他把它抽出来放进嘴里舔干净。巧克力的甜度让他眯起眼睛。他明明已经觉得很美味,可还是要问路德维希,德意志,怎么样,好吃吗?
他只能点点头。又教训他,巧克力还没冻实,这么早拿出来不怕化掉掉在地板上吗?
因为我想让德意志第一个吃到啊。费里西安诺回答道。因为德意志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他们开完会从会议中心里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和本田菊提前打了招呼,换了风衣,和费里西安诺一起去市区的一家进口商店里买做蛋糕用的樱桃酒。他们下了电车,出了站,情人节的前夜,名古屋的街头满是情侣。从一个街角到另一个街角,到处都是卖玫瑰花的女孩。从车站到进口商店,他们按着导航,走过好几个街区,途中几度差点被人流冲散。他步子又大,费里西安诺为了跟上他不得不一路小跑,到最后直接搂住了他的胳膊,拖着他跟自己一起慢慢地走。店主是驻日使馆的前任武官,任职期满之后长住在这里,见到他非常高兴,还给他打了个对折。他们两个人买完东西,费里西安诺突然说,德意志,我想上厕所!
他告别了店主,带着樱桃酒回到街上去。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电车将要停运了。他打开手机,一条信息来自本田菊,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带了个颜文字,余下几条来自费里西安诺,说他碰见了可爱的女孩子,想请她去喝咖啡,今晚不回去,让路德维希先走,不用等他了。
他追问他:你不吃蛋糕了?
费里西安诺回的很快:下次再说吧。
他对着那几个字愣了一会儿的神,直到屏幕暗下去,熄灭了。他握着手机的手也随之垂下去,把它塞回口袋里去。他过一会儿才想起本田菊给他发的消息,又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他回复道:麻烦你多等一会儿。
他知道本田菊是为了给他们留门。山上没有路灯,每次晚归费里西安诺总念叨害怕。又为了防着野生动物闯进来作乱,那扇黑油大门总闩得严严实实的。本田菊是个凡事务必周全的人,到后来他们但凡来山上这里住需要晚归,他总是点了灯笼亲自来接的。他为这件事私下里叮嘱过费里西安诺好几次,如果到这里来做客,务必不要晚归。可今天费里西安诺不回去了,他却还得赶回去。他本想返回去搭电车,于是根据导航走了更便捷的小路,但狭窄的街巷、意义不明的语音导航和路人古怪的英语让他兜兜转转,最后居然又回到了步行街上。打开手机一查,最后一班电车已经过站了。他本想拦辆计程车,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没办法描述清楚本田菊家的具体位置的,只能放弃这个念头,站在路边查起附近的酒店来。
他站在步行街上,手里还提着一瓶樱桃酒,全神贯注地刷酒店(情人节前夜,想也知道临时订个房间有多难),完全没注意到一个卖花的女孩子正朝他走过来。如果在平时,他在街上看到这类推销的人,一定会绕开,但这次当他抬起头来时,那个女孩子已经举着一支玫瑰递到他跟前了。他大为尴尬,刚想说自己不买花,女孩子却对他说这是送给他的,他本想推辞,女孩子却一溜烟跑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发旋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里。
费里西安诺站在大堂门外,身边围着一群女孩子,正嘻嘻哈哈地跟他一起自拍。像是嫌在镜头里的效果不够好看似的,他还伸出手抓了抓头发。他身量平时不显,在远东却算高,因此负责拿自拍杆,把身边的笑闹声统统框进手机里。现在的女孩子们远比八十年前大胆,一起拍完之后又提议轮流跟他合拍,好几个把脸凑得很近,或者直接贴在他肩头。费里西安诺丝毫不觉,甚至还伸出手替她们整理妆容,或是乱掉了的头发,又讨论滤镜用哪个才可爱,一群人挤在民宿挂着灯笼的门外,气氛热火朝天。
天真、健忘、神经大条的意大利·威尼斯诺很快地把那场误会抛到了脑后,只剩他一个人被留在七十五年前的夜里。
终于有个女孩子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意识到他们一群人站在民宿门外挡到他进来了,催促着其他人散开。费里西安诺也看到了他,还有他手里的花。他很高兴地跑过来打开门,啊,德意志,你收到了这么多的花呀!你也住在这里吗?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吧!
女孩子们在他背后发出吃吃的笑声。不是。他回答道。我走错了路,电车停运了,我想打车回去。刚好在这里碰到你,我怕我跟司机描述不清楚位置,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费里西安诺面露难色。可我已经订好房间了。而且,还想跟bella们一起拍照来着……
那我先回去了。他立刻说。
他转身就走。费里西安诺在他背后抬高了声音问他,那你跟司机怎么说呀?
我能自己解决。他头也不回地说。
他果然自己解决了。他回到步行街上,联系了本田菊的助理,询问他前者在名古屋的私宅的具体地址。对方回复得很快,还贴心地问他是否遇到了困难,还需不需要别的帮助。他说自己想要搭车,发了个定位过去。没过五分钟,就有使馆的车辆来了,将他送到山脚下。
他道了谢,从车厢里挪出来,还捧着那束愚蠢的玫瑰花。酒瓶的瓶颈被他捏在手里。司机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说不用,对方就走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黑暗中向上爬。圆形的灯光照在面前的石阶上,凹凸不平,上面满是青苔,踩上去很是湿滑。他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台阶上,下意识地用手去撑,酒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夜晚的山林里。他现在浑身是冰冷的酒,手里的手机也飞了出去,背面朝下,仍旧在草丛里发出朦胧的光。他这种时候还想着善后,把玫瑰花放在台阶上,然后捡起手机,去把溅得满地的玻璃渣子清理干净。玻璃碎屑极为锋利,割伤了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他把围巾解下来把玻璃碎片全部兜好,又拿着手机往四周一照,确认已经没有能伤到人的碎片留在台阶上了,这才拿起兜好了玻璃碎片的围巾,将花一朵朵地揽进怀里,举着手机继续向上走去。
本田菊急匆匆地披了衣服来开的门,见着他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拿出医药箱给他包扎伤口,所幸伤得并不重;又去给他烧水,催促他泡澡,换衣服,叮嘱他别让伤口见水。等到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本田菊已经摆了方桌,放了坐垫,泡了热茶,就连他的手机屏幕都用酒精擦过了,把上面的血迹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些花也被抱进来,一朵朵地拆掉包装纸,放在另一张长几上,边上摆着几个细长的瓷瓶,还有些量杯剪刀等物。本田菊看他进来,把手里小袋装的鲜花保鲜剂搁在长几上,走过来问他,德国先生,您还好吧?
