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T的推荐LOFTER(乐乎)

*是一个碱和蜂为中心的小连载,全员cb,血腥恐怖向注意(这篇内容有点掉san)

*登场的主要角色会打tag,本篇碱和蜂戏份减少,有另外两个组合的部分成员正式登场

*感觉写得有点水……(悲)

*可搭配bgm:

傘が泣いた日-glassmoon(万用雨声)

晨雾-Cicada(某个人的“孤独”的曲子,其实是讲述“他”在那段情节里心情的变化)

*本篇字数:1.1w

『人是万物的尺度。』...

『人是万物的尺度。』

·门关上了。

·“HiMERU前辈!”白鸟蓝良的声音颇为急切,“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阿宵前辈的事……!”HiMERU回过头,白鸟蓝良在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情绪。“如果白鸟执意想知道的话——”金色的眼睛看了一眼一旁的樱河琥珀,“HiMERU不信任巽。”

·“欸?”语气是震惊的,“可是阿巽前辈是唯一一个没被污染的人,他是我们非常重要的同伴啊!”“正是因为他没有被污染,所以才最为可疑。按照他的讲述,他没有过任何完全不同于我等的行为,却能完全规避污染。”HiMERU顿了顿,他看到樱河琥珀投来的目光,“如果天城的猜想正确……白鸟,巽有碰到过礼濑的血吗?”

·在记忆中,快速搜索——“阿巽前辈在查看阿宵前辈的伤口时,……碰到了染血的衣袖。”“——而你在2-B教室里碰到莲巳沾血的衣物时,却得到了来自他的一段记忆。”HiMERU稍微拔高了声音,“所以HiMERU推断,在这栋楼里,‘血液’应该是传递各自信息的重要媒介。”

·“那么燐音身上多出来的污染就是来自他接触到的真宵的血。”樱河琥珀加入了对话,“巽上楼去了,我们可以趁着现在去隔壁检测真宵的污染情况。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LOVE你们在2-B教室里到底找到了什么。”

·“……琥珀亲?”“如果什么线索也没有,你们不会在那里停留一个多小时吧?既然HiMERU想让我加入你们的阵营,就要先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说清楚。”

·“呵呵,樱河的态度让HiMERU难以拒绝你的请求。”HiMERU从略显臃肿的外套里面拿出了一个物体,解开上面缠绕的一层层布料,露出中间的一个薄本,“请看吧,樱河,这大概率是那位莲巳的日记本。我等还没有打开看过,HiMERU也建议你明天再打开。毕竟,如果太早知道了一些真相,反而会让同伴之间产生裂痕。”

·“好。”樱河琥珀将薄本放进了讲台的抽屉里,“希望明天,我们发现的一切疑点都可以得到解释。”

·上楼去的四个人带来了七套枕头与被褥,甚至还有几套干净的睡衣。“睡觉的话可不能穿着湿衣服吧?虽然不知道是谁的睡衣,不过还算干净,凑合穿一晚也行。”天城燐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活动了一下肩膀,“咱刚才在三楼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看到,倒是看见了一只腿上羽毛像开了花一样的鸽子。哈,没想到这鬼地方还能看见个正常生物——倒不如说这才不正常吧。”

·丁零零——下课铃打响。

·保健室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分钟后,门打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无声地开始行走。

·身影在1-B教室里门口驻足。“人的气息……”他喃喃着,手中出现了一柄镰刀,高高举过头顶。

·液体,粘稠地流淌。“什么声音……?”低下头时,他看到教室门的角落里,钻出了两颗眼睛。他猛地后退一步,双臂护在身前身前,却又感受到右臂一凉。低头看去,一只眼睛模样的事物爬上他的小臂,用细小的触手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腕,一条粘稠的痕迹出现在白大褂右侧衣兜上方。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那只手臂上的眼睛突然破裂,清脆的“啵”声中,无数只弹珠大小的眼睛从裂隙中钻出,与背面相连的细长组织一同,绽放出一朵诡异而华丽的眼之花。

·可惜的是,他无法欣赏这种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扶着镰刀的柄瘫软下去。但下一瞬间,脱力的人便重新站稳了脚跟。“又来了……”礼濑真宵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眼之花依旧盛放,但他只是注视着手臂上这只奇怪的……生物?

·痛感,主要来自左臂与右腿。“唔……”他的五官扭曲起来。他再次看向手腕上的生物,眼之花的花瓣扭动着,像是水底的海葵。“如果要杀死它的话……”他闭上双眼,深呼吸,睁开眼睛,用牙齿咬碎了那朵花儿。花儿没有抵抗,顺从地在尖利的牙齿间化作黏糊糊的一团。礼濑真宵做出吞咽的动作,紧接着便用右手捂住嘴。“唔……!唔……!”肩膀一耸一耸,泪水不自觉涌出眼眶。但是痛感逐渐消失,伤口处传来痒痒的感觉,就像是什么在生长。

·抹去泪水,将镰刀扛在肩上,他开始前行。登上楼梯,向右转,开门,关门,上锁。这是一个颇为空旷的房间,有一面墙是镜子,一面墙上有几扇落地窗,两边的墙上张贴了许多偶像组合的海报。

·拖动金属的刺耳声音。礼濑真宵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距离拉近后,那人掀起遮盖了大部分面部的黑纱,露出一双发出青绿色光的眼睛。礼濑真宵睁大了眼睛:“你是……”头戴黑纱的人脱下一只手套,手部触碰礼濑真宵的面部,然后把一只手指伸进他的口腔,在尖利的牙齿上用力按压。血液流淌出来,进入食道。

·……“濑名?濑名?原来你在这里。我听到了你的曲子,这首曲子,给我一种孤独的感觉。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我就能通过你的曲子找到你。……我不在的时候?唔……哇哈哈!我想到了,你只要总是发出点声音就好了,例如戴一个铃铛项链,或者在鞋底绑上金属片。……”

·耳中流入的……不知道是谁的说话声。回过神来,看到戴黑纱的人正端详自己缠绕了绷带的手臂。“你有没有干净的伤口?”那个人发出了声音。“啊啊……”礼濑真宵快速思考了一下身上每一寸皮肤的伤势。如果咬破舌尖,那他是不是会——不不不,可不能想这种事!他握住了镰刀的柄,刀尖划过左手中指指腹。他伸出手,手被握住,在下唇抹过,然后面前的黑纱人舔了舔嘴唇,闭上眼。

·——黑纱人睁开眼的瞬间,礼濑真宵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流入大脑,孤独、无助、内疚、喜悦、快乐。那个人张开了双臂,松开手的瞬间,镰刀消失不见。礼濑真宵试图看出他的情绪,但他只是偏过头。

·情绪在流淌。

·“希望我没有理解错误您的意思,泉同学……”

·“我不是他。”

·“是的,我知道,但是请让我先这样称呼您吧。”礼濑真宵松开手,镰刀消失在黑暗里。他将手臂围过面前人的胸膛。他感受到心跳声,还有后背处感受到的压力与温度。

·无声。礼濑真宵感受到那股情绪的流淌逐渐减弱。“如您所见,我受了伤,今晚想要入睡……”“好吧,我去拉窗帘。”黑纱人收回双臂,推开礼濑真宵,走向身后,“……我会和你一起留下来。”

·不知为何,角落里有五套枕头与被褥。“这一套借你,用完记得洗。”“好的,谢谢您……”礼濑真宵在地板上铺好床铺,躺下,然后发现黑纱人躺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晚安,泉同学。”“……晚安。”

·不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礼濑真宵张开手,手心处逐渐出现了一把水果刀。

·他握紧刀柄。

·他松开了手。水果刀逐渐消失。

·一声轻叹后,他闭上了眼睛。空旷的房间里,出现了两段均匀的呼吸声。

·“现在就DeathExile计划召开10月27日的第二次圆桌会议。……是的,就算timeflow与外界不通,我也主张用真实日期进行会议记录。因为这样可以表达出我们对于离开这里的determination。……濑名前辈,您真的要主动请缨吗?您的伤还——”

·……

·“你们看,这是人家在旁边的1-A教室里发现的地图。没想到这栋楼居然还有地下的一层,不过楼梯没有通到下面,我们只能在走廊尽头的放映厅里找找电梯咯。嗯……感觉地下一楼会有很多关于这栋楼的信息呢。既然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不如就去好好享受这里吧。小泉的话应该会愿意去水生生物室看看吧?”

·“濑名!濑名!快睁开眼睛啊!现在还不能睡,睡了的话……其实可能也没事?你没有伤到骨头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很痛吧?你心中的曲子在沸腾、在呻吟,我听得见哦。谢谢你,濑名,谢谢你帮我挡住了那一下攻击。虽然我还是不相信妈妈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但是他伤到了你,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他,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让他谢罪。……那个计划?在查明真相前,我是不会继续创作下去的。”

·“小朱又去图书室找资料了,他真是个努力的孩子。但是最近,他因为自己的努力,被污染的程度似乎比我们高出了不少呢。阿瀨,你应该也有想到吧?既然血液可以成为污染检测的样本,那么其他的液体是不是也可以呢?这栋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物,但是它污染我们的过程中应该存在媒介。不过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它应该不是那个媒介。所以——既然液体是承载污染的东西,就像饮用水、自来水,还有墨水,那么用它们写成的文字是不是也会成为污染传播的媒介呢?”

·完全、没有办法安心入梦。梦里的东西,比起梦境更像是被侵入脑海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但或许是因为入睡前的讨论让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这四段记忆里,都有同一位角色登场。

·“……鸟……起……事……”难道是第五段记忆要袭来了吗?可是自己刚刚从第四段记忆中恢复,正在享受短暂的平静——

·“……白鸟,”声音清晰起来。“白鸟,麻烦你快起床,有很严重的事发生了。“声音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耳畔。“呜哇!”白鸟蓝良弹射一样地坐起来,“唔……HiMERU前辈,早上好……”“……希望白鸟下次起身不要这么突然,你差点撞到HiMERU脸上。”身旁HiMERU的表情严肃,“在我等入睡时,礼濑不见了。”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燐音,你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就是——真宵失踪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状态本来就不好,如果真的受到‘死神’的袭击一定会……”教室的后门处,传来说话声,“我们目前身处一个异常而陌生的环境中,本来大家已经身心疲惫且紧张,这时候同伴之间再因为猜忌产生裂痕会带来很危险的后果。”

·“抱歉,巽,咱只是想顾及更多人的安全……”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让少数人成为牺牲品……很抱歉,我想我并不能认同这种做法。我现在要去找真宵,如果有人愿意的话,就请和我一起吧。”风早巽丢下最后的话语出了门。2-B教室里,剩下的人只有天城燐音、椎名丹希、HiMERU和白鸟蓝良。

·蜂群的队长静站着,目光望向屋外的地面。“燐音君……”“……丹希,我真的,看到了那个血红色的未来。”“嗯,我记得哦,那时候燐音君的表情真的有些可怕呢。”椎名丹希轻轻拍上天城燐音的后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同伴彼此之间的信任。我相信燐音君,所以我打算在找小宵的同时把巽君叫回来,巽君平时也是很冷静的人,所以到时候你们再好好谈谈吧。不过现在——”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对叠两次的纸,提高声音,“HiMERU君、蓝良君,我要先把这张纸上的内容告诉你们。昨天晚上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对劲,所以燐音君就擅自决定暂时隐瞒下了消息,但是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共同的目标——”

·“喂,丹希……!”回过头去,但没有试图阻止。纸张展开,上面的文字尽数展现。

·“——至少,我们要找到这些人,问清楚这栋楼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吧?”

·叹气。于事无补。

·一楼左侧的走廊上,风早巽踱步着,像一个无根的幽灵。

·如果……如果我不曾动摇自己的选择——如果我不曾在铃声打响后陷入昏迷与幻觉——如果我不曾拥有针对污染的高抗性——如果我不曾提议让同伴们进入这栋楼……记忆的闪回就像走马灯,尽管他还没有走到人生的终点。

·“我,并非圣人。但我至少……想保护好身边的、我爱的人们。”喃喃低语。他低下头。十字架的轮廓被手心的肌肤紧紧包裹,所受到的压力信号一阵阵传输到大脑,转化为惩罚性质的痛。

·“你的这种想法,我很认同。只是……我现在连触碰我爱的人都做不到,这可真令人难过啊……”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风早巽回过头,然后他睁大了眼睛。

·“嗯?你看到什么了?我身后的画室,最近几天可是除了那位英雄君,谁也没有进去过哦。”

·“那个,请问你是流星队的千秋吗?”

·“……你、可以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吗,……风早?”

·风早巽点头,然后他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我是在做梦吗……?不对,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做梦了……所以你,真的可以看到我?这是怎么做到的?自从明星他们正式重启了‘乐章续写计划’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可以看到我的人了。但是既然你可以看见我,你是‘无垢’的?可是我看到过你阅读墙上的文字,你应该已经被污染了才对吧?难道说你已经拿到了‘解药’?不过今天早上我去茶室的时候没有感觉那里的花茶少掉了很多。……”

·“巽君?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呢?”回过头,看到了椎名丹希,“你不是说要去找小宵吗?——算了,总之我是替燐音君来向你道个歉的,昨天晚上果然还是应该派人到小宵身边守夜才对啊。”

·“啊……”带着歉意的笑容,“刚才也是我有点心烦意乱了,我也不该说出那么冲动的话。丹希,你来找我就只是和我说这些话吗……?”

·“当然不只哦。”椎名丹希把一张展开的纸递到风早巽面前,“昨天晚上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也是因为感觉大家的状态都不对,不想再让大家心慌所以……”

·一份计划书,上面出现了一些意义不明的词语和熟悉的人名。

·“这是……”“这不是天祥院他们和濑名他们之前行动的计划书吗?你们居然找到了这个!我还以为这张纸也被天祥院在转移时带到了三楼呢。”

·“丹希,”微笑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你……没有别的事情想告诉我了吗?”“嗯?没了哦。我现在就去找小宵,昨天我没怎么逛过三楼,我就去三楼找了,一楼交给你和燐音君咯。”椎名丹希快步走着离开了。

·“……”望着灰发的背影,风早巽叹了口气,“千秋,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真的没有接触过什么‘解药’。”

·“那么,你就是这里的bug了——或者说破局的key、唯一闪闪发亮的奇迹。……抱歉,之前旁听他们开会的时候,我不小心就记住了这几个称呼,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叫你‘无垢的奇迹’。”

·棕发的青年,站在风早巽的面前。他眼中反射的光点就像希望一样闪烁着。窗外的世界依然在大雨倾盆中昏暗着,然而没有开灯的走廊却明亮得让人可以看见地砖的花纹——光?面前的青年,就像是来自天堂的使者一般,朦胧而隐约地,被光芒环绕着。

·“千秋现在……是什么呢?”这句话让守泽千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外的东西。“如果让我自己形容的话……我大概是变成游荡的亡灵了吧。我的身体原本是留在画室里的,不过现在已经剩不下什么东西了……”刚刚闪过的情绪在脸上驻留,“果然还是真的和人对话时,我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活着的事实了啊……”

·他看到了风早巽的眼睛。“抱歉,好不容易遇到能交流的人,我说这种话……”他抹了抹眼角,努力将表情切换成笑容,“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哦。现在这栋楼里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后来发生的事了。”刻意的笑容逐渐软化,但依旧真诚,“不用担心我的状态,我这样只是受到死前情绪的影响。今天能遇到你,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而且,既然我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就一定要拯救更多的人。”

·“……”风早巽闭上眼睛,指尖在胸口点出十字。“愿上帝保佑你……阿门。”“谢谢你,风早。但是现在我还不打算去天堂。我还有要做的事。”守泽千秋伸出手,拍在风早巽的肩上,手掌却像是虚影一样被肩膀穿透。他愣了一下,收回手臂,笑了笑:“好了,快来问我问题吧。”

·“……千秋是被谁——被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三毛缟……他只是被死神附身了而已!而且他现在在地下一层,暂时没有危害。但是濑名……如果你们在一楼或者二楼,就一定要小心他。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一定很危险!”

·“人死亡后,就会以灵魂的形态存在吗?”

·“这样……很难。至今为止,我只见过两个灵魂,他们在三楼,而且被困在各自的房间里。我的话……我的身体已经消失了,所以我才能离开画室。”

·“请问你知道计划书上出现名字的人们现在都在哪里吗?”

·“唔………我之前整理了一份地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进到画室里,我把那张标注了他们每个人在哪里发生过什么的地图给你。我还有一张备份所以你尽管拿去吧。”守泽千秋说着,对着紧关的门板就迈步。“千秋!”风早巽伸手去拦,却看到守泽千秋的一条腿已经“进入”了那扇门。“我还真是养成了幽灵的坏习惯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这是因为我只能碰到沾了液体的东西。没有水洒在门把手上的话,我就没办法碰到它,所以还是得麻烦你自己开门了。”

·幽灵消失在门前的那一瞬间。风早巽的心中涌现出平静的悲伤。

·开门,关门。捂住口鼻,这样似乎可以减轻呼吸声。

·门外的可怖恶徒还在走廊徘徊。他听到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腹部与双腿的肌肉保持紧张。如果被破门而入的话,就只能拼死一搏。

·刺耳的摩擦声在门口消失。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那阵摩擦声逐渐远去,毫无逗留。确认外面没有噪声后,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蓝良应该已经安全了吧……后知后觉地,手臂传来疼痛。手指触碰旁边的皮肤,他感受到了湿润的触感,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截纱布,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可以看清物体的轮廓。脚边的地板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行。他注视着那有生命的事物,看到它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时,末端立起,就像一条蛇。

·——他毫不犹豫地从手边抄起一根长棍打过去。

·“等等等等!”黑暗里传来声音,于是他停止了动作。那条生物受惊般退去,却只是像被回收的绳索一样原路缩回。“你是ALKALOID的一彩君吧?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吓人的,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说自己还是‘人’都没人信了吧……”

·“你在掩饰什么?”他依然警惕着。黑暗中的声音道:“我就是在说字面的意思啊。”这间屋子有两扇较大的窗户,一扇窗帘紧拉,锁住黑暗,另一扇则可以透过被雨水削弱后的、微不足道的月光。紧张的注视下,天城一彩看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现身。如果用美好些的事物作喻体,那么这个轮廓有些像是中世纪身着华丽礼服裙的贵族小姐。那个身影终于将自己的大部分暴露在了微薄的光线中,然后他用双手——不,用长斗篷下方伸出的柔软肢体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疲惫而干净的脸。如果不是被那些沾满粘液且占据了许多地面与墙体处空间的肢体簇拥着,任何人都将首先注视那双清澈明亮的绿色眼睛。

·“那个,别看我现在是这样,其实一个月以前,我也和你一样是毋庸置疑的正常人类哦。现在这个样子……说来话长啊。”

·“一个月?昨天上午,我还在ES看到过真前辈。”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天晚上我再见到前辈的时候,前辈就变成了……章鱼的样子。”

·“……你就这么接受了吗?接受了我变成克〇鲁一样的这种设定?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从你身上看到一种既视感……”绿色眼睛的目光落到那只负伤的手臂上,“你受伤了吗?如果是被死神弄上的,那就有点麻烦了,死神的镰刀也可以传播污染。”

·“死神就是刚刚追我的那个头戴黑纱,手里拿着镰刀的人吗?”手掌撑住地面,他试图站起来,“如果他又折返回了蓝良那边的话……!”

