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落地深圳的时候飘着雨,与北方骤然相反的温度久违地将两颗潮湿的心脏包裹,让人下意识在心底发出熨帖的喟叹。玲花脑袋贴在车窗上,眼睛追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开始叽叽喳喳:“老曾,深圳和二十年前比变得也太多啦。”曾毅在旁边费心劳力哼哧哼哧剥桔子,五五分,最后都塞到玲花手里,失笑着道:“咱们中间又不是没回来过,怎么还惦记二十年前呢?”
二十年前他们决定北上的那天也在飘雨,玲花进了歌舞厅同小姐妹告别,曾毅在门口等她出来,盯着稀稀落落的雨点出神。当时金色时代的老板走到他身边递了支烟,曾毅笑着喊了声哥,接过来,...
二十年前他们决定北上的那天也在飘雨,玲花进了歌舞厅同小姐妹告别,曾毅在门口等她出来,盯着稀稀落落的雨点出神。当时金色时代的老板走到他身边递了支烟,曾毅笑着喊了声哥,接过来,手不自主地有点抖,打了几次火才点着。
老板吐了口烟圈,像叹了口气:“岁数细,多闯一闯,照顾啲玲花。”曾毅又笑两声,伸手去接几滴雨,仿佛这座承载他们两人青春的城市正缠绕着他的指尖,搓指腹时又听到老板意味深长的打趣:“阿毅,留人雨呀,我睇你两个走掉之后系难返嚟啦。”
深圳留人的雨没浇灭酷火,从灰烬中飞出了一对凤凰。
两个人在确定出场服装时难得没什么异议,玲花对着一架子的衣服只堪堪扫了一眼:“穿红的吧。”雪姐在旁边刚想说点什么,本来低着头抠手机的男人却像被触到哪根神经,蓦地抬头应和:“行啊,回家了可不是大喜事嘛,咱穿红的。”
发疯似的,生怕人不知道那点儿事。雪姐到底没再开口,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祈祷俩人别上台了又整幺蛾子。
几首开场结束,玲花本来就澎湃,又被现场气氛和有点像归乡情结的心情感染,汉语包乱得像忘了更新,叽里呱啦地往外吐着错误语序,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又倒装语了,我刚来深圳的时候就总是说倒装语。”
曾毅举着话筒低低笑出声给她托底。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玲花,十七岁的妹妹来面试,染着一头明艳张扬的红发,鼻翼有颗小巧玲珑的鼻钉,一开口就是浓重的民族气息,咬字生硬又可爱,长手长脚的跳起舞来在一群姑娘里格外吸睛。那时候只想着教好了搭个伙演出,谁曾想一搭就是一辈子。
曾毅都快忘了玲花上次在舞台上跟他配合着唱郎的诱惑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冷不丁又听到小姑娘轻飘飘一句啊哈,眼睛里的笑堆的快溢出来。当年敲定歌词时,两个人还因为这句词的去留不算吵架地吵过一回。曾毅觉得自己干喊娘子太空,玲花不晓得是发烧还是怎么,脸颊红得吓人,连带着耳根都是粉的,吓得曾毅想伸手去探她额头,又被那人一掌拍开,气势汹汹的半点不像病秧子,最后还是作词人一锤定音:留着。
等到会议室只剩两个人时,玲花脸上的红晕还没退,瞪圆眼睛张牙舞爪地就要来抓他,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怪物:“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留留留!”
后来曾毅在某些时候哄她喊哥哥,玲花被弄得脑袋发晕,语言系统乱得要命,蒙语叽里咕噜往外冒,翻来覆去就听见了几声像啊哈的发音,他才搞懂她当时在羞什么。
往年商演音乐节云云玲花还会应几声,演唱会声势过分浩大,盯着他们的眼睛又多又杂,她不好意思唱,回回都借着互动的名义甩给观众,自己转过脑袋连与喊娘子的那人对视都不肯。
曾毅有时候气,偷偷气半天又自己消气,真不知道是听她在演唱会台上喊一句啊哈更难还是忘掉那五百块更难,现在倒是有答案了。
荣归故里,首场结束难免要跟老朋友们叙叙旧,只是第二天还有演出没法喝得太痛快,玲花更是因着身体不适的原因被曾毅拦着只喝白水,草原儿女被白酒灌大,本来窝着的火到快结束才被嘻嘻哈哈的往事给压下去。结束后乘保姆车回酒店,陶渊朝着后视镜往后瞄了一眼,没看见曾毅挤眉弄眼的表情,好死不死地又问:“没喝太多吧你俩?”
玲花好不容易消了的气又被这句话勾上来,在黑暗里去掐他,咬牙切齿:“喝得可好了,是吧毅哥?”
直到回了房间玲花才把这股气发出来,曾毅被她咬得倒吸气,亲着耳垂的嘴唇转而去堵她怎么越来越尖的牙。玲花呜咽,想故技重施,攀上腰的手又被粗粝的掌心钳住推到她头上,只听到那人含含糊糊地磨着她哄:“好花花,我错了,等开完演唱会我陪你喝…”
信你个鬼话。玲花说不出口,闭着眼睛在心里骂他九九八十一句。
当深夜再次回归沉寂,玲花半张脸陷进枕头沉沉睡着,脸颊还有些未散的粉红。曾毅低头去亲她鼻尖,曾经被鼻钉抵穿的位置几乎再看不出痕迹,只有他在过去二十几年无数次的亲吻里才能找到铭刻在心尖的印记。
他给他的妹妹盖好被角,嘴唇贴着她的鬓角闭上眼睛,手掌拍拍她的背,感受怀中的温软无意识地朝他靠近。窗外是深圳,是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第二故乡,这情形好像回到二十几年前闷热的出租屋。
他们终于在展翅漂泊的时光里再次找到倦鸟归林的心安。
陶渊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做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这辈子才遇上这两个祖宗
后排的气氛实在诡异的过分,玲花的气压低的吓人,曾毅沉默的靠在窗边休息
他刚想张嘴问问就被雪姐摁住了,雪姐一只手摁着他另一只手飞快的打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花姐有了,是毅哥的
陶渊瞪大了眼睛,雪姐点点头,示意他就是他想的那样
这八个字像弹幕一样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到了目的地才勉强消化掉这个惊天的消息,很好,几年前知道他们两个是炮友后他一直忧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妈的,来个雷劈死他吧
音乐节结束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他们四个开了个小会
“先决定要不要留下吧,要是想留下...
“先决定要不要留下吧,要是想留下就好好调理一下身体,不想要就尽快做掉”
玲花捧着水杯窝在沙发上一语不发,曾毅坐在沙发另一侧沉默
“怎么,这会儿犹豫了,反正你俩都离了,发展一下第二春也没什么,睡了这么多年,我不信一点感情都没有”陶渊没顾及什么,慢悠悠的说了句
玲花瞪他一眼,曾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四个人坐了半个小时,讨论毫无进展,两位当事人像是哑巴了一样,一句话不说,最后他实在受不了留下一句话就拉着雪姐跑了
“你们俩好好考虑,咱们有暂停工作的底气,总之就是,一切以花姐你身体为先”
好吧,这是好事,不跟他们计较
凤凰传奇工作室
各位歌迷朋友们,我们很遗憾的告知各位,由于二位成员的私人原因以及各种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原定于2024年举行的“凤凰传奇20周年巡回演唱会”暂时取消,另预计未来一年,凤凰传奇的工作会全部暂停,请各位歌迷朋友谅解
陶渊把编辑好的微博给她看“怎么样,这行吗”
玲花想了想,又敲下几个字
“我们来日方长”
两个人结束了最后的工作后一声没吭跑回了北京,心安理得的把善后工作留给了陶渊
孕期并不好过,就算体质再好,她的年龄也摆在这,怀赛罕的时候没有经历过的不适一一找上门来,前几个月她吐的昏天黑地,后几个月总是耻骨疼腰疼,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太多次,睡不着又胎动的厉害,她害怕吵醒曾毅就一人躲到客卧哭,也没什么的,可是眼泪莫名其妙的就落下来了
“谢谢你的光顾,我的小怪物”
没多久玲花也发了条
“我亲爱的朝洛蒙,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曾毅冥思苦想了几天,给小孩起了个名字叫曾淮熙,蒙语名字是孩子没出生时就取好的,朝洛蒙,启明星的意思
二十多年的纠缠,两个人都被困在雾里,看不清对方,更看不清自己的心,这个孩子的到来像是启明星为迷路的人指引了方向,路的尽头便是彼此,倘若没有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机会表明心意
他算得上是乖巧的小孩,可赛罕是个闹的,领着弟弟到处疯玩儿,两个半大孩子都是猫嫌狗不爱的年纪,凑到一起闹的不行,看妹妹的时候倒是都乖了
似是知道自己闹了妈妈一整个孕期,朝洛蒙出生后乖的不行,不像哥哥姐姐都认怀只要妈妈抱,她从小就被团队的人抱了个遍,当然,她长大些跟着爸爸妈妈到工作室玩,掰碎了陶渊两副眼镜就另说了
复工当晚玲花发了篇小作文,讲她少年时的愿望终于成真,讲这一路走来与曾毅牵绊太深,讲朝洛蒙,要是没有她,他们不知道还要错过多久
小姑娘像极了她妈妈年轻的时候,拧巴得不得了,既喜欢曾毅,但也不太能接受他直接成为自己的后爸,平时里还是跟妈妈聊的多一些,直接联系他的时候很少,曾毅点开语音,毫无防备的他愣在原地,玲花看他不对劲,拍拍他问怎么了,他没说话,只分给她一只耳机,再次点开语音,玲花先听见大女儿的声音“你说爸爸”然后是小女儿清晰的小奶音喊了句爸爸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睛通红,泪水几乎要落下,玲花抽了张纸递给他
“别哭,我们回家”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天,赵天涯和小姑娘格日勒,约定好要去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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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涯第一次到奈曼旗,初春,刮大风,砂土粒子打着旋儿崩到他脸上。他没动,只皱了皱鼻子,从夹克兜里摸出半包红塔山来抽。
他几天前淌着河躲路过的雷子,烟早就让还漂着冰碴的河水泡湿了,点着了也只是蔫巴巴地往后燃,吸上一口,全是河里的臊腥气。他嫌难受,把烟蒂子甩在冒着草梗的砂土地上,低下头拿鞋跟碾烂了。
烧山蹲的年头应该比杀人还长上一些,赵天涯向来不爱去算这些数字,但总归是对大自然有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心,他没跟草原结过仇,犯不上冒这......
烧山蹲的年头应该比杀人还长上一些,赵天涯向来不爱去算这些数字,但总归是对大自然有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心,他没跟草原结过仇,犯不上冒这个险。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他咂摸着脑袋里仅剩的几句能背清楚的诗,把缠着软布的手枪别进裤腰带里,决定去抢银行。
这倒霉催的。
他把手揣进皮夹克兜里,闭了闭眼睛,心里知道这票是干不成了。赵天涯拧着眉头,想起来几年以前他在广东蹲号子,认识一个外号叫响驴的半秃,大概是砍人进来的,赵天涯从瞄见这人的第一天起就觉得他脑袋不好使,老神神叨叨地蹲在犄角旮旯里瞎比划,枯槁的、树枝一样的手臂举在空中,嘴里勤念叨,说出去要干票大的,让全天下都记住他……
后来赵天涯听人唠起这秃子,说放出去没两个月就因为抢银行被当场毙了——事发在闹市区的大晌午,人家运钞车卸完钱箱还没来得及挪窝,他拎个榔头就敢上,把押运的条子都搞懵了,结果转眼就让人轰出不知道多少个窟窿。当时赵天涯在校场的土坑里头坐着望天,听见了就笑,心说这他妈的驴脑袋,让全世界记住了是不假,结果全记住你是个二逼了,有个鸡巴毛用?
出师未捷的憋屈感抓挠着他的心,赵天涯撇过脑袋,含混地骂了句娘,转身要走,只听见“滋啦”一声响,差点被迎面朝他撞上来的车头怼进电线杆里——
操了个蛋,赵天涯凭着本能猛地往后撤出半步,人由懵转怒,好几个仇家的名字乱七八糟地砸进脑袋里,他来不及琢磨,就透过没擦干净的前挡风玻璃,跟里面的人对上了眼。
什么玩意?
赵天涯条件反射似的反手摸上了枪把,死瞪着驾驶座上表情呆呆的爆炸头小姑娘。他有点疑惑,心说这他妈的不应该吧,跟他有仇的那几个货能生出来这么水灵的?要不就是哪个早八辈子就烂在阴沟里的死人转世投胎了,还不解恨,特地要来弄死他?
真能扯淡,他心里明白这两样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这场未竟的横祸来得太凑巧,正好撞上他这股叫嚣着要整点事儿的邪火,天注定似的,燎得他蠢蠢欲动,不得安生。
赵天涯攥着枪的手没动,隔着两片墨镜盯着小姑娘懵擦擦地去推驾驶座的门,天冷,一下没推开,她下意识地隔着挡风玻璃看了赵天涯一眼,嫌尴尬似的,看起来笨拙得要死,怎么看怎么不像索命的。
赵天涯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笑,眼瞅着人绷着小脸从车里钻出来,兜头扔过去一句:“你瞎啊?”
小姑娘顶着一脑袋染成酒红的波浪卷儿,鼻钉映着路边砌的积雪,明晃晃地闪着莹光。她半句道歉还卡在喉咙里,就被赵天涯毫不留情地撅了回来,圆溜溜的眼睛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圈:“又没撞到你!”
顶新的大船别克,可值不少钱。赵天涯低头扫了眼车牌:“不瞎,那就是不会开。这谁的车?”
小姑娘眼神跟见鬼了似的:“关你什么事?”
她讲完就要走,被赵天涯薅着胳膊一把掼了回来:“你差点撞人了,知不知道,还想跑?”
“我跑什么跑!”小姑娘被他钳在原地,有些惊惶地挣了挣,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街对面瞟,心不在焉地服了个软:“哎呀,那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行不行?我真有急事的。”
赵天涯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找,好像突然来了兴致:“你个小丫头去银行干什么?”
怎么还没完?她彻底被弄急了,随手就往身后的轿车上指:“还车!这我爸的车,他上班,我还给他,行了吧!”
镇银行工作,五十多岁的男人,还开辆气派的大船别克——这实在不能怪他能联想。赵天涯眨了眨眼睛,视线钉着面前这个八九不离十的千金小姐,笑了笑,右手裹在夹克里,把枪口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她的小腹上。
“行是行,”赵天涯眼瞧着小姑娘的脸色变得煞白,笑得极其无辜:“你着急吗?不着急的话,先跟我走一趟。”
等真被赵天涯拿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麻绳捆了个严实扔在吉普车后座的时候,小姑娘才从吓懵了的情绪里挣脱出来,颤颤巍巍地贴着冰凉的皮革靠背发抖,也不讲话,只有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座位上。
赵天涯从副驾手套箱里摸出包新拆封的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从后视镜里看她:“害怕啊?”
小姑娘就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抽噎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害怕你就说,”赵天涯看着她,有点想笑:“我又没把你嘴堵上,不就是让你说话的么。”
小姑娘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儿,开口声音都哆嗦:“我怕……我怕说错话了你要生气,生气了拿枪打死我……”
赵天涯这回是真被逗笑了:“刚才不是挺犟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他打着了火,一脚油门往野道上开:“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脸上挂着斑驳的水痕,吸了吸鼻子,老半天没答话。
赵天涯也不恼,在空旷的野路上开到九十几迈,才阴恻恻地开口:“不想告诉我?行,那你考虑好了,到时候我就找片没人的荒地,把你剁成块儿埋进去,万一想给你立个碑,碑上都不知道写谁,你家人还怎么找你……”
什么叫剁成块?小姑娘吓得懵了,整个人一激灵,挣扎着往后缩,可怜得不行:“我、我说!我叫格日勒……”
格日勒,格日勒。赵天涯咂摸了几遍这个名字,心情挺好:“逗你玩儿的,别信,啊。”
“我上哪给你立碑去,荒山野岭的。”还没等小姑娘缓过来一点,赵天涯又讲:“哪有那条件?”
晌午的大太阳挂在穹顶中央,赵天涯随便摸了盒磁带捅进机器里,在摁下播放键的前一秒听见格日勒说:“我们去哪儿?我什么时候能回……我还能回家吗?”
来自大洋彼岸的爵士乐在吉普车里流淌,赵天涯是听不习惯的,但也不讨厌,也就随它去了。
“谁知道,”赵天涯又透过后视镜去看她,耸了耸肩:“看你爹什么时候能发现,然后拖着银行来赎你吧,大小姐。”
格日勒发现他看过来,在座椅上轻轻拱了拱,眨着眼睛问他:“你叫什么?”
赵天涯把脑袋又拧回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在家没看过港片?随便问绑匪名字是要被撕票的,知不知道。”
小姑娘的脸蛋被座椅挤得有点变形,只好嘟嘟囔囔地讲话:“当然看过,里面人人都像你一样有枪,动不动就要打起来的。可是,我连你的脸都见过了,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操,还挺有道理,赵天涯一愣,寻思了几秒,干脆把名字告诉了她。
知道他是谁的多了去了,赵天涯想,告诉就告诉吧——毕竟谁都没有真把他整死的本事。以前没有,难道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就有?
但这小崽子也真够怪的,他拧着眉头,去看在后座上拱来拱去的人:“乱动什么,你又不怕了?”
格日勒就苦着张小脸看他,很拘谨地摇摇头:“你想要我爸银行里的钱,那我肯定要活着的,他才肯给呀。”
“还有,我不是乱动,我手疼,你绑太紧了……”小丫头可怜巴巴地蹙着眉瞅他,双手被粗粝的绳结捆在背后,曲起来的双腿也抵在硬邦邦的车门边上,看起来真的挺难受:“能不能松开我?保证不跑,我说真的,不骗人……”
赵天涯听着她颠三倒四地讲话,“啧”了一声,低头瞥了眼油量表,假模假式地沉下嗓子吓唬她:“不行,把嘴闭上,等这箱油跑完了再说。你话怎么这么密?”
格日勒突然被他凶了一句,人是懵的,有点不知所措——她难受是真的,没胆子再去求赵天涯也是真的,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压根不知道一箱油到底什么时候会跑完,只好努力活动着自己充血麻木的手臂,委屈巴巴地将脸颊贴在座椅上,不说话了。
直到天色都灰蒙蒙地暗下来,赵天涯才打着方向盘把车甩在道边的荒草地上,裹紧了皮夹克跳下车。格日勒陷在并不踏实的睡梦里,被车门的响动惊醒,惊惶地抬起脑袋去看他:“怎么了……没油了吗?”
赵天涯并不答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绕到后备箱,从里面叮铃咣啷鼓捣出几样东西。格日勒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心里有点发毛,直到老半天过后闻见一股油气站的难闻怪味儿,才终于松了口气。
又没说错,干嘛不理人?小姑娘又惊又惧,浑身疼得要命,越想越委屈,在赵天涯终于慢慢悠悠拉开后座门的时候干脆低下头,遮掩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赵天涯抬手甩了甩刚才清洗机油留下来的水珠,端详了片刻她撇着脑袋的别扭姿势,拿还湿漉漉的指尖去拧小姑娘的脸蛋。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捏得她生疼:“躲什么躲?”
格日勒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偏过头,一口咬在他指尖上。
“我操!”赵天涯被她结结实实啃了一口,指节上赫然多了两排牙印,整片皮肉都突突跳着疼。他彻底被气笑了,撑着膝盖蹲下身:“小兔崽子,就你这个德行,谁给你解……”
他借着傍晚的光线看清了格日勒的脸,整个人一愣,竟然忘了说下去。
小丫头犟得要命,掉眼泪了更不愿意让人看,一个劲儿把脸往座椅里埋。赵天涯有些语塞,无所适从地抬起刚被咬疼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了她不断往外迸着泪珠的眼角:“你怎么又哭了?哭什么?”