他点点头表示没什么大碍,说自己走夜路没看清,摔了一跤。本田菊颇为局促不安的样子,他又说这不关他的事,是自己不小心。又叮嘱他等明天天亮,再去台阶上巡一遍,以免有还没发现的玻璃渣子落在台阶上,伤了人。本田菊应声说是,又坐下来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一个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刚刚泡了澡,浑身暖洋洋的,就连指尖也热了,伤口上撒了药,开始细微地发痛起来。国内有事,他说,上司急电我,要我即刻回去。
我明白了。本田菊站起来。我送您吧。
他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但自己在他家门口出了这样的事,按照本田菊的性格,再推辞下去,他恐怕要亲自送自己上飞机。他喝了口茶,起身去收拾行李。等到他收拾完东西出来,本田菊已经准备好了出门的东西搁在手边,因为等他的缘故,坐在长几边插花打发空闲。他轻咳一声。本田菊抬起头,微笑着问他,还没来得及问您,这花是哪里来的?
他大为尴尬,只得把步行街上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等他说完,就连本田菊都听笑了。中国有个成语叫掷果盈车,他解释着,讲的是美男子驾车走在街上,就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往他的车里丢水果,把车都丢满了。看来德国先生的美貌,与中国古代的美男不相上下,这该叫‘掷花盈怀’才对。
他说得兴起,站起来铺纸捡笔,蘸着平时画漫画用的墨水写了四个淋漓的大字。他写得又草,路德维希并看不懂,只能勉强分辨出四个字的形状,对着他尴尬地微笑着。本田菊这才反应过来,向他道歉。失礼了。他说。
他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花我没办法带走,就放在你这里吧。
本田菊垂下头。这花没有根,只能开一阵,养不了多久的。
他和本田菊一道下山。本田菊在前面打着手电,一路嘱咐他小心脚下。沿着山路下到了町内,本田菊开车送他去机场。他们在机场的入口处分别,黑漆漆的夜里,只有这一处灯火通明。本田菊帮他把行李拿下车,又匆匆地上车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纸包递给他。他接过来打开,是巧克力。
情人节快乐,德国先生。本田菊微笑着说。
他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巧克力还放在你家的冰箱里。
不妨事。本田菊说。下次有机会您再送给我吧。
他也微笑起来,感激地同本田菊握了握手。他已经不像很多年前那样被费里西安诺一抱就会脸红了;但路德维希知道或许还是这样的礼仪更适合他。感谢你的招待,我们下次见。他说。
本田菊点点头,站在车外目送他离开。他的身影隐没进机场的人流里,渐渐地不见了。
他一口答应下来,接着给人事写邮件请年假、订机票、准备行装。这么一趟下来,出发时已经是黄金周前一周了。他临行前才想起,忘了问本田菊是否也邀请了费里西安诺。费里西安诺回国之后给他发了不少邮件,或是找他一起出去玩,或是问他某个会议的行程,毫无自觉。他一概装没看见。就连三月里费里西安诺过生日,他也推脱有事没去。据弗朗西斯说,费里西安诺为了这事还哭了一场。弗朗西斯说完之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凑过去低声问,你们俩没吵架吧?
他抬眼瞥了一下弗朗西斯,又把目光移回到面前的会议记录上去。少管闲事。他说。
弗朗西斯瘪了瘪嘴,耸了下肩,没继续问了。
他在去东京的飞机上做了个梦。梦里费里西安诺弄丢了护照,坐在海关入口放声大哭。他老远就听见费里西安诺的声音,想装没听见好绕到别的窗口去办入境,费里西安诺却在人群里一眼发现了他的身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他低头一看,费里西安诺的证件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了自己的皮夹里。他急急忙忙地把东西抽出来还给费里西安诺,费里西安诺却像是赖上了他似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费里西安诺的手。
他怔了一瞬才点头,几乎有点憎恨起本田菊的敏锐了。本田菊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我给您安排新的房间吧。
他们轻手轻脚走过半掩着门的客厅,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在做贼。本田菊领他上三楼,打开一扇客房的门,引他进去,又问他有没有吃晚饭,要不要在做些东西吃。他说自己在机场附近吃过了。本田菊便微点一点头,同他道了晚安,下楼去了。
他立刻反锁了门,又仔细检查两遍,这才安下心来。他随后又觉得可笑,自己为什么要躲着费里西安诺?房间里空洞而安静,他在床边坐下,凝神时可以听见风刮过行道树的枝叶间时发出细弱的沙沙声。这里太冷清了。于是他开门下到二楼,在楼梯的拐角处坐下,在那里可以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谈笑声。他没有开灯,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听见费里西安诺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放声大笑。客厅里的灯光透过未关紧的门缝漏出来,像是在邀请他加入似的。他想要走进去,又不想这么轻易的投降。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他猝然听到本田菊和费里西安诺打算上楼睡觉了的声音。
他逃也似的回房里去了。反锁上门之后他还疑心,自己的动静是否太大;是否已经被费里西安诺发现了;费里西安诺如果真的发现了,是否会半夜里来自己的房间。他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意识已经有些放空了,却仍然支着一只耳朵听门锁的动静,一晚上没睡好。
费里西安诺压根就没发现他来了。他将近凌晨五点钟才意识到这一点,终于合上了眼睛。那会儿天已经开始亮了。没到八点钟,本田菊来敲他的门了。他是趁着费里西安诺还没起床偷偷地来找路德维希的,让他吃过早饭之后先到车上去。路德维希胡乱吃了点东西,一坐上副驾驶就开始睡觉,恍惚间听见费里西安诺叫了他几声,还有本田菊叮嘱费里西安诺不要打扰他的声音,他没听清。
当他被本田菊唤醒的时候,已经到了车站了。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很远,是一个可以眺望到富士山的小镇子,具体的名字他不清楚,但过去非常麻烦,要先坐新干线,再搭电车,最后坐旅游巴士。他困劲还没消,被本田菊拉扯着检了票坐上车,被车内的空调一吹,好歹清醒了些。他自己也觉得不应该再睡了,一睁开眼,就看见费里西安诺坐在旁边,用棕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他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一等到路德维希醒转,就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来。路德维希已经想要回应他了,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生他的气;于是他把脸扭到一边,去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费里西安诺低下了头;可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掏出手机在上面点来点去。路德维希感到手机在口袋里一阵震动;他打开一看,是费里西安诺给他发邮件:
德意志,在看什么?