·“如果你的同伴在一层的话,那你暂时不用担心了。”游木真说,他的语气相比自信却又多了一点激动,“我亲眼看到他去了二楼。——真的是‘亲眼’。我在楼道的好多地方都放了眼睛,我触手上的这些眼睛就算摘了下来,也可以联通我的意识大概二十四小时哦。不过说到头戴黑纱的死神……”眼中的绿色稍微暗淡了些,“你见到的是泉前辈啊……他确实很不好对付。不过泉前辈平时不会来我待的广播室,这里可以说是很安全的。这样吧,我给你讲一讲在这栋楼里生存必须知道的知识。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坐得离我近一点?……我也好久没机会和别人聊天聊这么久了。”

·于是天城一彩向游木真走去,但是在踏入被柔软肢体扫过的地面时,他突然一个脚滑向前栽去。“一彩君!”几条肢体快速向他伸来,成功阻止了红发少年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发凉的触感让天城一彩的头脑瞬间清醒。他看到一条颇为纤细的触手缠绕在他的小臂与手腕,触手的顶端是一颗不被眼皮覆盖的眼珠,大约乒乓球大小,正紧贴他的手心。

·“……”他看着手心里的眼睛,脖子不自主地向后缩去。“啊啊啊对不起,一彩君!米勒是比较亲人的性格,平时明星君来看我的时候,它也会缠住他的手。——怎么到最后我还是给我的眼睛起名字了啊!”迟疑着,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用于照明。再次看向这位身体发生异变的前辈:尽管上半身仍然是正常人类的模样,但是肉眼可见的皮肤上布满两三厘米长的细长疤痕,而下半身则完全淹没在章鱼一样的触手中,或许已经完全被它们取代。

·“还是被你看到了啊。”游木真笑了笑,“怎么说呢……稍微有点难为情啊,毕竟我现在都没在穿裤子。——呃,看你的反应,我刚刚这句话说得很失败。”他端详着已经由崭新状态变成沾满粘液的白大褂,“其实我的粘液就算进入了伤口也没事,它好像是有一点消毒作用,就是会稍微加重你体内的污染。”

·“加重……?”“一彩君,你现在已经被污染了,不然你不会在下课铃打响后进入这个‘里世界’。唉,不过只要进入这栋楼就难免啊,毕竟这里的一切液体都是带有污染的。……”

·窗外是成幕的雨。屋内是形态扭曲的讲述者和安静的倾听者。“……我现在的状态离真正的被同化成污染物也就一步之遥,要不是靠着意识撑着,之前你进屋之后可能看到的就是一条长了一堆眼睛的大章鱼了。所以一彩君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尽量避免受伤。”游木真依然在滔滔不绝着,“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自己居然这么能说,是不是最近一个人待太久憋坏了呢?”

·“真前辈,你很了不起。”这句话让这位前辈在一瞬间的停顿后露出了笑容,“……一彩君,你这样直白地夸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啊……”他一瞬间收起了笑容。“一彩君,麻烦你把灯关掉,还有,不要发出声音。”

·触手运动起来。游木真就像脱水上岸的章鱼一样,无声又张扬地移动起来。天城一彩放轻了呼吸,直觉告诉他,如果发出声音,就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悲剧发生。

·游木真停留在门边。这扇门向内开,如果有人试图探头进来,他的位置就会是一个视觉的死角。

·咔哒。门把手的转动的声音。天城一彩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认,才看出来这位前辈身后的细长的触手都抬起了生有眼球的末端,就像开屏的孔雀。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种无声的窒息感让他难以呼吸,他忍不住发出了溺水之人般的粗重呼吸声。真前辈的头颅在此刻与身躯分离,那些骄傲的触手也一并被斩断。迅速弥散开的血腥气中,他看到一双青绿色的眼睛——

·——意识闪回。然后他听到了清晰的声响。咔哒。……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面前的真前辈还完整而有生命力,并且抬起了那些纤细的触手。我刚刚看到的……?天城一彩感受着依然猛烈的心跳,心中生出未褪去恐惧的疑惑。“之前有人会在两个世界切换的时候得到一段来自别人的记忆。”——他想起了游木真对于“污染症状”的部分讲述。既然如此,我刚刚是不是也看到了一段记忆?只是这段记忆像是来自未来……门打开了,那种已经体验过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这一次,他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看到那些触手一拥而上,在门口处的空间里聚集成群。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闷响,但是再也没有出现那种浓郁的血腥气。

·窒息感消失了。危机已过。

·游木真走——爬出了那扇半开的门。天城一彩悄悄恢复了呼吸。大概半分钟后,那位前辈退回屋内,关上了门,但依然注视着门口。大概过了十分钟后,他突然浑身一颤,但是紧接着又转过身,对着天城一彩露出胜利的笑容。

·“刚才还挺惊险的,不过好在这个死神也怕目光。现在他应该长了记性不会再来招惹我了。”游木真说话的声音很轻,“不过要是他真的攻击我,我也没啥反击能力,最多是拿个木棍子扛两下……一彩君,你一定要记住,死神害怕强光和过多的目光,而且他们都有青绿色的眼睛——这个是我刚刚总结的,可以用来更好地辨认死神。”

·“可是要是有人本来就有这样颜色的眼睛呢?和我一起来的真宵前辈就是青绿色眼睛。”“关于他的话……”游木真开口,“我可能得告诉你一个——咦?”他停止了动作,像是在用力感受什么,“刚刚……这种情况……呃,总之等你见到他了,应该有办法判断。”

·一条纤细的触手突然扭动起来,然后在侧面长出了——被一把揪了下来。“这个是?”“是我的、呃,眼睛,我现在已经能控制它只在特定的地方长出来了。”游木真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天城一彩,“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收下……?把它布置在门口的话,可以掩盖屋内‘人’的气息,也可以用来吓一下路过的死神。”“唔姆,谢谢真前辈!”天城一彩接下了那颗……眼睛。手心里一凉,似乎还有什么细小的肢体轻轻磨蹭着皮肤。

·“……你的接受能力,我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吐槽了。”游木真扯了扯嘴角,“既然这样,那我再给你一只备用的好了。这些眼睛半个小时就长出来一个,我这里有很多。”另一颗,眼睛,被放在了手中,也是湿湿凉凉的触感。天城一彩尝试着用指尖触碰这两颗拥有生命力的奇特事物,其中一颗眼睛扭动着身躯试图躲避,另一颗则自底部伸出了极为纤细的小触手,缠上伸来的手指。他观察了一会这两颗眼睛,将它们放进了口袋里。

·游木真全程目睹着这一切,然后他叹了口气,却微笑了起来。

·“前辈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啊、嗯……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加入的话,我们的计划,没准真能成功。”

·“计划?”

·“嗯,一个可能帮我们离开的计划,至少可能很难实施。”看到睁大的蓝色眼睛,他的笑容更明显了几分,“明天白天,如果你再来这里,我会告诉你计划的细节。

·“还有就是,等你和同伴会和了,先不要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好吗?”

·当然,天城一彩遵守了约定。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天城一彩打开了门。他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褪去了黑暗,广播室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昨晚他只是进入了摆放着沙发和茶几的休息区域,真正的电脑等器材放在一扇门后的里屋,而游木真大约就是自里屋登场。

·此时,通往里屋的门开着。“真前辈?”他呼唤着,向里屋探头。没有人回应。屋中似乎传来沙沙的书写声,但也细微得只像是轻度耳鸣的产物。他记得游木真说过自己基本上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但是……他甚至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退回休息区域,他开始思考。如果昨晚遇到的人只是一桩幻觉——可是他亲手感受过那双眼睛的温度,以及那些细小肢体的运动,而且那是他身穿的白大褂上也留下了粘液的痕迹,那些不是虚假的。那么是什么让这位行动不便且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前辈一定要在离开安全的栖身之所呢?

·同伴的紧急情况?——他说过其他人要么拥有自保的能力,要么待在安全的地方。

·自身污染的加剧?——在被同化为没有理智的污染物前,他应该没有冒着被死神攻击的危险出门吧。

·受到死神的攻击?——昨天晚上他对付死神的能力和自信,以及他亲口承认的“眼睛情报网”,应该不会受到难以应对的袭击。

·他突然发现茶几下方的储物间有一张纸,拿出展开后,上面是一段文字。

至游木真大人:

昨晚按照计划,我对久久未能从死神的意识中苏醒的濑名大人进行了第四次刺杀。但是很抱歉地告诉您,这次取得的成果相较我们的目标依然稍显微不足道。我未能对他造成足够的伤害,不过好在我未被他击伤,并且成功脱身,在不惊醒少爷的前提下回到了少爷身边。

这次的目标设置在那处小型演出厅的确大大的便于了我的隐藏,我在他进入室内并远离门口后,从门后预先摆好的全身镜中现身突袭,成功刺伤了他的后背,但因为他闪避及时,没能造成明显的穿刺伤。随后他进入了隐藏自身气息的状态,尽管我通过灯管上和座位间的玻璃碎片快速转移位置,也只对他造成了两次手臂上的伤口。在感受到意识不稳定后,我借助门缝中的镜面碎片离开了那处演出厅,但我在试图离开镜面时,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这种阻力大概在1:00下课铃打响后才完全消失。我认为这是受到那位大人的遗体所致。

这次袭击的失败可能导致下一次袭击的策划变得更加困难。我对自身能力的不足深感抱歉。但是至少我们取得了成果,这一点或许的确值得庆祝。如果仍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希望为您送上我最近使用已有的材料制作的点心。

最近少爷的污染情况似乎比起数日前表现出缓和的趋势,但仍然具有被同化的高风险。至少为了少爷,我会尽一切可能推动我们二人的计划。经过昨晚的失败,我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考虑到少爷,我会坚持下去。如果您有任何有助于计划推进的好消息,我会为您的告知而深受鼓舞。但在需要亲自动手的时刻,请您务必只选择让我来。我希望避免让更多无辜的手被鲜血染红,但为了守护我爱的人们,付出区区生命也在所不惜。

祝您可以始终拥有清醒的头脑。祝我们歼灭死神的计划最终会收获圆满的成功。

您的同道者,

伏见弓弦

·放下信纸。天城一彩看到沙发上落下了一只暗红色的鸽子。他向那只鸽子伸出手,那只鸽子向他走了几步,低声“咕咕”了几下,拍打翅膀起飞,在接触墙的那一刻化成无数血色的碎片,然后消失在墙面。

·沙发上,留下了一把被保护套罩住的水果刀。天城一彩走近,伸出手臂——

·他握紧了刀柄。

·“伏见前辈,如果再加上我的生命,我们能够拯救所有人吗?”

Tobecontinued……

为什么我现在才看EA啊!!!真的好喜欢檀九

孩子不懂事画着玩的...

「はいよろこんで」

昨天花了8个小时画这个(半夜4点左右画完

希望大家都可以喜欢

后半部分懒得画完很潦草

早上好,醒了吗?

来吃点一九糖(dao)不?

封面参考:蝙蝠侠THEDEATHINTHEFAMILY

目前草稿阶段吧,到时候会完善画面,加入更多故事元素。

笑话:《玩玩而已》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不喜欢学习。比起学习,他更喜欢玩枪。

“枪不是你这样握的,你不应该把枪指向别人!”母亲愤怒地斥责他。

小孩却说:“我只是娱乐一下,玩玩而已,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你玩的是真正的枪,而不是玩具!你如果想只是娱乐,你应该去玩假枪而不是真正的枪!”母亲教育他说,“可以玩假枪,可以禁止使用枪,可以用真枪杀坏人,也可以研究枪的构造,但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把真枪当作玩具来用!!”

“吵死了!玩具枪哪有真枪有意思?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你这种死板的大人无权干涉!”

说完,小孩把他的母亲开枪射死了。

…………...

…………

又是这种古怪的笑话。苏远看着手里的笑话书。

“哦呀,又在看这些笑话书?”闻安从他背后出现。

苏远:“是的。”

闻安笑:“那你能解读吗?”

如果之前,苏远还对那些童话故事没有头绪的话,那这次,苏远已经基本能解读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真枪是在暗示荣格的理论。玩具枪则是指,在很久以前,人们把荣格理论当做消遣娱乐的游戏。而这种看似只是娱乐的游戏行为,最后延伸到了现实,引出了大量的歧视与偏见。”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闻安歪头,眯起眼睛,眼神有一丝玩味,“游戏是不会影响现实的……你这和以前那些说游戏会毁掉孩子的家长有什么区别呢……呵呵呵。”

“这不能这么说。万事万物都有其联系之处。这世间万物内,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苏远关上笑话书说,“如果为了维护自己的个人利益而孤立看待事物,思想会变得狭隘的。”

闻安继续笑着看苏远。

“你的眼神很古怪。就好像在通过我,看我背后的什么东西。你是在故意说出这些话,来让我反驳你?”苏远挑眉。

闻安:“这很难说呢。毕竟人家也只是玩玩而已~”

苏远:“如果想玩的话,就去接触那些用于娱乐的游戏作品和艺术作品就好了。对待科学和理论,无论是数学,生物,还是心理学,荣格理论,MBTI,我的态度一律是,你应该认真对待。任何对科学和理论的戏谑态度,都会遭来反噬的。”

闻安:“您这样说,那那些用MBTI进行创作的人会很困扰呢。”

苏远:“科幻和科学是两码事,就好像MBTI艺术和MBTI理论是两码事。当然,这也不是把16P当成MBTI的理由,就好像你不能把《哈利波特》当成《福尔摩斯》。”

苏远说完,转身就走。去捣鼓于星城给的功能显示器。闻安则跟上。

功能显示器已经没电了。它的充电口是圆形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充电线。现在,苏远队伍的所有人都在绿城的一个医院内。

INFP从医院里“抢”走了一些保存良好且能用的人体器官和人体组织,拿来给ENTP使用。他至今不让人进入ENTP的病房。

闻安歪头,说出了他的经历。

当时闻安在研究所寻找苏远的时候,不小心被进行了封闭绞杀。但是闻安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已经摸透了研究所的门路,找到了逃出去的暗门。

“经过我的发现,只要不在建筑物里面,就不会被进行封闭绞杀。”闻安笑,“因为没有能用来封闭绞杀的封闭空间。所以之后,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的空间度过。”

后来,闻安看他们进入了科技馆,就也进去了。他在里面发现了能定点监控的小型监控器,以及能够显示人大脑中意象的“意象显示器”,和在赛斯星上极其珍贵的樱花树。

之后,就是他按照计划对付INTJ的过程了。他找到了科技馆的管理房,运用了里面的机关与监控来对付INTJ。

“我使用了意象显示器,使造成我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假象。”

闻安说完,掏出了意象监视器贴自己脑袋上。很快,闻安旁边就多出了许多的苏远围绕在闻安身边。而闻安,则很惬意地站在一群苏远中间。

“……这东西有点厉害。”看到一群自己,苏远震惊了。

闻安当时制造出那么多幻影闻安,就是用的这个吧。

“不过呢,这东西还是有机能限制的,一次最多只能用十分钟左右,就没电了。”闻安叹口气,取下意象显示器,“所以我用得还是很小心的~”

ENFJ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们聊天。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INFJ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

“姐姐!”ENFJ赶紧冲上去,紧紧抱住INFJ。

“你没事啊,小雨。”INFJ也回抱她,“ENTJ呢?”

“对不起。”被称为小雨的ENFJ摇头,“我没能找到她。”

INFJ叹口气,“你没事就好。”

这时候,INFJ看到了苏远和闻安,她说:“是你们救了我……?”

“准确来说,是ENTP救的你。我当时只是个跟班。”苏远老实回答。“至于后来,就是INFP给你进行的治疗。”

“原来如此……”INFJ低下头去,“他们在哪里?我想对他们进行感激。”

苏远用下巴指了指一个病房,那是ENTP所在的病房。

INFJ立马去敲门,很快,INFP从里面出来了。

“INFJ小姐?”INFP原本寒冰一般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似乎,他对INFJ有些许好感,“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谢谢您,还有ENTP先生。”

“不用了,救人本是我的职责。”INFP说。

INFJ:“我能进去,看看ENTP先生吗?”

INFP沉默。

苏远走过来:“他还没有醒来?还是说他现在的样子还是很难看?”

“醒了,身体也基本被我修复好了。但是……”

INFP走到一边,给众人让路。

闻安,苏远,INFJ和ENFJ走进去,看到了坐在床上的ENTP。

ENTP目光平视前方,虚弱的脸上都是茫然。金色长发垂在肩膀上,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ENTP?”

苏远跑过去,轻轻推他肩膀,“ENTP?……范任闲?”

范任闲(ENTP)毫无反应。

INFJ和ENFJ流下冷汗。

“……没关系吗?ENTP先生?或者说范任闲先生?”听到ENTP范任闲的真名后,INFJ确认了周围人的反应才继续说道,”范任闲先生他,好像……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

范任闲那曾经开朗不羁的样子与现在的模样形成了强烈对比。

以至于,现场没有人再愿意称呼他为“ENTP”了。

“哦呀,看来是经历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还是说他被虫啃成了植物人?”闻安耸肩。

“请不要随便造谣。”INFP投给闻安一个冷脸。“范任闲大人只是不想理你们而已!”

看起来,INFP对“范任闲”这个名字接受得很快。

INFJ:“……不像啊。”

ENFJ此时想起了闻安说的那个意象显示器。她回头,对闻安说:“ESFP先生,可以给ENTP……或者说范任闲先生贴一下那个意象显示器,看看他还有没有意识吗?……如果那个意象显示器能在这里用的话。”

苏远抬头,用眼神请求闻安。

“行吧。”闻安摊手,过去给范任闲贴上意象显示器。

很快,整个病房内出现了幻影。

四个区域。一个是紫色,一个是绿色,一个是蓝色与黄色。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小羊,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是有意识的吗?”苏远流下冷汗。

小羊跑向紫色区域,那里出现了一群紫色的幻影。

“你这么固执死板,那你恐怕不是咱们ENTP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羊后退,又逃向绿色的区域,里面升起绿色的幻影对他说:“我们不需要您这样没有同情心的人。”

小羊又逃向黄色的区域,黄色的幻影指着他怒骂:“滚!!你根本就是在歧视我们Se!!”

最后,它逃向蓝色的区域,结果蓝色区域里的幻影全部消失,如同烟雾一样,仿佛根本不存在。

“……发生了什么?”INFJ皱起眉头,“这些意象,到底是……”

最后,小羊逃向了苏远所在的地方。苏远低头看小羊。

与此同时,苏远旁边出现了另一个幻影苏远,背对着小羊,态度坚决地说:

“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看着这个意象的苏远本人:“…………”

最后,小羊逃向病房门外,却在一颗樱花树下,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

INTJ。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通缉犯?”

INTJ举起手枪,对小羊开枪。小羊倒在血泊中,最后化为虚无。

明明范任闲只是坐在那里放空而已,房间里却出现了那么多的意象。

“看完了吗?我想这应该足够说明他还有意识了。”闻安说。

苏远:“这与其说是意识,不如说是他的无意识。”

“无意识?”INFJ做思考状,“可以解答一下,什么是无意识吗?”

苏远:“是的。按照荣格的理论来说,劣势功能的表现与无意识关系匪浅。劣势功能得看优势功能,例如,Ne主的劣势功能是Si,Se主的劣势功能是Ni。”

INFJ:“劣势功能和无意识的表现是?”