“不、不要你管……”格日勒死命咬着下唇,把抑制不住的抽噎挣扎着咽了回去:“你就、开你的车吧——”
真他妈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绑匪置气?赵天涯看着她倔得要死的小样儿,手上还沾着刚从小姑娘颊侧揩下来的泪水,在终于认命地去解绳子的时候几乎想甩自己两个巴掌。
造孽,纯属造孽,给自己绑了个祖宗,之后有你受的——
赵天涯骂骂咧咧地把绳结扯下来顺手扔进后备箱,又拽着格日勒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让她面朝着自己乖乖坐好。
他一只脚踩在吉普车裹满了土浆的踏板上,单手撑着车门,垂下眼盯着小姑娘被剐出一片血痕的手腕,突然叹了口气:
“不绑你了。不许跑,不许乱摸乱动,听见没有?”
格日勒掉眼泪本就一半是因为疼,一半是因为后知后觉的委屈,现在绳子解了,赵天涯又别别扭扭地服了软,她心里不再那么难受,哭也就渐渐歇了,瞅着手上斑驳的破口问:“那这怎么办?”
赵天涯挑挑眉:“我有二锅头。”
“你滚……”她含含糊糊就要顶回去,又想起来这真是个敢在青天白日底下掏火枪的悍匪,缩了缩脖子,赶紧把后面的话囫囵着掐灭了。
赵天涯看着她这憋屈样儿就想乐,溜达回驾驶位上,边扣安全带边讲话:“大小姐,晚上想吃什么?”
格日勒傻乎乎地看着他:“我说吃啥就吃啥?”
“想得挺美,”赵天涯把车子开回道上,“看你表现。”
神经病,小姑娘偷偷瞪他一眼,缩进座位里不说话了。
她真就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跟后座上鼓鼓囊囊的旧背包、一箱子不知道过没过期的泡面零食还有半截沾过血的钢管和平共处了两个小时。赵天涯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正盯着夜空里升起的星斗出神,冷不丁问:“你多大了?”
格日勒一惊,绷着张小脸答:“二、二十一……”
赵天涯就笑:“少扯淡。”
真烦人,小丫头知道自己骗不过他,只好破罐子破摔:“十八!马上就十八了,这回是真的。”
十八岁,赵天涯摸了摸自己两天没刮胡子的下颚,想这真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数字,远到他早就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到底在干什么,还算干净的前半辈子像是被谁拦腰挖空了一块,再拿什么弥补或掩盖都显得徒劳。
离最近的城镇也还要八十公里路,格日勒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手腕上红肿的破口,突然说:“赵天涯,你见过大海吗?”
赵天涯一怔,心说废话,老子不光见过大海,还在里头走私过不知道多少个集装箱,挣的钱但凡没败在赌上,哪里还用抢你家这小破银行……这些话他当然没脸真的讲出来,只能摸摸鼻子,压着油门把车开到了一百二十迈:“怎么没见过,之前在南方的时候,那天天见……”
格日勒是没有见过大海的。她生在被草原和沙漠包裹着的陆地之心,海洋一直是她美丽的梦。
她问:“那大海现在,或者更冷的时候,也会冻住吗?”
赵天涯印象里的那片蔚蓝而腥热的海当然不会,但他记得从这里再往南走,几天的路程,有一汪被半岛包围着的海洋,年年都要结冰。他当时跟格日勒年纪差不多大,在冻住的海平面上行走,看桥墩周围的雪化冻了,海水在冰层下面黑沉翻涌,像是愤怒。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自然之力感到惊惧,赵天涯本来以为自己忘了,没想到竟就这样无端地又想起来。
他下了高速口,很规矩地在窗口交过钱,又把找回来的零叮铃咣啷地揣进扶手箱里。格日勒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新奇,整个人趴在副驾的椅背上,坐累了车似的抻了抻懒腰:“欸,你居然这么老实?”
赵天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你不也挺老实的吗,怎么没喊人把我抓了?”
她抿了抿嘴,有点心虚,但好在赵天涯正盯着分叉口前方的路牌,并没有注意到。
车子进了城区,是个邻省的蒙族县城,格日勒划拉着车窗上的哈气,眼看吉普车沾满草梗的轮胎驶过一家又一家的羊汤馆、烤串和蒙族馅饼,终于停下来,半个车身骑在马路牙子上,车头前一堆灰扑扑的雪。
赵天涯把车钥匙捅进兜里,回过头注视着她:“你跑不跑?”
神经病,格日勒抱着胳膊瞪回去:“你就这么想让我跑呀?”
“那我就不,”她推开车门跳下去,小皮靴在柏油马路上踩得笃笃响:“饿了,跑不动。我们吃这家好不好?”
赵天涯一口气卡在胸腔里,抬眼看了看她指的羊肉馆子招牌,伸手一把攥住了小姑娘的手腕,拉着人往对街走:“不好。给我过来,谁让你点菜了?”
格日勒最后几乎是被他摁着脑袋推进了某家埋了吧汰的川菜馆。她长在草原,活到现在基本没沾过什么辣,自然是不喜欢,又实在打不过赵天涯,只能坐在嘎吱嘎吱响的塑料凳上,拿筷子使劲戳餐具上的薄膜。
“我不会吃辣,”她哭过几轮的眼睛还是有点肿,鼻音听起来闷闷的:“你不想打喷嚏吗?我闻到辣椒味就想打喷嚏……”
赵天涯看起来心情挺好,压低了声音凑过来:“等一会火锅端上来,你敢往里面打喷嚏,我就把你剁了涮肉吃。”
装什么大灰狼吓唬人?格日勒心里早已没有那么怵了,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吃到一半赵天涯才明白她说的不吃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拄着下巴,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清水碗里涮豆腐吃,有点想笑:“真就一点儿都吃不了?”
格日勒很凶地抬头瞪他:“就是的!我都说了好多遍,什么时候骗你了!”
行吧,赵天涯看了她一会儿,从柜台上拎了瓶花生露,起开盖子,把玻璃瓶推过去:“喝,喝完继续吃,练一练你就会了……”
格日勒不知道赵天涯的歪理邪说到底靠不靠谱,但她显然练得不怎么成功,一顿饭下来嘴唇红得能滴血,连喘口气都要疼半天。
赵天涯慢悠悠地把最后半杯啤酒喝了:“去吧,结账。”
格日勒被辣得脑子都不转了:“啊?”
“啊什么啊,结账,”他很有耐心:“我要是有钱,还犯得上抢你家银行么。”
格日勒傻乎乎地瞪着他,嘴里先倒出一串蒙语,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你是不是人?”
赵天涯坐得很稳:“我是人还能绑你?”
“可是!可是我都没吃几口,都是你在吃……”格日勒也不知道算这个帐到底有什么用,但也的确是急了:“你还知道你绑架我!那还让我请你吃饭,你信不信,信不信——”
“信什么?”赵天涯就笑:“你要报警抓我?那去吧。”
他拿下巴点了点一片狼藉的桌面:“我绑没绑你,你不给钱,都算吃白食。你看老板乐不乐意?到时候谁被逮进去还不一定呢……”
格日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几乎想拎起桌上的火锅扣到他脑袋上。她站起来,踩着地上的空啤酒箱子开始翻兜,好不容易揪出来一张五十的拍在桌面上,又没轻没重地去摸赵天涯的皮夹克:“反正我就这么点儿,你真没有?五块都没有?”
她在摸到里面某样凉得吓人的东西时猛地抽回手,在赵天涯似笑非笑的视线里默默后撤了半步——那是把刀,格日勒曾经见过骑着摩托的外来客用过,平时就折叠起来,沉甸甸的,揣在衣服里谁都看不出来。她不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但偏偏老是忘记赵天涯大概真是个亡命徒这件事,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亡命徒自己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似的,从塑料凳子上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到柜台攥了两三张蓝绿的票子回来,掀开川菜馆厚实的门帘,冲格日勒歪了歪脑袋:“走啊,等我请你呢?”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县城夜晚的石砖路上,鞋子踩在没有扫净的积雪里,咯吱咯吱地响。格日勒在他身后呼着哈气玩儿,又很自觉地扶着车门爬进了吉普车的后座。她看着赵天涯从扶手箱里摸出几个钢镚儿,突然抬头瞥了她一眼,又把驾驶座的门“哐当”一声带上,自己转身晃晃悠悠地钻进了旁边挂着彩灯的小卖部。
那串彩灯很好看,灯格是五角星形状的,在贴了蓝色薄膜的玻璃窗外面一闪一闪,像挂在夜空里。格日勒歪着脑袋数过四五个颜色,突然回过神——赵天涯根本没锁车门,周围就是闹市区,她想逃走,其实比什么都容易。
要自由,格日勒透过雾濛濛的车窗望着紫色的夜空,安静地做了决定。
赵天涯拎着一塑料袋的东西拉开车门,朝掌心里哈了口气,抬起手焐了焐耳朵。他扒拉着塑料袋,挑出两条烟囫囵地捅进手套箱,突然叹了口气。
他抬眼,盯着后视镜:“嘴还疼吗?”
格日勒眨眨眼睛,点头,伸手指指自己还肿着的嘴唇:“你别跟我嗦话,一动就疼。”
赵天涯就笑,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个沉甸甸的东西递给她。格日勒接了,在彩灯的光亮里眯起眼睛——
是一排AD钙奶,包装上画着小人,刚从室外拿进来,摸上去凉丝丝的。
赵天涯拧动油门,把车开回了道上。他们路过了一道道昏黄的路灯,没再上高速,在坑坑洼洼的土路里驶出了人烟。车子再一次扎进黑沉的夜幕时,他听见格日勒说:“赵天涯,谢谢你……”
他一愣,以为是在说那几瓶哄小孩的甜水:“你知道我拿你钱买的吧。”
“我不想跑了,”她装没听见,咯咯地笑,像终于松懈下来似的,把自己瘫在后座的椅背上:“真的。”
格日勒从下午就按捺不住的那点心虚又冒出点小尾巴,她低下头摆弄了一会手机,心里纠结了八百个来回,最后嗫嚅着开口,动静小到根本听不清:“你误会了,我爸不是行长……”
赵天涯以为她不会用,伸手过去:“拿来,我给你开。”
“我说——”
格日勒抖着嗓子:“我爸不是行长!他没钱赎我……”
她不敢再往下说,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赵天涯在让人窒息的沉默里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甩进旁边黑黢黢的桔梗地,刹车片在空茫的原野里划出一道嘶哑尖锐的噪声——
他抬起头,还是从后视镜里看她,眼神几乎是彻底变了,像埋着团火:“你说什么?”
小姑娘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刹车,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车窗上,痛得她捂着额头在后座上缩成一团。
她心虚得莫名其妙,讲话磕磕绊绊的:“我爸爸确实在里面柜台上班的。我去找他,又没说他是行长……是你以为,但是你又有枪,我早就想说来着,没机会,才现在说。”
她讲话前言不搭后语,但赵天涯还是听懂了——
他木着张脸,眼神像在看死人:“那辆别克……”
“车是我家的,”格日勒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我第一次开,不是故意撞你。”
赵天涯看着她哆哆嗦嗦地蜷在角落里,四下安静得要命,只能听见他压抑的、起伏着的喘息。
赵天涯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突然觉得特别可笑:“那车他妈三十万,你爸贪污了?”
格日勒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瞅他:“你爸才贪污了……车是我舅舅的,他前几年干采矿,赚了好多呢。”
她讲完了,赵天涯却没再搭理她,整个人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注视着面前那片被车灯照亮的、裹着霜的荒地,像在思考。
格日勒这下才是真的慌了:“赵天涯,你不会想把我扔在这吧?”
她知道如果没有那座银行里的钱,在赵天涯这儿她就什么都不是——或许被扔在野地里都算一种好结局。她害怕,但又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说下去:“我本来就想跑的。不是从你这里……是从奈曼旗。”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冷,又实在有点可怜:“你别把我扔在这,行不行?”
格日勒想说明天她就自己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了,爸妈不会以为她出事了的;还想说她愿意对着长生天起誓,绝不会把他的事情告诉警察,因为,因为……
在他抽到第四根的时候,格日勒打开车门跳下来,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抢他的打火机。赵天涯没躲,由着她把那镶着银边的小盒子藏到身后,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干什么?”
格日勒梗着脖子抬头:“烟有那么好抽吗?”
赵天涯竟然真的想了想:“还行吧。”
“不信,”她在天寒地冻里跺了跺脚,才站了一会就要打哆嗦:“给我也抽一口。”
赵天涯盯着她蠢蠢欲动想直接从自己嘴里抢烟的手,硬扯出点笑意:“连鼻钉都敢打,没抽过烟?”
他掸了掸烟盒的侧壁,匀了根新的给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赵天涯跟这人打过几次交道,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早十几年大家都乐意跟着帮派混,这哥们当时好像不过十六七岁,茬架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拎着剔骨刀上去,逮住对面叫得最欢的人,劈瓜似的凿漏了人家的脑袋。听他自己讲,镇上的条子来得晚,脑浆本来就红的白的淌了一地,结果全冻在地上,叫一车人吭哧吭哧铲了很久。
他给赵天涯讲这事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现在声音却像被谁掐住了脖子似的,犹疑里带着抖:光是条子倒没事情,但你不知道,北京那边他妈有人动了,我刚知道这个消息,狗日的跑路都来不及……
他喘着气,应该正在逃亡的路上:赵哥,你人在哪?
赵天涯没法跟他讲。他离北京太近了,陡然听说这个消息,现在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有多少冤魂厉鬼在追着他——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赵天涯心里越是清楚,越感觉到茫然。
被黑白两道同时索命这事来得新鲜,赵天涯脑子还是懵的,思路飘了千里万里,突然被小姑娘来势汹汹的呛咳声硬拽了回来。
格日勒第一次抽烟,没有经验,又被赵天涯再拙劣不过的激将法给忽悠了,傻乎乎地猛吸了一大口,整个人呛到要爆炸,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赵天涯看得直皱眉,把她嘴里闪着火星子的烟甩在地上碾灭了,绷着张脸一下一下地顺她的背:“你是不是傻?”
“小丫头片子,抽个屁抽。”他拽着格日勒的胳膊把人塞回车里,歪着脑袋,去看她冻得煞白的脸蛋:“浪费我一块五,真他妈行……”
格日勒咳得脑袋发晕,直到赵天涯也裹着一身寒气钻进车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傻了吧唧地被他摁着脑袋,推进了吉普车的副驾。
她看着骤然跟自己拉近到只剩一拳距离的男人,整个人懵擦擦的。赵天涯挑了挑眉,把安全带扣回去,冷不丁倒车,又把她在座位上狠狠掼了一记。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现在这个情况,几乎是条条大路通阎王殿,操蛋得让他想笑。但没有方向也得创造方向,赵天涯瞥见格日勒整个人“咚”地一声撞在椅背上,冷不丁开口:“你还想不想看海了?”
“离这最近的海,开过去要四个小时。”赵天涯打了把方向盘,在换挡的间隙里伸手指了指副驾前面的手套箱:“里面一堆磁带,挑几个热闹的。”
“好好挑,”他叹了口气,“我要是犯困,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车胎碾过道旁冻实的碎冰,咯噔咯噔直响。格日勒像做梦一样看着他的侧脸,脑袋里感谢人的话不多,老半天才凑合着挤出一句:“赵天涯,你真是个好人……”
赵天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他侧过脑袋,很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扭头死盯着黯淡的公路,好像刚才的惊愕只是格日勒的幻觉。
直到格日勒从一堆贴着洋文的磁带里挑出那么两盘看起来还算讨喜的,试探着捅进播放器里,赵天涯才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是好人,你别这么觉得。”
他望着远方,像是突然愿意多说些话似的,神情出乎意料地认真:“不要这么容易就觉得别人好。真正的好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他蹙着眉,眼睛里盛满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你想不到我以前都做过什么事,格日勒。好人不会像我这样。”
听不懂的英文歌在车厢里雾一样漫延,十八岁的格日勒终于可以去看海,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两个人抵达那片冰冻的海时正赶上日出。赵天涯把车停在远离景区设施的一段土坡边上,下意识想摸烟,手却突然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去拧格日勒柔软的脸蛋。
格日勒睡的不沉,很快被他捏醒了。她迷茫地睁开眼睛,盯着天边一线火烧似的缝隙发愣:“到哪里了?”
“再开就进海了,”赵天涯挺想乐,帮她把安全带解开:“你也往外边看看,行不行。”
等她撒着欢儿蹦上莹白结冻的海面,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赵天涯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口从部队淘弄来的钢锅,慢慢悠悠地跟在格日勒后头,看着她在厚实的冰面上打了几个滚儿,才溜达着捡了处风小的地方生火架锅,拿折叠刀凿了几块还算干净的冰进去煮。
格日勒眯起眼睛,在寒风和晃眼的反光里努力眺望着海洋的尽头:“赵天涯!那边也是海吗?冰能冻得那么远?”
赵天涯被锅盖烫了一下,“嘶”地蹦起来甩了甩手:“什么?”
小姑娘于是就蹦蹦跳跳地回到他身边,先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冒着白气的小锅,又开始叽叽喳喳:“整个冬天都是这样吗?好像一个大湖,我本来以为只有湖可以冻起来,海这么大,是冻不起来的……”
赵天涯没上过几天正经学,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离地上远了,也冻不起来,你在这里拿眼睛看不见。”
他抿抿嘴,讲话几乎全凭经验:“南边的海不是,一年四季都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有波浪的,水一般是绿色,特别蓝的也有……”
格日勒把自己缩进棉袄里,呆呆地听着赵天涯讲南方的海。锅里的水滚了,赵天涯晃晃悠悠地蹲下,从塑料袋里摸出两包面下进去,抬头问她:“煮方便面会不会?会在这看着,我去抽根烟。”
格日勒小跑着凑过来,拎起方便面袋子的一角,很诧异似的:“你怎么把这个煮了?”
赵天涯顺手从她兜里把被没收的火机抢回来,惹得小姑娘红着耳朵尖往后躲:“问你话呢!”
“什么这个那个的?”赵天涯把烟蒂叼在嘴里:“不就方便面吗,不煮怎么吃?”
格日勒一愣,突然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来:“赵天涯,你认不认字?这哪里是用水煮的……”
她把包装的背面翻过来,去给他指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干脆面!就是直接吃的呀,你捏碎了,里面还有调味料,煮熟了多没意思!”
都吃这破玩意了,还管有没有意思?赵天涯懒得理她,又觉得被小姑娘笑话了面子挂不住,只好叼着烟转过身面朝着大海的深处,态度很恶劣:“没意思你别吃,自己啃去吧。渴了就趴地上舔海面,听见没有……”
最后那小半锅的面还是热腾腾地进了格日勒的肚皮。她坐在海面上,拄着下巴看赵天涯挺无奈地开始捡她的剩,整个人一怔,脸颊突然红了。
赵天涯抬头看了眼太阳,没事儿人似的开口:“一会我送你去这周围的火车站。海也看到了,回家吧。”
格日勒瞬间瞪大了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她觉得太突然,想问为什么,又找不到理由,急得支支吾吾老半天,只好憋出来一句:“那你去哪?”
“不知道。”赵天涯回得很干脆,低下头笑了笑,好像突然愿意讲一些话了:“哪没人想搞死我,我就去哪。现在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所以,我也不知道。”
“干嘛,舍不得我啊?”他笑得挺坏,墨镜大咧咧地架在鼻梁上,在格日勒看来完全是虚张声势:“你也挺有意思,敢跟通缉犯待一起,命都不要了?”
格日勒伸手把他的墨镜摘下来,镜腿划过赵天涯的脸颊,冰层刺目的反光让他条件反射似的闭了闭眼睛。
她歪着脑袋,突然点了点头:“舍不得你。”
“再说,你又没想要我的命。”她托着下巴颏儿,眼睛一眨一眨的:“别人说你是坏人,那是他们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觉得你好,也是这样的。”
她把他的墨镜架到自己鼻梁上,结果因为太大往下滑了一截,正好露出那双狡黠又明亮的眼睛:“赵天涯,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别忘了我?”
赵天涯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小姑娘脸上歪歪扭扭的墨镜,撑着冰面仓促地站起身,几乎像落荒而逃:“我是忘不了你,祖宗,干这票他妈毛都没赚着,还倒赔一箱油……”
格日勒被他骂骂咧咧往前走的背影逗笑了,捧着锅跟在后头,在拉开车门的前一秒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在阳光下沉默着的、冰封的大海。
去火车站的路上格日勒安静得过分,低下头在赵天涯车里的每一个角落翻来翻去,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根落了灰的钢笔来,捧在手里吹了吹,来来回回地看:“这什么?深圳……”
赵天涯对这根莫名其妙的笔也没什么印象,凑过去瞄了一眼,不太确定地开口:“你从哪掏出来的?应该是早几年在深圳大学买的,记不清了。”
格日勒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似的:“你还念过大学?”