他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又望着窗外去了。可屏幕很快又亮起来,费里西安诺又说:
外面的风景吗?比我还好看吗?
他的声音很大,车厢里剩余的人立刻都朝他的方向望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手一松,费里西安诺的身体落回到座位上。本田菊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费里西安诺已经开始用袖子抹起脸来。他先是抽噎了几声,随后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他站起身,一把推开路德维希,朝着路德维希来时的方向跑掉了。
本田菊连忙去追,给路德维希留下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他立刻知道自己做错了,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想补救的办法。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咬牙,抬脚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
他走了两个车厢才遇到本田菊。他从反方向过来,一见到路德维希就说,德国先生,您不用过去了。
他像是被甩了一巴掌似的,尴尬地立住了。本田菊又说,能麻烦您陪我去拿意大利君的行李吗?我觉得现在让我跟他呆在一起比较好。
他只能沉默地转身,返回原来的车厢。他对费里西安诺的行李箱非常熟悉,轻而易举地把它从置物柜上拿下来。本田菊也拿好了自己的行李箱,走在前面。他们一路走过三四个车厢,本田菊说,您就送到这里吧。
他从路德维希的手里把费里西安诺的箱子接过去。他像是本想立刻转身就走的,但迟疑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德国先生,您这次做的或许有些过分了。
本田菊鲜少这样直白地批评人,而这也就是他会说的全部了。路德维希只能沉默地点头。我知道。我也在想怎么跟他道歉。
本田菊微笑一下。那就好。下一站就要下车了,您也回车厢去拿行李吧。
在同一站转乘旅游专列,他沉默而不远不近地跟在本田菊和费里西安诺的后面。这趟车人比较多,他的座位在另两个人的后一排,眼看着本田菊带着费里西安诺去餐车吃车上限定供应的布丁和蛋糕卷。本田菊去了一会儿,又偷偷地回转来,从包里掏出两份火车便当,递给他。
午餐应该只能在车上吃了。他轻声说。您喜欢的甜品还是等回程的时候再来品尝吧。
他拆开玻璃纸的外包装,和印在餐盒上的红脸蛋小熊对视。用手抚摸一下,是陶瓷的。他其实吃不太惯日式的冷食,但也实在是饿了,只能沉默地把它全部吃掉。他想着布丁,想着蛋糕卷,想起费里西安诺给他做的热腾腾的意大利面和土豆沙拉。他想起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费里西安诺来他家里,明明是客人却忙着做晚餐,睡前瞒着吉尔伯特,从冰箱里偷偷拿出自己学着做的史多伦送给他。他开始后悔自己三月份的时候没有去给费里西安诺过生日;以往他们年年都是一起过的。费里西安诺和本田菊从餐车回来了;费里西安诺坐到座位上时好像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好像没看,他不敢抬头,只能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东西吃。
费里西安诺吃饱了,睡着了,脑袋搭在本田菊的肩上。透过前排座椅的缝隙,可以看见他滑溜溜的栗色头发。他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又收回来了。
本田菊被费里西安诺靠着不敢动,只能用手机给他发消息。德国先生,我们下一站下车。
他立刻明白过来。意大利人的午睡是暂时性死亡。他只能轻手轻脚地把行李提前从行李架上拿下来放在不会挡路的地方,又在到站前让本田菊把费里西安诺挪到他背上。他背着费里西安诺下了车,上了旅游巴士,放到座位上,一个小时一到,费里西安诺自动醒转,揉着眼睛问本田菊,诶,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路德维希最恨他这种时候,装傻充愣,把别人对他的好当不存在。但凡动动脑子,也该知道自己是被他背上来的。他把脸撇到一边。巴士的座位狭窄,他这样的体格坐在上面伸展不开,只能蜷在座位上看手机。邮件APP右上角有一个鲜红的79,他点开图标。
他按顺序一条条往下翻,发件人全是费里西安诺。他从“德意志今天穿得好帅哦,风衣是Gucci的新品吗?”看到“天气真好呀,可以看到蔚蓝色的天空!”,想到费里西安诺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给他发消息等他回来的样子,不禁又有点心软了。
总而言之,道歉是肯定要的。但他暂时还找不到机会,也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学不来费里西安诺那样的花言巧语,一旦找到了机会,好话就像是蜜糖那样从罐子里溢出来。但他还是想要回应费里西安诺一下。他思衬了一会,点开费里西安诺那条问他风衣的邮件,回复道:不是,是七年前去北京的时候你给我买的那一件。
他听到坐在前排的费里西安诺的手机响了一下,可后者和本田菊聊得起劲,压根没理。他在心里想,或许下一秒费里西安诺就会打开手机看一看是谁给自己发的消息。自从智能手机普及以来他就对各种社交软件重度成瘾,一天里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至少在这些东西上花费两个小时。他很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他们在订的旅店门口下了车,费里西安诺还是没有回复他。
他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就连本田菊在房间门口叫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他们住的是和式的房间,本田菊见他不应,说了声“失礼了”便推开了门。他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本田菊说,意大利君说想要借用店家的厨房做点吃的,但是有几样调味品店里没有,得去买才行。我查了查,镇中心的商业区有家进口商店,说不定会有得卖。但是意大利君不认识路……
他隐约意识到些什么,缓慢地站起身。本田菊把写着商店地址的纸条拿给他看。他迟钝地问,那你呢?