“非要解释一下的话,就好像那些Se优势的人,他们平时看上去可能会很乐天派,会很喜欢感官刺激,但是在某些时候,他们会突然变得非常相信‘神灵’的存在……这就是他们劣势功能Ni的表现。”苏远继续解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范任闲现在为我们展示的,是他的内倾非理性功能,也是他的劣势功能。”

ENFJ歪头:“什么是内倾非理性功能?”

“Si与Ni。实际上,经过我的推测,范任闲是外倾非理性主导,这是没有问题的。外倾非理性,也就是所谓的Ne与Se。为什么我说他是外倾?因为我发现了,在INFP对他抱大腿的时候,他对ISFJ这个客体的目光格外在意……与之相比,比较内倾的INFP就对ISFJ的目光不是那么在意了。这即是范任闲外倾的表现之一。”

【“求您了,ENTP大人,请以后不要再扔下我了!”INFP立马冲过去紧紧抱住了ENTP的大腿,“我也想活命,我不想死!只要让我跟着您,让我以后一辈子做您的俘虏都没有关系!!”

ENTP脸色青一下白一下,最后涨红了一张小脸:“神经病啊你!!现在还有人在看啊,再这样我就捆你手了啊!!”】

“咦~~”闻安此时突然故作奇怪,“外倾和内倾,不是社恐与不社恐的区别吗~?”

“不是。所以你可以闭嘴了吗。”苏远生气地皱眉。

INFJ:“那怎么判断非理性呢?”

苏远:“理性功能,就是我们所说的TF功能,非理性功能,就是我们所说的NS功能。与流行的观点所相反的是,F功能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因为它和T功能一样,都在将事物变成确定的形态,它们都是理性的。而NS功能,就如于星城所说那样,是依赖于感性认识的。他所说出的那句虚无主义言论,就是一种依赖于感性认识的主义。‘虚无’,本身就是不确定的,而非TF的理性功能那样是把世界变成确定形态的,也就是说,它并非Ti。”

闻安此时拍起了手,“真是太棒了,ISTP同志,您的知识量让我大开眼界。”

苏远刚想继续解说Ne和Se的区别,突然发现不对劲。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范任闲真正的类型。不是现在。

范任闲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身上那个“ENTP”的标签了。如果去掉这个标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某些时候被进行封闭绞杀。

“总之,范任闲现在为我们展示的,恐怕是他的劣势功能。”

苏远说完,在范任闲床边坐下:“我说的对吗?范任闲。”

范任闲没有反应。

苏远伸手,想对范任闲的头部做出什么动作,最后,他收回了手。

“……再让我看看你的无意识吧,闲。”

苏远说完,再次启动了意象显示器。

房间内,再次出现了四个不同颜色的无面人。紫色的人,黄色的人,绿色的人,蓝色的人。他们中间有一个皮球。而那皮球被四个颜色的人踢来踢去,就好像,谁都不想要那个皮球。

INFP从头至尾安静地在旁边看。

很少见的,有关于范任闲的话题,他这次完全没有插话。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意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四个幻影人旁边出现了一个意象。那个意象背后带金光,头上长角,像是森林中的神灵一般神圣地看着当场的所有人。

ENFJ看到那个意象后,欣喜地睁大眼睛。

“您好!您就是传说中的绿之主吗?”

闻安:“?”

苏远:“?”

INFJ:“?”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您已经好久没人去供奉了……一定会很寂寞吧。”ENFJ对所谓的“绿之主”点头。

“呃……小雨?”INFJ奇怪地呼唤她。

“咦?您说之前看到有一个小孩来找您求助?”ENFJ歪头,“原来如此……您很担心他呢。”

“等,等等,小雨!”INFJ大声呵斥,“那只是一个意象而已!”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孩子很可怜呢。”

ENFJ好似完全听不到周围人的说话,沉迷在了与神灵的对话里。

INFJ:“秋雨!!”

“嗯?”

ENFJ回头,看向INFJ。

“姐姐,您快来看,绿之主在告诉我以前发生的事情呢。”ENFJ微笑着说。“我想或许我能从它口中听到更多关于这个大逃杀的真相也说不定。”

INFJ终于受不了了,过去抓住ENFJ的手臂就强行带着她往病房外面走。

“等等,姐姐,我真的没病!我真的听到绿之主的对话了!”

房门被关上了,留下房间里几个无语的男人,和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看起来,范任闲已经不是那么在乎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人看他了,他躺在床上,慢慢闭上沉重的眼睛。

INFP关完窗帘后,坐在旁边,看着他。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时钟转动的声音。

第二天。病房内部。

“由于从于星城那里发现类型有问题,我们先来确认一下彼此的真名吧。”

苏远说着,看向ENFJ,“你的真名,叫秋雨,是吧。”

“是的。”秋雨(ENFJ)点头。

“能确认一下你的真名吗?”苏远看向INFJ。

INFJ很有礼貌的鞠躬:“我的名字叫莫允南,请多指教。”

闻安眯眼笑:“我的名字叫闻安。”

INFP一脸淡漠:“我叫周木谦。”

“很好,那么现在我来确认当下所有人对应的类型与名字。”

苏远说完,在笔记上写下。

闻安:“说起来,INTJ叫什么名字呢~”

“我可能有信息。”周木谦此时说。

众人看向周木谦。

周木谦抬头:“虫弹,是由一个地下党所制造的。那个地下党,以屠杀NT为荣。”

莫允南(INFJ):“你是说,INTJ与那个地下党有关吗?”

周木谦:“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点。就是那个地下党的领袖,混入了NT军方来获得资源与武器。并且,他的眼睛有问题,传言他的眼睛曾在少年时被NT所挖走。后来他使用了机械义眼,只能识别人的穿衣颜色,而不能识别人的面貌。这导致他的同党拒绝穿紫色衣服,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与NT的割席。”

众人面面相觑。

秋雨(ENFJ):“这些特征……不就是INTJ吗?”

“是的。”周木谦点头,“这个地下党杀了多少NT……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至少得有几百人吧。”

“简直是个疯子!”莫允南皱眉,“他这样做,和他憎恨的那些NT又有什么区别?!甚至他的性质更为恶劣!”

普通人做错了什么呢?像于星城,也只是为了活得更好才去伪装NT的。

就在这时候,旁边病床上的范任闲,突然握紧拳头,掌心微微发抖。

周木谦立马站起来:“范任闲大人?”

周木谦立马抢走苏远的笔记本和笔,拿过去交给范任闲。

苏远:“…………”

“哼……”闻安盯着周木谦,面露不满地挑眉。“这次就放过你。”

范任闲的四肢还没有恢复完全。他拿起颤抖的手,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吴岩】

“INTJ叫吴岩,是吗。我知道了。”

周木谦点头,脸上又闪现出一丝恶毒。

“难道说,你以前认识吴岩?”莫允南问。

秋雨:“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范任闲沉默。

“没关系,你说吧。”苏远闭眼。

范任闲提笔,写下几个字。

【是我的弟弟】

在场几人沉默。

原来,范任闲之前是被自己的弟弟给背叛了。

……如果是自己遭遇这种事情的话,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苏远心想。

“我明白了。”苏远点头,“可是,之后我们迟早要和他进行战斗的。那家伙,是个杀人魔,恐怕罪无可赦。”

范任闲:“……”

“您是什么看法呢?范任闲大人。”周木谦真诚地看着范任闲,那种恶毒的眼神也立马收起来了。“没关系的哦,我会参考您的看法的,即使我很讨厌他,但只要您说不能杀,我就会想办法让他活着的。”

范任闲:“…………”

让他做出这种决定,会不会太残忍了?苏远心想。

果然,范任闲低下头去,握紧了拳头。

周木谦低眉:“没关系的,您做出怎么样的决定,都是可以的。不用承担太多的压力。我们也不一定会遵守您的决定的…”

范任闲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杀吧】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

“了解了。”莫允南说,“谢谢你的决定,范任闲,你做出了正确而顾全大局的决定。”

闻安微笑着鼓掌:“您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真是让我对您刮目相看。”

苏远拿回笔记本,写下每个人对应的类型与名字。

ISTP-苏远

ESFP-闻安

ENTP-范任闲

INFP-周木谦

ESTP-曲韦悦

INTJ-吴岩

ISTJ-傅立清(类型存疑)

INTP-于星城(真实类型:ISTJ)

ESTJ-岳以津

ISFP-盛景风

ENFJ-秋雨

INFJ-莫允南

ENTJ-未知

ISFJ-未知

ENFP-未知

ESFJ-未知

夜晚,几人聚在一起探讨对付INTJ吴岩的方法。

范任闲一个人躺在病房内放空。

这时候,窗外出现了一个黑影。他发现了有人落单,认为自己得到了机会。那影子跳入窗户,指向范任闲:“不许动!告诉我食物在哪里!”

范任闲毫无反应。

“?”

ESFJ奇怪地歪头,仔细确认了一下这人确实是ENTP后,又继续说:“告诉我食物在哪里!”

范任闲看都没看她。

ESFJ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拿枪去戳了好几下范任闲的脸,还拿枪抬他下巴瞧他脸,确认这是不是真人。

“…你怎么了这是。”

范任闲眨眨眼睛。

“…………活着的?!”

ESFJ后退好几步,又继续拿枪抵着他脑袋,“喂,你小子真的是ENTP?不是什么冒牌货。”

范任闲不想再看她,别过头去。似乎已经对ESFJ失去了兴趣。

“喂!”

ESFJ再次拿枪顶他脑袋,又迟迟下不去手。

对这样的人下手,会让她有种欺凌弱小的感觉。

“谁在那里。”

房门突然被打开。ESFJ下意识后退。而那人影冲上来,迅猛如厉鬼般拿起手术刀打飞她手里的枪支。

“我,不允许你,在这里,开枪!!”

“什么人?!”

苏远和闻安,莫允南,秋雨冲了进来,发现ESFJ和周木谦正在近身格斗。

“喂,喂,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ESFJ不停双手撑十字格挡周木谦的攻击,周木谦却完全不停下手里的攻击。

“我让你离他远点!听到没有!!”

周木谦的怒吼与癫狂,倒映在范任闲失去高光的金色瞳孔里。

“……好吧,好吧,我走。”

ESFJ转身,就想逃跑,结果窗户已经被莫允南和秋雨俩人堵住。她只能往门外跑,结果闻安和苏远已经在待命了。

“…………晚上好。”

很快,绳子就绑在ESFJ身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远站在旁边问。

“关你什么事。”ESFJ满脸冷漠。

“我们是想通过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方便为您取下标签哦~”闻安笑。

“所以说关你们什么事。我的名字是我自己的,没有理由告诉你们。”

苏远歪头思考起来:

“你不是ESFJ吧。这种思维方式怎么感觉像Fi……”

ESFJ冷笑:“哦,又开始了,要开始你们那无知的判型了吗?”

莫允南摇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群把Fi当情绪,把Fe当同情心高情商的废物!!理论书是不看的,内心是傲慢的,观点是要发表的,F功能是要污名化的!就连Fi和Fe是理性功能,NS才是非理性功能都不知道!孔子都说思而不学则殆,你们这群几千年后的人是一点都没学会,还好意思骂孔子呢!你们没资格!”ESFJ大骂道。

苏远:“请您冷静。”

ESFJ怒视着苏远胸口上的“ISTP”标签:“理论上来说F功能才是最擅长控制情绪的功能,你们这群人把Fi和Fe玩成什么了??啊??你们T人又智商高又擅长控制情绪,还能借着刻板印象获得一波低情商也能被包容的红利,什么好处都让你们T人吃了是吧!!你们和古代那群说女人都是祸水,然后把抽烟喝酒当男子气概的男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啊??”

闻安闭眼:“看来完全无法交流。”

………………

与此同时,周木谦正在范任闲的病房里思考。

是我大意了,居然离开了范任闲大人……即使那是短暂的。

可是,之后我不能一直呆在范任闲大人身边。我是要与吴岩那个混蛋战斗的。

周木谦正在思考吴岩的死法。总之,肯定是不能让他死得痛快的……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活着才是对吴岩这种人最大的痛苦。所以,应该做到的是加重他的痛苦,精神和肉体之类的……

周木谦想起来医院里存放的一些毒虫和道具,心想那些东西或许可以给他灵感。

当时,周木谦在听到枪响声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还不确定。所以,他送给了吴岩一个饭盒,实际上里面装着的是一种虫子,可以钻入他的耳朵里面,给予他精神痛苦而不致死。另一种情况,也可以拿来定位用。

后来确认了范任闲大人已经中招后,他后悔了,当时应该放点更毒辣的东西进去的。周木谦恶毒地在心里想着,表情也越来越阴暗。

他抬脚,准备离开这里,却突然走不动了。

周木谦回头,居然是范任闲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范任闲依旧是那副人偶一般没有灵魂的样子,但他的动作显然暴露了他的本能。

看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毫无意识。

周木谦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无奈地笑:“怎么了吗?范任闲大人?”

“………”

范任闲没有回答。他的手缩回了被子。

周木谦:“是需要我陪伴您吗?一个人……没有安全感?”

周木谦在床边坐下来,“我以前,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从小就没有家人,做什么事情都得靠我自己,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个爸爸妈妈,或者哥哥姐姐,那该有多好啊。”

“………”范任闲没有反应。

“如果您这种时候很害怕一个人,很需要我的帮助,我会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事情的。让我看着您多久,都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周木谦突然说,“啊,您想听一点故事吗?我没有什么能讲的故事给你听的,但是我可以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苏远正想进房门,发现周木谦正在与范任闲对话,不太想打扰他,就躲在门口看他能说什么。

周木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几乎没有自我的。我向来是,别人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别人支持什么,我就支持什么。可以说,我很少会持有自己的看法,一直都是像幽灵一样随波逐流。很少有人会喜欢我,因为我的社交能力很差,性格也并不是很有趣,不过是人群中可有可无的那一个。我身上唯一最值得人们去欣赏的,大概就是我的技能了。”

“但是,后来不一样了。我遇到了一个人,虽然他可能至今都不认识我。他所持有的那些思想,让我感到很是新奇……一直以来,世界所告诉我的,都是让我去付出,让我去奉献,却很少有一个人让我去学会自私,去学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或许我是在那个时候找到自我的……”

范任闲依旧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啊,抱歉,好像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那我来给您哼点歌吧。”

说完,周木谦趴在范任闲床边,哼起了歌。

我是那湖底的游鱼

憧憬着天空的飞鸟

却知道自己无法飞翔

因而我陷入想象

苏远不再看了,他转身离开。

但是他从这个场景,似乎终于确认了某种东西。

他知道周木谦的真正类型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边,周木谦哼着哼着,在范任闲的床边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木谦身上多了一层薄被。

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214的忘发了...

拉郎∥戴拿x奈克瑟斯

(非cp向)

巽マヨonly,全文4w+。

路人视角有/架空。

土地下闪耀着复苏,优雅而崇高,

心中远远的云飘散如灯塔;

而你吹来,如突如其来的暖风,

虽然鲜花还未在这个世界盛开,

而羊群还在嚼食着草根,未曾产下羊崽——

请见证这次深冬中的苏醒,

她的手紧握在我的手心

我们会一起目睹春天。

我们呆望周遭的寂静,

周遭早已没有了冬天。

——【英国】RobertGraves

我想那大约是昨日的光景,我从那个小小的阴暗房间搬出一个巨大的破旧纸箱,里面装着几十年前战争期间沉重的记忆。而如今它们被蒙上一层晦暗的灰尘与之褪色,宛如几十年前首都上...

我想那大约是昨日的光景,我从那个小小的阴暗房间搬出一个巨大的破旧纸箱,里面装着几十年前战争期间沉重的记忆。而如今它们被蒙上一层晦暗的灰尘与之褪色,宛如几十年前首都上空终日笼罩着灰色的硝尘。战火是穷人的噩梦,它让富人变成穷人,让穷人变成土堆里随处可见的骸骨,露出一截白森森的关节。几十年前我见过的幻灯片,黑,白,灰融合成影影绰绰的、行走的、交谈的、喜怒哀乐的人影,放映在一块悬挂起来的斑驳白布上,像无数只行走的幽灵倒映在上面。战争中的城市足以让我想起当年这个譬喻,但它并不同血腥与硝烟挂钩——因为我依稀记得那个夜晚,我现在的丈夫向我求婚了。

我最小的女儿急于完成她的识字作业,她翻出一沓旧报纸,请求我将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念给她听——那是一沓几十年前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登满了前线伤亡者的名字,长达七页。我觉得这样有失对逝者的礼数,于是出言拒绝,她无法强硬地要求一个贫穷且忙碌的女人为她做任何事,譬如从繁多的家务活和摞得半人高的脏碗碟中抬起头来替她念那些早应该安眠的名字。我如是想着。等一下吧。我尽力说出温和的话语,秉承着作为一个母亲该有的辛劳温和的模样擦干了手接过旧报纸,煤油灯的烛焰在破旧的牛皮报纸上映出昏黄的光芒。

直到读到第四页的第五十七个名字,我捻起报纸的一角随手翻过一页,紧接着的是一篇采访,“KazehayaTatsumi”那个名字映入我的眼帘,在那之前,我都是如此平和的。

那时革命的火种尚未燎原,我见到那位牧师先生时,我濒死的酒鬼前夫横在那张斑驳的榻上苟延残喘,贵族的马车踏破了他的肋骨,胸口前的那个洞犹如喷发的火山一般汩汩地涌出血液的岩浆。他的瞳孔前覆上一层灰白色的阴翳,于是他就用他的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挤了满屋的、看热闹并对他心存同情的人们,看着暗黄烛光照映下空气中纷浮的灰尘与蚊蝇,并安分地在那位牧师先生端着葡萄酒和面包作为的“圣餐”,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到来之前合上了血丝遍布的眼睛,平和、悲哀、可笑。我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替我着想,和平时那个带着酒气殴打他的孩子的他,和那个揪着他妻子的头发逼着她去肉偿酒债的他,判若两人。

牧师先生似乎坚信自己来晚了一步,他大抵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带着悔恨无比的神色站立在门口,脸色比纸更苍白。睡翘的鬓发此刻也安然地贴在他的耳侧,低矮的黑木框门带着呲牙咧嘴的裂痕作为这幅画像画框的花纹,连带着“画框”本身一起将他高挑的个子框囚进去。牧师先生的发像深夜的尾巴,几乎快融进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油画上一只苍白美丽的圣灵。

“亲爱的天父,我仁慈的圣主啊。”他始终没有跨进门槛,像失去力气一般轻声呢喃着:“……是他罪有应得…还是您不明事理…?”

