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出生于河南,成长于官宦家庭,是收藏和艺术大家,被称为“民国四大公子”之一。
他视收藏如生命,在乱世之中,他不惜倾家荡产收藏中华稀世文物,免于其流落海外。可敬的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他将一生收藏捐献国家。
夜访文物商寻国宝
清代末年,中华民族的瑰宝屡遭劫掠,不时丢失。袁世凯死后,清室优待费被取消,到1924年,溥仪被逐出皇宫生活窘迫,只好大量变卖从宫中带出的字画。民国三十五年,故宫散失于东北的书画陆续出现在北平的古玩市场。狡猾的文物商人马霁川从收购的几十件文物中,选出珍品偷偷运往上海,以伺机转手获取重利;一边选出20余件,送故宫博物院。
院长马衡发出柬约,邀请张伯驹、张大千、邓述存、于省吾(思泊)、徐悲鸿、启功(元伯)等专家前往审定。但是审定后发现,在20余件书画中,除明人文徴明书《卢鸿草十志堂》册、宋人《斫琴图》卷、宋高宗书、马和画《诗经-闵予小子之什》卷和清王原祁《富春山图》卷系真迹外,其余均是赝品。
夜半,张伯驹驱车直赴马霁川的住地。马霁川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游春图》、《平复帖》等稀世珍宝转手洋人,获取暴利,最好是自己与洋人直接成交,不通过第三者。但张伯驹的到来,打了个马霁川措手不及,弄得他十分狼狈。
马霁川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古董商人,张伯驹这位大人物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亲临住地,非收不可,不卖他怕是不成啊!但转念又想,这位昔日的阔公子,为了收藏真迹国宝从未吝惜过金钱。国人洋人,管他什么人,只要给大价钱就卖。
马霁川只用数两金子垂手得来的《游春图》,竟向张伯驹要800两黄金,张伯驹知道这显然是在讹诈。如今乱世之中,自己已是负债累累,手中哪有这个数额的黄金啊!但张伯驹怕马霁川唯利是图,将国宝流落国外,就冷冷地直视马霁川,然后将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说:“马老板,此卷我是收定了!”
马霁川将张伯驹送出门,谄媚地说:“张爷走好。”张伯驹不领他的情。“马老板你可听好,《游春图》万一有个闪失,我张伯驹不会饶了你。”张伯驹回首又甩出一句。
卖家产阻国宝外流
张伯驹将此事告之好友思泊,并与之一起报告马衡院长,陈述此卷应收归故宫博物院,并建议院方致函古玩商会,不准此卷出境。事隔不几日,思泊函告:故宫博物院因经费不足,无力收购,望君妥处。
张伯驹心里忐忑不安。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游春图》出境。他决定亲自上阵。
张伯驹驱车到北平的文化街琉璃厂,先进了荣宝斋,坐下便说:“有一幅《游春图》,此卷有关中华民族的历史,万万不能出境。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金子,把它转手洋人,谁就是民族败类,千古罪人,我张某决不会轻绕了他。”他接着又进了一德阁、德古斋,庆云堂……每进一店铺,都是这番话。
马霁川见《游春图》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他再转手洋人亦很困难,又经马宝山、李卓卿的多次通融,他同意降价让于张伯驹。
张伯驹得知后,又喜又忧。喜者,《游春图》不能转手洋人,忧者,《游春图》要价仍然太高。他苦思冥想,坐卧不安,几个时辰过去了,客厅里烟雾缭绕。
想来想去,张伯驹决定把居住多年的弓弦胡同这所居宅割爱出让。这套居宅本是清宫太监李莲英的旧墅,是北平城内少有的豪华住宅。北平辅仁大学愿出2.1万美金购买,伯驹需款正急,便忍痛割爱。
他把辅仁大学的2.1万美金兑换成220两黄金,与两位中间人一起欲将全部黄金交付马霁川。可谁能料到马霁川节外生枝,故意刁难,借口金子成色不好,要再追加20两,不然《游春图》将要另寻新主。
愤懑、忧愁、焦躁充溢着张伯驹的心胸,他扫兴而归,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当时,张伯驹因屡收宋元真迹已手头拮据,实在不好凑足这20两黄金。
夫人问清详情,宽慰道:“不用急,会有办法的。”说着,便向自己卧室走去。她打开自己的箱子,从箱底层取出一个包裹,递与丈夫说:“差人去把它卖掉。”“陪嫁的首饰,怎好卖掉?”张伯驹不禁一声惊讶。夫人不语,只把包裹递给仆人。张伯驹卖掉了夫人的首饰,凑足20两黄金,交给了马霁川,终于保住了《游春图》。
果然,一个月后,就有海外人士表示,愿以500两黄金求张伯驹割爱《游春图》,张伯驹丝毫不动心。
一生珍藏捐献国家
张伯驹虽视收藏如生命,但他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将珍宝《游春图》献给了国家。那是郑振铎亲自赴香港收取《韩熙载夜宴图》等三件珍品的第二年春天,他又登门造访他的好友张伯驹。著名学者、诗人、小说家郑振铎,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他与张伯驹常在一起谈书论画,共同的爱好使他们结为好友。
在交谈中,张伯驹夫妇获知郑振铎已亲自将件件真迹收归故宫博物院,还未及郑振铎开口谈《游春图》一事,张伯驹就先开口了:“老朋友,如今是人民的国家,我珍藏的《游春图》也该交回人民的手中啦!”