本田菊笑了笑,我去和店家沟通借用厨房的事。他把纸条缓缓地塞进路德维希的手里,又叮嘱他,不用急着买回来,想吃的东西什么时候做都行的。
他像是被下了蛊似的,怔愣着走到楼下去。费里西安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两条腿一荡一荡的,看到是他下楼来,站起身问他,怎么是你,日本呢?
他去和店家借用厨房了。他说。
……噢。费里西安诺垂下头。那我们走吧。
什么?费里西安诺说。他本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被路德维希按了回去。上午的事情,对不起。我有些反应过度了。他说。我向你道歉。
不。费里西安诺摇摇头。日本跟我说了,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你没睡好,我不应该来打扰你的。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对不起,德意志。
他的手指缓慢地勾上来,先是搭住路德维希的袖口,然后一根根地,往虚拢着的手里塞进去。每次犯错了的时候、闯祸了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地一握紧,费里西安诺的手就整个落进他手里,和他十指交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费里西安诺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抬起头用那双小狗似的眼睛看着他。他的手心绵软,像刚出炉的苹果蛋糕。
如果是在平时,他肯定已经原谅费里西安诺了。费里西安诺会就这样挽着他的胳膊去买东西,回到旅店,给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他是绝对不会问路德维希为什么生气了的。他每次都是这样,虚心认错,死不悔改,下次再犯,继续认错。这或许是某种年长国家的生活智慧,但路德维希的脑海里旗帜鲜明地蹦出蒙混过关四个大字。两个月前的所见,七十五年前的误会,以及在这之间所有让他酸涩不已的悸动,都像刚出炉的苹果蛋糕一样烫伤着他。他没带烹饪手套,所以他只能把胳膊从费里西安诺怀里抽出来。别再这么碰我了。他低声说。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识趣。费里西安诺都已经这样向你道歉了,你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呢?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这样问他,想要逼迫他屈服;可他在飞机卫生间的镜中看到的那个自己倔强地站了出来,他听到他用自己的声音在低声地问,说到底,为什么是我呢?日本也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这样对待他呢?
费里西安诺显得很惊惶的样子,伸出手去够他的衣袖,抓得紧紧的。德意志,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个答案在他舌尖上呼之欲出;可又沉甸甸的,压得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怀疑费里西安诺究竟有没有听见他的话。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现在的场景和七十五年前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如果没有听清的话就不要再问了,或者他会找到别的话搪塞过去……
可费里西安诺的手松开了;他的手指不再勾着他的衣袖,也没有试图抓住他的手了。他呆立了一阵,随后手软软地落下去,像是脱模时不慎打翻在地的苹果蛋糕那样落下去。他说,你是开玩笑的吧,德意志?
他这才知道费里西安诺听见了。费里西安诺又说,情人节的时候,那些花,是我送给你的没有错。我出去和那条街上卖花的女孩子说,如果见到德意志的话,请送他一枝玫瑰花。可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我没想到会有这种误会……
他的喉咙酸涩的要命。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他说。
费里西安诺猛地抬起头。他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就没有关系了吧?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日本跟我说,你急匆匆地回去,又不理人,肯定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之后改好不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不是误会。他听见自己说。这不是误会。我从很久以前,就……
他剩下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听见费里西安诺说,对不起,德意志。
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让你误会的事情了。
他知道费里西安诺只能退步到这里了。或许经过这件事,他会把不要在情人节给德国人送玫瑰花这件事深深地记在脑海里。他确实也希望费里西安诺不要再这样做了。他想起此行的借口,低声地问费里西安诺,你还想去买东西吗?
费里西安诺摇了摇头。下次再说吧。
于是他们调头踏上归途。天色已晚,远处的富士山在紫霞中变成一片朦胧的暗影,唯有皑皑的雪顶在路灯的光亮中仍然清晰可见。他垂着头走在前面,费里西安诺落后几步,跟在他后面。岛国的春天转瞬即逝,曲目已然进入尾声了。等到了五月,黄金周,海风就会挟裹着夏日的气息吹遍整座岛屿。今年的夏季该到哪里去观光呢?又是意大利吗?可是他记得自己去年才去过……他思绪纷杂,耳朵却还灵敏,听见费里西安诺在他身后轻轻地问他,德意志,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他回答道。
那,作为朋友的请求,可以不要再喜欢我了吗?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继续做最好的朋友……
不行。
一直走过第八十一栋房屋,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念头。等走过了这里,旅店就要到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费里西安诺几步向前,握住了他的手。
【冷cp点图】
佔tag致歉
打死
夏天要到了
未来的兰好美不行了,温柔知性顾家富太太的感觉
P2原图
我感觉我出门会被打
都流出一首赞歌
简单炼铜,简单的快乐(不是)
原文标题:TheBlackLilyofShanghai
作者:Mimizuku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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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伊万·布拉金斯基x王耀
维克多·布拉金斯基x王春燕
Summary:
王耀是一名小提琴家,时常愀然不乐,怅然若失。在一所废弃剧院的遗迹上,他偶遇了一位男人,后者令他怪异地感到熟悉,并令他为之着迷。谜团接踵而来,王耀很快发现他已经...