我想那时的我依旧固执又狼狈地跪坐在那一汪血泊之中,而这条赤色河流的主人在四分钟前永远地阖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腐烂、发臭,变得和他肮脏的灵魂一样令人作呕。盖顶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人群给圣职者让开一条道路,牧师先生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后,他的皮鞋踏在破旧的地板上,像是圣堂间的钟一下一下的敲着。他俯下身子越过跪坐着的我,将手中的银质十字架贴到我死去的丈夫的胸前,贴在那个汩汩不已的熔岩洞上:

“慈爱的天父,我们将主耶稣的仆人的灵魂交托主耶稣,使他的灵魂进入光明、快乐的所在,列于众圣徒的团契之中。”

他耳侧长长的鬓发堪堪蹭我的脸颊,我听到他的祷告如是响在我的身侧,用一种平静得令我万分惶恐的声音,音色磁性而静谧,仿若一滴水滴落在一潭沉寂千年的池水间,荡出并不那么壮观却万分神圣的涟漪。人群用几秒钟骚动了一下,狭小的房间拥挤更甚,伸长着脖子的人们像一群饥饿的鹅,有人在平静的祷告中推搡着碰倒了墙角的神像。神父先生没有抬头,连眼睫也不曾颤抖一下。于是这短暂的喧闹安静下来,人群闭上眼睛用这一瞬短暂的虔诚轻轻替我死去的丈夫唱起祷告,房间内只点了一截短短的蜡烛,烛焰在稀薄的空气中急促地落下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凝在陈旧的木桌桌面上。

“……复活时,能蒙主耶稣赐福,承受那创世以来为我们所预备的国,在主耶稣无穷的荣耀中同得完全,同享永福。哀恸的人有福,因为他们必得主耶稣的安慰和眷顾。奉主耶稣圣名祈求,……Amen。”

心在火苗尖上跳跃,橙红橙红的,像一只翅翼着火的蝴蝶,拼命的往上窜,又缓缓地黯淡在了夜色的深处,在牧师先生念完最后一句祷告词时,那点越发微弱的烛焰缓慢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人临死之前忽然复苏了一声心跳,然后在“amen”的尾音里黯淡下去,熄灭了。

牧师先生和人们的祷告并未对他死后我们的生活带来好运,我也不曾明白我的心思,在那时散去的人群之后,我顿目凝望者那具悲哀丑陋的尸骸,内心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轻松的喜悦。我每天依旧大早起床,安顿好他的孩子后去纺织厂上班,每日拿着仅仅足以果腹的薪水。少了毒打、哭泣和咒骂之后的生活同以前并无一二,寒酸、平淡、不起波澜。他的遗像被立在杂物柜上,那双萎靡不振的眼睛藏在柜子上堆积的报纸、手套、牛皮纸袋之后——我和他的孩子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再提起他,以及他带给我们痛苦的伤疤。

我从阁楼天窗的间隙间再一次看见那位牧师,看见那把移动的的黑伞在雨幕中穿行过小巷时,黑伞下露出黑色衣袍的一角。然后我抓起雨具奔了上去,踩着因步子飞溅而起的一簇一簇白色的水花一直尾随他到那座小教堂的门口。牧师先生站在教堂后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我,他那双鲜艳的瞳仁在灰色的雨幕显得熠熠生辉。

他等着我跨上楼梯,然后掏出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打开了门。

“夫人…暴雨日不予行祷告。”他轻轻说着:“不过我猜您是有急事。”

我笨拙地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细细地端详他的脸,几日前他来到我们破旧的家行祷告时也是离我如此地近,可那时的我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那双浅青色的、翡翠似的眼眸,藏在垂着水珠的眼镜后。远看似乎足以在黑白的雨色中被一眼发觉,当我近近地这样端详时才发现,它似乎并无我想得如此清明澄澈,而是像是在翡翠上蒙着一层浅浅的、名为哀恸的薄纱。牧师先生绝对算不上是圣洁的长相,他的那种俊美中带着邪淫。苍白的脸色,嘴角浅浅的痣,老是低垂的眼。将紫色的长发梳做松散的辫子和碎发一齐垂在肩上,把修长纤瘦的身躯藏在宽大的神袍之下——我想我贫瘠的大脑全然无法形容出他的模样,如果不是那身神袍裹在他的身上,我全然想象不出他会是一个神职者,反而更像是地狱而来的使魔。

牧师对我失礼且赤裸裸的打量报上一个稍显羞赧的笑容,在我踏进门时轻轻地拉上门,将不绝于耳的雨声隔绝在外。神说教堂是人和神沟通的地方,它永远足以救出池沼中所挣扎的一个个圣洁的灵魂——正如暗室得明灯,瞥见基督人性之秘密,仅能窥见天人之秘于瞬息耳。我们所站的位置足以看见一扇扇尖形长窗,尽是光怪陆离的彩色玻璃;宽大的大厅出口是精雕细刻的门扉,小教堂门楣上那镂空的蔷薇花瓣小圆窗,纤秀而优雅。大堂尽头那扇巨大的玫瑰花形圆窗中镶着半人高的黑铁十字架,影子被阴雨天微弱的光芒浅浅地映在地上,映在地板上面刻画着耶稣基督在童贞女的簇拥下行祝福礼情形的画上。

“很抱歉打断您,夫人…”牧师用那种轻飘飘的声音如是开口说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昏暗雨色溶解一般:“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这里。”他说着用那只修长的手指了指侧门后的大理石石阶,我心不在焉地跟在他的身后,将目光凝在他绛紫色的、扎得松松散散的辫子上——此刻它正随着他的步子而一上一下地跳跃着,仿佛狡黠的恶魔尾巴,又仿佛主将绳索拴在了羔羊的脖颈上,而他恶趣味地将另一头握住,玩笑似的摆弄着。

“冒昧……夫人贵庚?”

“十九岁。”

“没记错的话您似乎是有孩子…”他轻轻说着:“那您的丈夫?…我是说、前夫…”我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他,掩饰般地用手摸了摸鼻头,指关节处的茧不轻不重地蹭过鼻梁,谈不上舒适的感觉。我早已忘记他多少岁了,或许三十岁,或许四十岁。我如是说道,我只记得他摩洛哥的山脉一般沟壑遍布的脸上永远充斥着醉酒的赤红色,但是下一秒我就看见牧师转过头来,以那种讶异的神色瞪大了那双青色的眼睛。直到许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束带着怜悯与悲哀的目光在许久之前就被赋予了一个名字,叫做:"人道主义(Humanitarianism)"。之后临近三分钟到那个小小的“忏悔室”的路程之中他没有再开口,我听见他在叹息,很轻地叹息。把叹息融进哗啦啦的雨声里。

主啊,求你赦免我们冷漠,不爱灵魂,不传福音的罪。多少灵魂流离漂荡,每一天有多少的灵魂悲悲惨惨地下阴间,我们却没有遵行你的使命,把使人得救的福音传给他们。将来在审判台前,我们就成为他们控告的对象。

我闭上眼睛如是轻念,为我死去的丈夫,为我饥寒交迫中裹紧破衣服的孩子,或许还为炸在南方的那一声炮火,为贵族不再在谈笑间喝着我们的血,为牧师眼里那团永远化不开的哀伤。

油布报纸的豁口投进来一缕微弱的天光,敲钟人敲起了教堂的晚钟,一下,两下,三下。敲到第三下时我站起身来,那缕微弱的天光照在牧师先生的脸上,钟声穿过一刻不停的雨幕,荡在更远处的田野与山岗。

“……风早先生,我告辞了。”我想起他绣在袖口上的名字,他此刻似乎是闭着眼睛,同样轻声地祷告着什么。我想他也许许久不曾踏足这个房间,那张藏在他脚边的一幅画足以说明这个房间他曾拥有私人的所属权——一片雪中的白桦树。

“风早先生?”

他的侧脸模糊在暮色里,像是画家没有给他添上应有的眉目一般,紫色的发辫被映成黑色,更像上帝套在他脖子上的栓绳了。铺天盖地的雨声里,我听见他低低地回应了一句。

“嗯。”

“巽君……”礼濑真宵抬起头去看他,他的脸像纸一般苍白,连赤红的火舌泛出的张扬的火光都无法将它浸染得红润。风早巽的眉眼总是保持着那个温和的弧度,仿佛盆中熊熊燃烧的不是什么“异教徒”留下的诗歌,而是哪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塞给他的长达十页的情书。他用一根细细的铁棍捅了捅火盆,一瞬间内迸出的几粒火星差点溅上他的眼睛,他又后退一步,似乎黑烟终于将那双紫色的眼睛熏得疲惫了,风早巽脱力一般地揉了揉眼,将背靠在墙上。礼濑真宵就突然有些后悔开口叫他了。

“……真宵,很吵是不是?”

“咦…!我没那么想过!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脊背随着腿的脱力顺着墙壁滑下来,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坐在地上。礼濑真宵暗自想着他的背后估计沾满了白色的墙灰,待会儿出去时适合在怎样的时机替他拍干净——否则他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关进忏悔室禁食一天。饶是风早巽这般谨慎柔和的人也不免总被责罚,这般想着,礼濑真宵坐到他身旁去,风早巽无意识一般地将自己的肩膀靠在他身上。(或许是觉得不太好意思,礼濑真宵的坐姿没有保持到第三分钟,就耳根发红地换了个姿势蹲在风早巽身旁。)盆中的火焰还在浮夸地起舞,耸动着冒出黑烟。风早巽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礼濑真宵听见他闷闷地说:

“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呢?”

礼濑真宵沉默半晌,像是害怕说错什么一般支支吾吾地开口,出于怯懦的性格他开始谨慎地措辞造句:

“嗯…我想…也许是在驱逐异教徒。”

他知道街的尽头是处刑场,被清扫干净后的地面上还是会有着政吅治吅犯、异教徒的毛发,像是地缝中窜出来的黑色的野草,流下的血干涸进结痂一般的土地,教堂的修女在许久之前就告诉他们要避开那里走,罪人的血不圣洁——但在那之后他们才知道:处刑场的刽子手也是教堂派过去的人。

“那我们呢?真宵,我们在干什么?”风早巽又这样突兀地发问了。礼濑真宵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的腿蹲得有些发麻,火焰鲜艳的颜色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跃动着刺激他的眼睛,几乎快要将视网膜灼出一个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自己,风早巽不是风早巽,那盆火也不是那盆火。

屋内氧气被火苗燃得愈发稀薄。

毫无疑问的是他不擅长应对问句,无论是风早巽的、修女的、甚至是街边任何一个喊不上名字的大人的。比起问句,直来直往的命令更能让他善于应付。问句上扬的末调之后没人知道风早巽在想什么,自己的回答又是否会让他失望或者激怒。风早巽总是把太高的期望放在他身上,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那双紫色眼睛之后的期望。如果此刻风早巽对他说出“你帮我把耳朵捂上,我不想听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蛋瞎嚷嚷了”之类的话,礼濑真宵甚至会感到庆幸和愉悦,然后顺理成章地帮他捂住耳朵。(他其实很想听风早巽这样对他说一次。但现实是风早巽从不会这样说话,也不会有这样无礼和激烈的语气。)

风早巽的眼神落在焰火上,礼濑真宵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答。他从不催促,修女从最开始就教会他们“静待其果,慢橹摇船捉醉鱼”。

“我们在在奉命焚毁异教徒留下的东西。”思考良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最保守和谨慎的答案——然则说出这句话时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清明地感受到风早巽把眼睛从火焰上方移到他身上。礼濑真宵固执地盯着火焰不去看那双眼睛,自己到底该怎样回答?自己的回答让他失望了吗?那双眼睛里又是什么神色?他甚至不敢微微拧动一下脖颈的弧度,他害怕一头撞进那双也许此刻饱含失望的紫色眼睛里——风早巽一定不知道他自己会用一双漂亮的紫罗兰杀掉一个人。

屋内的气氛像是随同被烧干的氧气一般逐渐变得僵硬。(至少礼濑真宵是这样觉得)风早巽沉默良久,几乎就要让他觉得空气是不是会在下一秒凝固起来,此刻他愈发地想要逃离这里。他面前的火降下势头,那沓厚厚的牛皮纸终于快被烧尽了,纷飞的灰烬落在他身旁的人那头浅青色的发上,风早巽依旧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神色,礼濑真宵的直觉告诉他风早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们和他们做的是同一件事情吗?我们所做的是正确的吗?”

风早巽清楚地感到礼濑真宵颤抖了一下。

“……不……您不要问我这种话……”他猛地站起身,狼狈地喘着气,将背靠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门没有因他过大的动作被推开,门外也没有人。此刻他才发现门被自己闩住了,于是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滑了下来,犹如风早巽方才疲惫的动作。

“您不要再捉弄我了……这种事情不能让其他人听见……”

“抱歉,吓到你了。”他轻轻说着,礼濑真宵却感觉到他这声抱歉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那之后呢?那时候风早巽又说了什么?礼濑真宵对此模糊了记忆,他只记得风早巽似乎说了“圣主会明白真理吧”这样的话,然后起身同他走出那间黑暗逼仄的屋子,在礼濑真宵摆弄被闩住的门时伸出手理了理他发辫上诗歌的灰烬。灰白色像是柳絮,被他捻在指尖小小的一撮,然后就散开来。礼濑真宵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他身后那盆仍然泛着火光的余烬,和三年后——三年后此刻的斜阳重叠起来。

风早巽的十八岁总在用每一个做噩梦的夜晚来估算礼濑真宵的死期,汗湿的额在苍白的月色下衬得他面若新尸,豆大的汗珠在他深棕色的、犹如沼泽一般的床褥上洇出更深的颜色。死别生离太常见,爱恨纠葛太浅显——至少于圣职者而言是如此。耶稣原谅妓吅女的罪,教堂自顾自定罪从小在教堂长大的、妓吅女的儿子。他们打着天父的口号作茧自缚,成为贵族操控着压榨他人的傀儡。

“他和他的母亲都没有错,是您错了。”他试着这般对修女说过,是在春末的一个午后。

“妓吅女是深坑;外女是窄阱。她埋伏好像强盗,她使人中多有奸诈的。淫吅妇的嘴滴下蜂蜜,她的口比油更滑,至终却苦似茵陈,快如两刃的刀。她的腳下入死地,她脚步踏往阴间。”修女是这样的回答他的:“而她留下的孩子也是这不净血的。”

“天父宽恕吅妓女。行正直路的,步步安稳。走弯曲道的,必致败露。他是教堂的孩子,他从小在教堂长大,这不足以成为赎罪的理由吗?”

“他从未赎罪,他依旧冥顽不灵,他和他的母亲罪大恶极,从不接受圣主的忠告,不做叫天父安心的事情。”修女对此咬牙切齿,神色几乎是痛恨到浮夸的地步。风早巽看着她,她也看着风早巽,极力将自己演出对天父爱到癫狂的模样,她本来可以天衣无缝地接着演下去的,风早巽如是想,一如她几十年做的那样。前提是如果她没有在看见贵族托人送来成箱的财物时堆出一脸谄笑和讨好的话。用她眼角堆积起来层层叠叠的皱纹像是一片镜子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裂开之后便再也变不回去了。风早巽的眼神看得她发怵。

“至于你,巽,这是给你的警告。没人会喜欢自作聪明的孩子。”她强忍着心虚如是说,末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补了一句:“圣主也是。”

风早巽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女人口红曾经在无数男人的躯体上流连褪色,如今却能够安然地站在神的角度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到背后发毛。礼濑真宵不愿意做教堂的傀儡,所以他违背了教堂,违背了神,是死不悔改,是冥顽不灵,是他身上流着的妓吅女的血对此作祟。他罪孽深重,因为不服从教堂,不服从神对他的宽恕,所以会被判处死刑。日光透过穹顶的彩窗玻璃直直地将花纹画在地上,画在修女的脸上。

1922年的爬山虎爬上午后的残垣断壁,分明快要入夏了,站在教堂中的他却感到手脚冰凉。

梦是一本书的起笔,他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语,合上眼半只脚踏入梦乡之后就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他的母亲在她深紫色的发辫上扎着一朵朵白色的苦橙花,她躺下身来压倒一片蓝里泛灰的芸香草,血从她的额角和腿间一刻不停地涌出来,滑落进发辫里、苦橙花上,芸香草丛上洇出大片的血色。他想开口喊她,可她一动不动,那双漂亮的眼眸始终紧闭着,大朵大朵的红落椿绽开在她的小腹下,七朵,八朵,九朵,难舍难分地缠在一起,红里泛黑,落下的花瓣像是死胎身上连着的血红色的脉络,将他灼的头晕目眩。

再然后有修女带他走了,又或许是他落荒而逃。他梦到自己抬起头看教堂穹顶上的彩色玻璃花,仰得脖颈发酸,风早巽站在他身侧用吉普赛语轻轻地哼一首短歌。这是禁忌,请您不要这样。他想要这样说,从认识风早巽开始他对他的称谓就是“您”,然则他还没开口,那些东西却在一瞬间内消散了,只剩下门口嘈杂的蝉鸣。他很少梦到母亲,但许久之前就开始总是梦到修女和风早巽。“我之前梦到您了。”他在一个午后是这样对风早巽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玻璃骑廊上的雕花没有被日光照得闪烁发亮。“大概是在几天前的,就梦到您了。”他这样对风早巽说,却没说是什么梦,彼时风早巽同他并肩站在骑廊下默唱同一首圣咏,远处贵族拆迁的断壁残垣上或许有古希腊的神明在沉默地谈笑。风早巽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等他开口说那个梦,但是礼濑真宵没有说,他紧闭着眼睛默唱那首圣咏,唱诗班的黑袍几乎垂到他的脚背,被雨里夹着的风吹过脚踝。风早巽没等到他开口,于是轻轻说:

“是这样吗?希望我的出现不会带给真宵一个噩梦。”

礼濑真宵说不清他这句话里有多少礼仪和客套的成分,风早巽的礼数永远都是那么周全,对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样。

到底做了什么梦,他没告诉风早巽,梦里风早巽是怎样垂着眼睛站在比他高了一头的修女身边翻着手里的圣经,他也没告诉风早巽。

风早巽来的时候天气肉眼可见地转凉了,深秋的积霜停在屋檐和光秃秃的树枝上,化成水滴落在泥土上一砸一个坑洼,可不久之后那坑洼也结上了霜,小坑在黑色的土地上犹如密密麻麻的虫卵一般遍布着。他撑着伞在一个雨脚泛白的黄昏来,彼时礼濑真宵还在被麻乱的雨流冲撞着浅眠,风早巽在他榻前坐了半晌,(或许那并不能算是榻,常言总谈“缠绵温柔榻”,但那种事情总是发生在贵族姥爷铺着金丝绣花床褥的榻上,而不是眼前这块用破棉絮堆起来的、坟包一般的东西。)大概半刻钟之后才听见他带着睡意的惊呼响起来。

“……巽先生?!”