赵天涯很无奈:“我没念过,还不能路过了?”
他觉得自己对上格日勒的时候态度简直好得过分,以前有人敢这么跟他讲话,手指和舌头起码要断一个。他顿了顿,依稀想起来当时买这根笔的用途,应该是从某个大佬的副手那里抄了份地图,基本都是些交货的地点,里面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绝不可能跟格日勒讲。
赵天涯瞄了眼路牌,轻轻笑了笑:“给你了,以后考个大学,天天能看海。”
他听见风声,行动比以前还要谨慎几个度,只把车远远地停在火车站附近一条空旷的双向车道边上,冲格日勒抬抬下巴:“走吧,把你这堆东西拿好了。”
他把眼睛藏在墨镜后面,看着格日勒委屈巴巴地往塑料袋里塞了一支钢笔,两瓶甜水,还有半包刚才没啃完的浣熊干脆面。
他从里怀摸出张挺新的百元票子,塞进小姑娘手里:“买完票把钱揣兜里,别让人看见……”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扭过头去不再看她,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格日勒攥紧了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的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狠狠搂了赵天涯一下,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天涯被她搂懵了,直到她鸟儿一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低下头,看见副驾的座位上躺着瓶花花绿绿的饮料,吸管就扔在边上,应该是格日勒特意留下的。
赵天涯把瓶子攥在手里,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空荡荡的后座,突然叹了口气。
格日勒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红塑料袋,有点茫然地穿梭在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她吸了吸鼻子,想明明一天以前赵天涯还凶神恶煞地拿枪抵着她,连饭钱都要骗着她给,现在竟然任由自己的人质连吃带拿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格日勒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她攥着塑料袋的提手,不确定哪边才是火车站的方向,只好避开一辆辆等在路口的自行车,去找正围着辆警用普桑的几个公安问路。
跟通缉犯待久了确实影响不好,格日勒一开口就心虚,只好把视线从那胖警察的脸上错开,垂着眼问:“劳驾,您知道火车站在哪……”
她的话就这样卡了壳。格日勒懵着脸,怔怔地盯着几个警察手里薄薄的一叠照片,连呼吸都结了冰,几乎是硬生生逼着自己挪开了目光。
她的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对面讲了什么,只能浑浑噩噩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挪出几步,直到确定他们再也看不见自己,才像死而复生似的,迈开腿奔跑起来。
快跑,她说给自己,也说给赵天涯——
赵天涯叼着AD钙奶的吸管,心里盘算着相对靠谱的落脚地,在副驾车窗骤然传来的一声脆响的同时下意识拔出了枪。他的手指几乎已经扣到了扳机上,整个人肃杀又紧绷,像头穷途末路的老虎,在看清格日勒的瞬间本能地骂了句脏话:“你回来干什么?”
“警察!警察……”格日勒直接拽开车门钻了进去,急喘着去推赵天涯的肩膀:“我看见了,他们手里有你的照片,还有其他人的——”
赵天涯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并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在重新踩下油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首先避开附近的其他交通站点和高速口,接着按习惯来,找个不起眼的旅馆或者洗浴对付着躲一晚……
带着个小姑娘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少,他打着方向盘拐进小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是,你他妈上来干嘛?”
格日勒抱着塑料袋,一脸紧张地盯着倒车镜:“我、我在这,你不是还有个人质吗?”她抬起手,比了一个枪的手势,指尖顶在自己太阳穴上:“我看很多电影里面都演,有人质的话,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你最后说、说不定就能活……”
苍了天了,赵天涯死活都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答案,他半句话都讲不出来,在开过三个路口之后咬着牙把车拐进某家没锁大门的印刷厂后院,深深看了格日勒一眼:
“最后一次机会,下车。”他脸色阴沉得要命:“想弄死我的可不光是警察。那伙人,你就当他们是黑社会吧,全他妈是畜生,真让他们找到了咱俩都得死,没商量,你明白吗?”
他看着格日勒,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别变得像我一样,赶紧滚蛋……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赵天涯是真的怀疑过自己转性了。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上个月死在他手里的煤老板,脑袋被他开了瓢,血淌了满地。也许他的女儿就跟格日勒一样大,赵天涯轻飘飘地、麻木地这样想着,发现自己仍然不为之前做过的桩桩件件而感到后悔——死了就是死了,赵天涯其实是信因果报应的,但折在他手里的命实在太多,多到连回头这种事即使只是像这样偶尔想一想,也就够了。
他到底还是没搞明白格日勒是怎么让他变成这个操蛋样子的。年轻的时候总听电影里说,有人愿意陪你赴死是人生一大幸事,可等这虚无缥缈的恩赐真降临到自己头上,赵天涯反而怕了——短暂的未来对他而言几乎只剩下死气沉沉,他走在冰层上,像随时要掉进那片黑色的海。
真的等到格日勒推开车门跳下去那一刻,赵天涯几乎是本能地松了口气。他腰侧别着枪,扶着方向盘短暂地跑了会儿神,在后座车门被拉开那一刻猛然回过头——
格日勒绷着张小脸,手伸进装干脆面的破纸箱里,一口气掏了五六包出来,转头瞪他:“你看什么看?快点下来,我们找地方躲一下,怎么都不着急的?真不知道是你被追杀还是我被追杀……”
八九点钟的太阳照在大地上,赵天涯怔怔地望着格日勒,眼看她身后破破烂烂的楼门口掉下来一小截冰溜子,被风剐得灰白,裹着化冻的水砸在地上,碎出很轻的一声响。
赵天涯最后找到了一家十五块钱的小招待所,地方刁钻得很,格日勒跟在他后头在胡同里拐了八百个弯,踩了一靴子化雪的泥水,才哆哆嗦嗦地钻进了那扇生满了铁锈的小门。
屋里空间小得可怜,她没地方站,只能迈到通往二楼的破台阶上,稍微踮起脚,正好跟赵天涯一样高。格日勒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地方,她看着赵天涯像演电影似的掏出张十块钱的票子,在玻璃面的柜台上点了点,里面正织套袖的胖女人就从抽屉里拆出串钥匙扔给他。
两个人踏上了吱嘎作响的楼梯,格日勒一抬头,就看见他后腰那把手枪的轮廓。她跟昨天的心境天差地别,甚至敢上手去捅咕他的后背,赵天涯发现了,没有回头,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极其精准地一把攥住了她瞎胡闹的腕子,直到拐进了房间,也没有再松开。
“赵天涯,”格日勒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你觉不觉得,这屋有点冷……”
何止是有点冷,这破屋子除了不四处漏风,温度跟楼下基本也没什么区别。赵天涯倒能习惯,把皮夹克脱下来,兜头扔在格日勒脑袋上:“十块钱,你指望楼下那老太太给你烧锅炉?”
他在格日勒把自己从衣服里解救出来的前一秒转过身,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在油腻到发黄的折叠桌上拾掇他背包里的东西。格日勒抱着他的皮夹克,低下头甩了甩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小卷毛,突然说:“你的枪哪里搞来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赵天涯把他那堆鸡零狗碎摆在桌面上,扶着腰缓缓回过头:“大姐,都快顶你脑门上了,还没看够?”
谁是你大姐?格日勒装没听见,抻长了嗓子磨他:“哎呀,求你了——”
纯属耍赖,赵天涯其实不是很吃这一套,板着脸想拒绝,又实在被她哼哼唧唧吵得头疼,干脆卸了弹夹,攥住枪口不太情愿地递给她。
“这么沉!”她学着警匪片里的浮夸架势,闭上一只眼睛,冲灰蒙蒙的窗外扣动了扳机:“你平时不硌得慌吗……”
赵天涯朝天花板叹了口气,想提醒她少开几次空枪,这破玩意在当初美国佬卖给他的时候好像就有点毛病,卡膛卡得厉害,难保关键时刻会不会掉链子。手机只剩下一格电,屏幕上挂着几条短信,他看了,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也挺有意思——
天可怜见,想要他命的两拨人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竟然在半路上跟对方先干起来了。事情闹得很轰动,电视广播都报,赵天涯乐了两声,手里握着弹夹,笑意也就敛了下去。
这对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好消息。唯一的益处大概就是不用被那帮畜生剁成肉泥了,但火车、机场、公路……这些地方的条子立马就要像蟑螂似的冒出来,天罗地网,他不一定逃得掉。
最后一条短信里写了不少地名,赵天涯挨个看下去,明白这是对面在告诉他警察手里到底摸清了哪几桩案子,他粗略算了算,想要是搁在古代,这些烂事加起来,大概怎么都能砍他十几遍脑袋——
卫生间的旧水管跑干了水,声音狠撞着管道,从排污口里往外轰隆隆地响。格日勒坐在床沿上,觉得很好玩似的扣动着扳机,咔哒、咔哒……赵天涯听着那声音,突然觉得像秒针倒数,摧枯拉朽的,要把一切都带走。
他搓了把脸,歪着脑袋看了看格日勒,在她身边抱着胳膊躺下了。
格日勒一愣,裹着赵天涯的皮夹克,转过头来看他:“你不嫌冷呀?这褥子都冻硬了,我就摸了一下,手到现在都是冰的。”
她要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被赵天涯一把摁住:“不用……给我根烟,兜里。”
格日勒于是就在夹克兜里满世界摸烟盒,摸到之后抽出来一根,直接塞到赵天涯嘴里,再拿火机把烟燎燃了。
隔着烟雾,赵天涯看不清她的脸,索性闭上了眼睛。格日勒看他老半天不动,以为他睡着了,有点懵地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伸手把烟拿掉了。
赵天涯仍然没反应,格日勒抱着衣服往他身边挪了挪,试探着把还剩半截的烟往嘴里放,突然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一抖。
“干什么,”赵天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又要浪费我一块五?”
格日勒猛地一哆嗦,干脆把烟摁在床头柜上,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两下:“你有病啊!老半天不说话,我以为你死了呢!”
赵天涯就乐,语气平淡得不像话:“快了,别着急啊。”
他以为会等来格日勒比刚才更热闹的反驳,或者几个根本没使劲的巴掌,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老半天也没个反应——他有点纳闷,茫然地把眼皮掀开条缝,下一秒就始料未及地被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
“我操……”赵天涯是真被吓着了,不可置信地半坐起来,盯着搂着自己胳膊不撒手的格日勒:“咱俩谁有病?”
“你才有病呢!”格日勒压根不管他乐不乐意,大咧咧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摁回床上,像个毛毛虫似的凑过来:“都说了我冷,我真冷,你就不信……”
这是我信不信的事吗?赵天涯有点绝望,伸手抵着她的额头,阻止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自己怀里:“滚蛋,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
格日勒这时候反倒安静了下来,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突然说:“你别讲死不死的这种话,不吉利的。”
赵天涯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声音里浸着疲惫:“我不信这些。”
“那你信什么?”
“我信……”他竟然真的想了想:“生老病死、因果报应,我也讲不清楚。”
他这一生的太平日子不多,在杀人越货的血池里泡过大半辈子,逃命的那根弦也就跟着紧绷了二三十个年头。赵天涯年轻的时候也怕死,但又实在好运,最后辗转几遭,总是能挣出条活路来。他有手段,命也够硬,即使后来蹲过了七八年号子出来,世界已经变得不是他的地头,赵天涯也还是觉得自己能一直这么硬下去。
但这一回好像什么都变了。他在黑沉的梦的边缘徘徊着,逃亡的路走了太久,终于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刻,赵天涯才发现,死亡原来是他做梦都怕的结局,现在看来,竟然也已经变得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见过挺多跟他很像的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世界是自己的,到老了报应找上来,胆量却也随着小了,往往只为了喘那么一口气,就甘愿像臭虫老鼠似的把自己扔进阴沟里——那也太操蛋了,赵天涯想,人要把自己活成那个样子,远不如死了来得实在。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式的人物,但凡还有得选,这种绝境里的日子就绝不会真的砸到他头上。
格日勒把冰凉的手掌伸进赵天涯颈窝后面那块热烘烘的地方取暖,叹了口气:“真的很冷。南方的春天是不是好热了?”
赵天涯挑着眉:“你就这么喜欢南方?”
“也不是,”格日勒就摇头:“家里也很好的。我就是好奇嘛。”
“南方这个时候潮得很,墙上挂的全是水珠,棚顶都要拿拖布去刮,”他有点困,半阖着眼去看她惊奇的样子:“那几天最难熬。我记得当时……八五年吧,我第一次到广东,就碰上这种天气,晚上干脆就搬着凳子坐到外面。烟也点不着,只能喝酒,喝到差不多了就睡,好不容易把那几天捱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别人讲话了。赵天涯挨着他的人质,感觉自己正躺在梦里,被陌生的、潮水般的平静再一次包围。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沉默了很久,久到赵天涯都以为她睡着了,才突然听见她贴着自己的耳朵讲:“欸,你告诉我……昨天,你是真的想抢银行么。”
这句话来得七拐八拐,但赵天涯还是听懂了她到底在问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想得明白,也不再打算藏着掖着:“我没真想抢。地方不熟,连点都没踩过,抢个屁,说着玩儿的。”
他叹了口气,脑子有点迟钝:“有时候我总爱干这种事。进去了难受,让人满世界追着跑也难受,但就是非要犯这个贱……没办法,不犯更他妈难受。”
“我是习惯了,改不掉。”他说,“年轻的时候不懂,总觉得跟谁都有仇,因为这干了多少蠢事,我都懒得数。结果到了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就跟自己有仇。”
“你知道吗,我以前没干过绑票这种事,”赵天涯就笑,声音沉闷闷地从胸口传出来,让格尔勒听得耳朵发痒:“尤其是绑小姑娘……纯属下三滥,我自己都嫌丢人。”
格日勒抱着他的胳膊发懵:“别这么说,你对我挺好的。”
赵天涯被她逗乐了,拿另一只手使劲掐了掐她的脸:“你都作我一整天了,祖宗。我但凡对你不好,你早在哪个荒郊野岭被狼啃干净了……”
“那你是不是还挺喜欢我的?”格日勒突然问。
赵天涯早就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了,听见她莫名其妙又过于露骨的质问,甚至有点想笑:“你说的哪种喜欢?”
“喜、喜欢还分什么种!”格日勒不知道自己刚才哪里来的勇气,尴尬得想赶紧揭过这个话题,整个人僵成一团:“算了,不跟你说了——”
小姑娘害臊的样子实在好玩,赵天涯一把将骨碌到旁边的人捞回来,抱羊羔子似的牢牢夹在了胳膊下面:“别动,就这么点热气,全让你给折腾没了。”
格日勒被他这么一搂反倒消停了,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有点扎人的毛衣里面:“我们之后怎么办?”
这是死局,赵天涯想,她年纪太小,其实没必要明白。
“你不是说了吗,给我当人质。”他的下巴颏抵着格日勒毛茸茸的发顶:“你要是不变卦的话,等我睡一觉,咱们就走。”
“谁要变卦?”格日勒拿胳膊肘杵他,心里坠着不安,没敢让他看出来:“变卦是小狗……”
赵天涯之后做了个梦。
梦里乱得很,有不透光的警车、潮湿的人群,和一颗最终楔进他心脏里的枪子。他醒过来的时候发懵,在一团冷空气里想起来自己的处境。
格日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怀里溜了出来,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羊毛卷坐在他腿边,望向他眼皮上刚刚睡出的三个褶,把手里皱皱巴巴的干脆面袋子塞进赵天涯怀里。
他对吃的不怎么挑,无法无天的日子过惯了,现在竟连生死也能随意。赵天涯捏着被格日勒揉成碎渣的方便面,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来去年在北京某个小放映厅里做过的一场生意。
当时也是冬天,屋里渗着阴的冷,他抱着几根炸山的雷管窝进裹着层人造革的破沙发里,被皲裂的碎屑蹭了满身。当时厅里放着盘外国带子,赵天涯给人数钱的时候偶然侧过头,皱着眉瞥了眼泛黄的幕布,里面两个演员正靠着墙根坐下,样子很平静,准备讲一些早就安排好的台词。
要么忙着生存,要么赶着去死——他刚巧看到这句话,当时只觉得矫情,没想到竟然记到了现在。
“如果咱们真能出去,”赵天涯笑着看她,在半空中比划出一段老长的距离:“我就一直往南边开,开回深圳去。到时候天气热起来,阳光也好,海是很蓝的……”
他讲得很轻松:“你跟不跟我走?”
这之后的事情有点像拍电影,琐碎的模糊的片段堆砌着冲刷到眼前,让格日勒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答应。她记得被冰凉的枪口抵在脸颊上的触感,记得连天响的警笛,尖锐地鼓噪在耳膜里,春天的风刮过去,在荒野上盘旋,让整个世界都失声。
格日勒不知道赵天涯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他看起来那么决绝——明明出门前还说要带她去看海,结果转头就把枪口抵在自己太阳穴上,动作利索又熟练,像演院线警匪片。
她被推进同样举着枪口的人群里,立刻有七八只手伸出来粗粝地拉扯着她,像来索命。她无意识地流泪,挣扎着往回扑,眼睁睁看着赵天涯扣动了扳机——
卡膛的声音凛冽又清脆,回荡在傍晚的荒原上。
赵天涯自己都愣住了。他看见警察眼里一瞬间的犹疑,枪口后缩,又黑洞洞地压上来,让他想起梦里的刑场。
他心里泛着恶心,再也没有办法放下枪。被自己毙了总比被条子毙了要光荣些,赵天涯记得监狱里潮湿的墙壁和没完没了的苍蝇,要再回到那里去,最后走上条一眼望得到头的死路,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难以接受。
做一个崭新的人,赵天涯记得出狱的时候偶然瞥见围墙上喷红的标语,写的就是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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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日勒后来学会了抽烟。
她时常觉得跟赵天涯待在一起的三十个小时像做梦,回忆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剩一片热腾腾的红。她记得自己被数不清的人拖拽着往远方去,而赵天涯就孤零零地站在荒原里,看着她流泪的眼睛,没有一点犹豫,在风声里给了自己第二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那可是生命的逝去,她竟然没有感到半点恐惧。
格日勒记得自己当时脑袋里一片结了冰的白,只知道一直讲“他不是”、“你们不要”,剩下的话也说不清楚,于是只好全都打碎了,囫囵着咽回胃里。
他不是坏人,格日勒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嘶喊出声,醒了又觉得茫然——人都死了,再说这些,是不是也实在没用?
她第一次到深圳的时候是个夏天,热得像进蒸屉,路边的椰子树高得要她抻着脖子抬头去看。格日勒那时候二十四岁,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南方的海,她跳下公车,在较场尾的沙滩边上捡了片空地,就这样裹在海风里听了一下午的海浪。
那天夜里她竟然又梦到了赵天涯。他比记忆里的样子年轻些,头发剃得好短好短,整个人笑嘻嘻的。格日勒看见他朝自己张开手臂,歪着脑袋问她,这回要不要跟他走?
格日勒于是像只小鸟儿一样飞进他怀里。她喘息着睁开眼,从溺水般的梦境中陡然惊醒。
【完】
*现背RPS
Scene1鄂尔多斯
21世纪开头的某年,曾毅跟着玲花回了一趟鄂尔多斯,绿皮火车摇了大几十个钟头,将他们自平原和海滨摇过山脊与黄土,最终摇至那片绿油油的草原。
为了迎接归家的小女儿和远方的客人,玲花父亲宰了一头羊。这一切异乡的场景对曾毅来说都是新奇的,他跟在男人身侧,几度上前想要搭一把手,又在不明不白的帮忙中闹出几个笑话,惹得一侧抱着母亲胳膊叙旧的玲花不忍偷笑,眼神一刻不落地跟着他转。
宰羊之前,曾毅目睹了一场小小的祷告,草原的牧民们微阖着眼,双手交叠抚着胸口,敬告天地,虔诚诉说这头羊不因罪恶而死。他静默地听着他不懂的语言,注视...