王耀是一名小提琴家,时常愀然不乐,怅然若失。在一所废弃剧院的遗迹上,他偶遇了一位男人,后者令他怪异地感到熟悉,并令他为之着迷。谜团接踵而来,王耀很快发现他已经深陷于隐秘旧事与百年秘密中——但待他终于察觉这一点时,旧日之梦已恍然如惊怖梦魇。
WARNING:
本文包含且不限于以下要素:虐/待、压抑、自/杀、自/杀暗示、精神疾病、精/神/崩/溃、药/物/滥/用、家//暴暗示、灵/魂/转/世(reincarnation)等。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请读者量力而行,自行避雷。
作者的话:
Enjoy!
实在忍不住想先bb几句——相信很多人都看过或者听说过《黑眼睛》,2021年了,这位文手老师还在写露中啊呜呜呜!!冲就完事了!!
这篇文还是老师一贯的风格,黑暗且迷人,因其灵感来自于哥特小说,所以又多添了灵异、惊悚与悬疑的元素,十分能勾起好奇心。破旧剧院,魅影一般的钢琴家,两枚金色戒指,飘渺的记忆与旋律,陌生的故人,一层层谜团背后是百年的隐秘与悲剧。上一秒还在和对方温存,下一秒就看到对方上吊的尸/体,全篇皆如此惊悚怪异,冰冷浪漫,如死者相拥而吻。
老师笔下的露简直就是性//张/力的化身,从头到脚写着“世界唯一限定猛A”,而耀则颇具古老东方神秘勾人的气息,如黑欧泊般迷人。老师文笔和叙事能力皆为一绝,读过《黑眼睛》的大概都深有体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篇18年到现在只更到了第九章。但她真的还在写!
【第一章:序曲】
Яваслюбил:любовьеще,бытьможет,
Вдушемоейугасланесовсем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就如上海这座不夜城永不会入眠,夜深之时,王耀也同样难以安睡。
在他脑海中,玫瑰红与流金如云般交织,梦境丝丝缕缕无声消散,那与其说是想象,更像是一段旧日的记忆。他记不清那梦的内容,但他的心脏却会因此疯了般狂跳,接着,他宁愿在一片夜色里干瞪眼盯着天花板,也不愿再睡去,再梦了。
他擦去额前的汗水,伸手去摸索床旁边那堆皱巴巴的衣服。金丝雀很安静,似乎睡着了,所以他在穿好衣服后尽量轻手轻脚地穿过窄小拥挤的房间,抓起背包滑到自己肩膀上,再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出去了。
他要像往常一样,走那条熟悉的捷径。
远处响起摩托的轰鸣声,撕裂空气,自几条街外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正有节奏地律动着。远方的繁华高塔周身闪烁灯光,如夜间群星,逐层而上便渐渐消散了。
他朝着这一切走去,穿过头顶悬挂着晾衣绳的小巷,来到昔日属于法租界的开阔街道上,横穿过一座旧公园。他幼时曾和本田菊在这里的草地上踩出一条小路来。
这条街道很安静,无论是在今夜,还是昨夜,亦或是再往前的无数个夜晚,它都永远这样宁静平和,只有在这里,王耀才能做回最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人敢惊扰这份安寂,除了王耀——他在此与阴影嬉戏,只踏足于街灯能照亮的地方,嘴里哼着小曲,那些曲子曾经有过另一人能与他同唱。街道为他和声,回声归至他身边,一阵轻颤后他加快了脚步,在踏上开裂石阶后又放缓下来。
他抬起头,看看今天这里又添了多少新伤。
脚手架层层叠叠。这座剧院曾辉煌过,如今早已破败,成了某些有钱人的新玩具。尽管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曾有不少人尝试修复它,但无一人成功。修缮它风险太大,施工过程中有不少工人曾被掉下来的横梁和舞台灯砸伤,但这座剧院竟还能保持结构上的完整美观,就好像它知道那些牺牲无伤大雅。没人知道它怎么还能屹立不倒,但王耀对它有足够的信心。自七岁那年伊始,他便是它最尊贵的客人,如今十五年过去了,这座剧院从未伤害过他。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封条,穿过那些新的脚手架,轻轻推开剧院大门。大门缓缓开启,发出一声金属的嘎吱声,向他问好,欢迎他的到来。
他溜进大门,打开手电,但光柱闪了几下便灭了,于是他失望地啧了一声。他忘带备用电池来了。
钢琴音声自黑暗中滴落,似雨清脆轻坠。
王耀紧张起来。
接着是一阵和弦,自最低音一路上攀,直到那一声高到了极点,冰碎裂帛。
王耀大喊:“谁在那儿?”
琴音悠轻,呼吸安静,似带笑意。
“你为何不上来,自己看看呢?”
这声音低沉起伏,听起来陌生。王耀没法完全辨认出这声音,但他的心跳因此不自觉轻微加快。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剧院的座位,想以此为指引转身离开,舞台灯在此时发出蜂鸣声并挣扎着亮了起来,灯光断断续续,照进黑暗,浮尘好似满天微明星辰。
一个男人坐在舞台上的钢琴前。他身穿深色大衣,搭在琴键上的一双手却格外苍白,连钢琴白键都相形见绌,对比之下显出淡淡的米色。
“上来。”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王耀问。
他踏过平坦肮脏的地毯,脉搏愈发加快,但他对此不管不顾。“这儿不让进的,在这里人会被砸伤。”
王耀来到了舞台上,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没在听他说话,于是他有些恼火起来。他向那个男人走去,等到距对方一臂远时,男人突然转过苍白的脸来看他,双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王耀被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一步,对方漆黑的瞳孔死死追随着他。
“你会乐器吗?”