“是我哦。”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愉快。

他对风早巽的称呼从许久之前就从“巽君”变成了“巽先生”,风早巽并不比他年长太多,从小到大他们堪称亲密的关系都似乎刻意为之地被礼濑真宵安上对他单方面的敬称。(风早巽当然对此提出过几次异议,“叫我巽就好了,”那时他相当真挚地说着:“我要是这么叫真宵,你一定会被吓到吧。”于是那天礼濑真宵几乎是忍了一天不叫他的名字,第二天又开始一口一个“巽君巽君”地叫着了,最终他还是觉得对风早巽不带任何修饰地直呼其名以自己的身份来说,就像是犯了不可赦的罪孽一般。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风早巽突然以那种语气叫他的名字,他可以直接吓到窜上天花板。)

“……您来了……”

古怪的静默在二人之间肆溢,像是黎明时分攀上窗户的蔼紫色晓暗。

“抱歉……我应该给你带一块蛋糕来。”他歉笑着说:“街那边〇〇的伯爵夫人今天生诞,我应该给你带一块蛋糕来的,抱歉,我忘了。”

他缓解气氛的话术十年如一日的高明,礼濑真宵说不清这句话里面有多少他平时用来应付其他人的成分——生疏感太强了,就像是在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一样。与此同时他又想着街尽头那个血腥味终日弥漫的处刑场,似乎更加确定了这是他缓解气氛的话术:“您下次还是务必出席为好……不必为了我,我这样的人推掉如此重要的邀约。您什么时候……”这样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风早巽笑了两声,这似乎是个礼貌性的音节,最终还是难掩苦涩。他们此刻都默契地选择避开沉重的生死不谈,生死比爱恨更沉重。他作为神职者一开始就明白——所有东西都可以摆在明面上来谈论、不过他们谈论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沉默被摊在斑驳的地上风干,雨中混过一两声鸟鸣。他伸出手来掳了掳绒垫,风早巽半靠在他身上,那只手上沾着已经风干的油墨,礼濑真宵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倚在母亲膝头吮吸她因纺织受伤的手指的孩童,古希腊的诗人总有一个会用石灰水替他洗发的母亲。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您的母亲呢?他有些悲哀地想着,天父言“母性之光辉是美德之门的开端”,可无论光辉还是美德都与现在的他相去甚远,他的母亲死在他梦境里的红椿花丛里时,风早巽在他梦境教堂的穹顶下唱一首圣颂,彩雕玻璃的光投在他的黑袍上——他的袍子总是合身,而礼濑真宵的总是偏大,下衣摆堆在地上,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滑稽得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你才该去抹地咧!”那个半疯的女人在当教堂的帮工时如是讥笑他。他涨红了脸将自己藏在雕花柱子的阴影里听着她叨叨不绝地挖苦,最后温和地将这场闹剧制止的人是风早巽。)

风早巽,永远都是风早巽。从他的记忆开端出现教堂时、风早巽也是同它一齐出现,无论多年过去,那日他绣暗纹的袍子和骑廊的彩花玻璃,一切都鲜明如旧。

是他,总是他,命数一切的起始,礼濑真宵总是想着:如果和他的母亲在那日一齐横尸街头,风早巽依然会站在记忆的开端等着下一个礼濑真宵,翠绿的爬山虎攀上他身后彩光流滟的骑廊。天空像一团被揉皱又铺开的纸张,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风早巽无意识般的扣紧他的手,细茧薄薄的一层晕在指侧。最终礼濑真宵打破了沉默。

“您手上…沾上墨迹了”。他捻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那墨迹依然刺眼地停在他的手上。

“今早有报纸”,他笑起来,又很快地将笑声低下去:“印得似乎很仓促,油墨蹭在手上了…大抵是说南边战事吃紧,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替他们祈祷罢了。”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三缄其口,最初的那次他也本该选择沉默,但那时候的风早巽还停留在青春期死心眼的顶端,而不是现在这般:礼濑真宵沉默时他总会选择贴心地转移话题,而不是用那双紫眼睛凝在他冷汗涔涔的背上。

“前几日…新上任的官吏…原先是…所驱逐的民族…选择改变…宗教信仰…在这片土地生存。

“…说他…叛徒…苟活于世…想要处死他。

“他却因为民族血统难逃一死,亦或是一生背负骂名。将辱骂和歧视刻入他的骨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想要生存下去,连舍弃自己的信仰都无法得到堂堂正的生命吗?

“战争需要年轻的生命,我所做的,是正确的吗?”

他看着风早巽的脸,脑海的门闸似乎一瞬间被拨松了,一切陈旧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泄涌而出。烈日之下一墙之外的人声鼎沸,斑驳剥落的白墙,女人惨白浮肿的脸,火光摇曳的房间,从额头沁出的汗水洒进火盆,风早巽总是苍白温驯的脸色…

礼濑真宵的嘴角以一个难看的弧度抽动着,有那么一瞬间内胃里翻江倒海,下一秒他猛地站起来侧身撑着肮脏的墙角,狼狈而剧烈地干呕起来。他呕吐每一个愁雨飘摇的的阴天,呕吐处刑场尽头的尸堆,血痂般凝黑的土地上生出毛发般的野草,呕吐烈日晒在黑压压的人群身上叫人作呕的汗味,和他们下流不堪入耳的辱骂,呕吐惨白浮肿的尸躯,遍布的红斑犹如他梦里缩小的红椿花,呕吐火焰跃动的黑暗的房间,迸出的火星险些灼伤风早巽的脸颊。

风早巽的手穿过他的腋窝,一只手半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停在他的胸口,安抚般地轻拍着。他狼狈地呕着酸水,直到血花初绽在嗓喉。他闻到风早巽身上的气息——此刻他不适时地猜想也许自己身上的气息很糟糕。不可否认的是,他身上除了一股腐朽香木的气息,唯一比他更鲜活的东西只有嘴角残留的血丝,终究心惶——他没有嗅到自己的气息,感官仿佛生了锈一般不再灵敏,连同大脑的反应也迟钝起来。等他意识到风早巽的气息已经全然将自己包裹时又不可抑制地红了脸颊。风早巽的下颔抵在他的颈窝,用那只沾着墨迹的手轻柔地握住他的下巴,转头的刹那他看清了那双紫色的眼睛:它永远都如同他的主人一般温柔平和,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纱。那一瞬间他想起香根鸢尾花,又想起紫罗兰,甚至是蓟花、铃兰,都在那份温热贴上来之前被他过脑想了个遍,到底也没有想出一个形容词。风早巽从一开始就是独一无二的。

风早巽有两颗泪痣,礼濑真宵却从来没见过他哭泣,也许他的泪水早已在上辈子流干了,就像自己方才呕出的酸苦的胃液是眼泪的味道。或许新生伊始的孩童和软弱怯懦的他,才会总是红着眼眶,但只有他会忍着哭泣处理身上打骂留下的伤口,抠掉一个个黑色的血痂,落下一个仍在沁血的口子,疼痛带给他上瘾般的感觉——而此刻他嘴角的血渍,早已被风早巽用唇抹去了。

他听到自己此刻稍显急促的呼吸,心脏囚在肋骨间砰砰直撞,风早巽的脸被好几倍放大在他眼前,此刻他才发觉风早巽的睫毛相当长,几乎足以扫到自己的睫羽。他全然无法再思考什么了,心跳声震耳欲聋、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耳根火辣辣地发烫。风早巽似乎还在说什么,看口型像是在叫他的名字,之后的话、之后的话谁也没再在意了、他急促的吐息让自己想到码头旁轰鸣的汽船,再然后是黑色的海水,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没坐过汽船,风早巽也是。迄今为止他记忆中的船还是扬着雪白的帆,礼濑真宵心想,此刻指定有一艘帆船穿行在他血液的脉络、也许下刻就会被一个浪头劈翻,风早巽的手指纤长干燥,体温微凉,礼濑真宵清楚地感受到他指侧的茧、他用那根纤长的手指温柔地开拓捣弄着。

“痛的话,真宵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语气温和得犹如在劝慰一个病痛缠身的垂死之人,在用针替他注射最后一剂药物时说着“痛的话记得告诉我”“请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结束了”以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一想着,他们此刻堪称荒唐的行径似乎又平白染上两分悲哀的意味。雨声停下了,窗棂切碎惨白的月光,他看清风早巽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红晕爬上他的双颊,他的动作何其温和谨慎。不痛,就算是痛,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忍耐。他这样想着,但没说出口,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就算您成为我生命尽头的刽子手我也毫无怨言”和“巽先生适合去当医生”,诸如此类的话,他也同样没说出口。

夜风将枯叶吹得哗哗作响,像海潮的声音。那艘名叫情愫的帆船仍旧在他的血液里翻涌,波涛一层一层垒过海岸上的礁石,风早巽用吻堵住不曾说出口的话,远海的三角波翻腾着小小的白浪,拍在海岸上,破碎了,消退了,紧接着的下一阵风又将白浪刮得更高,几乎将那艘小小的帆船卷碎,碎片四散在他的神经末稍。他的眼泪漫出来,又被风早巽抹去了——用唇,用吻,他此刻毫不吝惜自己的亲吻,仿佛他们本该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对爱侣,在黎明升起时就会灰飞烟灭的一对爱侣。

“……您唱歌很好听……”无论什么歌都很好听,无论是圣颂还是歌谣。鬼使神差地,他说出了这句话。

“太阳总会升起来的……你总会看到太阳的,真宵。我一定不会让你待在这里的。”

他没有将那句话当真。礼濑真宵不喜欢太阳,太阳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总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化作灰烬,但风早巽是他的月亮。

最后一片枯叶同第一片雪一齐落在这片土地上时,他听到熟面孔的狱卒探讨即临的圣诞,他们依旧在固执地等着下一个假期来临,以让他们四散回这片土地拥抱自己的妻儿。血痂永远足以成为这片土地最佳的譬喻,横七竖八的黑色血痂之下涌动着血液,鲜红的血肉依旧年轻。他们的声音放低了,不再像嘈杂的蝉。冬天是没有蝉的,连同他们秋日的那份欢忭恣意,似乎都被埋在厚雪之下了。

“见到您真高兴,牧师先生。祝您圣诞快乐。”

“谢谢,您也是,您或许应该回到家去。”

“不,来不及了。我们将要被调去战火的前线。战场需要我们。”

“我替您祈祷,愿天父看在您的功勉。祝您和我们的土地平安。”

门下一秒被推开,直到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直直撞上他的脸时他依旧站在门口。风早巽瞪圆了双眼看着被砸的眼冒金星的他,他似乎没想到风早巽的手劲这样大。二人缄默地对视半晌,仿佛空气快要凝滞起来。

“……啊……”风早巽错愕地开了口:“……真宵对不起……痛吗?”

“不……我……”他斟酌着开口,风早巽及时地将门关上了,他依旧在酌词想要说些什么,风早巽的手指蹭过他的脸,将颊旁那缕散发别回他的耳后。他褪下了手套,手指的温度微凉,指尖带着点湿意,仿佛被雪水浸泡过一样。

他不可避免的红了脸颊,那几根纤长的手指在那个荒谬的秋夜诉说过爱语,不、大抵是倾听,诉说爱语的是他的身体。狱卒的脚步远去了,风早巽看着他,像是一个做坏事般的小孩一样突然凑近他压低了嗓门:“今天是圣诞节。”

“噫…!是的!”他显然被风早巽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圣诞节快乐……!”

“出去转转吧?”他轻声说:“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狱卒们换人了,不会有人认出你的。……我同修女说过了,你不久就可以出去了。就当过个圣诞节吧。”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温和,听上去像是少年,也像是青年,礼濑真宵几乎都快忘了风早巽也处在这两个年龄段尴尬的交集线之间。他思忖着,朝那扇高高的窗外望去,只看到一角模糊的树褪光了枝叶,远处有引擎轰鸣的声音——大抵是教堂所说的“四脚怪物”载着“士兵”离去。

风早巽看着他肉眼可见地动摇起来,礼濑真宵抬起手挡在身前,俨然将要做出一个抗拒的姿态。风早巽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形僵住,没动弹一下。风早巽感觉到他的颤抖,礼濑真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的哭腔,又像是兴奋和惧怕:"......不......”

风早巽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他冰凉的手指抽开脖颈前那身修道服的系带——系带是红色的。黑色的布料滑落在他的脚边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缓慢地做着这样的动作时甚至没有转过身去。礼濑真宵觉得他又回到了年幼些时有些自我中心的、不太听人讲话的青春期,他的外袍下的上半身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风早巽的身形纤长,整个动作他都是低垂着眼睛,仿佛无数次做着圣祷般虔诚的神情。他将修道服捡起,拍了拍上面也许并没有存在的灰,递给礼濑真宵。

此刻窘迫的人又变成他了,风早巽维持着这样的一个动作,在等着他脱下那身脏旧的长袍,礼濑真宵转过身去解衣服,他感到风早巽的眼睛还在身上,最终他用一种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褪去身上的衣物。他还想说些什么,风早巽先他一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修长的手指在领口将系带打作一个漂亮的结。礼濑真宵意识到那似乎是个死结,可风早巽没有给他出言打断的机会:

“你往北走,那里有一片白桦林,顺着那片林子走,走到尽头…”

“不。”他终于找到一个打断风早巽的机会,礼濑真宵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尖:“我会早些回来的。巽先生,晚些见。”

“啊…”他有些呆滞地顿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地意识到什么似的想重新绽出一个他惯有的和煦的笑容。

“对我说些什么吧?”风早巽如是说,他鲜少对礼濑真宵提出这样直白的要求——这使得后者颇有些受宠若惊,他嗫嚅着没想到任何什么能说出来的话。风早巽笑着轻叹一口气,礼濑真宵只听出迁就,没听出哀伤。

“谢谢您……”他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风早巽相当愉快的笑了起来,不带任何挖苦的意思,那笑声就像是他在祝贺别人能拥有美好的一天一样。

“世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

他听见风早巽这样说。

暮色入侵城镇的繁华,礼濑真宵抬脚走过犯人们用来运动的场地——只是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的一块地,他感到土碴子填满了鞋缝,入眼的东西都附了一层薄雪,狱卒还在换班。

他突然就想起来,过完圣诞节风早巽就十九岁了。

我同风早先生共事的第七年,跟随着队伍来到一个荒凉的、几乎快被洗劫一空的北方海滨暂时驻扎。我们留在火车的末尾照顾伤员,整个车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不完整的人——缺了胳膊的,少了条腿的。他们脸上的伤口还结着未长全的痂,一半血红的肉,一半黑色的痂块,张着裂痕遍布的嘴唇嘶吼出声以来宣泄疼痛。风早先生最开始是被我拜托来做祷告的,参军之前他在某个小镇上唯一的教堂里当唯一的牧师,他的家乡在北方某片多雪的城镇——我记得他这样说过,说这件事时我正在洗自己破了几个洞的衣服,洗完之后又不免生了些可笑的窘迫,将它藏在那根用来晾衣服的竹竿的最末尾。他围着那片篝火轻轻地说话,把他些许散乱的紫色发辫解开,又用一根红色的系带绑起来,俊秀的脸庞沾了些硝灰,似乎也没有要我听进去的意思。“那里有许多白桦,山杨,挺拔得像是要刺进云里去。”我依稀记得他是这样说的,他大概是没书看了,第一次和敌军交手之后我们活了下来,而他弄丢了自己的圣经。

“总会无意识地弄丢自己的东西,毕竟是战场。我想大家都是这样。”那时我这样笨拙地安慰他,风早先生用手指撩开自己额前深紫色的碎发,(那时他的手指还包着纱布)轻轻地对我说了句抱歉。

这又不是您的错……!我磕磕巴巴地说着。我想我所谓的安慰大约有些失败:我根本不想让风早先生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错——圣经不见了,意味着今后再没人叫他牧师了。但总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到断壁残垣和废墟之间翻一本也许已经被轰做飞灰的圣经……我这样思忖了半晌。

“我去帮您找找吧,或者、或者我再去问别人借一本,可能会有人……带着吧……”说到最后我都觉得自己底气尽失,风早先生似乎被我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吓得不轻,有些慌忙地拒绝了:

“……不,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的一本书,不见了就不见了。”他凝顿了半晌:

“我是一个军人,不是牧师。”

风早先生的圣经不见之后,没人再叫他牧师先生了。我以为他会甩甩手走人——毕竟我只是拜托他来做祷告的,而没有圣经又能做什么祷告呢?但他还是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伤员云集的地方替我帮忙,换药、处理伤口、消毒。每每我同其他卫生员满头大汗地忙完之后坐在某处歇息,这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找风早先生道谢——然而他早已一阵风似的离开,不知道又将自己藏进哪个帐篷了。

他相当郑重地对我道谢,从一开始都是这样,无论多久我们的交谈都带着疏离的礼仪。同他的身世一般扑朔迷离,一句话说完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身影总是模糊得不真切,但我依旧坚信在他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光和热,风早先生总是能够找到那些需要的东西,譬如生命。那段岁月战事吃紧,死伤无数,我们度过圣诞节时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明年的祈愿,直到第六年才有所应现——战情有所扭转。虽是如此,而现在的事实便是:我们吃了败仗,迫不得已撤到一处北方的海滨。那条长长的铁轨铺在海上,风早先生抬起手擦了一下脏污的车窗玻璃,我们看到乌鸦在那陡峭的崖峰搭满了巢。

这片土地是暗沉的,鲜血将它的泥土浸成红色。风早先生和两位士兵在被轰断的石桥旁抽烟,石桥被炸毁的那面还露着一截三寸粗的黑色钢筋,上面长着一块红褐色的铁锈。一只乌鸦站在上面咿咿呀呀地扯着嗓子哭,年轻些的那个士兵嫌它烦,伸手将它赶回灰蒙蒙的天空。

年长些的那位将烟点燃了,风早先生依旧将它夹在指节间。他们似乎没交谈什么,也没有把烟发给那位年轻的士兵,风早先生很少说话了——不过他平时的话也没有太多,一年前的一场夜战之后叫他的听力有些衰退,似乎是一颗炸弹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炸开了,这使他本就静默的性格几乎是从此快要脱离了言语。我思忖着要不要走近,此刻风早先生眼尖地瞧见了我:

“杏小姐。”

他招了招手,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两位也看向我来,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近,天色有些暗了,这时我才看清他身旁的二位是谁——那位红头发的孩子是个新兵,他岔开双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有些打瞌睡,见到我之后挪了一下身子,拍了拍身旁给我留出一块坐的空地,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对他的印象相当深刻,因为他实在太年轻,仅仅只有十八岁的样子——我不仅从他稚气未消的脸庞得出这个结论,还因为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干净得仿佛一眼可以望到底,分明是海水的颜色,却烫得人忍不住心惊。天城君还不到参军的年龄,当初他谎报自己十八岁才得以扛起枪——在那之前我还在怀疑为什么有人会看不出这孩子完全没有十八岁。“我哥哥也参军了,我要找到他。”直到他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这样对我说时我才明白,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全然是少年人一腔热忱,没人可以忍下心来拒绝他。他总是很有精神,我有时总是想他的眼睛真应该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就像火一样。风早先生某次手臂受伤是直接被天城君扛回来的,他一把抱住风早先生时将后者吓得不轻,最后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跑的太快还颠散了风早先生的辫子。那时候风早先生的脸色苍白得几乎快要晕倒一样。

而另一位……另一位大抵同风早先生一般年龄。有些丢人地说,我有些怕他,倒不是怕他那张漂亮的脸,而是怕他那双同他神色一样冷漠疏离的金色的眼睛。我总习惯于用发色记住他人,此刻我觉得他同天城君都是一样:可以用发色来看出性格。他蓝色的发有些长,大抵有些时候没剪了,十条先生(我暂且只能这样称呼他,因为我听见他的下属总是这样叫他。)此刻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番,他方才仿佛还想对风早先生说些什么,看到我时便生生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十条先生是突击14队队长,几天前同我们在车站汇合,为吃了败仗之后有些狼狈地撤退的我们送来弹药补给。前往这个这个海滨暂时驻扎便是十条先生的主意,他同风早先生似乎是老旧识,汇合那天风早先生、天城君在我身旁同我一起收拾药品,风早先生端着药盘从十条先生身旁擦肩而过,我看着十条先生好看的眉头拧了又拧,最终喊了一声:

“喂……礼濑?你是礼濑?”