宰羊之前,曾毅目睹了一场小小的祷告,草原的牧民们微阖着眼,双手交叠抚着胸口,敬告天地,虔诚诉说这头羊不因罪恶而死。他静默地听着他不懂的语言,注视着玲花此刻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习惯了歌舞厅里的她,一头红发热烈张扬,跳起舞来,裙摆也飘逸出自由的风,镁光灯下,鼻钉折射出晃人眼的闪光。那样的玲花虽然已经比其他舞蹈演员多了草原的韵味,却远不及此刻肃穆的她这样令他愕然而着迷。
祷告后,旋即又响起一阵忙碌,男人们忙于给羊剥皮、宰割、穿串、炙烤,玲花母亲在屋内烧起炉灶,炖上一锅至纯至味的羊骨汤。
就在这片喧哗中,雨从草原那头远行而来。起初只是几滴,砸在人额前和手臂,烤串烤得正热烈的曾毅被砸得一愣,下意识问:
“下雨了怎么办?”
玲花刚从他手上接过烤得喷香的串,吃得正在兴头上,高兴得眉飞色舞地,笑着说:
“下雨了,进屋子呀。”
说着,她朝曾毅身后的方向扬扬下巴,曾毅回过身去,只见几里外的小山丘已然被雨淋透,薄薄的雨纱似的从穹顶罩下来,可他们头顶分明只有几滴雨落下。
曾毅又一次感到新奇:草原的雨是看得见踪迹的,你甚至能在这片青翠之上目击它的靠近与降临。
玲花应了母亲吆喝,将手上握着的最后一口肉囫囵吞进肚子,轻快地跑上前去,帮忙给晾晒奶豆腐的架子遮上雨布。曾毅收拾完手边炭火,不紧不慢地用余光瞥她动作,只见忙活完的玲花又轻盈地跑来他身侧,小手灵活钻进他手掌用力握住,拽着他就要跑。
“你傻呀,快进屋子呀!”
曾毅闷笑着由她攥着手,又问她屋子顶上敞着采光的圆洞怎么办。玲花听罢只神神秘秘地笑,牵他到屋子一侧让他好好旁观着,自己则颇有气势地扯过屋顶垂下来的长绳,用劲一拽一甩,帘布将蒙古包顶盖得严丝合缝。
玲花颇为得意地朝他挑眉,曾毅笑眼盈盈,朝她伸出手去。掌心再度严丝合缝贴紧,他跟着她小跑起来,没忍住笑出声,玲花一双眼亮晶晶地回过来嗔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头去看路,留给他一阵笑的香气。
才进到蒙古包内,雨后脚就跟着来到了。遮了帘布的室内暗极了,只柴火声噼啪作响,同屋外的雨声应和着。玲花凑在母亲身边窃窃私语,曾毅盯着火发懵,耳畔传来的是陌生的语言,他却在这种陌生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困意也跟着翻上来。
他是益阳的孩子,偶尔也调侃说深圳是自己的第二故乡,这两个城市,一个得了洞庭水照拂,一个接了大海水冲刷,皆是与水结缘的城。可鄂托克不是,在地图上,这儿也被等降水量线划在界限另一头。可曾毅却无厘头地想着,会不会是他们的到来携来了这场雨呢?如果他执念的力量足够强大,是不是能让他的家乡水,也降临她的天地?他不太懂诗词,却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无由来想到了一句诗:此心安处是吾乡。自此,他拥有了崭新的故乡,是她带给他的。
曾毅是被屋顶帘布揭开的光芒刺醒的。玲花没再去拉帘,只坐在他不远处抱膝看着他,看他迷迷糊糊醒来,在他责怪自己睡着时冲他扬起笑意。
雨停了。随着帘布被扯动,屋子里一点点亮起来,碧蓝苍穹再度挂上屋顶。在玲花逐渐被照亮的笑容里,曾毅听到自己安定的心声。
Scene2深圳
台风天,深圳再是怎样一个充满机遇之地,此时也未免全市停摆下来。
金色时代也发了停业公告,玲花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曾毅忙里忙外。离了歌舞厅束得人喘气也困难的表演服装,她只穿一件空空荡荡的白色T恤,下装短得全藏进宽大上衣里,一双小腿垂在沙发搭手上摇摇晃晃。
曾毅正忙着囤物资,他去楼下小卖铺抬了箱汽水,整齐码进冰箱里,又备了些调料食材,等到把东西都拎上楼来,望见玲花如猫科动物般在沙发上随意延展肢体,他才一拍脑袋:
“对,你要吃泡面,我给忘了。”
曾毅说着,转身就下了楼。玲花趿拉着拖鞋去追他,到了楼下一看,果不其然曾毅手里一小箱泡面全是她爱吃的口味。在他结账的当口,玲花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指示着老板换了半箱口味——曾毅喜欢吃的,指示完就往楼上蹿。曾毅闷着笑,又从柜台前摸了两盒避孕套一起结了账。
待他将泡面箱子也归置好,曾毅回身一瞥,见小姑娘又回到了沙发上,卧得乱七八糟的。他跟着坐去沙发上,凑到她面前吻她,耳鬓厮磨一阵,玲花的手开始不安分,探进他背心下摆就对着他硬邦邦的肌肉一通乱摸。
在背心快被掀至胸口之际,曾毅却突然想起了尚未被加固的窗户,他笑着起身扯好衣服,又去翻抽屉找胶带:
“可别做到一半窗户碎了一地。”
玲花兀自羞了一阵,倒也没恼火,跑过去替他稳住脚下的凳子,不放心似的又环住他小腿,整个身子都贴到他腿侧去。她带点崇拜地抬头看曾毅熟稔地用胶带贴十字,看他发力时伸长的手臂上明显的肌肉线条。
她仰着脖子问:“台风天会下雨吗?”曾毅笑着说:“当然了,得从台风来之前就下到走之后呢,台风眼到的时候反倒雨会小点。”
玲花听来神奇,雨不就是来了又走的一个圈嘛,怎么能来之前和之后都下雨,来的时候反而不下了呢?不过她知道,不是处处的雨都像草原上那样下的。
她想不明白,但曾毅已经贴好了,他腿上发力去靠她,胸脯上挨了人的挑逗,玲花才回过神来,嗔怒地留他一句“流氓”后转身回了房。
曾毅嘿嘿地笑,归置好椅子和工具又仔仔细细洗了手,到他走进房间,只见玲花趴在床上假装不理人,小腿还是晃啊晃的,白得晃他的眼。曾毅自觉脱了背心,俯上床去把人翻了个个儿地亲。
雨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下,风力强劲,加固后的窗户还是隐隐发出响动声。他们在雨声里纠缠,满眼满心只有彼此,天地间唯有爱的事最为紧要,再顾不上其他声响。
温存过后,先恢复了体力的曾毅起身钻进厨房,煮两包各自最爱口味的泡面,各窝一个溏心蛋,再给玲花那碗里多加两片家里寄来的羊肉。
雨停了,天格外晴朗,屋外的行道树七倒八歪,他们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再交换几个吻。
Scene3北京
八月,北京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
玲花独自在工作室和团队一起排练,因为改编的缘故,她得自己记多些东西,时常就是在她的这种苦闷里,雨就下下来。
工作起来倒是分神想不了太多,只是间隙休息时,她总忍不住盯着雨出神,漫无边际地想,新疆那边是不是不太下雨来着?
听见回复的人错愕地愣住片刻,没回话,倒是他握着的手机里传来曾毅爽朗的笑声,说花姐说得对,他确实随时可以回京。
玲花怔了怔,拉开椅子坐下听他们继续聊,没再吭声。
倒也奇怪,就在她凑过去,看见小小的屏幕上曾毅的眼神的时候,雨停了。
后来一整月里北京又下了几次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淋下来,却总是要沾湿些什么,扰乱人生活节奏,扰得玲花更加心烦意乱,连带着回复曾毅消息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直到曾毅传来消息,说中秋就飞回来。
曾毅只把手臂收紧再收紧,勒得他们彼此都快要喘不过气。摘下口罩的他呼吸有些急促,他声音低哑,在玲花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花花,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在他重返她身边以后,九月的北京没再落一点雨。
Scene4郑州
从当晚演出开始时雨就一直没停,一场演唱会下来,台上台下人都被浇了个透。
演出结束后,在堪称忙乱的情景之中,曾毅和玲花急吼吼地转移到商务车上,匆匆回到酒店,又匆匆换下湿漉漉的服装。玲花拆发型麻烦些,没顾得上看手机,等到卸完妆后看到曾毅“你弄好了吗?”的消息已经是半小时后。
在这条消息之下,十分钟后,对面又跟了条“好了告诉我,过去找你”。
玲花一贯不爱看他这种为了少打两个字而刻意精简的语言——装什么不熟呢?她轻飘飘敲了两个字过去“好了”,把手机往桌上随意一扔,砸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开始吹头发。
惹了一晚上麻烦的雨还在下,玲花不放心地捞起手机又看了看第二日的天气预报,觉得心气不顺。
这次曾毅倒是自觉,直接用房卡刷开了她的门,如果他再装模作样用敲的,玲花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真的直接让他滚。
进门来的曾毅把手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没说话,径直走过来接了她手里风筒,给她吹头发。他穿着白T和灰色短裤就过来了,俨然一副可以直接入睡的打扮。
曾毅五指顺着她发丝,柔柔地抓按在她的头皮上,又仔细掀起头发确保发根能被吹干,末了再一遍遍耐心地从她头顶顺到发尾,手法娴熟细腻,吹得玲花困意涌上心头。
曾毅手上动作没停,不紧不慢地回她:“淋了雨得确保吹干,不然感冒呢。”
等到关了风筒,曾毅回身去拧保温杯,小心地将姜汤倒进杯盖,嘴唇碰上去试了试温度,才放放心心递到玲花手上:“温度刚好,趁热喝,驱驱寒。”
玲花注视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手上接过杯盏的同时,抬眼问他喝过没有。曾毅愣了片刻,打着哈哈说没顾得上呢,喝她剩的就行,再颇为得意地调侃一句自己身体好,不要紧。
这下不止是气消了,玲花只觉得情绪从里到外都被他烫得熨熨贴贴。他们的相处总是这样,她偶尔借题发挥地耍小脾气,他也不恼,也不去说那些腻人的话哄她,只用他才能做到的关怀来包裹她,将她圈进怀里一点点抚顺她的张牙舞爪。
在他柔和的目光里,她小口啜饮完杯里姜汤,含了最后一口在口中,站起身搂他的脖子吻他,邀他共享暖意。
不掺杂情欲的唇齿相依。曾毅听话咽下她渡过来的姜汤,顺势环着她肩膀的手抚弄着他亲自吹干的头发。待吻毕,他只沉着声音同她道:
“今晚辛苦了。”
心头泛上几分羞怯,玲花结结实实靠进他怀里,闷闷地说:“曾毅,谢谢你。”
曾毅垂下脑袋抵在她肩窝,将这个拥抱收得更紧:“谢谢我们。”
雨还没停,玲花却不再觉得它恼人了,靠在爱人怀里共枕,雨声也助人好眠。
带真名,一切虚构。非典型性姐狗。
灵感鸣谢:小拽老师
四张图,都是抓拍:一张半身,没拍到脸,正在剥虾;一张对焦在孩子的半个脑瓜上,曾毅的脸反而虚掉了,但看出是在笑;第三张图,小孩子心满意足地坐在父亲的臂弯里,一手搂着大人的脖子,一手拿着金箍棒玩具;第四张是翻拍的——他和他家那位终于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好像是拍全家福时,定格的前一秒,孩子从父亲怀里伸长胳膊,哭着要妈妈抱——看着不合时宜,却非常生动。
她没加那个人的好友——这说起来倒有些玄学成分在里头:分明...
她没加那个人的好友——这说起来倒有些玄学成分在里头:分明也见过好几回,特别是刚认识的时候,次次宾主尽欢的场合,按说最容易敞开心扉,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一般的规律发展。后来连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加了联系方式,说是方便同步信息,唯独就缺了玲花。好在她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虚礼,这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现在她看到的,还是经纪人截了给她的。
玲花无言以对。
她记得当年为了劝她伤了腿就消停会儿,经纪人也说过这句话。使出了浑身解数,劝道:“你这万一出什么事儿,大姐,你不爱惜自己,倒是也可怜可怜我……我不想丢饭碗。”玲花表面“嗯啊好的你放心”,背地里自己叫车去急诊打封闭针止疼,等身边人发现,她已经坐在大巴上了。于是经纪人也这么对她叹气:“我真服了你,你是我祖宗。”玲花最后还是求着经纪人把那档本该推掉的节目放在了日程里。她想得很清楚:地点就在临市,来去也方便;再者她想看看,这个对着自己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搭档,陷入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居然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地让曾毅走到她面前,献上他全部的爱!真神奇!这三嘛,说来也挺不好意思,她按原计划按正日子提前一天过去,飞机刚落地,她那刚收到“通风报信”的搭档就火急火燎地把她说了一通:什么“这会儿乱跑,膝盖再严重了怎么办”、“以后要是落下病灶得不偿失”……言之凿凿的,太平洋警察,管得真宽!玲花哪儿会服输,气势汹汹的模样,把来接机的朋友镇住了,这小伙子也年轻,就跟在那句“曾毅让我来照看一下你”后头,道:“你这都不像来参加婚礼的,像是正宫来捉人。”
——要真是来捉人的,这生的气也名正言顺了不是?
玲花不缺心眼儿,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而且等真见了面,反而说不出什么来。民风淳朴的小城也开始被新风潮影响,办喜事,一堆年轻人,其实就是凑在一起喝酒聊天,非要说什么“单身派对”,玲花一路舟车劳顿,便没与旁人多闹,推说身体不适就回酒店休息。做他们这行,应该早就习惯了人在异乡,偏偏那个晚上,封闭针的药效如同抽丝一般,在半梦半醒的辗转中消散。
曾毅带着他那张看着就“百虐成钢”的脸出现时,她最后一点儿困意也跟着消失了——她没想到曾毅会专门过来看她一眼,这一眼仿佛也是“照看”的一部分,而且这人,喝了酒就认死理,硬要把她劝去医院。玲花不依,难免骂一句,“这都凌晨两点多了。”
凌晨四点就要起床接亲,放着觉不睡,大半夜来敲女同事的门是什么情况?他们之间好像没熟到这份儿上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个人之间好像只有唱反调这一条路。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吵架的啊?
果然,他点头之后,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你看我、你看我,先敲你的门,”他弯腰,把鞋拎出来一只,“先找你的鞋。”
从头到尾只有曾毅一个人笑出声来,他故作轻松,“你看,仄不是一样的吗,以前、现在、以后,我发誓,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如果让现在的玲花来解这道“题”,她也许会有心得。这段日子以来,她天天明里暗里给病中的搭档收拾烂摊子,还要回答一些听上去很奇怪的问题,比如: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有些变化,不是大刀阔斧一蹴而就的,具体到某一个事件,她也不能给出答案,但大概……从那晚就有些苗头。
她当然没听曾毅的话跟人去医院——想来那是她第一次尝试着走出这个胆小的“前男友”带给她的影响,作为一个正常“女人”来跟这位自诩“好大哥”的男人来分个楚河汉界。玲花也发誓要当一条好汉,当时她把脑海里所有难听的话都倒了出来,话说到这份儿上,自然忘了什么“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问曾毅,“你这对吗?!这十来年玩儿我是吧!什么哥哥妹妹的烂借口,也当我傻——你对我到底什么心思,你一清二楚就是不敢认,别拿工作当破挡箭牌天天感动自己,没你我也能活!”——二十年后玲花对着好似一张白纸,天天拿“花花”当逗号使、非要把那声“姐”赖掉的小曾,才真正明白,感情这东西不是非黑即白的,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念头像流水一样日夜不息,蚕食着他们两人本该坚不可摧的情谊,就算理智拦路,再三提醒自己别心软,那天夜里说汉语不解气,换成家乡话“羊粪”、“牛屎”、“狗尿”,下三路的都骂完了,也抵不住她得知“刚满二十七岁版”的曾毅去了深圳……之前她压着经纪人那句“他四十多了又不是六岁你老是想把他栓裤腰带上是要干啥”,紧跟着道:“也帮我订张机票吧,深圳。”
她一碰到曾毅,就都乱了——光想着他要是故地重游,结果发现“物是人非事事休”,还不得难过死……那要是自己也跟着过去……也许能陪他到处走走看看——小曾的失望就会少一些。因为四十岁的玲花,一路南下,勇气如初,依然可以告诉他,总监你好,我叫杨魏玲花,这是蒙语名字,意思是“天上的云彩”……
可是现在呢?玲花冷笑,发的什么狗屁誓言,都是骗子!
-tbc-
现实向/背德
20241102/03咸阳站
祝她哥生日快乐吉祥如意
搭档就是要永远不分开永远大声唱
曾毅拎着打包盒刷卡进来的时候,玲花刚擦干发尾最后一颗水珠,吹风机的热风呜啦呜啦往耳朵里灌,她盯着手机神游,没听清套间外面的声响。以至于从浴室出来,看见坐在茶几旁挑着筷子不知道在搅和什么的男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属耗子啊?进来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
曾毅手上动作没停,玲花闻着满屋油泼辣子的香味忍不住凑上前想去看,就听见他调侃,“我总不能在门口摁门铃,大张旗鼓告诉全世界我来花姐房间了吧。”
玲花晓得他...
玲花晓得他私底下向来骚话连篇,不想理他,自觉绕到沙发前面,刚看清那是碗浇满辣子油的擀面皮,一个趔趄就被男人拽进怀里,“还是说花姐的房卡除了我,还给了别的谁?”
十一月初的夜里已经冷凉,但还没开始集中供暖,中央空调的暖气烘得她有点脸热,轻哼一声,“老不正经。”
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刚从室外入内的防风外套冰冰凉凉,贴着她薄层的睡衣,很不舒服。她扭过身去推他的肩膀,“冷死了,脱掉。”
曾毅笑得意味深长,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把外套扔到沙发另一头,贴身穿的白衬衣熨着男人的体温,暖和了不少。
筷子插进拌匀的擀面皮里,一并被推到她跟前,“再吃点,你晚上都没怎么吃。”
她确是从桌上下来得早,原因无他,在减肥。
玲花觉得这茬应该算在曾毅头上。
自打他杀青回京之后,每个见着他的人见面第一句都是“毅哥瘦了”。
玲花若是在旁边,必定抻出胳膊肘怼他本就藏肉的肚皮,抢在他回答之前懑懑地表达一下不满,“那可不,站他边上,演唱会那大宽屏一照,显得我脸更圆了。”
曾毅还是收敛了眉眼浅笑,侧身贴着她的肩膀毫不避人地哄,“乱说,花姐那是面子大。”
于是长存在日程表上的“减肥计划”的优先级又提高了。
曾毅盯她盯得紧,说什么一日三餐也不准落,陪着她多少都得吃点,经常性的结果是玲花吃半份,曾毅吃一份半。
偶尔她嘴馋多吃了两口,要在工作室单独的健身房里泡够一下午加一晚上才能把多出来的热量消耗掉。
从跑步机上下来,半死不活地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栽,恶狠狠指控还在做无氧的罪魁祸首,说下辈子一定换个比她显胖的搭档。
而罪魁祸首本人,不仅没有一点反省的自觉,还要错上加错地压着她说换个地方再做一轮有氧。最后把人折腾得连抬手打他的力气都没有,再逼着她改口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认他一个搭档才肯放过她。
代谢决定了减肥这事儿急不来,每次从健身房出来曾毅看着她又累又委屈又幽怨的眼神,就只好牵着她的手去捏他肚子上新贴那一圈秋膘,安慰她说他胖了就是她瘦了。
玲花哭笑不得嫌他幼稚,顺手在他如今还算硬朗的肚皮上用力揪上一把以泄私愤。
是以,没有演唱会的时候,她每天晚上其实都吃得少。
不像巡演刚开始那阵,场场都有庆功宴,但顺收之后犒劳大伙的聚餐依然必不可少,省去了客套的觥筹交错,大家反倒自在。
她还以为他没注意,哪晓得还是被留心了去,也不知道是寻去哪处正宗老店买的,光是闻着就知道若是不吃上两口那当真是对不起这油泼辣子的喷香。
他惯会在这些方面拿捏她。
玲花只用了两秒就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今天演出那么累,吃两口没关系吧!