男人开口问他,双唇开合,除此之外他的面部再没有多余表情,冰冷死板如一块玉石。
王耀点点头。于是男人偏了偏脑袋,示意他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跟上我。”
王耀看向男人的双手,对方已经摆好起势,准备开始演奏了。他坐到高脚凳上,拉开背包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生长出来。他从未为陌生人即兴演奏过,只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和熟悉亲近的阴影中这样表演过。在过去这些年里,他所演奏的只有那些冰冷的乐章,只关乎技术,无关热爱,他与它们从未有过半分温存。然而,当这个男人一开口,他立刻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为他而演奏——就像他曾对本田菊那般。
钢琴音节起手便凶野异常,狠狠砸下,低沉隆隆的声浪让王耀寒毛直竖。琴音一路迅速攀升,气势磅礴越奏越响,之后又沉降下来,变得缓慢安静,轻柔平和。甜美悦耳的音色继而升起。
王耀的双手似是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协同钢琴音一起演奏。他引着手中的琴弓跟随这他从未听过的旋律,但他的手指却娴熟舞动,演奏此曲,如遇故人。他有片刻闭上了双眼——这一曲合奏可能是他今晚唯一能享受到的平静了——开始觉得自己大约已在梦中,他翩然回到了某处旧地,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感觉到男人正在凝视自己,王耀睁开了眼,下意识颤动睫毛来适应光亮,闪烁的视线里,是光辉耀目的破败舞台,以及对面那如幽灵一般的男人。
愉快的神情自面容上掠过,男人轻笑起来。
“Moyachyornayaliliya……为我再度沉醉吧。”
王耀并不想照做。男人的微笑令他难以转移开视线,那笑容里有什么吸引着他,好似美丽破碎一般的美感。但他还是再次回到黑暗,再度找回了那般欢欣愉悦。他不愿停下,放任双手继续演奏,直到耳边的乐声只剩自己悠扬且孤独的小提琴,他才睁开了眼。
男人已经离去——于是音乐也被他带走了。
王耀试图想要找回那段乐曲,但他的手再也演奏不出来了,没过几分钟,他甚至都想不起来那到底是怎样的一段旋律了。接着,正如午夜时分上海的高塔一般,舞台上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的熄灭。
直到黎明破晓,漫天辰光,王耀才终于筋疲力尽地从剧院大门晃出来。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男人说话的方式为何让他觉得如此怪异。
他说的是俄语。
——而王耀根本不懂俄语。
但是,即使天空已经褪去夜幕星纱,幻梦不再,王耀也仍牢牢记得那个男人对他的称呼,以及那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Chyornayaliliya。
他这么叫他。
他的黑百合。
—tbc—
君生吾息
嘿嘿嘿囚禁,dover无差,真的分不清上下,谁在上面都带感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和利马综合征患者的畸形爱情
利马综合征: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相反症状,绑匪对受害者共情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斯德哥尔摩,谁才是真正的利马?
今天再发一篇
大家可以在我主页置顶点梗啊(泪流满面)(没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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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昏迷中幽幽醒来,强制坐在一根木椅上。耳边有水珠一滴又一滴掉落到地上的回音,不是木地板,可能是水泥地。他一点点分析,嘴和眼睛被强力黑胶布狠狠合住,视觉和语音系统的缺失促使他愕然扇动鼻翼,又恐呼吸声惊动身旁的不速之客。
他确信这位客人正在看他,眼神从...
他确信这位客人正在看他,眼神从头发丝一点点挪至鞋头,又从鞋头再一点点审视至某根不合时宜上扬的头发丝。不算露骨,但绝对称得上侵略味十足,就像一头狼咬碎猎物长脖吸吮热血前惊鸿一瞥。
皮鞋的声音,是位讲究的客人。他听见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碰撞出的清脆啪嗒声在这个密闭房间里荡起回响。密闭空间,胶布外透不进一丝光线清醒脑子,但足够空旷,倒也勉强能作为一间囚禁室。
早已不是呆在自己家,他从越来越快的脚步声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找到点滴清醒:他才是这里的“客人”。
一双昂贵的皮鞋,打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一听便知料子极好,不是为钱铤而走险。焚香,很“脏”的香味,是詹姆斯的焚香教堂,就冲这款香水,他再次重重叉掉为钱绑架这个理由。
焚香味愈加浓烈,这位“主人”似乎放弃来回踱步转而继续盯着他,他能感受到有视线在他脸上贪婪扫视,恶趣味突破那层人囊直扑过来咀嚼精神意义上的美食。
他下意识躲过,大脑继续不停分析转动,势必扒出哪怕指甲缝大小的机会自救。我得罪过谁?隔壁行政司的约翰,我前天给他小小下了个套,不,不会是他,以其微薄的裙带关系还不够格知道是谁在玩儿他。同级外交部的艾伯特,竞争关系,他恨不得把我撕成一地碎片,也不可能是他,平时遇到什么大事发言都躲最后,他没胆子干这事。还有谁呢?难道是以前的老仇人?
“您好,亚瑟柯克兰先生,很高兴与你见面。寒舍鄙陋,还请见谅。”
风度翩翩,这是亚瑟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衣冠禽兽,这是第二个。他开始设想这个男人,是的,很明显是个礼貌克制的男人,不,他的声音在颤抖,是害怕?后悔?也许是兴奋过了头。纯白衬衣外搭沙色长款风衣,同色系西装裤,再穿上一双皮质紧实的鳄鱼皮皮鞋。
亚瑟下意识轻舐嘴唇,他用被绳索绑住的右手试探性艰难做出握手动作,姿势扭曲但他也没太多精力去注意这些细微之处。触感润泽不滑嫩,小指外侧一层薄茧,亚瑟反抓过伸来握住那只手引导着步步由绷紧青筋的颈脖游走去下颚旁被胶布封闭完全上扬的嘴角。
两股力相互博弈,外来那只手如不受控的游蛇般轻而易举掌握主动权,偶尔任对手尖牙利嘴挑衅一番却牢牢握稳那两颗萃毒的翘牙。胆大的“主人”磨磨蹭蹭褪下亚瑟嘴上黑胶布,手法仔细,轻柔,只在亚瑟薄唇四周留下淡淡不自然的红。
亚瑟轻抿嘴对抗意料之中的麻木,他清清嗓子,语气平静又带有抚慰意味夹杂其中。
“很高兴认识您,先生。不知我们可曾见过?那将是我的荣幸。”
“你还记得上个月你在新闻发布会上关于法国的发言吗?你傲慢的,对那个伟大国家的侮辱。”这位“主人”并未接话,而是抛出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亚瑟敏感意识到该过渡去下个话题,而不是任由他掌握谈判节奏。
“您是位法兰西人?我本该清楚,您身上令人沉醉又恍惚间清醒的焚香,优雅丝滑如同猫步般漫不经心的腔调……是的,的确是法兰西。抱歉,请问您生于法国哪个地方?巴黎?波多尔?马赛?亦或是图卢茨?”