风早先生当然没理会——十条先生的声音实在不算大,他没听见。我想他大抵听见了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叫他,毕竟我们都知道他姓风早而不是姓礼濑……

我还这样漫无目地想着,十条先生在下一秒拉住风早先生脑后的那根紫色的辫子,风早先生登时吓得不轻,险些摔了药盘。

“……您不要这样!!”我忍不住惊叫出声,一只手一把拦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的天城君:“风早先生有些听不见,请不要这样……”

十条先生眯起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看我一眼,他的手里还拉着风早先生的辫子,似乎听清我的话之后轻咳一声将它放开了,又转过眼睛看风早先生。目光相接的那一秒,风早先生露出一种惊喜和惶恐的神色,睁大了那双青绿色的眼睛。

“是礼濑吗?礼濑真宵?我是十条,十条要。”

他拨高了音量,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突然有点想对十条先生说其实不用这么大声,风早先生能听清他说话,只不过是他方才声音太小了而已。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有些呆愣地看着这场认错人的闹剧。

“……”风早先生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毫无疑问的是他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十条先生的话。沉默半晌,最终他摇摇头:

“不是,很抱歉。您认错人了。”他后退一步,十条先生比他高上大约三四厘米,还带着军帽,显得高他更多了。风早先生说完才有些底气不足似的,转身离开了。

十条先生喊了一句,他好看的眉头锁的相当紧,但风早先生恍若未闻,依旧迈着步子向前走。十条先生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抓他的辫子,下一秒又碍于礼仪似的将手收了回来。

“她为什么叫你风早?”

毫无疑问,这个“她”指的是我。毋庸置疑,此刻十条先生对他避而不谈的态度相当恼火。我和风早先生几乎是同时挺直了腰板,后者僵硬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戴了帽子几乎快高了他半个头的十条先生,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我大概意识到自己干了让他难办的事情,冷汗不适时地从额头沁出来,我的大脑有些断线,甚至此刻还在想着我什么时候叫过风早,我分明一直都喊的是风早先生。

“……”

风早先生依旧缄口不言,只是微微错开了目光,眼神似乎有一丝躲闪,他依旧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你最好对我说点什么。”

十条先生拧着眉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他的语调平淡了许多。他没有叫他“礼濑”或者“风早”,似乎是在等做出一个回答。

“……我会跟您解释的。”风早先生也皱着眉头,他用眼神示意着十条先生,我猜那个眼神的意思是:我和天城君还在这里。

十条先生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他随手拉过一个走过的14队队员:

“告诉其他人,陪他们去海滨一同驻扎几日。”

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无厘头的闹剧了,“礼濑”和“风早”这两个词眼像是生了根一样盘桓在我心头。风早先生(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称呼他为风早先生了)看上去相当疲惫,十条先生走后,他用力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

然则十条先生同天城君又是另外一回事,十条先生认识天城君这件事情相当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想来风早先…我是说1228先生同他认识也不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情)之后两天的车程十条先生没再来看他,他大抵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而天城君在车厢转角同十条先生撞了个满怀,他埋着头走路,一头撞在十条先生脸上。只听见十条先生吃痛一声捂住了鼻子,天城君摸着额头”哇啊”大叫一声。我呆愣着一时候不知道伸手去扶谁,直到我有些迟钝地发觉十条先生手指的缝隙间渗出些许殷红,我慌忙地从身上的各个口袋中翻找干净的毛巾,从水壶倒上些许热水,此刻十条先生似乎闷闷地说了句什么,我将毛巾递过去。天城君先我一步大叫起来:

“…你没事吧!?流鼻血了!!”

他此刻仿佛全然没有一点自己是擎事者的自觉,他看着十条先生热敷一边絮絮叨叨:

“对不起啊!!是我没注意,我倒是没关系,没想到你一下流鼻血了。是不是上火了啊?我…”

“你最好少说两句。”十条先生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我也猜想天城君一根筋的性子让本有些愠怒的他此刻哭笑不得,我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

“啊哈哈…小孩子难免有些年轻气盛,真的冒犯您了十条先生,还请您多海涵。他才不到二十岁……”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我似的,但这也怪不了他,同他和天城君站在一起时我实在太矮小了。十条先生似乎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我是谁,然则天城君此刻依然在说着话——他全然没有听到方才十条先生让他“少说两句”这个友善的建议。

“……唔姆,我家乡那边有人流鼻血也是这样处理的。我哥哥小时候一头撞在树上,妈妈就拿了热毛巾给他热敷,原来你也会!小杏,你好厉害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我有些不知所云,天城君的思维同弹簧一样跳跃。方才我只顾着打圆场,全然未曾听清他在说什么,又是怎样将话题扯到我身上来的———不过我猜十条先生也没听清,彼时他正无奈地将眼镜取下来,热毛巾腾出的热气将他的眼镜氤氲成两块白花花的玻璃板。我此刻又有些庆幸天城君只是撞了他的鼻子,(虽然这听上去也不再是“只是”的程度了)但如果十条先生也低着头走路,天城君也许会一头撞掉他的眼镜,那也许事态会变得更糟。

在听到“哥哥”和“家乡”这两个词眼时,十条先生突然抬起眼睛,他这才正式地从上到下将天城君打量了一通。只是天城君此刻确切有些狼狈——他长高了些许,裤管有些短了,露出的一截脚脖子上还有一道挂伤的伤口,左手手臂上了石膏,此刻靠一根绷带绕在颈后,好让他将手臂挂在胸前。他洗了把脸,不过洗得没有太干净,天城君似乎也终于知道怕痛了一般,特地避开了脸上那道伤口。(我之前准备替他处理,却被拒绝了。以至于那道伤口和灰尘一齐突兀地摆在那张稚气未褪的脸上,而那张脸每天至少要问我三遍”小杏我什么时候才能拆石膏啊”。)他的军服还上沾着血和尘土,依稀还可以看出原本的颜色。这没什么,所有人的衣服都是这样的色彩,偏他又固执地将衣领理得板板整整,只留下那双海水滚烫的眼睛。

十条先生屈指狠狠一抬天城君的帽檐,他的军帽被掀翻落地。他那头规规矩矩塞入帽子里的、张扬如火的红发登时散下来,我看清十条先生瞪大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你是天城…?”

我不禁有些开始惊讶于十条先生为什么认识那么多人,天城君瞪圆了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果不其然地,他的声音在下一秒响起来:

“你认识我哥哥吗!!他在这里吗?他提过我所以你才可以认出我对吗!他现在……”

“我认识你哥哥。”十条先生颇为头疼地打断了他。他看着天城君,皱着眉头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仿佛昨天风早先生的表情又在他脸上重现了:“很遗憾地告诉你,他不在这里。再给你一个问题的机会,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就得回去处理工作了。”

天城君的肩膀登时耷拉下来。他抿着嘴唇陷入一种沉思的状态,十条先生就这样看着他,我有些察觉到他正在努力维持为数不多的耐心。

“那……他现在过得好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天城君思考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远不如之前那样激烈了,他看着十条先生的眼神就像一条被雨淋湿的小狗。

十条先生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火车车厢斑驳剥落的天花板,仿佛是在记忆中努力地打捞那位“天城君哥哥”近来的生活,他的眉头从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他倒是挺好的。”十条先生思忖半晌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末了又补了一句:“等战争结束吧,战争就快结束了。”

天城君的眼睛又重新亮起来,他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给十条先生一个拥抱,然则他的左手手臂此刻还用一根绷带挂在脖子上,这使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得可爱。末了他准备单手给十条先生一个热烈的拥抱时,十条先生仿佛逃跑一般迈着步子匆匆离开了。

十条先生吸了一口烟,他的嘴唇有些开裂,那张脸还是透着一种疲倦的英俊。他叹了口气,将头靠在桥旁,他的军帽被摘下来拿在手上,烟头一点橙色的火光被夹在指间明明灭灭,思忖半晌,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啊,那还真像他会做的事。”

他这句话是说给风早先生听的,后者低垂的眼睛不发一言,他盯着湖面忧伤而缓慢地眨着眼睛,他突然捂住脸,将头转到一旁。

“我很久不提起他了…抱歉,要先生,是我失态了。”

十条先生对此不置一词,他保持着一个沉思的动作一动不动,抬头望着深灰色的夜空,那根烟越燃越短,裸露着一截长长的的烟灰,余烬里还有未燃尽的红,他一抖手,那截烟灰落到泥土里,看不见那点红了。河水上结满了疥藓般的青苔,斑驳陆离,偶示一两处免逃疯长的苔,映出夜空的一两粒星子我想起那截烟灰。良久,十条先生开口了,他他声音不太大,但语气很严肃,像他平时对下属下命令一样:

”活下去。礼濑,一定要活下去。”

他又忘记如何称呼风早先生了。十条先生将烟头扔进那条似乎永远也不会流动的河流。它落在青苔上,没有激起丝毫涟漪。没人再说话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傍晚时,四周唯余晚春唧哀哀叫着的早蝉和风擦过树叶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一样。十条先生直起身子,他的军服在粗糙的石桥上蹭出窸窸窣窣声音,夜幕吞噬了最后一点晚霞。

“快夏天了,你剪剪头发吧。”十条先生如是说。“冬天早该过去了。”

东方泛白,我翻过某一张,牛皮纸上是褪色的蓝色墨水,颜色已经相当浅了,看上去大抵有些年头了,不仔细看的话甚至看不出上面有字。十条先生在背面打过草稿,他的钢笔墨水在正面渗出些星星点点的墨斑。我眯着眼睛仔细看,那似乎不是十条先生的字迹——相对来说潦草些许,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恣意。开头写着“14队名单”几个大字,相当不严肃的写法,既没有标注类型也没有标注人数,那之后接着写了密密麻麻十余人的名字。其中队长那一栏是被单独拎出来写的,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AmagiRinne”。

他们迷路在那片红松林第三个小时的时候。天城一彩在地上蹲了一会,有汗结在他的发与皮肤之间,在日光下折出晶莹的光,他伏下身子用手指抚摸泥土上鞋印的纹路。北方鲜有这般潮湿的地方高大的红松枝干绿草繁茂,长势惊人,此刻天城一彩的头发上还可笑地黏着一叶羊齿苋,礼濑真宵伸手将它那丛赤红的发丛间拂去了,前者一动也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他脚下黑色的土地落了些他脑门上的汗,过了半晌他总算舍得变换一个姿势似的,天城一彩从那个蹲踞的动作站起身,短了一截的裤腿之间露出苍白的脚踝,青色的筋腱随着他站起的姿势舒展开来。

“真宵前辈。”他这样喊。他同礼濑真宵陪十条要在石桥旁抽完那根烟之后就换了个称呼,杏还是依旧喊他风早先生。(这怨不得她,谁让要先生准备抽烟的时候并没有叫上她。天城一彩这样想,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有他与十条要,但是后者已经离开了这个海滨。)

礼濑真宵应了一声,这个名字太久没被提起让他自己都有些陌生。他顺着天城一彩的手指的方向看,幽深的红松林树叶像是一大块绿的有些阴森的幕布,日光从被撕裂的豁口间照射进来。礼濑真宵跟着他走,空气闷热又潮湿,纵使礼濑真宵没怎么动,身上也沁了一层薄汗,天城一彩用那只已经拆了石膏的左手抹了把自己的脸,他的手前一秒还按过被汗水浸成乌黑的泥土——此刻他的脸有些脏了,看上去像是儿童绘本里糊里糊涂的花脸猫。

礼濑真宵听到此刻自己轻轻地笑起来——他听不太清了,或许他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笑得大声。天城一彩瞪圆了那双蓝色的眼睛看他:

“真宵前辈,你脸好脏!”

他们为此放声大笑起来,为了这样一个幼稚而愚蠢的理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天城一彩一屁股坐到地上,礼濑真宵几乎快将眼泪笑出来了,日光显眼地在他们有些脏污的脸上画出一道痕迹。天城一彩靠着灌木丛,枝叶随着他肩膀颤动的频率窸窸窣窣地抖动起来,礼濑真宵止住笑了,而那丛灌木依旧窸窸窣窣地抖动着,天城一彩拧起眉毛,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抬起手,呈出一个将礼濑真宵护在身后的动作。他警惕地盯着那丛灌木——它此刻不再动了,似乎也是察觉到那猎犬般锐利的目光。礼濑真宵不动声色地给枪支上膛,他相当懂得如何不发出声音地替枪支换一发又一发弹药。

天城一彩接过礼濑真宵递给他的一卷纱布,利落地将手腕大动脉处缠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不速之客是一条长着獠牙的毒蛇,纱布或许足以保全要害大动脉。这是礼濑真宵教他的。

他向那丛灌木缓慢地伸出手去,几乎是一瞬间内眼疾手快地将灌木劈开来,不速之客被他拎着后颈举起来。礼濑真宵尽管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免猎物伤人的措施,却还是不适时地觉得他此刻的动作仿若一个英勇的斗牛士举起战利品。他眯着眼睛才从顺光点看清天城一彩手间拎的东西。

是个大抵六七岁的小孩,穿着破旧的斗篷,衣摆长长地垂下来,盖过了脚面,被此刻天城一彩拎着后颈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两只腿在空中蹬来蹬去。

“诶?我以为是小狗呢……!”

小孩不甘心这个称呼,幅度更大地扑腾起来,礼濑真宵出言提示说小孩不可以这样拎着,天城一彩把他放在地上。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他便撒开了那双小脚准备拔腿就跑,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并没有穿鞋的事实。天城一彩叉着腰看他,似乎是注定他跑不远似的,并没有伸出手去阻拦。果不其然,小孩才跑了两步就被泥地上坑坑洼洼的石子绊了脚。他吃痛一声,直直撞进礼濑真宵怀里。

礼濑真宵搂着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他蹲下身子用手安抚一般地拍着他的脊背,男孩的脸贴在礼濑真宵胸口的衣服上。天城一彩低下头来才看清他此刻苍白的脸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出。

"哇啊,你没事吧?!"

那孩子不回答,他挣扎着起身,礼濑真宵却没松手,低着头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这时候那孩子忽然哭了出来,没有任何声音。泪水从他的眼眶一刻不停地漫出来,仿若破了口的皮肤争先恐后地涌出血珠。一边哭一边在礼濑真宵怀里挣扎着,后者不禁苦笑起来——此时礼濑真宵才看清他有双紫色的眼睛,紫罗兰、薰衣草、香根鸢尾花……他瞪大双眼,打了个寒战。

"别怕,别怕……"

他知道那孩子是在害怕。

他仰起头对天城一彩露出一个求助的表情。天城一彩不动声色地思索了一下,他此刻的心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弄得有些慌乱起来,但到底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奇妙罢了。

良久之后,他的眼泪终于停下来,就像伤疤结了痂一般。自始至终,他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好啦!!没事的。"

天城一彩看着他递过来手中撕扯开来的另一半纱布,“咦”了一声,并没有伸手去接。粉发的孩子皱着眉头,此刻他还靠在礼濑真宵身上,看天城一彩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只下一秒可能把他吃掉的狼,但手却再次向前伸了伸,像是提醒他赶紧接过纱布一般。他臭着一张脸的样子让礼濑真宵无端地想起了十条要,那孩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将手里的纱布蹭上他的脸,此刻天城一彩的脸上还沁着薄汗,他本就有些花了的脸被汗液浸湿,那孩子用纱布有些笨拙地将它擦拭之后,变得更花了。

礼濑真宵用另一截纱布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周围被他撕裂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这个孩子似的,那张苍白而又倔强的脸庞,有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天城一彩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现,他有些怔愣,看着这个孩子,看着他那双紫色的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你几岁啊?"

天城一彩凑过去问,礼濑真宵很想提醒他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没有太大的价值,而且他如果一直用那张花猫一般的脸对着小孩说话,后者估计会忍不住笑出来。

小孩子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礼濑真宵轻轻地放下他,小孩的手臂却用力地箍着他,礼濑真宵低下头,他的鼻息喷洒到自己的脖颈间,后者的手臂微僵,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他还是没开口,礼濑真宵看清他的外套上明晃晃地用花体字绣着“Oukawa”的字样,他不动声色地示意天城一彩。

“Oukawa……樱…河!”

小樱河闻言看了他一眼,依旧一言不发,从最开始到现在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天城一彩替他找到了他跑掉的两只皮鞋,他也只是睁着那双紫色的眼睛看着他,没有道谢,他们起身准备离开时,也只是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是不是不会说话啊。”天城一彩狐疑地同他耳语,礼濑真宵猛然有些欣慰他终于懂得放低音量来商讨一些重要的事情——因为天城一彩凑在他的耳旁礼濑真宵也没能太听清他的话,仅仅是依靠他的口型来判断出他在说什么。

他明白自己可能控制不太好音量,将语言取而代之地,礼濑真宵点了点头表以赞许。

他们迷路的第四个小时五十分,从那边红松林里走了出来,穿梭在取而代之的另一片乱七八糟横满了灌木的密林里。礼濑真宵敏锐地发觉樱河有些累了,他的步子本就小,纵使二人刻意放慢了步子等他,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跟上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也还是有些牵强。

“要我抱你走吗?”他温和地提议着。礼濑真宵从来不讨厌小孩子,甚至很愿意同他们聊天,只是他向来话少,无论怎样的答复只有“嗯、噢、啊”之类破碎的音节,还总是红着张脸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久而久之也没有什么小孩子愿意亲近他。反倒是……那样温和的人会更讨孩子喜欢吧,他看着那双紫眼睛无意识地这般想着,那个空缺的名字仿若被剜走一角的心房,时隔多年又重新流动了血,不适时地狠狠抽痛着。

不出其然,小樱河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此刻苍白的脸色。

“——那边!真宵前辈!那边……”他庆幸此刻听到天城一彩的高呼,否则再对着这双鸢紫色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呼吸急促地昏过去。

天城一彩的手指指着远处一个高高的砖红色房顶,他看清那个磨坊上老旧的风车已经脱落了一个翼角,砖红色的房顶也有些剥落了。他记得这个磨坊。

“再往那个磨坊东南方向走十英里大概就能回我们驻扎的地方……”

“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他这样说着。

磨坊是老磨坊,残破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烂锁,掩耳盗铃般的意味。天城一彩没费多少力便三下五除二地拧断了它的铜丝,打开锁进去是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一下,充塞于眼前的尽是一派荒芜,野草从堆积着杂物的缝隙间伸出半个身子,不堪收拾的空间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磨坊正中间的地上还有一大块发黑的痕迹,上边黏着一些腐烂的皮肤组织。四围的白壁经雨水浸渍,污迹斑斑。窗户只开在塔顶的四面墙上。沿着窗户内侧,装设着一道狭窄的露台。连接露台的铁制的阶梯,宛若爬墙虎一般,弯弯曲曲沿着墙壁直上塔顶。塔基两旁的石柱,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有些脱落,一块块的石块堆积在塔尖的平台之中。这些都是在不知道哪个雨夜之中的废弃物。礼濑真宵抬头时吓了一跳——房梁上挂着一具白骨,铜丝缠在他早已腐烂的脖颈上,四肢还剩一点血肉连接着。他的右眼珠还没有腐烂完全,而左眼只剩下一个白骨的窟窿。礼濑真宵强忍着恶心捂住小樱河的眼睛,天城一彩开枪打断了铜丝,尸体仿若一个大的玩具娃娃一般落到地上来,扬起一地灰尘。他把枪递给礼濑真宵,自己拖着那具尸体将它安放到最角落里,他转身进了卧室,扯下一块床单,将那块老旧得仿若上个世纪产物的床单,缓慢地盖在死者身上。

礼濑真宵看着他颤抖着肩膀站起来,扶住墙角时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他安抚般地走上去拍着天城一彩的背,后者摆了摆手:

“……没关系,真宵前辈。这不是很常见的吗?”