于是一边抱怨一边探出身子去拿那两根筷子,“你好烦,非得来勾我。”
一入口,玲花就晓得这味儿地道,夹了两根转身喂他,“老曾你尝尝,好吃诶。”
曾毅捏上她握筷子的左手,就着她喂到嘴边的姿势,把面皮两口嗦进嘴里。他是典型的湖南胃,北方的辣子对他来说少了点滋味,不过那也不要紧,她喜欢就行了。
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里,违心点了下头,“嗯,确实不错。”
玲花又吃了两口,看他起身去她的行李箱里翻找,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养成的习惯——总有那么一套男士睡衣被安放在行李箱最底面的夹层里。无论它最后会不会被用到。
藏青色的睡衣被拿起来的时候,因为角度刁钻,从裤兜里掉出两枚塑料小方片,刚好落在她今天换下来的内衬上,那是她出发之前整理行李时顺手塞进去的。
有点尴尬。
她转回头把筷子戳进碗里,假装没看见,随便扯了个话题打岔,“这是哪家店买的?我明天醒了也去吃。”
“回头让小刘带你去,”玲花没有转身看他,但总觉得有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中听他道,“你先吃,我去洗澡。”
曾毅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手机窝在沙发里玩,他往茶几上瞟了一眼,嗯,看来这碗擀面皮深得她心。
他走近,趴窝着的人便默契起身给他让位,刚挨着坐下,她便歪倒上去拿他当肉垫,一边划拉手机一边侧着屏幕给他看——是这两天他的歌迷们在场外为他生日做的各种牌牌,很用心,好像年轻人管那个叫……应援?
玲花边翻边当着本人煞有其事地点评,这几张帅,那几张选得差点意思,再戳着他的心口坏笑调侃他归来半生竟然又当上了新人。最后还要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她觉得哪几身衣服最适合他。
曾毅就搂着她耐心听她胡扯,她每次洗完澡身上都热烘烘的,熏蒸出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又香又软,总让他想起草原上刚出生的羊羔子,叫人忍不住想圈在怀里撸一撸。
他拇指指腹贴着她的鬓角摩挲,正浮想联翩,突然听她抬头问,“你觉得呢?”
他托着人往上挪了挪,好叫他更方便圈养住整只羔羊,“你喜欢哪一个,我就喜欢哪一个。”
玲花笑他没原则,于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里闻到淡淡的酒味,支起脑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喝酒了?”
曾毅又想起剧组那只小羊,缠着他想玩的时候就是这样用没长出角的羊脑袋轻轻地撞他小腿或是手心,引起他的注意后再咬一咬他的裤脚咩咩地叫。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嗯,被他们拉着喝了一点。”
团队的小孩也看见场外那些陈设,便借着聚餐的由头张罗着为他提前庆生,玲花知道后自掏腰包赞助了好大一个蛋糕。但她走得早,没赶上后边的煽情环节。
“许愿吹蜡烛了吗?”
“嗯。”曾毅收缴了她还在划翻他照片的手机。
玲花也不恼,她现在有更关心的事情,“许了什么愿?”
曾毅搂抱着她没有要答的意思,“花姐的生日礼物还没给我呢。”
“没到时候呢,你急什么?还是说……”她伸出食指用力在他胸口点了点,语气里略带点调情意味的威胁,“生日当天要和别的什么人过?”
曾毅捏握住她的指间亲吻,“当天可要双倍。”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回答,挣开他的手,圈上他的脖子将吻送至他的唇边,“毅哥还真是贪得无厌。”
他将她的吻和倾身的重量一并接下,“记得和今天的一起补给我。”
玲花被他托着下颌深吻,呼吸搅缠间她的大腿不知道被什么硌抵,在暖气十足的屋子里酿出难言的躁意。
曾毅轻轻揉捏着她泛红的耳垂,低声问她,“在这里还是去卧室?”
她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羞闷作答,“都可以。”
他抚上她的腰背,把鸵鸟脑袋从沙坑里捞出,“那就都试试。”
于是他仰躺在不够宽敞的沙发上,托着她于情浪间浮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她,浪花裹挟着她的躯体和灵魂一同在浪潮之巅起伏,她低头就能触到他的眉宇。
咫尺之距间,她看清了岁月在他皮囊之下刻印的痕迹,她喘不上气,只好用带着湿意的唇一遍一遍地吻他因为用力而紧皱的眉头,“曾毅……我们要是……再年轻十岁就好了……”
他们已经带着满身荣光携手书写过二十年传奇的春秋,并肩奔赴向下一个诺言里许给彼此的八十岁。
可年岁匆匆,既已相伴走过半生,又怎会厌嫌岁月漫长。
若是再年轻十岁,便能再多爱十年。
曾毅听懂她的情思,起身拥她进怀,带着满心的柔情吻她轻颤的眼睫,像一直以来那样接纳、抚平她所有的情绪,“花花是嫌我老了?”
只一句,玲花便被他逗笑出声,“我说的是实话。”
扣握在她腰上的烫热手掌骤然收紧,汹涌狂烈的浪潮自深处翻涌,顷刻将她吞灭。
她心甘情愿溺在千尺之深的洋流漩涡里,在神经断触的那一秒她俯倒在他身上,迎面看清他虔诚至深的眼睛,而后湿热的唇贴上她的耳尖轻挑地吐息,“老了也能像现在这样干:你。”
他们在北方初冬的寒夜里相拥而眠,半梦半醒间他听见玲花闭着眼睛轻声唤他的名字。
胳膊用了点力把人往怀里圈得更紧,直到她靠在他的心口轻吟出声才松开手。
他低头就能抵上她的额头,“我在。”
他不知道玲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嘴里黏黏糊糊地哼唧着什么。
他贴近她的面颊仔细听清,她说,“曾毅……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深圳泛着潮意的狭小出租屋里,他们曾一起度过的、以2字打头的某一年生日,在他吹灭蜡烛之后,她也是这样缠着他偏要问出他到底许了什么心愿,有没有哪一个是与她有关。
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满带着欢喜和期待,眼底一汪澄泉,满眼倒映着的都是他,都是她的心上人。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她的呢?
他想他记得,并将永远不会忘记。
于是,他像很多年前一样把吻落在她的眉心,珍重又满含爱意,重复着与那时并无二致的回答——
“花花,我只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岁岁年年,你永远在我身边。”
全文完/
现背/背德
算是迟到很久的杀青文学==
找个由头让我cp.Do一下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从湖南托运回来的行李不少,好在机场只要肯花钱就能省去大多数的麻烦。从特殊通道直入车库,远远的就看见车已经在等了。
陶渊走在前面拿着手机处理工作,突然转身没头没尾来了句,“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还没等后头的人开口,又习惯性地补充,“今早开了会,这会应该都还在办公室。”
曾毅抬头看他一眼,墨镜下也瞧不出什么情绪,“直接去公司吧。”
陶渊在车后搭了把手将行李顺上后备箱,大包小包,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回家一趟的。
不过情理由人,...
不过情理由人,不合情不合理既已是常态,那情理之外亦算是情理之中。
曾毅习惯坐中排,自动车门滑开,还没抬脚鼻腔就被再熟悉不过的玫瑰浅香填满,他有点诧异,视线被一点微弱的光源牵引向后座,是手机被刻意调成的夜间模式,暗屏的光什么也照映不清。
但他分明又什么都看清了。
后排窝着的人抬头也看见了他,没说话,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曾毅便摘了墨镜,给还没来得及上车的人扔下一句“你坐前面”,也不管人家到底听没听见,就顺手关了车门往后面钻。
陶渊一头雾水,拉开副驾车门正想问咋回事,看见驾驶室的好同事一个劲给他挤眼色,歪头瞟一眼内后视镜,嚯,不背人了都。
车窗严丝合缝闷得有些久了,车载清新剂开始和真皮坐垫的气味搅缠,手机文件里密密麻麻的字看得陶渊有点眼晕,干脆熄了屏隔着前挡风玻璃朝远处望。
“你怎么来了?”这是问玲花,但竖起来的耳朵不止一双。
陶渊抬眼无意识地撇了一眼内后视镜,他们坐得不算近,但中间依然挤不进第三个人,是属于搭档的安全距离。
玲花没急着答话,倚着靠背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靠里侧的那只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挨碰到他的肩,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另一双手抓握覆裹。
噫,没眼看。
陶渊默默转头去看窗外,但耳朵又不能捂起来。
“我出来办事,顺路蹭蹭车。”
“噢——办完了吗?”
“没有啊,这不一直在机场等着吗?耽误这么久。”
“嗯,怪我。”
陶渊又瞥了一眼,在未曾移动的安全距离中间,在光线透过车窗防窥膜照不到的暗处,看不真切那双交握的手,到底是谁的指尖在摩挲谁的掌心,亲昵又暧昧。
……
“那我陪花姐一起?”
“这还差不多。”
【看主页置顶】
玲花在他怀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曾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搂着她安静出神地看她。
玲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扯着被角把自己藏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同他对视,“你干嘛。”
“我在想花姐到底是想我,还是单纯想睡我。”他伸手想去扯开她的被子。
玲花紧紧攥着没让他得逞,“有差别吗?”
“当然有。”他连同被子一起把她圈裹进怀里抱住。
玲花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
她想起录秋晚那天,打花名的谜题,五十多岁的人非得盯着一个“花”字,幼稚生硬地把话往她身上拐,一遍不够,又说一遍。
她有时候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纠结这些跟他们年龄格格不入的问题,还是太懂她想听什么,所以偏要装得认真,故意说来哄她开心。
不过那有什么重要,无论哪一种她都非常受用。
于是她掩下被角亲吻他的眼尾,看着那些岁月刻印下的细纹,突然就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捉弄他,“如果不是因为想你,我也可以找别人。”
“你敢?”他嘴角带笑,更用力地圈紧了她。
“不敢,”她把吻挪移到他的唇边,“所以……下次别和我分开那么久了……”
【毅花】ooc/师生
5.
李洋同步收了消息,长舒一口气,招呼着服务员起菜。玲花有点犹豫着开口,“我们不等曾老师了吗?”
“你还不懂,曾老师一...
“你还不懂,曾老师一般这么说就是不来了。”李洋不以为意地解释着,年长一点的他站起来给大家烫杯子烫碗,本还想着晚上好好和曾老师解释解释一番,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来,想到这里玲花还有一些失落,蔫吧着向师兄道了谢。
“怎么?见不着曾老师失望啦!”斜对面的学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朝玲花递过一双烫好的筷子。
玲花不觉得这是什么可以开玩笑的话题,抬头看她,正好迎上对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玲花没有本事一下子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是听其他人喊她敏姐,她刚想开口怼回去,李洋先替玲花接了筷子,“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花痴。”
丹凤眼也不生气,下一秒眼睛就笑成了两条线,“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司马昭之心,不得让妹妹也知道一下?”
后来想起来了,她是群里说话最多的那一个,她下午跟着李洋进办公室录脸的时候,她也是那个低着头一直看文献做项目的人。这一来一回的反差让玲花彻底记住了她的名字,黎敏。然后像是试探似的,玲花悄悄问了李洋,“她真喜欢曾老师啊?”
李洋抓着羊排啃的正起劲,“你听她呢,她一天闲的时候能喜欢八百个人。”说着又拿起可乐罐喝一口,大喘气儿,“不过敏姐确实没什么闲着的时候。”
也算是一个惬意又轻松的晚上。
但是人总是事后诸葛亮,正品着酒呢,他突然想起来今天忘记了最最重要的两件事。
1.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住我隔壁。
2.请你每天早点回家,不要影响我的睡眠。
这两条信息从嘴里说出来还好,这编辑成文字躺在对话框里,曾毅越琢磨越觉得哪里不对,好像错过了面对面的时机,现在他彻底陷入了矛盾和焦灼。其实被人知道和学生住一起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吧?只是邻居啊?但是这距离太近了吧,一堵墙真的很不隔音啊?每天和自己学生同进同出会不会影响不好啊?到底是谁把学院家属楼对外出租给学生啊??
一边想着一边这瓶酒就大半瓶进了肚,门外一阵淅淅索索的小动静,曾毅腾开椅子站了起来,其实他酒量不差,但确实很久没喝,头有点昏昏沉沉的混沌感,但理智绝对健在,他弯着身子从猫眼确认了是玲花,便快速地打开了房门!
玲花吓得连退两步,手里拎着的打包盒都差点摔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曾毅过于休闲的家居造型以及比自己还明显的微醺状态,颤颤巍巍地喊了声,“曾老师好,这么晚了打扰您了。”
曾毅明显没缓过神,懵懵地问她,“你来干嘛?”
玲花知道虽然名义上是欢迎自己的加入,但无功不受禄,她偷摸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准备去前台把钱付了,但却被通知导师早就结了账,她对曾毅的印象突然就又多了点好感。想想自己之前也确实多有冒犯,他对自己严肃也好冷漠也罢好像也是正常现象。
师哥师姐们准备打着车一起回去,玲花悄悄举了手说和朋友租了房子,就不和他们一起回学校了,她能感受到黎敏对着她的上下打量,不过好在也没人继续追问,叮嘱着玲花注意安全,大家也就在饭店门口告了别。
溜达着回家属楼的路上,路过新弄的小吃街,琳琅满目的小吃炸串甜品摆满了一条马路,闻着香味她就走到了馄饨摊前,给自己邻居带份夜宵示个好这不算什么吧?虽然这邻居是自己的导师。但是………也没什么但是,玲花想买就买了。
但是被曾老师刚刚这么吓一哆嗦,玲花这才发现汤汁洒了一些,把打包盒递给曾毅的手臂有些不知道是举起来还是放下。“曾老师,吃点不?”
没想到玲花给自己打包了吃的,他接过那还温热的打包盒,对上玲花亮亮的眼睛。
“学长学姐都挺好相处的。”曾毅说的是肯定句,自己的学生什么样他清楚,“你不懂的多问。”
玲花抓着双肩包带,乖巧的点头。
想着想着曾毅还是问了,“他们没说送你回来?”
玲花是很有眼力见的,她当然明白曾毅的意思,很自豪地,“我说了和我朋友租的房子,没说住哪儿。”末了又加了一句,“曾老师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玲花的眼神又那么单纯,透漏着想要大人表扬的天真,不知怎么的,曾毅想到了陪小侄女看的《疯狂动物城》,那只头顶羊毛蓬松的羊副市长,于是他伸出手揉了揉玲花的头,“嗯做得好。”
其实曾毅应该接上下一句的,他要说“好了早点睡吧,以后每天晚上不要那么晚影响我的睡眠。”
但他开口却只是在问,“开心了吧,明天花儿可以开了吗?”
tbc
本人非常喜欢这个故事的设定,觉得“还魂”是个适合中式叙事的、很宏大又奇幻的母题,这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番外,讲的是相认后的事。
全文3000+,深夜脑洞,激情产出,求评。
要命。
跳跃的头痛扯着太阳穴,玲花费力地睁开眼,尝试着看清体温计上那一块发红的电子屏,视野却还是一片模糊,“……还有啊?”她没敢问多少度,只问还烧不烧。
曾毅一听,那嗓子像被沙尘暴扑过,别说唱歌了,正常说话都没声儿,新仇旧恨一肚子火,把温度计往她面前一伸:“跟你说了身体没恢复不要来……你非不听——”他说话本就黏糊,平时听上去没什么情绪,但今天不是,语气里透出的怒气简直要把人冲一个跟头,只不过对着搭档...
曾毅一听,那嗓子像被沙尘暴扑过,别说唱歌了,正常说话都没声儿,新仇旧恨一肚子火,把温度计往她面前一伸:“跟你说了身体没恢复不要来……你非不听——”他说话本就黏糊,平时听上去没什么情绪,但今天不是,语气里透出的怒气简直要把人冲一个跟头,只不过对着搭档,压着没发脾气,不过那言下之意清楚得很:你早听我的不就没事了吗!
这个小旅馆在内蒙草原自驾游的公路旁边,再往前开就是牧区。他们这次来,一方面是为了后续的宣传拍摄踩点,另一方面,是玲花特别想回家,虽然他们聊过,要不要告诉妈妈“您女儿的灵魂住到了别人身体里,现在回到了您身边”,思来想去,答案都是“要说”,但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只要一往这上面想,玲花的眼泪就止不住。曾毅本身也看不得女孩纸哭,这边的海拔其实不算高,要按玲花原本的身体素质,根本不会有什么不适,可是个人体质因人而异,碰上了也没办法。说到底,曾毅就是担心这个——万一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
于是上次公司例会,谈起他们的工作日程,曾毅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内蒙缓缓再说,从那天起,玲花看他就哪哪儿都不顺眼,横眉冷对的,他说一句,她能怼最起码三句,怼得公司高层都看不下去了,碰到了都得提醒道:“花月,你收着点儿,老曾毕竟是你前辈——真是,怎么比玲花都凶啊。”
玲花被人用辈分压了一头,又听了个“凶”的评价,双重认证,哭笑不得,“哼”了一声甩手就走了,说什么都不接茬,犟得伤人心。
前面还好,下了飞机,开了一段路,现在倒过去推,玲花应该是那时就不舒服了,问了几遍,都说“没事”;准备的便携氧气瓶,也没用上。等到下车休息,她竟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是,大姐,合着前面都是硬撑啊?
后悔。现在当事人就是后悔,就不该心软。
这个时候两人面对面,对方不舒服成这样,他再追着问反而显得不近人情,所以他只说结果:“不往前走了。”
“啊……?不不,可能就是这个身体不习惯,要不再观察一下呢?”一个平时做决策很果断的人,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拖拖拉拉,“诶,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临界值,临界值就是快靠近那条线!但还没到,也就是说!我这数值是正常的——”
曾毅看着她,“是正常的你瞒我做什么。”这是个陈述句,他满脸都写着“不同意”,但也耐着性子重申道,“仄、仄次你别想了。”
她搭档在很少在明面上针尖对麦芒地提跟她相反的意见,她看人脸色,黑得都成什么了,要是换作其他问题,她要是不想吵,这会儿就该闭嘴,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的,来都来了,她觉得这“差一点儿”就怪恶心人的……
“你不听我的了,你以前说都听我的。”这个“以前”要追溯到上辈子,不过在她以花月的面貌和他相处时,往往这个后面,还得跟着一句“你能都听玲花的,为啥不能听我的!”不可否认,那时候她这么开口时,就知道曾毅百分百会犹豫,因此心里总带着一点点窃喜。只不过现在,两人把身份的秘密摊在明面上说过,她就像个原本隔岸观火的人,又一头扎到火海里,一丁点儿优势都不剩,能让他听到之后哽一下就不错了,果然曾毅说,“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每次一不如意就提仄个啊,这是听不听话的事吗!”
现在他们思维方式和交流习惯与之前没什么不同,而且他俩都清楚:要是今天与他相对的人不是玲花,有些话也不会点得那么透,就算要吵架,也不是这个吵法儿。
“再说你也没听我话是不是?”曾毅干笑了一声,试图混过去,但话都到嘴边了,玲花也不惯他,直着怼,“我凭什么要听你话,我的意见重要吗!你问都不问我,就直接把提案否了,停!你别在那儿说是为我考虑!你又自以为是,你永远这样……”玲花原想据理力争,说着说着倒真委屈起来,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正在发烧,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把话往外倒。这会儿她反而不怎么在意曾毅会怎么说了,反正颠来倒去就那几句,上辈子这样,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相认那几天保证得好好的——不要轻易帮她做决策……她虽然心知曾毅改不了,如果特别在意的事情,他本能会求平求稳,非让别人按他想得来。但是她理解,并不代表情感上过得去,你看这才过去几天啊!老毛病又犯了,还觉得倍儿有理,什么人呐这!
“我……你知不知道我期待了多久,内蒙是我家!你不是最该知道的吗?”玲花恨得牙痒,偏偏个冤家有凳子不坐,半跪在床畔,双手正好搁在她膝上,她刚想锤人,一抬手就被握住——这狗模样给谁看?烦得她挣开束缚,又推又搡,“你起开!在这儿给我装什么……”
“平地上都临界值了,更别说这里,肺水肿会死的明白吗!”曾毅终于忍不了了,这不是夸张,再想去内蒙也不能真赌命啊!多幸运才能有这奇遇——意外身亡的爱人又回到自己身边,万一……难道还要他也跟着再“死”一回吗?