“里昂。”丝绸般柔滑的声调,这位“主人”的英语口语完全掩盖住他独属法国人浪漫调皮的口音。
“是那座拥有一颗粉红心脏的城市,上次去里昂出差我买回两盒巧克力当伴手礼,家里那只懒散的猫咪很喜欢,经常用牙撕咬边角,却只能看着里面被包装好的巧克力咪咪叫围绕打转。”
“我爷爷就是做巧克力的甜点师。”这位“主人”似有动容,亚瑟内心暗道声好,不住庆幸自己曾了解过关于巧克力的知识。
他继续侃侃而谈,一只老鼠嗖地从他鞋面窜过,亚瑟顿住一秒,便又若无其事顺着巧克力般幻想直击他心灵柔软处。亚瑟很清醒认识到这只是演戏,稍不注意就会被推下万丈深渊。
“您一定有个甜蜜的童年,被糖果和甜点包围,一个又一个砸到身上的感觉,不痛但绝对痛快。每个小孩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你,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常见或是说很难独自享受。”
“是的,我的童年记忆都是爷爷的甜品店。银闪闪的糖精,丝滑丰满的奶油还有浓稠的巧克力酱。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再也没有自己买过甜品吃了。”
“恕我直言,先生。如果是我,就会接替爷爷做甜品师,这样在一个个甜品织成的梦里也许就会有爷爷的身影和力量。就像我的爷爷,他是一个严肃的小老头,是一位辩论专家,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外交官,我代他实现了这个愿望,每当我处于这个位置上无法支撑,我就会想起我的爷爷。”
“我的确会做甜品,但那只是我的副业。走遍世界画下最美的风景才是我最心仪的生活方式。”这位“主人”被成功勾起回忆,他正在想这些年经历种种,感慨万千。
“原来您是位画家。会去蒙马特画画吗?我很喜欢那儿。”
“我会去蒙马特画一些肖像。比如绿眼睛的英国人,红鼻子的莫斯科人,当然,还有优雅的法兰西女士。他们都拥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或纯洁如春水,或混浊如海面浮花。我最喜欢的还得是绿眼睛,最好是偏祖母绿的灰绿色眼瞳,深邃而不亮眼。”
不知不觉他们谈了许多,从童年经历到成年游历趣事,从爱好到理想。亚瑟一步步引导他不自觉走近陷阱。听到那句“绿眼睛”时,亚瑟轻睁左眼,愉悦适应眼前被强制开启的黑暗与拉扯。
上钩了。
“是吗?很荣幸您能喜欢绿眼睛,我也喜欢,不过没有太多专业或梦幻的原因,只因为我眼眶里装着的这家伙就是绿的,灰绿色。至于会不会糅合祖母绿,您想看看吗?”
清亮的声音会有笑意缠绕,不断于这间地下室里盘旋回响,直击画家内心。他会有点犹豫,但又无法拒绝一位友善人的好意。他们足足聊了几个小时,隐形私密空间被一点点侵蚀,他不认为去看清朋友的眼睛是一种放肆。
画家撕下亚瑟眼前的黑暗,在昏暗的吊灯光下,亚瑟舒展眼睛左右放肆转动。他很想吹一声蜿蜒曲折的口哨,想了想还是止住这个冲动。不出他所料,纯白衬衣外搭沙色长款风衣,同色系西装裤,一双皮质紧实的鳄鱼皮皮鞋。
“您很有魅力,绝对会有很多人为您倾倒。”亚瑟的嘴里会吐露出无数优美的词汇,只要不封住他的嘴,理智的外交官甚至会暗示你相信他是一位感性的艺术家。
“很漂亮的眼睛。”画家很诚实,他恨不得把这对宝石挖出来制成标本放进他的画包里随他一起流浪。
“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一句,我们呆在这儿多久了?”