十八岁的少年,对着腐烂的尸身说着“这不是很常见吗?”然则前一秒他还给那具尸身盖上被子,那团被单上还留着他年轻的指纹。礼濑真宵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这具尸体的主人并不仅仅如同表面上那般凄惨,他一定在这个高高的,属于自己的磨坊中经历了惨痛而又恐怖的折磨,才会留下这么多恐惧的痕迹,他甚至能够猜到死者曾经的悲哀,也许他是因为不甘心才会这样做,但是他不相信一切,他认为这具腐烂的尸身就算不甘心,也只能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或许他在等待着一种解脱,一种解脱这个世俗的苦难。

“……不用害怕,我们早就不应该害怕了。”

“也许吧。”

少年轻轻地回应,看着那团被单上被腐血濡湿的痕迹有些黯然地转身,朝扶梯上走去,礼濑真宵看着少年的背影,有些无奈,却有着深深的怜惜。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正是懵懂的时期,对一些事情的理解不足,或者他根本就不敢去触碰,去探究,所以才会如此胆怯,胆怯得不敢去面对。

天城一彩的脚步很沉重,小樱河跟在他身后。这样的小家伙,这样的年纪,却要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

天城一彩沿着下面透着隙缝的铁制阶梯一步步向上攀登,他的靴子有些旧了,布着深浅不一的划痕。脚步声在有些空旷的磨坊引起回呵,听起来仿若乌云欲来时的雷雨一样。坚固的铁梯尽管生了锈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每登一步,仿佛脊梁骨内猝然产生一阵战栗,高大的阶梯从上到下,刹那间传来铁的眩晕与抖动。跟着而来的是,尘埃向着次第变远的地面,静静地降落下去。

磨坊是老磨坊,窗户隔进来的光线为这像塔的内部空间增添了几分黎明般的光亮,不论是潮湿霉白的墙壁还是莫名其妙的阶梯。仿佛进入一个被人故意拉扯得变了形的世界。他总觉得这个空间的中央,理应屹立着一尊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雕像——也许是天父巨大的头颅,亦或是圣母玛利亚举着十字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许久没有再捧起过圣经了。

他盯着墙角发呆,想起自己遗失在记忆角落的那本圣经上总有些灰尘和脏兮兮的痕迹。礼濑真宵之前做梦时又回到那个炮响声铺天盖地的战场,他将圣经捡起来擦了擦,才注意到在这层层叠叠的书卷的背面有着一些斑驳的痕迹,有些已经发黑,有些流着血。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不禁拧起眉头,这些斑驳的痕迹是在不经意间留下的吗?礼濑真宵将书翻到第四页,在扉页处写着一行鲜红色的印记。

KazehayaTatsumi。

他颤抖起来,万幸的是此刻铁梯上的天城一彩跺了跺脚,缝隙间落下来的灰尘叫他呛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墙角出神了太久,他的听力衰退之后精神也在偶尔变得一些恍惚了。天城一彩同小樱河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他后退几步,眯起眼睛顺着惨白的天光看向扶梯上。

天城一彩像一根棍子似的立在窗前,小樱河被他按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以一个惊魂未定的神色蹲着。窗外有人粗鲁地叫骂了一句什么,到底不是什么好话,礼濑真宵倒吸一口凉气,提心吊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天城一彩缓缓将双手举起来,阳光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投进来,洒在斑驳的、血迹腐臭的地上。

窗外敌军残党的枪口对准了他,而此刻他的手上空空如也。

小樱河以同样惊恐的目光抬起眼睛看他——他腰带上应该别枪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而那把枪在他处理尸体的时候被他随手递给了礼濑真宵。

“你旁边有几个人!”粗野的声音。

“只有我一个。”天城一彩如是高声回答着,小樱河在他脚旁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把手举好,把枪丢出来,然后走到外面来!”

“我没有枪。”天城一彩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看向铁梯,礼濑真宵没能同他对上眼睛,他感受到天城一彩将目光在小樱河身上停留了一刻。此刻他仍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计策——他们让天城一彩从磨坊里走出去,那么外面必然会有对面的人、至少是两个人,他们可能破门而入,然后直接将枪压在天城一彩的脖子上。

礼濑真宵不动声色地将子弹上膛,他对小樱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慢慢地往下走。此刻最终的计策大抵只有如此了——在他们开门的一瞬间开枪,然后在更多人追过来之前逃出去。此刻只有这个计策,他感到自己的额头上一刻不停地渗出冷汗。小樱河挪动了一下,他确切是极其缓慢地动作着。然则下一秒,天城一彩迅速转过身伸掌一把推向小樱河的后背,铁梯没有护栏,足以站在窗前的那一层也仅仅是一个距离地面大抵五米平台。苍白的日光照在他的身后,礼濑真宵瞪大了双眼伸出手去,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天城一彩的口型。

接住他。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他自己,小樱河裹在身上的黑袍在下落的那一瞬间犹如飘飞的旗帜。礼濑真宵接住他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小樱河瑟缩在他怀里瞪大了那双紫色的眼睛,惊魂未定地喘气。他抬起头看天城一彩,然则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凝在那束鲜红的发丛上,下一秒他听见一声粗口,紧接着枪响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在他的脑神经间碰撞回响。他看清灼热的子弹穿过天城一彩并不太宽的脊背,拉出一束同他头发一般颜色的、赤色的血花,他脸上的一道伤口还没有完全结痂。此刻他像是一个巨大的毛绒娃娃,从高高的铁梯上掉了下来。

天城君的伤口化了脓,那天晚上他同风早先生一齐高热不止,而后者顶着滚烫无比的额头却坚持着要守在他的床边。他一向的好脾气在此刻不可避免地同我拗起劲来,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同高热不止的风早先生还有那个沉默不语的小樱河一齐靠在天城君的床边。我想清醒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临时驻扎的营地对美孚电灯的供应还远远不够,我转过身笨手笨脚地摆弄煤油灯,我感到风早先生的眼睛还在看着我——搽了三根火柴都无一例外地被我自己用手指“腰斩”在赤红色砂纸上,火柴头搽出的一点乌黑色没泛起丝毫火星,和火柴梗一起难看地躺在掌心里,发出一缕难闻的焦味。那张食指大小的赤红色砂纸像是女人细细涂在嘴上的口红一样,光是附一个唇印在手掌上就足以叫人凝神半晌。

第四盏煤油灯点起来时老旧的白墙房相对明亮起来,小樱河蜷在风早先生怀里睡的很熟——他显然是先前才哭过,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两道泪痕。但他哭起来有没有声音呢?我如是想到,此刻风早先生靠坐在墙上,老旧的墙犹如象皲裂的皮肤,煤油灯在上面反射出火灼般的灯光。或许他下一秒站起身来,背后全沾满了白色的墙灰。

但他没有站起来,我想他大抵是没精力了,小樱河此刻还靠在他怀里熟睡着,而风早先生连眨着那双有些涣散的绿色眼睛都需要废些力气。我在他身旁坐下,拧开水壶好说歹说得劝他吃下药。天城君的脸横过打了褶的枕头,烛光在他本就因昏睡的高热而泛起酡红的脸上画成浓墨重彩的两片红晕。他的发还是火一般的红,总叫我想起黎明初生时被染得鲜红的海水。鲜亮而又纯正的紫红,远处的山峰像是被火焰烧过似的,整个海面被染成火红色,像是燃烧一般,一切都显示着一种热烈,和火红色的浪潮、浪涛一起拍打着岩石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然则此刻凄厉的风还在尖叫哭泣着,就像是在心尖上割破了那块肉,鲜血淋漓地流淌,疼痛难忍,却找不到止痛药来解决,只能任由那鲜血继续流淌。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时,痛苦的感觉才会消失,心底的伤痕却永远不会愈合。那又如何呢?已经不会跃动的心脏,还会疼痛难忍吗?

我听到风早先生还在说着什么,他几乎快将自己的脸贴在皲裂的白皮墙上。他用那种我没听过的气音问:

“……杏小姐,下雪了吗?”

我颤抖着声音说没有,那是白色的墙,现在只是在下雨而已,您回去休息一下吧。风早先生对雪或许有着不知名的恐惧——至少我是这样猜想的,但是也有些无凭无据,仅仅是因为雪把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映得面若新尸,亦或是那场雪中的夜战险些叫他失去了听力。

他摇摇头,风早先生现在远比我想得清醒。他方才那个问题或许只是想要打破死寂一般古怪的氛围,但我此刻咬着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彩君……一彩君今年快十八岁了对吗?”这似乎颇是闲聊的意味了,他或许是在极力地向我证明他很清醒似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风早先生此刻还足够清醒就不会想起去提天城君——天城君本不是沉重的话题,但是他的伤口是,死别是,生离也是。

“这孩子明年就十九岁了……”

“啊……”他偏过头去,将自己那张脸埋进手掌里,我看到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着:

“十九岁啊……真是个好年龄。”

我伸手去轻拍着他的肩膀,这大抵已经是我想出最温和的动作了。他犹如一尊石膏雕像伫立着,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风早先生现在究竟想到哪一个方面去,只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具被蓝色颜料横七竖八地涂抹过的石膏像,悲伤到连他原来一直保留的冷静与淡漠也已经丢盔卸甲,只在墙上倒映出一片苍灰色的死影。

他把头靠在墙上,高高地扬起下巴。风早先生盯着皲裂的天花板出神,不管不顾它随时落下白色的墙灰,落到他绛紫色的头发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雪。然后落到眼里去,他也只是眨着眼睛,睫羽像蝴蝶翕动着黑色的翅翼,直到逼出眼泪来。同他共事的第七年零六个月十三天,我第一次听到他谈起他封尘在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的过去:

“我十八岁时是一个修道院扔出来的死囚,我记得那年冬天的圣诞节下了很大的雪。同我一齐长大的那位先生,死在那场雪里。

我分明许久不曾提起他来,前段时日同要先生说过一次,今日又同杏小姐你说了一次。我这十年以来提起他的频率,都没有最近这样多。”

墙灰随着雨流的节奏似的落到他的发上,风早先生用力地眨着眼睛。眼泪顺着他脸颊往下淌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没敢接腔。他的眼神中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那片绿色的幽林,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我想他这辈子也就对我说过一次谎。新来的狱卒不认识他,他用牧师的身份来看我时我们两个人换了衣服。

他说‘一切都没关系的,待会儿见’,然后……”

他不再说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突然取掉唱片的留声机一样戛然而止,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仿若嘈杂的电流。他的神色似乎在回忆,似乎又在沉思,那沉重的眼帘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了,风早先生的眼眶红了。我不敢打扰他,就那样坐在他的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隐隐猜到事情的始末,他的悲哀犹如潮水铺天盖地的涌来,悲戚而绝望的情绪我又怎能打扰到,我怕他再度陷入那个无法醒来的梦魇。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令我陌生又熟悉的表情,他的脸庞在那个苍白而苍凉的梦境中慢慢地扭曲着,我知道那是他心灵上承受巨大压力之后的痛苦和挣扎,我想他应该在痛恨着那个噩梦,就像揭开那道已经结痂十年的伤疤,把那仍在跃动的心脉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

“……他死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那个圣诞节下了好大的雪,几乎快把整个世界吞没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我的那身破旧的长袍,一道血红的勒痕像烙铁一样纹在他的脖颈上。本该死去的我还穿着他的衣服,狱卒把停止呼吸的他扛出来的时候,我还呆站在那里。我发疯一般扑上去抱住他,喊他的名字,我终究不相信他死去了。那时他皮肤皮肤下的血液还未冻结,唇角仍旧那样温柔地扬起来……直到这么多年之后我想再起来,也不觉得他已经死去了。

多么可笑。本该死去的我在那片雪地上抱着他痛哭,本该死去的我在这里跟别人讲述他的事情。他说我不能一辈子囚困于我莫须有的罪,至始至终他也不觉得我有错……然而他呢?他有什么错?狱卒问我‘牧师先生,您要把他带走吗?’我用力地点头,几乎快要把脑浆甩出来。”

他的眼神渐渐迷茫失焦,似乎在回忆那些往事,透过那双幽绿色的眼回溯到十年前,稚嫩青涩的少年痛哭着,将许许多多未知的秘密锁死在心里。也许是如此才显得如此悲怆,如此凄美。此刻风早先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的笑容,悲恸,无奈,释怀,但我不能看懂,我的内心也在剧烈地抽搐着。

我不知道他在回忆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的悲伤与释怀。

“……那天的雪好大,我想我这辈子都没再见过那样大的雪,铺天盖地的势头。我抱着他在雪地里一直走一直走,到后来我抱不太动了,就以一种半拖半抱的姿势,他身上伤口淌出的血落在白色的雪上像是被踩烂的树莓,然后血被冻结了,血迹被掩盖了。只有我一个人抱着他走在那片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白桦林里。

我的头发和睫毛上全是雪,我一眨眼睛它就融化了。我抱着他一边走一边回首看,一望无际的雪白,什么都没有,雪花飘舞着从我的耳旁飞过。我看到那一排排的树,在飞灰般的雪的洗礼下像是一个个肃立的墓碑。

天空中的云层,在那云层的中间隐约可见一轮明月。一轮红色的弯月,那轮弯月的背后好像还有一条河流,一条通向地平线的河流,河流的另一端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寞,河流的尽头是无底洞,一眼看不见底。那河流就好像是一条红色的绸缎——我低头时才发现我的眼眶、或是眼角的伤口里漫出来的血珠落到他冰冷的脸上。我多想死去,可我身上穿着他的衣服……”

他不再说了。我看着他的背,这大抵是我认识他以来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至始至终的那种心痛与悲怆,我能理解他的情绪。他回忆不幸而悲恸的爱,而且是要从那段往事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去洗去那些污秽,才能回归到并不纯粹的天光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雨终于停了,但风早先生的身体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像是已经冻僵了,身体僵硬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未干的泪水还留在他的眼角,像是在给他洗涤着,仿佛我能闻到雨滴落在他脸上的那种淡淡的咸味。他的泪是雨水,他的眼神是雨水的咸味,我能感受到他那颗冰冷而脆弱的心脏在雨水的浸润之下渐渐的融化。

不多时,天城君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仍旧留着两晕古怪的酡红。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小樱河趴在他的手旁睁开了眼,天城君扯着他发白的嘴唇笑了笑,他抬起那只手来,小樱河将自己的头靠过去,温顺得像是一只小兽。

“好些了么?”我努力不叫他看出自己忧心忡忡的神色。

“好多啦!……”他似乎是想要急于掩饰自己开口时扯到嘴角淤青的窘迫,于是颇不自在地转过头,将澄蓝色的瞳孔送入一片昏暗的天色中。天空晦暗得如同一卷灯片电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放映出黑白交错的影像,石板面上铺着厚重的落叶,被一阵深秋的风吹出哗啦啦的啜泣声。

那大抵是他最后一次清醒地同我说话,此后的几天日子里他仍旧烧得滚烫。睁着眼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更少,风早先生守在他身侧一夜一夜地合不上眼。小樱河穿行在营里帮我打着下手,他出入天城君病房的次数相当频繁,但每每只是坐在他身侧看着天城君昏睡的脸发一会儿呆,然后又悄然无息地离去。

“他一定会没事的。”我这样对他说,他睁着那双紫眼睛看着我,刹那间我又不适时地心虚起来。

他吃的越来越少,到最后只能一天吊着几瓶营养液。他的头歪到枕头的一侧去,露出领口下脆弱白皙的脖颈,仿佛可与随手就被掐断一样。嘴里频繁地喃喃着“哥哥”之类的词眼,伸手在斑驳陆离的墙壁上发狠似的乱抓,指甲缝隙里嵌进白色的墙灰。他在重病之中也是这样的狠劲儿,带着那样的姿态把指甲盖都在那白墙上蹭翻了起来,道道绝望的血痕蹭在上面又被风干作褐色。风早先生去抓他的手腕,天城君还能认得他,他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泪水将它浸得红肿。

他说。真宵前辈,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我哥哥会找不到我的。

他不停地哭。真宵前辈…我想我哥哥…我想回家呀。风早先生被他哽得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握着那双只有十八岁的、血肉模糊的年轻的手,他指甲缝隙不住地淌血,正如此刻他那双眼睛仿佛渗出了滚烫的海水一般。

我要回家,我哥哥会找不到我的…

他仍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鲜血在灰白的被单上拉出一朵朵和他的发一般艳红的血花。自他的兄长离开故乡之后,他便失去了撒娇的资格,此刻他握着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风早先生的手、像个新生的孩童般恸哭着,仿佛要将这十年来所忍耐的泪水一并哭出来,

那天他闹腾到很晚,直到那血都已在二人的掌间干涸了,他的哭声凄细得犹如远空哀鸣的乌鸦。小樱河同我坐在外面,他的手抓着膝头的布料,将它揉皱又舒展开来,如此反复几十次。我已不再能说出”他一定会没事的”这样的话、以安慰的意图再蒙骗他了。我试图安抚他些什么,最终也只剩下用手抚顺他瘦弱的脊背。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仿佛一要一开口、它就会碰到眼泪的闸门。

小樱河将头垂得更低,直到将那颗小小的粉色的脑袋整个埋进膝盖里,他这才抖动着细瘦的肩膀,无声地痛哭起来。

良久,小樱河哭累了,天城君也哭累了,风早先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他疲惫的神色仿佛随时快昏过去,我站起来搀扶他,风早先生摆摆手——那只手上沾着褐红的血迹,已经干了。他蹲下身去抱起小樱河,用口型嘱咐我早些休息。我似乎是头一次觉得他如些瘦弱,他的背影叫我无端地想起被虫蛀空的白桦。

那个夜晚似乎耗尽了天城君所有的气力、他连“回家”这个词眼都不会说了。他的高烧依旧退不下去,仿佛一个梦游的演员、台词仅有那句“哥哥”。天城君已不认得人了,他见我、见风早先生、见小樱河、见任何一个人都只会沙哑地喊着哥哥。仿佛他的生命经过十八载的阴晴圆缺,最后只剩下那个同他血脉相连的词眼。

他的样子像一只孤苦的野猫,在茫茫的黑夜中寻找早已不复存在的家和杳无音讯的胞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仍不住地哭泣着,仿佛在为那两个词眼做着吊唁,滚烫的眼泪让我的心一阵抽搐,仿佛是被一柄钝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一点一点地撕裂,痛得令我窒息。

一个又一个夜晚,我或者风早先生守在他身侧。五月十三日前线传来的电报是捷讯,一封又一封,无休止的战争大抵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我对他这样说着,仿佛在给自己作着什么心理安慰。

他的精神似乎明醒了些,但仅仅也只是有力气睁开那双眼睛。春日即将攀下山头的月光此刻还泛着明亮而苍白的光,东方泛起胭脂般浅淡暧昧的红,像是少妇微醺的脸颊。他仿佛是被那即临的火红朝霞提前灼烧了神经。彼时那扇老旧木门的门门轻轻地动了动,小樱河探出半个脑袋来,他身后的风早先生睡眼朦胧,没扎好的辫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辫发的红色系带歪得不像蝴蝶结——说不定还是小樱河给他挽的。

“你要喝水吗?”我的声音此刻似乎因兴奋而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像一根崩得太紧而骤然断掉的弹簧,断面还小幅地抖动着。他无声地摆了摆头,试图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撑起身子,风早先生将他扶起来在,其身后塞了两个枕头。他像是一个穷苦姑娘视若珍宝的、脏兮兮的洋娃娃,瘦得脱形的身躯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栏床上,并不洁白的被襦并未将他的脸衬出丝毫少年人应有的血色,他张了张嘴,并未说出什么来,看口型依旧是那个被念过千百遍的词眼。