玲花反而飞快地接了一句,“不就是死吗,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怕这。”
“杨魏玲花!”曾毅直起身子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不行!”
他口不择言道:“你看看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把你当玲花!不管是花月还是……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不要那么自私好不好!”她怎么能这么想!她不是最知道自己怕什么的吗,怎么还一个劲儿地把刀往他心上捅啊?可这是气急了也不该说的,曾毅理亏,抹掉面前人的眼泪,“上上次我们去复查,那个医生怎么说的,她说——”曾毅想借医生的话劝玲花,如果你总是做对肺不好的事,那养不好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唱歌了,那多可惜,可这话头却勾起了玲花的恐惧,竟让她嚎啕,“……医生说,我肺上长了个洞,所以每次唱得多了就感觉差一口气……”她皱着眉,“我、我要是一直唱得没有原来好怎么办,我还怎么站在你旁边,你要失望了吧啊啊啊我是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内蒙了……”这一瞬间她从心底生出无限恨意来,她看小说里,别人穿越都很爽的,快意恩仇,大杀四方,就她怎么那么倒霉,事事都差那一口气,“我怎么还活……”这也不该说,但玲花没刹住。
因为心虚,“活着”的“着”几乎听不见,泪水多到擦不完,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凭感觉扽住曾毅的衣襟,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灯光填满。下一秒,她下意识地拉住了曾毅,“诶!”
不对吧,玲花想,她都这样了,他还要去哪儿?
玲花只当自己刚才又哭又喊太费体力,晕晕乎乎眼睛睁不开,刚想说还想再睡一会儿,曾毅的声音就像一支穿云箭将她脑海中的云雾分出一条缝隙。
“花花,花花!吸气!”曾毅叠声喊,似乎这样就能赶走心慌,“不怕,听我的——不要急,轻轻吸,慢慢来,缓一下。”刚才他听着不对,赶紧开灯,发现人连唇色都发白,还哭呢!
玲花吸了氧气,困倦没有减轻,眩晕感渐渐消失,她也又看清了面前的人。大脑空白了几秒,她这才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什么,“毅哥……”看样子吵架的事儿告一段落,玲花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曾毅答应着,来牵她的手。
灯光把人照得很清楚,玲花猛地发现,他眼角竟然汪着一滴泪摇摇欲坠,你还别说,还真挺好看——她用手去接,意料之中又被截胡,玲花“诶”道,“啧!你赔我小珍珠!”
“啊?”曾毅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被“凶”了,什么小珍珠啊!不会缺氧缺出幻觉了吧!
“我想了一下,现在的草原还不是最好看的,等过两个月再来看,行不?搭档?”玲花一边说一边掸灰,挺顺手的,说话间打了好几下。
曾毅学着搭档眨眨眼,看着挺无辜的,说的话倒是能听出来真的松了口气,“都听花姐的。”
(完)
【人设】
玲花(花月)
曾毅
一切都是假的。剧情需要,带真名,重要人物死亡预警。
【情话】的后半截子,算是个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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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两手抓了半晌,两手都空空,可能梦见不梦见这个事情,还是太过于缥缈,需要缘分。如果不出意外,他就只是在这些流逝的日子里浸泡着,等着什么时候到达那个能与故人相见的“对岸”。
曾毅还是去了那场海选。他比谁都清楚,那本质上是一场“玲花模仿秀”,虽然“模仿”并没有被写在明面上,但这个场合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你要是不像,大伙儿看什么呢?
前面九个人...
前面九个人,曾毅一一看过,说起来也挺无聊,这些女的明明每个人都各有特点,却偏偏不约而同地把“跟玲花相像”当作一个最稳妥的捷径。曾毅也不怪她们,因为赛制就是这样的,这是第二轮,那些不像的,第一轮都给筛完了。
不过,她们“像”得很表面:有个女的说自己表演风格像,站在台上呜呜渣渣的,一唱就破音,一破音就把手上的话筒递到台下,另一只手拼命往上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张飞的亲戚;还有一个人,看得出来,化了一个大浓妆来,耳环快赶上手镯大了,豹纹短上衣,黑色小皮裙,蹬着一双高跟鞋,更夸张的是她的发型参考的是他们早期的MV,发梢凌乱地朝天支棱着,脑袋后面还插着一支羽毛……不是,大姐,你玩儿cosplay呢啊?结果第一句就跑调,那大姐的笑容可以说是腼腆,主持人问她,你为什么想来啊?她说因为非常喜欢曾毅老师,不知道曾毅老师喜不喜欢我这个造型,如果不喜欢还有一个……
曾毅:啊?
大姐扬手就把假发套掀了,露出里面酒红色的大波浪:“这是我女儿在家帮我染的,新的,做好没几天,她很支持我来参加的。”
这顿操作把曾毅都给看笑了,他发现也许是自己把这件事情想得太严肃了,按现在的情况看,他对着这群人根本没法产生别的联想,因此也就不可能失态。至少现在还有个好处,就是这些人不会骂他,就刚才那个大姐吧,被否定了也是乐呵呵的,临下台前还冲他比心,再次重申超级喜欢他。
要论无厘头这还算好的,后面更有个选手一上来,就用一口标准的汉语自我介绍:“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我是内蒙的……”曾毅还等着她的下一句,他旁边的评委老师好心搭话,“蒙古族的?”人愣了半秒:“……呃,不是,我汉族的。”
还有一位选手是十一岁的小朋友,一张嘴唱得那叫一个精准,还以为孩子吞了CD呢,“我自己跟着网上的视频学的,咳。”得,一说话那嗓子像被火燎过赛的。主持人逗小孩儿,“刚才是你唱的吗?《等爱的玫瑰》,唱得那么好啊,我们都不信,你再模仿一下玲花,但是唱儿歌行吗?”小孩儿哼唧半天,说她也不知道玲花唱儿歌什么样儿,她学不来。曾毅面带微笑,说,家长可别让孩子再学了,瞎学学得声带都刮坏了,不值当……
前面几个选手的风格太过“放飞自我”,等第十个选手上台来,曾毅都没抱希望。他看见那人从侧边走到台中央,在他正对面站定,他不得不承认,际遇很奇妙。
虽然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但丸子头的大眼睛女选手看起来是个腼腆的年轻人。她做了一个深呼吸,额前的碎发被她的气息吹起。他想,她一定是那种舞台经验丰富的人。女选手打招呼,用声音抓住每一个人:“HELLO!大家好!我是——”在这里似乎有个不怎么自然的停顿,但是被她遮掩过去了,“——花月!”本来嘛,上台紧张,人之常情。
多年来近距离的熏陶让曾毅明白,唱蒙语和唱汉语,气口,轻重,情感释放的点,都不一样,尤其是这种耳熟能详的蒙语歌,多少人因为汉语版先入为主,因此歌手要唱得好,说实话,难度挺大;尤其是遇上他这么刁的耳朵,更是难上加难。想到这里,曾毅还是会有些暗暗的得意。以前和搭档一起参加节目,说起各自的家乡,他一个南方人对内蒙的风俗习惯地方特产如数家珍,旁人的眼里总是赞叹与揶揄参半,“哎呀,曾毅你这么懂啊。”这甚至不是一个问句,当它被人用一种心知肚明的语气说出口时,就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
然而这次,令曾毅意外的是,眼前这人竟然把这首歌诠释得浑然天成。花月的嗓音其实更偏甜,只是甜里面掺着点沙沙的质感,按理来说,和玲花的那种洒脱大气一点儿都不一样,但她又偏偏每一个小腔儿都妥帖。
这种熟悉似曾相识,让曾毅想起那年除夕,他跟玲花回内蒙,大草原上的人太热情了,端着个银碗用声调更加拐来拐去的普通话愣说“这就是我们内蒙最小最小的杯子”,暖呼呼的毡房不够他跑,曾毅一掀帘子,一抬头看见墨蓝色的天上,新月如钩……他只开口说了个“诶”,就觉得风在割他的舌头,冻得他赶紧把嘴闭上了,紧接着,一双手拽住他的胳膊,他低头一找,终于笑了,说,“是你啊。”他自己有点头晕,看女孩子靠近自己,怕她也站不稳,想来扶一把,却扑了个空——原来是要关那个门啊。
“这个酒喝了之后不能吹风!”玲花交代他一句,“听懂没?”她普通话不行,广东话也不行。但是人哪能不交流呢?这样的问句,他一天里面能问她好几回,这次可算让她逮着机会“报仇”了。她回头朝着屋内众人急急说了一长串,他听不懂,但大家善意的笑声让他耳朵发热……
“你是哪里人?”曾毅问。
【神话】是玲花视角,【情话】是曾毅视角。看这个需要有点耐心,因为我快不起来。(理直气壮.jpg)前面会铺垫一些必要的东西,到后面连根拔起一通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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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话篇一】
“你说……你想什么?”
曾毅也没想到,今天他那么倒霉——还是那个“寻找新搭档”的自制综艺,他为了这跟老板又吵了一架。算起来,那策划案小半年前就提交了,公司高层已经看过了,还为此开了几回意向会,从大局上看,他们做组合,这些年积累了一些人气,何况...
曾毅也没想到,今天他那么倒霉——还是那个“寻找新搭档”的自制综艺,他为了这跟老板又吵了一架。算起来,那策划案小半年前就提交了,公司高层已经看过了,还为此开了几回意向会,从大局上看,他们做组合,这些年积累了一些人气,何况这演出市场大环境不好,老东家不景气,这次凭着话题度拿下项目,赞助也是现成的,真要是做起来,热度也不会差。老东家摆事实讲道理,“我知道你是不想用玲花的事情做噱头,可岁月无声悠悠向前,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啊。”曾毅也知道作为一个成熟艺人,三年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趁着现在东山再起,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但有的时候,事实摆在那里,情感上过不去能有什么办法?
“大哥,你等会儿再飞。”玲花就是这时候从旁边垫了两步,截停了一直在竞走的他,用胡乱加载出来的汉语包急问道:“那么快走!你干嘛啊!让你等我没听见啊!”
她都没给曾毅说话的气口儿,“我跟你说我跟你说!这老板真逗,他不懂什么是“组合”,还说光想签我一个人,一个人还叫什么组合啊!搞笑!”玲花叉着腰宣布:“我没同意。我说要签就签俩。”
曾毅一句“恭喜”卡在喉咙里,“啊?”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上一秒他还在为自己的人生走向感到迷茫,听到玲花这么说,他又实实在在地为她担忧——怎么有人关键时刻这么糊涂呢!当了签约艺人,以她的这把好嗓子,就能踏踏实实唱歌了,要是唱红了,买房买车,财富自由,都不在话下。女孩子嘛,还是要多点资产傍身,遇到事儿了才能不怕。现在她在这里,一个月里面有十七八天都在伴舞里凑数,多浪费啊。
“你怎么想的啊?”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不知道吗?曾毅沉下脸,生生按捺住想拽着人去给老板道歉的冲动,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问。他想她肯定是一时冲动。草原上的女孩儿,自带一身赤诚稚气,年龄也小,刚认识那阵子,甚至都没满十八,但她嘴硬说,满了。这会儿算上虚岁,好悬没到二十。平时出租屋里有关武侠的小说、电影都没少看,这会儿还以为可以只顾朋友义气。算起来他比玲花虚长几岁,虽然不能帮她避开所有可能的坑,但该想到的总该想全些,“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玲花走两步都要偷偷踮脚,还要他不动声色地驼背配合她。不过配合就配合吧,他想,红花总要绿叶配。
“跟着花姐走就对!”玲花大概踮脚踮累了,松手回归正轨,嘴里还不饶人地小声嘟囔:“真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按摩椅按摩椅……”
——如果一直做“绿叶”,就能留在玲花身边,这是他想要的吗?曾毅还来不及想,玲花又在那儿问,诶,你刚才冲出去那会儿,是不是已经打算不要我了?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曾毅听出那里面有些秋后算账的意味,于是低头搓脸,试图想一些话糊弄过去,但是失败了,“也没有吧……呃,那个,”他还记得说这句时话语里带的郑重,年轻人下意识觉得,自己能给的最重的承诺大概就是认真道别,就像武侠小说里那样,要折柳,要有酒,还要跨上一匹瘦马,身披夕阳慢慢走,所以他说:“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我、我会好好跟你说‘再见’的。”然而没人告诉他,聚散无常,其实这世界上多得是不能好好说再见的离别。
“我不需要你来跟我说再见……”
“我想一直和你一起唱歌。”
这档节目的执行导演是新来的,以前在某个很出名的地方台工作,与他是老乡,做得一手好菜。几次碰面聊得还行,就加了联系方式。前些天曾毅刚刚康复,老乡带了一大堆东西去看他,又在他那常年不开火的厨房里忙这忙那,曾毅看不下去了,问人,你这么殷勤算怎么回事,老乡还非得看着曾毅先动筷子才肯说,绕到最后,才说,毅哥,不然你去看看我们海选吧?你在,给我们把个方向。那时候玲花说这人“敞亮”,于是现在曾毅也不跟人绕弯子,“你是觉得我很闲是吧?”去看海选干啥,还能选到海里去吗?老乡才说,记者都联系好了。
虽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事实上,这三年来,他梦到玲花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集中在刚出事的那段日子,那时他还是渴望睡眠的:他会梦到昏暗的长途车车厢,不同于他们在电视访谈里过分默契、侃侃而谈的那样“我们都不坐在一起”、“我们私下一句话都不说”,他们并排坐,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小姑娘摘下耳机,语气里的烦躁藏不住,“完全看不进去啊这……还有多久啊曾毅,我还来得及睡一觉吗。”说到最后,那点烦躁就全变成了委屈,“早知道不吃那个感冒药了,困死我了……”曾毅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搭话,那车正好开到转弯处,借着惯性,他的肩膀如愿地一沉。一分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他刚刚动念许愿,就看见远处天光大亮——身边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睡得那么稳,抓过他的手盖到自己眼睛上……
后来,曾毅揣着那个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认领回来的破手机上了去往鄂托克旗的火车,本来他抱着“这最后的念想应该留给她家人”的想法去的,毕竟……要是从某些传统的角度来看,自己也不是她什么人,亲近程度甚至比不上她那个什么韩系“欧巴”男朋友,不过说是“欧巴”,想来是他自己老古板了,对方又是哥又是爸的差不差辈儿……结果那个连屏幕都稀碎的手机他捂了一路,站在那个熟悉的客厅里,面对老人家的泪眼,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他原本要说的,有不忍,亦有不舍。双方都回避了那个话题,只在最日常的问候中打转,最后曾毅又揣着东西回去了。那个梦就是在回程的路上做的:“同心锁”锁完了,都是铁家伙,看上去非常坚固,他与玲花相视一笑,低头一看,钥匙还在手里。“等我回去拿根绳子把钥匙穿起来吧,”他提议道,玲花问,“你留着不会是想偷偷来开锁吧?”
“好歹是个见证。”/“我怕你后悔。”
——默契不了一点儿。
“给我。”
玲花这么说着,等曾毅递过钥匙,就一个健步冲到栏杆边,曾毅心一跳,连忙去拦,可就慢了一步,他的指尖碰到女孩子柔软的掌心,与此同时,两个小小的铜片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以后会有很多机会来见证这个承诺的,”她说,“我保证。”
玲花自问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在经历这么炸裂的间接“告白”之后还能睡得着,索性站起来到处看看——她可没有窥探隐私啊!但是曾毅是搭档嘛,看看也不为过……玲花试图说服自己,结果一边查,一边皱眉:怎么要啥啥没有啊!这哪是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搞“绝地求生”呢!怪不得李……算了!不想那茬儿了!万幸米缸里有些存粮,虽然自己的厨艺跟她此刻心里冒出的爱意相比,确实有点捉襟见肘,但煮个粥应该不成问...
玲花自问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在经历这么炸裂的间接“告白”之后还能睡得着,索性站起来到处看看——她可没有窥探隐私啊!但是曾毅是搭档嘛,看看也不为过……玲花试图说服自己,结果一边查,一边皱眉:怎么要啥啥没有啊!这哪是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搞“绝地求生”呢!怪不得李……算了!不想那茬儿了!万幸米缸里有些存粮,虽然自己的厨艺跟她此刻心里冒出的爱意相比,确实有点捉襟见肘,但煮个粥应该不成问题。她之前刚搬过家,就算再大大咧咧不记事,打扫卫生和采买生活用品的经验还印在脑子里,这下正好能派上用场……
出门时曾毅还没醒,她决定先去早市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柠檬,再买点儿蜂蜜,她记得他们那时候治宿醉就用这个,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凉茶好喝许多。
她把这话听进去了,再没拿自己的健康开过玩笑,“存钱大计”暂告一段落,后来当了伴舞,再后来做了组合,事业有了起色,她一整年都在外面跑,时不常地会把妈妈接到这边来短暂团聚。大都市嘛,肯定比家乡繁华,商场里随处可见按摩椅,“再单独买一个放家里”的心也就淡了。
要是有“花月”也能为她做的,就好了——玲花重新看向按摩椅。
玲花买大件儿买小件儿都一样,主打一个“一气呵成”,销售小哥都惊了,殷勤地招呼她填地址,还问玲花:“鄂托克旗?是……”
“内蒙的,鄂尔多斯市。”玲花心情也好,接了销售的话,销售满面春风,“好嘞!您这边签个名儿。”
玲花听出来对面很急,因为许青岩一急就不知道该先说哪句话,就跟她上辈子除夕前那次被拍到一样,她心不由一沉。
“花月!你在哪!这样吧,限你十分钟到公司来——不是,什么来不了!二十分钟!曾毅在你身边不?行行行我来我找他……反正你你你你来!你看热搜!”
2400+,食用愉快~
热搜?
手心里全是冷汗,但她还是点进了话题主页。最先把“爆火综艺已婚男嘉宾与女...
“这女的真不是什么好人,知三当三不要脸!”
“当时看这个女的第一次上热搜的时候就觉得她特绿茶,那些个官推物料完全嗑不起来,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
“不要光骂女的!这男的已婚还硬要勾搭小姑娘,也不是好人!”
“呜呜呜是朕!非要看那个破综艺!是朕!非要嗑缺德CP!是朕的错!怎么能真是这样的关系呢!他俩道德怎么真有污点啊!”
“诶,当时我还特别喜欢妹宝,还给亲友推荐这档子综艺,这下子变成我人生的污点了,我接下去怎么抬得起头啊,我恨!”
“同!搞RPS果然天打雷劈!再也不追综艺了!”
“啊,吓死。不会是殉情吧!”
“不能吧。他俩搁这儿演什么《红楼梦》啊。”
——你们真是,差不多得了!
如果是之前的自己,玲花一定觉得,绑在一起才好呢,做组合嘛,两个人就是一体的。以前他们说到搭档,会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一层特别的关系,似乎就是他们心安的底气,刚穿越来这里那会儿,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定要再次走到他身边,再苦再累也不怕;包括刚才还考虑着,待会儿等他酒醒了,也许可以坐下来聊聊“自己真的是玲花”这件事。
可现在呢?难防悠悠之口,她挨骂也就算了,还要连带曾毅一起被骂……玲花打心眼儿里觉得搭档真惨,从她来这儿到现在,他一直在被骂。不止一次了,好像是她努力往他身边去的每一步,都连累他跟着倒霉。虽然现在事情还没定论,玲花竟然开始犹豫了,她甚至有些悲壮地想,不如就自己来背这个锅!她这就去公司跟高层挑明了,然后退赛走人,玲花想,大不了她可以回内蒙放羊嘛,敕勒川,阴山下,多自在啊!这样至少还能把之前组合积累的观众缘保下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兜头泼下,晃得她眼睛疼,低头时心念百转,她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玲花。
所以天苍苍,野茫茫,从青草生长,到大雪飘扬,牛羊成群,年年如旧,现在草原上没有她的羊,除夕的雪后,驮着人跑上小山坡的小马也不属于她,那片土地上,也没有妈妈……
好像一切都是徒劳的。
包括曾毅上次已经明确告诉自己,他不想再做组合了,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再执着呢?
思及此,竟有一件往事如箭一般破空呼啸,直冲心门,玲花突然发现,她和曾毅其实是很相像的两个人,总喜欢把私心包裹在公事里说。当年他婚礼前夕,与她长谈的那晚,她质问过他:“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俩的感情见不得光,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儿?你为什么总想着牺牲自己来预防没有发生的事啊!”