“好,好,我们商议一下这件事。”郑振铎微笑着点头。“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张伯驹好生奇怪。“世人皆知,《游春图》是您用一座豪华的住宅换来的,当年不是张先生收蓄下来,早就流落异邦了。它倾注了您大半生的心血。目前国家虽不富裕,但总要给些报酬吧!”
“东西在我的手里,就是在国家的手里,我怎么能和国家分你我,一定上交国家,无偿捐献。”张伯驹强烈、真诚的报国之心感动了郑振铎,这位儒雅的学者,紧紧地握着张伯驹的手,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信任和理解,看到了晶莹而透明的泪花。
几天后,张伯驹将《游春图》、唐伯虎的《三美图》真迹和其他几幅清代山水画轴一起送到了文化部。因张伯驹坚决不要报酬,文化部决定奖励其人民币3万元。3万元人民币当时确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张伯驹还了因购买字画而欠下的债务后就所剩无几了。
响应号召再献宝
1956年的初夏,新中国为建设国家发行了公债。当时张伯驹接到北京市民政局召开各界知名人士座谈会的通知。会上,民政局长希望大家能以自己的行动带动全市人民购买公债。此时的张伯驹除了尚在居住的一座宅院外,其他能卖的都卖了。他为了收藏字画,尚负债数万。
参加会议的各界知名人士积极发言,踊跃认购,张伯驹终于做出了抉择。在一个明丽清新的早晨,张伯驹夫妇再一次把《平复帖》等八件珍品,一件一件地展开。他们不停地用手抚摸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欣赏这些字画了。
这些字画犹如即将离开父母出嫁的女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阵爱抚之后,又悉心地包好。夫妇俩携带珍品驱车去文化部,郑振铎等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我一生所藏真迹,今日尽数捐献国家。”这位海内外闻名的大收藏家,只说了这么一句极其普通的话。在场之人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紧紧握着才艺超群、道德高尚的两位艺术家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这些珍品陪伴着这对痴情的收藏家伉俪度过美好的时光,这也是当年的阔公子不惜倾家荡产,才免于流失海外的。这些珍品经历了战火硝烟和颠沛流离的考验,得以保存至今,记载了收藏家多少艰辛和劳累。如今,他们只有寥寥数语,却用捐献这些珍品给国家的行动表达了对祖国的无限深情厚爱。
后来,国家奖励张伯驹夫妇20万元人民币,但他们分文不取。他们所捐献的是中华民族的国粹,是无价之宝,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不久,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沈雁冰签发褒奖状:“张伯驹、潘素先生将所藏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之《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珍贵法书等共八件捐献国家,化私为公,足资楷式,特予褒扬。”
献宝之举感动海内外
大千曾与朋友谈及,吾老友张伯驹兄日前捐赠故宫博物院的珍品价值连城,然他分文不取。
张大千所以如此系情,也是因为此事唤起了他的一件往事:1951年盛夏,张大千移居南美。动身之前,他突然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三件墨宝:五代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五代南唐董源《潇湘图》、五代从义《武夷山放棹图》以两万美金转让他喜爱收藏的一位好友。
当时人们疑惑不解,“大千为什么仅以两万美金,卖了珍藏的稀世之宝?”不久后,郑振铎专程从北京飞往香港,以原价从大千那位好友手中购得这三幅画,珍藏于故宫博物院。张大千此举正是将他珍藏的三幅墨宝曲线送回国内。
当得知伯驹捐献后,大千心中似乎获得了某种慰藉:我虽居异国他乡,与君远隔千山万水,但是,我们珍藏的稀世国宝,终于聚首啦!
张伯驹在捐赠文物时附上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则是予所愿也!今还珠于民,乃终吾夙愿。”这是张伯驹一生收藏所遵循的信念,他也实践了这个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