亚瑟收回眼神耷拉下眼角务必使自己看上去脆弱无力,五十万起步,他上月刚好买了一块。
“超过一天了,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五点。”
“很抱歉,先生。”亚瑟皱眉苦笑,怪不得他浑身无力,被绑住整整一天是他这个办公人员无法承受的磨难。
“作为一位外交官,我的安全情况向来是深受重视的。当助理超过一天联系不上我,他们就会启动我身上的芯片进行定位追踪,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他们快来了。”
哪怕亚瑟的心理素质再高,在跟绑匪摊牌的过程中音调也会不自觉颤抖。他努力放松自己的体态表情,力图引导这位漂亮的画家尽量放松。
如果是在外界而不是这种极端环境下,亚瑟绝对会对这么一个漂亮的男人产生兴趣。香槟色中长发柔顺搭在肩上,鸢尾色眼瞳里会有疲惫但更多闪烁着发亮的光。不错的衣品,不缺少钱财,以一种奇葩的理由绑架他,这一点证明这位画家可能会有精神疾病,但亚瑟不是很在意。
“别怕,亲爱的。剩下的我来处理好吗?”恶魔低声呢喃抓住画家的心脏,他有点犹豫,开始烦躁地左右踱步,不时突然停住,暗骂一句,不时眼神恍惚,看向亚瑟神情复杂。
“我该放你离开。”
“亲爱的,听我说,我的宝贝,给我松绑,我带你离开。”
……
苏格兰场派遣大量警察来控制局势。据追踪器显示,柯克兰先生三十四小时内一直待在这栋小洋房里,通讯无法联系,他的助理表示柯克兰先生此前从未有手机关机的习惯,会随身携带两个随身充电宝。监控部门从一条小路旁的监控里调取到柯克兰先生被绑架全过程。
据专家推测,这可能是一场政治绑架。
门打开了。隔壁楼里的狙击手瞄准开门的身影。
“都是误会,先生们。”
柯克兰先生举起双手大声说道,他们并未看见绑架犯,但仍下意识握紧枪支。
柯克兰先生小步走到开阔处,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媒体记者纷纷扛起长枪短炮对准那张略显虚弱的脸。
“这只是我跟爱人玩的小游戏,很抱歉占用公用物资,明日我会向大臣提出辞职申请。”
说完,他转身走回那座小洋房,关门,隔离外界一切。
第二天全球新闻报刊都在报道这一场疯狂结局出乎意料的案件。
随后又有两位心理学家分析绑匪的心理活动,推测也有可能是绑匪也被柯克兰先生的涵养感染,从而诱发了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正好相反的利马综合征,最后选择放掉柯克兰先生。两人在极端心理环境和社会刺激下形成微妙精神平衡,促使此类现象的发生。
就像锅里突然被泼进一盆滚烫开水,社会陷入一阵又一阵讨论浪潮。
但这并不影响亚瑟和他的画家。他们手牵手回到亚瑟家里,那只懒洋洋的猫咪从卧室门挤出来用尖爪扒拉弗朗西斯的裤腿殷勤咪咪叫。
“弗朗西斯,我的外衣左口袋里有一颗巧克力,你可以自己拿出来。”亚瑟抱起画家腿边的猫咪,拉成一根猫条也不愿意投怀送抱。
弗朗西斯照做,从亚瑟外衣左口袋里拿出那颗巧克力,撕开包装,轻舔一口。
“乖猫咪会有奖励,对不对?”亚瑟把猫咪抱到自己面前,正视那双漂亮的猫瞳,语气温柔,但那根挑来逗去的猫尾巴闻之瞬间夹紧进后腿,瑟瑟发抖。
亚瑟示意弗朗西斯从他外衣右口袋里拿东西,触感冰冷,金属质感,但并不重。
是一副小巧的银质手铐,在进门处微弱的夜灯下闪烁精光。
“要学会把自己拷牢。”
亚瑟是在大英博物馆遇到这个完美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第二天,他就被设计拐进了亚瑟家里的地下室。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偌大的伦敦每天失踪那么一两个外国人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你不需要得到太多,有我就够了。”
亚瑟一勺勺饭菜温柔喂下,他努力给这只猫咪留下一个比较好的印象。渐渐的,画家不再反抗辱骂而是陷入沉默,他总是默默盯着整个房间唯一会动的指针,亚瑟站在监控外沉醉于他大卫雕像般利索美感十足的脸庞。
亚瑟首先卸下他的手铐,并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画纸。
“发现这里的美,你会爱上他。”亚瑟用命令的语气向画家发号施令,弗朗西斯没有拒绝,他出神歪头盯着画纸和笔,举起许久未动的双手。
尽管如此,亚瑟还是坚持给弗朗西斯喂饭而不是让他自己动手。他能感受到画家在一张又一张绘图中氛围逐渐生动却柔和,不再是一潭死水。
亚瑟卸下他的脚拷,他在监控室观察一天,听话的画家并没有逃跑,只是自顾自画画。亚瑟再次回到那间地下室,他小心翼翼抱住画家,额头轻顶掠夺他唇间美好。
“有我在,亲爱的。”
亚瑟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他的猫咪。纯白衬衣,沙色长款风衣,同色系西装裤,鳄鱼皮皮鞋。最后,他为弗朗西斯洒上一点“焚香教堂”于发间浅藏。握住画家的手,他从柜子里拿出新买的伯爵最新款手表,虔诚为他戴上。
“很帅气,我为你倾倒。”
玩了一个月,他开始有点厌烦。外交部那边的假期即将结束,他不太放心他的猫咪一个人呆在家,这会使他心烦不已。
那就毁掉,我的玩具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于是他策划了一起粗劣的绑架,苏格兰场那些蠢货不会发现这些都是他自导自演。简陋的地下室,录像用的小路,刻意开启的芯片……
只差一位主演。
他回家抱住画家,从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在猫咪眼前晃悠。
“我们玩个小游戏怎么样?”
“好。”从基本对话里非专业人士很难发现弗朗西斯的异常。画家放下笔,眼神温柔举手帮亚瑟捋平西装领带上的褶皱。
“有一个安全词,你一定要记住。只要我说了那个词,游戏结束。”
【我的宝贝】
“你会发现这里很美。”绑匪先生牵住他的手一笔笔在纸上粗糙勾勒,渐渐的他被唤醒的灵魂越来越熟悉这种触感,自觉描绘出他来到这里创作的第一副画——那位时钟女人的眼睛,他为她寥寥几笔添上一整片星河璀璨。
那天回家后他和绑匪先生缩在沙发上浅语深吻,他背对黄昏眼神清亮说道。
“我们去画下整个世界。”
“好。”
“我叫亚瑟柯克兰。”这是他们第一次做爱后绑匪先生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亚瑟从草地上坐起,看见身旁的弗朗西斯仍在采风涂涂画画,他叼着被咬出牙印的青草再次倒下。
那次事件后,他原计划是按部就班在政坛继续他大有可为的政治路途,但他最终选择辞职,陪弗朗西斯周游世界。
这是他好不容易骗来的爱人。
亚瑟闭上眼睛养神,全然忘记策划绑架的最终目标。
【毁掉他】
有人建议我把做爱过程写出来
(震惊)(沉思)(害羞)(逃跑)
英没出场的米英
占tag致歉
最近好沉迷这种文,就类似于人格分裂,妄想症,重度偏执,恋物癖,二重身的这种
另外有没有那种有角色死亡的文,有一方一开始就已经去世的,替身梗,重生梗都可,一方消除另一方记忆的也可(倒不如说非常想看)
还想看一方病态占有欲的
cp最好是米英露中,但我是杂食党,也不累哪对cp,写得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