曾毅还笑得出来呢,车轱辘话的理由他来回说,像每次纠正她的汉语一样,“这不叫牺牲,这叫……箭在弦上。”又说了好一会儿,他说得急了,“我是自愿求婚的,你别说得我像被迫一样,再说李滢那台阶都送到我俩脚……我脚底下来了我能不领情?哎,你别说那是个坑啦,我不跳难道你跳啊?”说着说着,玩笑顺嘴就出来了,也不知有几分是真的:“是坑也没事,我先下来给你垫着。”
“咱俩这是组合,这种大事定了以后一点儿风波都不能有,可天长日久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呢,曾毅!”
“我知道,”他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玲花那时候不懂,现在倒是咂摸出点儿味道来了,她猜当时曾毅是想说,“只要你不被流言左右,还能拥有肆意的人生”,不过曾毅那人,但是他委实缺点勇气,当时的话太过正式,让她误会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他说,“只要对组合发展有利,我什么都愿意做。”
如今的她也一样,认为像搭档那么好的人,他周围应该充满了善意,希望他那天说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幸福的”,是一句真话,希望他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样总比跟她一起挨骂好吧!等等!有没有机会可以“双赢”呢?上辈子吃亏这辈子总不能还吃亏吧!
玲花重新振作起来,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破事儿吧!她难不成让他把离婚证晒出来,证明她没干那缺德事?
曾毅能愿意吗!这明显是隐私来着吧!除非……告诉他自己是玲花!
没想到思绪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墨镜口罩什么都没戴,已经不适合待在那儿了,她一阵急跑,到了家门口,又莫名胆怯,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坏朋友,她那么笃定地码准了他“为了玲花”就一定会答应,这样的话,不就变成了“有所图”了吗!那这份感情,还纯粹吗?还配得上他那句“爱”吗?
呜呜呜,求评~下一更大概就是大结局前篇了~
【情话篇四】
曾毅难得一夜好眠,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可以听见外面的鸟鸣。他想,大概是自己早就习惯了梦醒之后的落差感,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早晨,感官渐渐苏醒,在理智筑起高墙,把昨晚那个过分真实的梦与自己分隔开之前,他对现实的感知并不似往常那般泾渭分明。
宿醉后口干舌燥,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他坐起身,想去寻杯水喝,却见茶几上突兀地搁着一堆毛巾。毛巾的花色有点熟悉,应该是他刚搬到这儿,一群朋友一起去超市买...
宿醉后口干舌燥,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他坐起身,想去寻杯水喝,却见茶几上突兀地搁着一堆毛巾。毛巾的花色有点熟悉,应该是他刚搬到这儿,一群朋友一起去超市买火锅食材的时候,顺手拿的,但玲花只看了一眼,就吐槽“啧!丑死了这个!”所以一直搁在橱柜里,要不是现在看见,他都忘了。
一摸,毛巾里面果然还有东西,掀开一瞧,竟是一个用盘子扣起来的碗和一杯白水。水杯和碗都还温热,留下这些的人似乎算准了这时候吃刚刚好。他喝了水,把扣在碗上的盘子打开——是一碗粥。
那粥看上去煮了很久,米汤上浮着一层莹白的光。曾毅选择做这一行之后,就有意控制,基本没什么机会碰这种碳水炸弹,不过,要是身体不舒服,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面前这一小碗,也不烫嘴,他尝了一口,在扑鼻的米香过后,舌尖居然捉到一丝刚刚好的甜味儿——放了糖的!
他喜甜,因此对甜度的把控反而很精确,少一分,寡淡无味不如不放,多了又腻,以前玲花一边吐槽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嘴这么挑啊!”一边重新盛了一碗,把糖罐儿里的小勺给他看,“多少?你自己看,再少点儿?”曾毅那时候挺不知好歹的,“这不是挑……那有人吃羊肉还吐皮呢,我也没说她呀。”
其实那件事发生后,这样无意识的想念就时不时地撞击着他的心,可能因为他记得昨晚那些细密的雨声中,他喊的每一声“玲花”都有回应,仿若心上的每一处委屈不安的皱褶都被抚平,清醒之后他都有些晃神:他好像又回到了他走不出来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和物是人非的失落近身相搏……
似乎所有都是假象。
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里,必须找点什么事做。曾毅这么想着,顺手把被子捞起来,正打算把它叠好,忽见一张什么东西飘到沙发上。他拾起来一看,是他俩和花月的那张合照。
果然是她。
算起来他是第三次看这张照片。昨晚他举着照片看了好久,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酒精让他思维迟缓,一时竟分不出到底是谁,还是旁边人先不耐烦的,这时回想起来,应该是花月,花月“啧”了一声,说,“看这面!”帮他把照片翻了过去——花月也是个人才,竟然想到用这种方式让照片两端的玲花和曾毅“重遇”,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的边缘——这本是“生”与“死”的天堑,此时却紧紧相贴……
尽管花月莽撞且强势地闯进他的生活,以故人的名义,轻易地搅乱他本该一片死寂的心湖,把旧事重新摊开在他面前,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时至今日,他早已说不出任何揣测花月意图的话,毕竟她一直真诚地、润物无声地为他多想一点,就像他那时对待玲花一样。
不过,这碗味道似曾相识的甜粥让他心脏急跳,他吃饭的口味、那些从不轻易示人的小习惯,花月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还是非法获取的信息吧?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他甚至想到了那碗被他拒绝的甜奶茶……要是当时喝了就好了,就可以知道甜度是不是他喝惯的……打住!可笑吧,直到这时,他还在希望,故人真的回来过。
曾毅上次传绯闻还是和玲花。因此也算有“经验”了,这会儿听对方说了几句,就懂了,上网瞄了一眼舆论风向,还挺棘手——其实他自己来讲,这些年已经被网民嘴惯了,刚才许青岩要同他商议方案,他差点儿又要说“跟以前一样冷处理”,毕竟按理讲,拍到一起回家又不是被拍到亲嘴,之前一直都没事,估计就是这几个月翻红,搞事的又来了。公关的方法那么多,再不济双方谈一谈,他们这边破财消灾,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可是花月不一样——他想到这里突然生出些愧疚的私心来:要不是因为自己醉酒,她才不会到这儿来,再者说,她都照顾自己一宿了,还要被连累着骂上热搜,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太不仗义了吧!这事情就不是这个理。所以公关一定要跟上!不然别说保住花月了,他之前做组合的那些人气都会掉光的!
好在花月是个好苗子,之前网上的数据一直处于高位,为了以后得发展,公司犯不着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把她怎么样。
只是,他自己想了那么多,甚至都把压箱底的离婚证给翻出来了,花月是怎么想的呢?
花月就是这样不让人省心的。之前他们去演出,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从通道出来,迎面就撞见了一群人,不知道等谁的,反正见到他也挺热情,一窝蜂冲上来要他签名。花月在他身前半步,走得好好的,他再抬头人就不见了,把他吓一跳!再找,哦,在人群最外围……后来就慢慢养成习惯了,花月总走他前面半步,中间还有一次,他找人被拍到了传到网上,许青岩专门拿着手机上他面前笑他,“你说你,老管她干啥啊……”曾毅其实知道许青岩只是爱开玩笑,可是那玩笑话听得确实扎心,“不能真把她当玲花吧?”
花月呢?她应该也知道这事儿了吧……要是手疼了,会不会又躲在哪里哭啊?
她不会也像玲花那样,不告而别了吧?
没写到那个节点,但是快了!老规矩求评哈~谢谢大家。
花月?按摩椅?内蒙?
这些词句串联起来,撞得曾毅毫无招架之力,在他想起花月说过很多次的,她似乎是有一个“内蒙前男友”之前,先被他从脑海中捡起的是那年南方小城的夜晚,玲花跟他念叨要给妈妈买按摩椅的事,她说着说着,越挨越近,最后好像习惯性地把手伸到他的臂弯里。她很坦荡,他猜她在家里应该也是这么对妈妈做的,但是这么一挽显得他像个老人家。仗着身高差,他想拍拍她的头……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好笑,还好没有笑出声来,曾毅感到有些窘迫,掩饰地“嗯”了一句,对方就当他答应了,又道:“那麻烦您跟我们核对一下地址,是鄂尔多斯市,鄂……”
对!都对!那是玲花的地址!这人问的也是玲花的手机号!
怎么那么巧?!为什么偏偏是按摩椅?就算花月知道玲花的地址,有心做好事,也不会知道什么按摩椅!
曾毅说不上信什么鬼神,可是这三年来,大概为了图个心理安慰,大大小小的神也拜过不少。说起来,就是前几天跑商演的空隙,他还和大家一起,抽空去了一趟当地据说比较灵的一个神殿。殿宇在一处山坡上,他拾级而上,古色古香的飞檐渐渐伸出一个角来,风过檐下,铁马叮当,听得人心下戚戚。世人所求,无非就是那几样——钱财、姻缘、平安……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带着问题来的。曾毅避开人群,从旁边绕过大殿,又过了一座石桥,终于寻到了那处耳房。
房间背阴,窗子小而高,仅露一条缝,光线昏暗,正位放着一座神龛,鲜花供果,一应俱全。曾毅在蒲团前停下,问屋里的师父,方不方便问事。对方应该见过各式各样的信众,见他来,点头笑道,“你问嘛,就跟聊天一样。”又给他指香烛和筊杯在哪里。曾毅应着,只听身后还有脚步声,就回头看,没想到花月也跟着他走了过来,这时站在殿外,正探头探脑往里瞧。
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头又小又破,香熏火燎的,还不通风,平时闻到烟味儿她都要呛半天,别说这个了,真是——她自己没点数吗?
“你别在这里,你去前面找……”他还没说完,眼见花月那张脸就挂下来了,还真别说,她生气但是不直说的那个劲儿,最像玲花。花月听到这,一扭身就出去了,明眼人都看出她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就为让人听见,“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不让看,真是小气鬼!”
他敬了香,按照规矩自报家门,再在心中默念搭档的生卒年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用了“故友”这个称呼,“她……现在在哪里?”
“你不要这么问,”师父近前来看,“你要问是不是,好不好这种问题,”说着指指案上,“神灵才好回答。”
“那她现在,”曾毅换了种问法,他来这之前,了解过这些,“还是不是中阴身?”
“啪嗒”一响,筊杯落地。
“哦,不是。”师父把结果说给他听。
“投胎了?”曾毅问道,门外有狗适时地叫了好几声,他不禁笑了一下,心说,别不是投成小动物了吧,一掷,还是“否”。
——不是鬼,也没投胎,难道在轮回之外?
他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但跪在蒲团上,黄泉碧落,总要给心求一个可以系住的地方。
“啊!”
他正问,我还能再见到她吗?筊杯刚抛出去,就听花月在屋外惊叫,“曾毅!”可能听不到他回答,又叫了一声:“曾!毅——”
“哎!”听上去真的很急,他跨出门——那天的天气也很好,灿烂的阳光下,一人一狗像定住了一样。
“不是,里(你)——也怕狗啊?”曾毅哭笑不得,听她又用那种听上去很委屈的语气说道,“本来要走的,可是它它它……我过不去。”
“它它它它它什么它,”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一定要笑一下花月说话不利索,“它不让你过,你不会……”他说着,拽着人胳膊从旁边绕了一下,狗还在原地,“从边上过啊。怕它干什么……也是,山里的动物没洗过澡,要注意安全。”那天他们从后院一路回到前面与众人汇合,曾毅没看到第三次掷杯的答案,就又在解签处停了一会儿。同样的问题,那签文曾毅只看了一眼,就不知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居然还是个“大吉”?哪里“吉”?解签的还说“有缘自会相见”,怎么见?天上见吗?
哪里灵啦?!
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是此刻,有一句话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种种念头,占据他的大脑——他已经没办法想那些“万一”,剩下的这句话才是心之所向。
花月就是玲花!
这一篇从元宵写到端午,终于完结啦!!!撒花!!!!!
本来这是和好朋友开的脑洞,没想到写成了6w7k+的中篇。能把它写完真的很不容易。上一篇《人间》写的是“人生无常不负相遇”的纯友谊,这篇说的是“双向奔赴苦尽甘来”的纯爱,里面包括一些梗啊,我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比如说其实比相认更重要的是相爱,这个点。文里还有一些细节,写的时候,我都认认真真地做了对照,埋了伏笔,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一看再看~
我...
我是青衫,我们下个故事见~
她的眼泪似乎应该划分到“喜极而泣”那一类,但又不全是。这大概是一种从沉重的愧疚中探出头来的喜悦:曾毅的种种行为,不是因为李滢,全是因为……自己吗?玲花挣扎半晌,才说:“你……不需要为我做到这份儿上的。”
曾毅记得玲花以前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回想起来,其实他跟玲花刚开始谈的那些日子,把人惹哭的次数更多,可能因为关系太近了,工作生活都搅在一起,鸡零狗碎,一团乱麻,各种缘由,意想不到,就像“你为啥当那么多人面儿凶我”也能吵,曾毅跟她解释,说我没凶你,我工作的时候就这样——但是对面听不进去,气吞山河地阴阳他:曾总监你厉害!你铁面无私辨忠奸是吧!虽然曾毅听她那个调门儿,有点儿害怕她说着说着唱出来,但确实都在气头上,只能当面硬刚。别看她一吵起来她挂着泪用蒙汉双语“哇啦哇啦”的,吵得人天灵盖儿“噌噌”冒火,曾毅当下也恨得牙痒,心说自己哪儿招来这么个祖宗,但只要情绪一过,他再看自己的小女朋友,还是会觉得,小姑娘嘛,闹起来没数也很可爱。那团早已被泪水浸湿的纸疙瘩最终也会被塞回他手心里,他就自然地一边问她要不要喝水,一边把水壶递上,只要她肯接,后面说点好话,再带人吃顿好的,等她高兴之后,再好好沟通也不迟——他总习惯做她的航向标,不管多远,反正她最后还是会走到他这里,他有这个自信。
可当带着哭腔的“不需要为我”这几个字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时,曾毅只觉得慌乱得全身都冻住了,脑海里一幕幕纷乱的记忆像走马灯一般连点成线。于是他想起这段时日以来,每一次她泪眼朦胧望向他的样子,一同被想起的是,海选晋级他没把票投给她,她眼里的诧异与不解;每一次被他刻意忽略之后她失落的表情……李滢来探班那次刚好是他们三年后的第一次合唱,那么明显的情绪他当时也有感应,只是那会儿他把这种心灵感应看成是对玲花的“背叛”,于是在那样凄怨的目光下,他做了逃兵,满脑子就想把李滢带出门去。一时宛如惊雷炸响,掩藏在脑海深处的念头在这时重新清晰起来:只要他看不见,他的心就不会痛了!
寒意从记忆的缝隙里漏出来,那种如同被针扎的疼痛从心脏处很快途径手臂,蔓延到指尖,原来她说的手疼是这种滋味!
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不打寒噤——原来一切因果都是有迹可循的。自己这么混账,怪不得她不想告诉他重生的秘密!刚才到现在,都是他在步步紧逼,她一直都在想着退赛!不想跟他同住在屋檐下!还说什么“不需要”!
之前,曾毅信心满满地认为,只要他还能在玲花身边,那或许是什么身份并不那么重要,除了爱侣,还有亲人、挚友、搭档可以做,他也可以关心她、爱护她,也会虔诚地祈求上天,保佑她幸福一生。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爱侣”和其他任何关系,都不一样,他知道“真心”有期限,但在这问题上,他没法儿大度,少一分一毫,都是缺憾。可是,再明白能有什么用,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对她的伤害,也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在他屡屡无视她向自己伸来的手之后,她遭受的疼痛,是不是比自己的还要剧烈?十倍?百倍?一千倍?一万倍?那该有多疼啊!
就算他有心悔过,经过了生与死,人生重来一次,她还愿意再走到他身边来吗?
她是不是……已经不要他了?
似乎已经没有“底牌”了,可他竟然还在暗暗希冀她能网开一面。曾毅忍不住想,刚才那个忘情的吻,是什么意思?包括现在,他的女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到他前襟上,这样的依赖,好像又和以前相同。这……又是什么意思?
脑中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他收紧手臂,嗫嚅道:“别不要我……”
几乎是同时,玲花也觉出她说这话好像有歧义,抬头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我是说,这样你就太辛苦了,我不能……”玲花一张嘴,哭意就涌了上来,千丝万缕,根本压不住,只想赶紧说完,“我不能再求你为我做什么……”
“能啊,你怎么都能!”曾毅却像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我愿意的啊!”原本要埋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被他喊了出来,“玲花,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两个人都默了一瞬。
今天的曾毅太不像自己以前认识的曾毅了,怎么那么“莽”啊!她本来想调侃他一句,说,你这么好的人,可舍不得让你那么辛苦,结果他都不让人把话说完。
而且……而且这人手劲儿也太大了吧!玲花都感觉给他勒得有点喘不上气儿了,不得已一挣一推,稍稍退开点距离,这才看到曾毅的脸,当下给吓了一跳,脱口道:“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她听得曾毅情急之下嚷的“什么都能”、“什么都愿意”,心下暗道,照他这性格,能说出这个真不容易。原想翻旧账来逗逗对方,但这会儿看他的神情,又不忍心了,所以再怎么扎心,也仅仅算是点到即止,说起一桩小事来:“上次我给你喝甜奶茶你还不领情呢,转头又跟李滢说要喝奶茶——”说着又撇嘴要哭,“怎么的,就她请的比较香呗!”
好家伙!玲花不由叹道,还是她搭档心细!这都能存到现在!她还以为这手机号早丢了呢!这种感觉有点神奇,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正好听到他说,“这手机卡本来想留给妈妈,但是呢,没舍得。”
他们还是决定坐下来聊一聊。玲花又找出来一个玻璃杯,把刚才没来得及喝的柠檬水分出一半来给曾毅。以柠檬水代酒,两只杯子凌空一碰,搭档之间,就不用踟蹰了,她问,“我妈妈……她还好吗?”
“还行吧。”他点头,组织语言说了一些日常,最后歉然地笑了一笑,“说起来我也有……快一年没回去了。”
玲花点点头,她懂得曾毅这番话里所表达的,和许青岩嘴里的那种客观描述完全不同,其中自然的亲近让人安心,“那是我妈妈!你叫得那么顺嘴干什么……”她也放松下来,但是玲花忘了,汉语博大精深,有些话专门挑出来说,指向性就太明显了。某人耳朵尖发红,语调却如常,还是那一口黏黏糊糊的“塑普”,“我一直都跟着里(你)叫的啊里(你)忘啦,这……有什么问题啊。搭档之间分什么你的我的。”关于玲花的事情,他一向门儿清:“你第一次带我回家,喝多了还非要拉我当鄂尔多师人呢……”
曾毅终于醒过神儿,一个念头就像拼图里的最后一块,出现在他心里,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之前说的这个‘内蒙前男友’……”曾毅其实想问,是不是自己,但一刹那间又觉得问不出口,显得自己多自恋似的,所以临时改了口,“是谁……”
女生劲儿不大,可他低着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任凭泪珠儿一颗一颗在他的衣领上印出一朵朵小花,他想起早前在医院,他让她别瞎喊人那时候,她的眼泪——此刻,当曾毅终于迟钝地知晓了她的孤立无援时,那滴眼泪就在他心口烫出了一个疤,他问道:“你手还疼吗?”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不然我们既往不咎。”玲花很满意,她大度地松开手,再大咧咧地把自个儿手背上的泪水物归原主——蹭到曾毅的衣服上。
“……啊?”这次换曾毅迷糊了。什么叫“既往不咎”?她还会说成语——难道真的要与前尘一刀两断,他们两个人再无瓜葛吗?但他抬头,正好撞进一双带泪的笑眼,明明都是汉语,他居然有一种猜不准的感觉,真是“天道好轮回”。
“你知道我当时,我最后在想什么吗……”他们最终还是聊到了那场意外,玲花起了个话头,这种描述怎么都奇怪,正不知如何继续,曾毅就在这时来抓她的手。
啧。手心又冷又潮——这么紧张啊?玲花在心里偷偷笑,腹诽还好自己不嫌弃,十指相扣,握紧,再开口时莫名有了底气,“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很不可思议吧,我想如果你真的在那儿,只要你伸出手,我就跟你走。我以为等不到了,可是——”
“可我没……”曾毅下意识拽紧了她,“玲花,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玲花用同样的力道作为回答:与生死相比,爱与恨就显得太轻了。既然上天让他俩重来一世,那就不能浪费这次机会:“可是我到了这儿,又见到了你。”看着他的眼睛,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他:你记得吗,咱第一次公演上台,是你牵着我走的;电梯里我腿软上不来,你拉我的时候还被金属边缘划伤了;我俩去庙里拜神那次,遇到山里的狗,你拽我绕路来着;还有啊,我想想……机场那次,要不是你捞我一把,我就被他们推倒了!“所以别自责了毅哥——”玲花又讲出这个称呼,本来想哄他笑一下,反而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了,只要你伸手,我就跟你走。”最后她郑重地说,“曾毅,我们重新开始。”
玲花一下子说这么一大堆,到底害羞,就想找个别的事岔一岔,于是难免想到工作,“我们俩那组合还干吗……”
“干啊!那是命啊。”曾毅实话实说,心里暗道,谁谈恋爱的时候还想着要工作啊!真不愧是玲花!那么感人的氛围,整段垮掉。
既然决定还做组合,就要考虑整体性,所以曾毅提议“官宣一下”的时候她也觉得理所应当,“你都发了,那我发个什么好?”
曾毅把那张合照拿来展平——他看着照片里的花月,对这个女孩默念了一句“谢谢”,“还给你吧?”
玲花看了一眼,“要不还是你收着吧,我这儿装不下了都。”她那手机壳后面已经塞了重要证件,空间有限。曾毅眼尖,看到两张卡片中间还夹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看上去怪眼熟的。
“仄是……”
“仄个呀。”玲花把那张纸展开,曾毅才看清,是那张被他不知放到哪儿去的签文,“原来在你这儿。”照片和签文相互对照,此时再看,竟给人一种“冥冥中有指引”的宿命感。
“‘大吉’诶!你都不要!你不要我可要!”她小心地把那张纸按原样折了放回去,“蹭个好运。”
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奇事都让他俩碰到了,可不就是好运吗?
玲花静下心来,翻了翻相册,挑出两张来,说,就发这两个吧。曾毅一瞅,是他们之前拍宣传照的时候抓拍的,这也太动感了,平均每张都糊掉一个人,关键玲花还说:“那天陈哥给拍的,挺好的吧?我挺喜欢就叫他发给我了。”
曾毅“哼”地冷笑一声,“就这?都都都都这都糊了,这还‘挺好的’?你认真的?”
“本来就挺好的啊!”玲花看了一眼曾毅,他难道不觉得重点很突出吗?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曾毅还想说,要不我们再挑挑,旁边人声音一下子就高上去了,愣说,“我不管嗷,我就发这个,然后你发这个!好,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发——”
正常人都不想这时候还跟女朋友吵架吧!曾毅扶额点头:“听你的,听你的。”
这时候合该有一个心意相通的吻,只是刚刚如释重负的两人突然开始笑场,试了两次都不行,玲花突然坐直,倒抽气,汉语包加载得乱七八糟,“是因为我的脸吗现在?”听起来居然是那种在和他打商量的语气,“我要不去整个容呢?”按花月的先天条件,要调整的地方应该不多吧?
“……别整。”曾毅连连表示是他的问题,直说“没准长长就长开了”,那语气就好像安慰她,剪坏的头发,养养就长了——超绝松弛感。
玲花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正巧顺坡下驴,不能整容咱就整个活儿吧:“你闭眼。”
“……应该是你闭眼吧。”曾毅刚“反抗”一句,就听人一声,“别废话!”
下一秒,她柔软的掌心就覆上他的双眼,紧接着,一朵云带着湿漉漉的雨气,轻柔地停在唇畔。
——我们撇掉不要紧的相貌,用最熟悉的呼吸、触觉、心跳……占领彼此。
成年男女,如果只是浅尝辄止,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情到浓处,呼吸之间都是甜丝丝的爱意,他们不约而同地抱紧彼此,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南方,那间西晒的出租屋里,噪音很大的电扇在头顶上吹,凉席黏在腿上,薄毯被他掀开一个角,他笑着说,别蒙着头啊小心待会儿中暑,玲花也顾不得羞了,用最小的声音配最凶的表情,说,那你别看我啊!
“不行,我要看。”一吻终了,还意犹未尽,曾毅长舒一口气,把情话说完,“我们内蒙的女孩纸最好看,对不对?”至此,他突然发现,好像还没有当着她的面说爱她,“蒙语的‘我爱你’怎么说啊?”
“bichamdharitai。”玲花回答。
“干嘛突然又骂我‘笨蛋’……”
“哎呀!这不能随便说——”玲花哭笑不得,最开始是她先瞎说,这句的含义是“笨蛋”,这回旋镖,倒是扎她脑门儿上了。
还好曾毅不是真的笨蛋,他看她这表情,就猜到了:“我笨,我笨,bichamdharitai、bichamdharitai。”玲花怀疑他其实把这句当道歉用,要不然怎么听上去有种求饶的感觉,“哎我说不好,你教教我吧,要最标准的那种,”他又说了好几遍,眼睛一直盯着玲花看。
“诶……你小点声儿!”没办法,再不制止又要喊起来了。
“我知道,”曾毅挨了一巴掌,乐出声来,“我爱你。”
“明年开春,你陪我回趟内蒙吧。”玲花戳戳搭档,她还想去那片听过她心事的山坡上看看。
“好啊,到时候花应该都开了,漫山遍野,很漂亮的。”
【尾声】
爆#曾毅妹宝在这#花月在你身旁
@曾少主:妹宝在这!@小小的一片云7010_
【两个人的合照,白衬衫并排坐。照片虽然把曾毅拍糊了,但花月直视镜头,笑得特别开心】
热评第一@青岩娱乐-沉默是金:@曾少主你认真的吗?这照片糊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了!
@曾少主回复@青岩娱乐-沉默是金:她漂亮就行[抱拳][抱拳][抱拳]
@小小的一片云7010_:在你身旁!@曾少主
【两个人的合照,白衬衫并排坐。看上去是模仿小学生举手的瞬间,照片上花月糊得有点六亲不认,曾毅侧着脸,看向身边人,眼里的笑意清晰可见】
热评第一@青岩娱乐-沉默是金:[666][666][666]
玲花心里升起一丢丢愧疚,打算进门收敛点,谁知许青岩见她来了,张嘴就是一句:“你少跟他玩儿吧!他这里,”许青岩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头,“有毛病。”
“他不是!你这说的什么话!”
“不是,我不是骂人啊,他真不清醒,都分不清你和玲花……”
“你分得清啊?”玲花看得好笑。
“当然了!我又不像他似的,傻头傻脑的……”
“你才傻呢。”这话她没敢让许青岩听懂,是拿蒙语骂的。
但他是老板嘛,面子还是要给,不能晾着不回:
@小小的一片云7010_回复@青岩娱乐-沉默是金:谢谢许总[爱心][爱心][爱心]
【全文完】
以为一更能写完的,结果没写完,下一更完结吧,也不好让你们等太久……给我评,谢谢。真的很需要。
【神话&情话终篇】
“许总……那个,我真在路上了——”玲花压着许青岩那股海蛎子味儿口音的“我真服了你俩真是我祖宗”撒了个小谎,“路太堵了”四个字还没说,就听那头扬声道:“花月?!你怎么——你不是说曾毅不跟你在一块儿吗!”
就这音量谁接都一样。玲花站在旁边,把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许青岩那张损嘴一说起人来就没完,他说,“曾毅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想一出是一出!你那破号不是一直有人管吗,我们还在商量怎么办,你瞎发什么啊!发就发,你还删——”
嗯?曾毅发了?发了什么?
“我以为你也觉得这样不妥,我这刚让人把热度往下压,你老人家倒好,你又发了!你这不就是贴着娱记的脸发吗?把人服务器都整崩了!你够厉害啊曾毅?”许青岩气狠了,开始口不择言,竟然嚷着要把公司送给曾毅得了……谁料曾毅不接招,仍然是慢慢地劝:“老许,你别急……服务器崩又不是我让它崩的咯,你在这急也没用。”玲花听着,想到上辈子那完全与现在不同的境遇,只觉解气,而且想乐,又怕乐得太过了,这火要烧到自己身上,只好猛掐自己大腿。
“诶,不急。等会儿恢复了再看也一样。”经过这事儿一岔,曾毅反而放松不少,问道:“你饿不饿?”见她点头,又问是不是没吃早饭,“对,你一直不爱吃没味儿的粥……我这边早上也没什么吃的东西主要是。”
“要不下碗面吧。”他很快就给出了建议,说着又往厨房里去,“牛肉面,加西红柿,炒个土豆丝?土豆丝不放辣哈……”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确认,见她不响,便又改口道,“那放一点,你现在还是少吃辣。”
“我来给你打下手吧。”她说。
做饭其实挺麻烦的,她合租的时候就不爱做饭,住了宿舍,开火更是少之又少,可能是刚才的吻打开了什么开关,对方熟悉的气息让人沉溺,这时她就是想找个由头跟他待在一起。
确实不能再卖关子了。
“我把离婚证发出去了。”
“曾毅!他真的,我哭死!”
“我还以为是什么背德塌房,搞了半天还是个纯爱……我对不起妹宝,我还跟风骂人来着。”
“呜呜呜我的CP是真的!祝二位百年好合,顺道鲨了我助助兴!”
“这不就是实力护妻吗!我何德何能嗑到这等仙品!”
曾毅见状,问她,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一分钟里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玲花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就是手有点抖,思绪从另一个角度拐过去,“你终于舍得公开了?”他挑眉,问“终于舍得”是什么意思。玲花也不藏着掖着,但也知道这话很扯,开口的时候还有些卡嗓子,只敢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之前不想公开婚姻状况是怕自己后悔跟李滢离了,好随时续上呢……”
以前曾毅就爱答非所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内蒙,他非说“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就提“我很了解她”——分明全是汉语,合在一起就要想半天。她当时会想,这就是南方人的含蓄吗?想要一句明确的答案,真的好难啊!谁知时过境迁,玲花终于对曾毅这种“九曲十八弯”的表达方式有了共鸣,她刚才明明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可面对这些敏感的话题,她一张嘴居然说的是这,再说,成年人给自己留条退路无可厚非吧?
“不是的。”看得出曾毅一定还像之前那样不擅长做饭,面条下进去,不一会儿水就漫出来了,他举着锅盖想把火关小,正赶上她不咸不淡地说这个,一时手忙脚乱:熄了火,掉了盖,水珠顺着灶台边缘往下滴。
“嗨呀,我来吧!”玲花有点哭笑不得,卷起袖子就往里冲。
但曾毅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我不愿。”他从喉咙里挤出这句明明白白的回答,“说出来你也别笑我,我是想,如果什么都给不了你,就让你做回那片月亮,至少避开那些揣测,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在我心上。”
玲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下意识把人抱紧:喜报!她的闷葫芦搭档长嘴了!
——我要见她!我要当面问她——但是在这之前,曾毅抓过手机,抖着手删掉之前没有文案的那条,写上一句话,再重发。
外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时,他刚好把门拽开,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就跟门口的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是一怔。
玄关站两个人还是有点挤,进屋的时候,曾毅偏头,注视她的肩膀轻轻撞过自己的胳膊,直到这时曾毅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害怕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是与否”的猜测衍生出的恐慌磋磨着他。
他觉得自己...
他看着她径直走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把冰箱门打开,从冷冻层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往里填,“诶,我跟你说啊,我买了一些新鲜的牛肉,你一定要记得吃啊——”她解释道,“本来想买羊肉的,但你也知道这边羊肉遇不到好的。还有一点腊肠,辣的,你可以放到饭里。”然后还没完,她把冷冻柜塞满,又安排起蔬菜来,告诉他蔬菜一定要买新鲜的,随吃随买,不然不健康……他从来都没注意她有那么多话要说,一间厨房里,大到用气用电,小到油盐酱醋,反正能讲的她都过了一遍,搞得他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玲花……应该不会那么细吧?可是她的语速又急又快,跟以前犯了小错误之后,拉不下脸道歉,但又心虚地跟他没话找话一样。
他往前跨了一步,这时两人之间,仅容许一个转身。她好像只要跟他挨在一起就慌慌张张的,拍宣传照的时候也是,这时候也是,头顶上的橱门关到一半,她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猫着腰在碗柜里找些什么,曾毅就怕她忘了,再猛地起身磕到头,就用掌心包住尖锐的边角,果然下一秒,手背一阵痒——是她的发顶。
罢了!心里升起一股孤勇,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跳的嗡鸣黏成一团在耳朵里滚动,“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给你冲了一杯柠檬水,多加了蜂蜜,正好你上外头坐下喝,我、我跟你说个事儿……”几乎是同时,她当他酒还没醒,哄孩子似地说,却把杯子直杵到他眼前,“你知道了吧,我俩被拍了。”
曾毅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听到她说的是这个,只“嗯”了一声,对方见他是这反应,提了一口气,“诶你怎么回事,这可是你的饭碗,你怎么还这么不上心啊——”眼前人用当年他们决定做组合前,他问玲花的话来问他,现在听来,就算这声表达“无语”的“大哥”也显得格外亲切:“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那你想要什么啊?”他想听听她的想法——该不会还是按摩椅吧!谁家好人这时候还在想按摩椅啊!
谁知对面人的耐心已然告罄,以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陈辞:要是实在不行,为了你的发展,我退赛。
话已经在唇边,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接过柠檬水放在台子上,才开口:“玲花。”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笃定,她也顿住了。
随即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么近的距离,曾毅能读懂她脸上闪过的每一丝表情,惊讶、疑惑,不可置信,更多的好像在分辨她是否清醒……要是在之前,他一定会说点什么打破这样加长版的沉默,再顺势开个玩笑,说,不好意思,我醉糊涂了……但是这次,他没有这么做,尽管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像钝刀子剜他。
曾毅与她对视,看到她清亮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样子。
他的一腔怒意宛若烈烈野火空烧到顶,什么也剩不下。昨晚残存的记忆却被火星子照亮——当时花月说起那个劳什子“内蒙前男友”,明明看起来很难过,却硬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当时他还暗自庆幸自己尚存一丝理性,不会过多地干预别人,也不用绞尽脑汁地说什么安慰的话,乐得轻松。现下想来,就仿佛到了最后,连余烬也熄灭了,风把草灰扬起时,才察觉出透骨的冷——过去?过哪儿去?
之前看网友的留言,其中有一条,在大片“娱乐至上”的言论中格外显眼,其实有点冒犯,但曾毅确实是一眼就记住了,此时想起,竟像一个预言:“要是曾毅还是这样的性格,前面怎么错过玲花,后面就会怎么错过花月,迟早的事,你们看着吧。”
当然,他想,玲花有资格来恨他——恨他胆小怯懦,永远在思前想后,恨他一遇到问题总是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做决定,觉得把她推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且你为什么……都不来告诉我啊?”他不敢想自己又在无知无觉中错过了什么,不甘亦有之,但这时似乎有个他最不愿承认的事实近在眼前,他说不出那个字,但五脏六腑早就拧成了一团:她就那么……恨他,要跟他撇清一切吗?
“你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三年前!”她一张嘴,就带着哭腔,却还想假装平静,要不是曾毅听到她话中的颤抖,她的伪装就成功了,“我都不知道,你喝醉之后那么想我。”
玲花!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之前她追问“我和玲花谁好”那会儿,说“我可是活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在这场情感的海啸中,所有感觉都隐去了,所有顾虑通通往后放,仅仅保留一些动物的本能。他迫不及待地用一个长吻去确认,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爱人,和坚硬的相框玻璃不一样,和粗糙的墓碑不一样,他吻得很急,也不辨方向,在他印象里,只挪了两三步就把人圈在角落里。曾毅只记得她温热潮湿的呼吸扑过来,他摸了一手微凉的,分不清是谁的泪水。至此,心上人变成了一株藤蔓,从他那颗布满裂缝的心里长出来,紧紧地,攀住他的脖颈,指尖循着他的耳廓往下,直到捏住他的耳垂。
他认得她的小动作!
真的是她!
曾毅心若擂鼓!真是上辈子积德,才能有这场奇遇,不仅是她指尖划过的地方,他觉得从头到脚都开始烫起来,说实话,他都怀疑自己只是发了一场高烧,烧出一场幻觉来,那些思念,都尽数蒸腾消散了。
“玲花。”他还不放心,偷气时还要确认一下。
“嗯……”她匀出一个气音儿算作回答,又留恋地磕了磕他的下唇。
不止是玲花重生了,这一刻,曾毅觉得自己也重新活了过来。
曾毅真的挺无奈:就因为他一时心软,现在和花月一起困在医院。那些做检查的队伍排得跟长龙似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要说花月也真幸运,在这也能遇见熟人。据那个女孩语无伦次还带点结巴的自我介绍,她是花月上次溺水住院时的责任护士。护士人还怪好嘞,跟花月说话的时候她就不结巴了,一张嘴跟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的,“你这么窝着坐哪行啊,肯定不舒服啊,我给你想想办法!”最后还真让她找了一张床位加在输液室门口——里...
曾毅真的挺无奈:就因为他一时心软,现在和花月一起困在医院。那些做检查的队伍排得跟长龙似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要说花月也真幸运,在这也能遇见熟人。据那个女孩语无伦次还带点结巴的自我介绍,她是花月上次溺水住院时的责任护士。护士人还怪好嘞,跟花月说话的时候她就不结巴了,一张嘴跟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的,“你这么窝着坐哪行啊,肯定不舒服啊,我给你想想办法!”最后还真让她找了一张床位加在输液室门口——里面实在太挤了,进不去,只能靠墙放。曾毅本想问花月,她怎么会溺水,但当务之急是把人从轮椅上转移到床上,他没想到这可要了他半条命——他刚把人架起来,花月就尖声嚷起来:“你别动我!别动我!”曾毅不明就里,吓得他当下就给人又放回原样,手臂还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又酸又麻——真绝了!唱歌的时候也没见花月的嗓子竟然那么好,高音一步到位,直穿耳膜:“让你别动我……呕——”
这个突发事件搞得两人都很狼狈,等花月安安稳稳躺好,曾毅又把前面那话提了一遍,毕竟男女有别,花月身体状况摆在这,真有什么事儿也不方便,还是找个女生来比较好。
谁知花月脱口而出,“你不陪我吗?”见他不语,花月居然拽住他的袖口,瘪嘴,“毅哥。”
求你。别再“毅哥”了,我失忆行不行!——如果李滢这么叫他是在恶心他,那李滢可以算作很成功了,他也有些反胃;偏偏花月也来凑热闹,且不论她这时的神态有多肖似故人,曾毅居然能在面前人眼睛里,看见真切的委屈,好似他今天板上钉钉就是该留下来的,不留下来就是犯了天条,要被她的眼泪砸死。可别!原来这种“相像”也会使他胆怯,每一次从这样的似是而非中清醒,都会被钝刀子剜一回。曾毅意识到这一点,登时脑壳一炸——这个骗子果然在讹人!于是憋了一整天的不快在此刻爆发,他抽开手,“你跟着瞎喊什么!”
在那一瞬的静默里,曾毅有些后悔。因为他发现花月好像被突然吓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像似乎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眼泪比任何话语都要迅速,趁她眨眼时已经溜进了鬓发中,“为什么别人都能喊,就我不能?”听她说到第二句,已经变了一种味道,“那谁能这么喊?新疆的那位能。”她说到李滢时笑了一下,给曾毅看得心里一揪,“早知道那天我就说我是新疆的了……新疆的什么都能。”
莫名其妙!
曾毅想说的抱歉也被她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给堵了回去,正尴尬间,门口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曾毅一看,哦,那个护士。
护士换了常服,走进来见他们两个表情不对,忙问怎么了。曾毅不愿多说,温声问她是不是下班啦?辛苦了,今天多亏你——那你们聊?
护士把手里的A4纸递给他,“您真人比照片帅多了。能不能给我签个名?”纸上是彩打的他的照片。
“谢天谢地。还好不是黑白的。”曾毅想着,接过笔来,边签习惯性地念叨,“谢谢您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