“一彩君?”他似乎又快睡过去时,风早先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唤着:“好些了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皮却肉眼可见地垂下来,一杯水并不足以将他的唇浸出血色,他似乎很困倦似的开了口,声音细得犹如梦呓,好像又是想开口说哥哥,又好似还有其余想说的东西,但此刻他除了眼睛和嘴唇之外的其他地方连动一下都费力。一杯水没喝到一半,像是仅仅抿了两口一样,他便有些僵硬地别开了头。那双澄蓝的眼睁了一半,我总在怀疑他的意识是否真的清醒着。

“我哥哥…哥哥…”他话说了一半,眨眼的频率肉眼可见地慢了下去,那个梦境在他的大脑中潜滋暗长,不祥的困意犹如潮水一般一股又一股打上他的神经,小樱河抓住他的被单咬着牙扯了扯,他这才勉强又睁开眼,嘴里嘟嚷着含糊的音节,犹如牙牙学语的幼童一般。小樱河用颤抖的手理了理他额前杂乱的毛发,他半睁着眼睛歪头贴着他小小的手掌,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温驯。他缓慢地呼吸着,像是叹息一般,我听清了他的那句话

“…哥哥……快生日了…”

我默不作声地落下泪来,别过头去无声地哽咽着,这话似乎将他所有的气力都耗尽了似的,直到最终也不曾见到同他血脉相连的胞兄。

“一彩…一彩!!”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小樱河开口说话,所有人仿佛都无意识地将他当做了漂亮的小哑巴。稚嫩的声音像每一个寻常的孩童,用那种呼唤父母一般的语调呼唤着这一个年轻的救命恩人。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便落下眼泪来,一滴一滴砸在床上,将灰白的被襦濡成深色。这泪似乎又升起天城君沉重的眼皮来,他已说不出任何话了,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着。那张瘦得脱形的脸上露出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笑容,仿若一个听到呼唤的、天真的孩童。

他抬起那只伤痕遍布的手掌,僵硬得像是一个手臂零件生锈的玩偶。那手掌落在小樱河那一头沾着硝灰的、樱粉色的发上轻抚着,一下,两下…他没能摸到第三下,那只手掌重重地落在小樱河的颈侧。

与此同时他还睁着那双蓝色的、此刻永不会再眨动的眼睛,窗外掠过成群的飞鸟,世界仿若失了声了一般,小樱河趴在他手旁崩溃地大哭时没有声音,风早先生碰翻了药盘没有声音,连那场宛如盛大葬礼的日出也是沉静的。清晨火烧的霞照映在他笼了一层雾的眼里,我只看清窗外那轮红日从他霾蓝色的眼里,缓慢地,缓慢地升起来。

“卫生员。”来者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低低地开口了——然则他的声音透着的不是慵懒,同他本人一样更像是一种疲惫的英俊。我转过头去——他狼狈了些许,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战,衣服有些脏了,脸也不太干净,那双金色的眸子却炯炯有神。

我再次在这个海滨见到了十条先生。

此处埋葬着年轻的战士天城一彩

绯红的燕,热烈的火花

长空下那年轻滚烫的海。

没有生卒年,没有贴上他拍的呆呆的照片。没人知道天城君的生日究竟是多久,连他自己也未曾提过——他大抵也早已忘却了,到最终只记得他那和他一样有着火红头发、澄蓝色眼睛的哥哥了。夏日的日头缓慢爬上天空的最高处,我的腿站得有些酸了,最终也只得将目光从那块新碑上移开——我的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十条先生折了一束鲜红的石榴花,默哀了许久,最后我听见他低低地开了口。

“……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在对什么感到抱歉,或许对那块墓碑,对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对那片在我的泪眼中模糊作一个红色色块的石榴花。风早先生蹲下身,拔去碑旁的杂草,连土带根泛起淡淡的土腥。

“……仁慈的天主,求你广施慈恩,接纳刚去世的他,赦免他在世时,无论思、言、行为上所犯的过失,求你派遣天使保护引导他,不为魔鬼所害,把他引领到你的台前,让他安息在你的怀中,也求你使我们仍然生活在世间的人,珍惜生命的恩赐,勉力行善,来日在天乡与他相聚。”

风早先生如是轻念着,时隔多年他又重新拾起来他摒弃已久的东西,将它们一片一片拼凑起来。

“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我保证。”十条先生如是说,像是说给天城君听,也像是说给我们听。

战争的最后一段岁月里,那之后我们离开了那个北方海滨,那片枝繁叶茂的红松林在夏日燥热的风中抖动着枝干,不知名的飞鸟盘旋在空中,落下它火红的羽翼。那片羽翼落到车窗上之前,风早先生别开了眼睛。

十条先生将小樱河带走了。战争结束的那天,风早先生剪掉了他的头发,他用那根束发的红色系带捆着一叠厚厚的、写满了为胜利献身的战友名字的报纸。那根红色的、风早先生戴了许多年的系带有些褪色了,仿佛一根停止跳动的心脉,看着它,我又恍惚想起天城君火红的发来。

那一摞报纸我直到许多年后才翻开来,A姓开头密密麻麻的成千上万个名字中,“AmagiRinne”和“AmagiHiiro”并排在一起。就仿佛他们最初一卵双生的样子,从未分离过。

他们的车像是一只甲壳虫一样缓慢地在半山腰爬动着,距离山顶的疗养院许还有一段路程。白鸟蓝良如是想着,侧过头去悄悄打量司机年轻的脸,夏日叫他热的有些心烦意乱。

司机很年轻——年轻得似乎并不能被称作司机,谁会称呼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为司机?他或许仅仅只是报社打发来给白鸟蓝良带路的人——他做出这样的判断仅仅只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司机来晚了十分钟,叫他在日头正盛的早上十点站在街头干等了十分钟。直到年轻的司机默不作声地发动车子的那一刻他还在等着解释——但一句话也没有,没有任何解释,等车开出去两百米左右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愠怒。

司机发出一声介于闷哼和默认之间的音节,紧接着他猛地一踩油门。白鸟蓝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车子一连穿过了两个睁大了眼睛的红灯。

“……喂!!!”他觉得自己像是破音了。

“很急的话我可以快一点。”司机如是说着,眯起那双紫色的眼睛,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他那头惹人注目的樱色头发让他此刻看上去像一只狡黠的粉色狐狸。

他最终发觉自己有些敢怒不敢言,于是咬着牙默不作声地靠在车窗上小憩,午后的烈阳被盘山公路上的一棵棵白桦树树荫蔽去了大部分热度,夏日仿佛也爬在车窗上午睡一般,只有零星几缕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细缝照射到了车内,生生地染上了几分橘黄色。他有些困倦地半眯起眼睛,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数着路旁一棵棵飞速掠过的白桦树。柏油马路修得很平整,车轮碾在马路上的石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该带上去的东西和买的水果被搂在自己怀里,不知是不是熟的有些过头,水果在他怀里发出一阵有些腻人的甜香。

恍惚间他隐隐听到司机同人交谈的声音,车辆不再前行了。他微微睁开眼来,车窗前还是一棵高大的白桦树,黑色的树轮仿若睁着一只黑色的眼睛,他似乎因惊惧吓了一抖,猛然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了?……是这边对吗?谢谢。”司机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将脑袋伸出车外同人交谈,他短暂地分了一个眼神给此刻看上去有些惊魂未定的白鸟蓝良。

他揉着眼睛装出一副寻常的神色,此刻他才注意到司机挽上去的袖子下那块皮肤上有一块明晃晃的疤,看上去年头有些久了,愈合得不太完全。像一朵褪色的石榴花。

“……没什么,到了吗?”这话出口是寻常的音量,传到他自己耳朵里却有些小声。白鸟蓝良后知后觉地发觉还有一种早已被自己耳朵所习惯的、尖锐的噪音。

“没有。还有一会儿呢。”

“如你所见,在砍树。”司机摸了摸鼻子,重新一脚踩动了发动机,一棵棵白桦树又从车窗里飞逝而过,末了他才补充了一句:

车内陷入一片叫人难以适应的死寂,白鸟蓝良迟来地觉得有些口渴,他转过头去拧水瓶的盖子,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些白桦仿佛睁着一只只黑色的眼睛,他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重新摊回副驾驶。甲壳虫慢慢地爬上山顶,层层叠叠的白桦树荫似乎终于有了尽头,足以看清一座有些老旧的欧式建筑,它面积不算很大,也没有其余建筑的那种高耸入云的气势,普通得仿若上个世纪的产物。仿若一幢古朴的、破产的庄园,坐落在层层叠叠白桦的颜色里。一层层的屋檐、拱形的屋顶上的瓦砾都有些脱落。它静静地伫立着,使他无端地生了一丝不安。

“感谢……怎么称呼?”推开车门的一刻他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问对方的名字,而那点有些幼稚的愠怒早已烟消云散了。

“樱河。樱河琥珀。”他用一只手支着下巴:“不用着急道谢,记者君,我还要等你做完采访之后送你回去。”

他想开口说自己并不是来做采访,但突又发觉并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于是抢先在疗养院的护工走过来前结束了这场对话。

护工替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来,屋内是简朴无比的陈设,除了床和柜子之外几乎没有其他足以被称作家具的东西,吊灯摇摇晃晃地打了个转。他要找的人坐在靠窗的床上——或许是在发呆,或许是在干别的什么事。白鸟蓝良只看清枝繁叶茂的树桠从窗外伸进半只来。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上前一步去搭话:

“您好?风早先生是吗?”

那人似乎因为惊惧而颤抖了一下,他转头的那一瞬间白鸟蓝良看清了他的脸:他有些衰老了,睁着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那头半长不短的紫发中生出丝丝缕缕的白,嘴角还缀着一颗痣。似乎看清了十几年前他年轻的模样。

“啊……对。”

他似乎是在白鸟蓝良出声的那一瞬间才看清他似的,没有聚焦的青色瞳眸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他还穿着白色的病服,看上去像一只无主的幽灵。

“我是报社的记者,白鸟蓝良。”他秉承着职业道德做了最简单直白的自我介绍,把另一样拿着的东西从那袋发散着甜腻香气的水果分开来。紫发的男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是要做采访吗?”他的声音有些困倦似的。

“呃、不……不是。”他有些窘迫地回到,又后知后觉自己这番话或许会带来一种自己来这里是居心不良的意思。他突然有些僵硬地开始组织语言,男人又轻飘飘地开口了——他说话时并没有漫不经心的意味,然则那声音总是很轻,远在天边一般,像是害怕惊醒了什么:

“那是您的朋友吗?”他的眼神从那束枝繁叶茂的树桠里穿过去,樱河琥珀坐在楼下生了苔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打盹,他那头樱粉色的发随着周遭树影晃动的频率微微摇动着。他的语气里听不太出悲喜,白鸟蓝良不太能明白他这样问的意义所在,有些干涩地发出一个默认的音节。

“太好了……他多么年轻……”他将头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老旧的窗棂同蛮横的枝桠一齐割裂日光,白鸟蓝良蓦然觉得屋内远没有外面明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支起了身子:

“对不起……我打断您了吗?”

“没有!呃我是来、来给您送东西的。”他说着急急忙忙把怀里的东西翻出来——用一方黑布包好的、一本老旧得有些脏污的圣经,扉页里的墨迹早已褪色了大半,工工整整地写着KazehayaTatsumi几个字。白鸟蓝良将它递过去,紫发的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举起手来,苍白的面容上随着岁月的刻痕写满了哀伤,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相当奇怪,像是即将成型的火漆印被突兀地滴上一滴颜料,复杂的情绪缓缓地爬满整张苍白的脸。似乎是在恐惧,似乎是在挣扎,似乎又在笑,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极力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尽管如此依旧僵硬。

“……谢谢您……谢谢,谢谢您……”他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将那本圣经——那本圣经扉页上的名字紧紧地贴在胸口,同一种母亲似的姿态,仿若那是一块从他的心脏上割下来的肉。他说这话的时低垂着脑袋,窗外兀然地起了风,那头紫色的发混着银丝凌乱地飞舞着,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孤寂和寂寥就像他细瘦的肩膀一样,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风将白色的窗帘吹地鼓起来,仿若女人的裙摆,飘得高高的那一刹那之后拢住了颤抖的他,白鸟蓝良听到一声分明的啜泣,不知怎的,此刻他的姿态看上去像一个哭花脸的新娘。

紫发男人没要他的水果,白鸟蓝良坐在樱河琥珀的车上同他分食同一只橘子。傍晚的天薄暮橙红,火烧云翻涌着,好似要将天灼出一个窟窿。他的视线不由得向车外望过去,视野里一座座的山峦在夕阳余晖中被镀上了金黄的一层薄膜,山峦下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水流淌的声音像是一阵阵的乐曲,在他的耳边响起。樱河琥珀将车开过啤酒馆,他闻到一阵黑麦生啤的酒香,紧接着那个矮胖钟楼般的酒馆爆发出一阵喝彩。层层叠叠的白桦树被伐倒了一片,侧躺在地上的树干还睁着一只只黑色的眼睛——他莫名又想起紫发男人的眼睛来。

樱河琥珀将车开得很快,几乎要一头扎进暮色里。白鸟蓝良没再说什么,他剥了一半橘子给樱河琥珀,自己吃了剩下一半。等到将它送入唇舌,汁水爆开的那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酸涩。他这才意识到,夏天已经快结束了。

-Fin

*“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出自普希金《该走了,亲爱的》

「」坏掉了……

变成泡沫吧

少爷和签订契约的地缚灵

“癫狂做我的冠冕,愚昧做我的权杖,那么——国王的臣民在哪?”

所罗门太好了太好了,两小时激情狂草,好困!

#巽マヨ

推荐的bgm:爱你爱到死(是韩语)(但是实际上并不合适)BE(其实也可以理解成he,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预警角色死亡,而且死两个,2500+,有2499字的ooc,奇怪的东西

噫……我,我有多爱您?

应该是很爱很爱吧,没有巽同学就无法继续生……不,也没有很爱哦…失去了巽同学,对于我来说也不过就是回到曾经的地方…

请不要这样笑!也不要露出那种小狗一样的表情……太过分了呜呜巽同学……

我是深爱着巽同学的。

雨丝渺渺,像蛛网。尽管毫无杀伤力和危险,但当朝头上扑盖过来时,人们还...

雨丝渺渺,像蛛网。尽管毫无杀伤力和危险,但当朝头上扑盖过来时,人们还是觉察出它的讨厌。

它们迎来一位如期而来的访客,和一束于此地不恰当的红玫瑰。

花还是在人怀里的时候最合洽,朦胧柔软的紫发遮掩下满面愁容的艳丽脸庞最能和红玫瑰相得益彰。他似乎急于隐藏自己,在绵绵蛛丝中飞快的打量了周围——因为这一片没有能供他藏匿的建筑,所以他还是倾向于匍匐至神圣的爱人腿边。

礼濑真宵把玫瑰献至爱人上方,学着熟悉的口吻道。

“amen。”

如此以来,胆大妄为的爱语便能飞到爱人身边吗?

少了主心骨顶梁柱一般存在的家庭,分崩离析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没有人愿意接受和宣布这个结局,但他们之间的纽带似乎已经肉眼可见的淡化消散了。

仿佛永远也不会失去活力的红毛小犬一彩少见的有些低落,被戳的乱七八糟的蛋包饭剩下了边角的两口。“下午我去找我哥哥。”

没有人带头来说应答的话,礼濑真宵勉强能够艰涩的出声时,这间隔已经太长,不免显得有些尴尬。

另一个更难得沉默的人已经欲言又止了两三次,刚张嘴就被猝不及防的哽咽呛得一噎。他咳了几下才匆匆的吐出一句“我去找琥珀亲。”

“那蓝良就和一彩一起去吧?这样我也就不用担心了。”这婉转的声音小小柔柔的,像松针,又像棉花,像母亲。

礼濑真宵面带温情的微笑,看起来却似要哭:“正好最近也没有什么工作呢。”

少了四分之一副牌柄的残次品,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了。谁来拯救我们?在狭窄黑暗的地方,他喃喃着。谁来拯救我?

我的神已私心弃我而去。

天城一彩被单独叫去开会了,剩下的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他们都几乎能猜到那内容——他们何去何从?在没有风早巽的情况下。

按照他们的亲属朋友关系…总不能,也不该塞进Crazy.B,况且这两个孩子也不会接受这种安排,毕竟无论是侵扰哥哥还是朋友都是一件令双方为难的事情。

礼濑真宵有些放空的望向训练室储物柜里四只风格迥异的水杯。那只灰色的朴素水杯已然鞠躬尽瘁,那他这陪同在身侧的淡绿色茶杯便不得不死而后已了。

我以此向您乞求原谅…我将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也会努力将这条曾被您温暖过的卑贱的生命延续下去……啊啊…但我是无比的想陪您共同离去,失去您的日子简直不算是完整的一天…

我以此赎罪。我是前所未有的奢望着天堂,渴望去追寻您离开时的脚印。

他们已不无懈可击了,但仍然努力的将牌局进行下去。这发号人的位置从最年长者传向第二顺位的年长者,他恐惧而坚定的坐下,像在泥泞里挣扎的鹿。

有替补者被源源不断的塞来,被寄托着填补那缺少的一角的希望。可他们总是不匹配,不合适,不融洽,总是被抗拒,像移植的器官,他拼命的反抗着。

并不熟悉的男人尝试地抓住他的手臂,架势却像要剥掉他的外壳,扯出他的骨肉,把他的血管里的什么吞吃入腹。礼濑真宵尖声嘶鸣起来。

他摆出一副像是即将遭受外人侵犯的妻子的模样,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瞪的恐怖——在闻声而来的一彩冲进来时,他仍然在座椅上蜷缩着痛苦的扭动着。

“真宵前辈不太喜欢别人碰他。”一彩把那个明显也吓了一跳的男人带出门去——他似乎拥有了超脱的冷静,一夜疯长的豌豆苗硬挺着。于是屋内又静下来。

总是这样也不行呢。礼濑真宵浑身发抖,惊吓给他刻上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喘息着打开手机屏保,久久的凝视着这用作背景的合照。

巽同学喜欢玫瑰吗?还是别的什么,月桂、茉莉、满天星?我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保护这两个孩子的准备,这是母亲的职责…啊啊这么说真的自不量力!但是我也在尽全力的延续巽同学的工作…感觉真是糟糕……巽同学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答案就是…

很爱很爱。

爱你爱的快要疯掉了。

我这颗充盈着脆弱悲伤的污浊的心,在叫嚣着对巽同学的百分百爱意,真的是好难受好难受……

等到企划落实的时候一定要把漂亮的写真也发给巽同学看!

他们排练一些没有两两分组互动动作的歌曲,也有尝试修改已有的舞步来构建一个理论上更稳固的三角。虽然礼濑真宵意外的频出差错,总是顺理成章的按照原来的舞步跳,带着有些发呆的蓝良也原路动作,三个人乱成一锅粥——但是试演出的时候礼濑真宵完美无缺的完成了动作,也一如既往的暗暗领着节奏,展现出可靠的模样。

可储物柜里被整齐叠好的四套训练服仍然预示着某种崩坏,某种悄然无声的碎裂。

被滚水刺激而突然炸裂的硅酸水杯其实早在最初就产生了裂痕,却总要等到有人注视才会碎开。

永远不会再更新的sns的浏览量仍然在上涨,这仅剩不多的骨架被瓜分啃食着。礼濑真宵也是饥饿人群的一员,幸运的享用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食。他用自己的生日解开了风早巽的手机,削骨剔肉的搜刮。

偷拍视角的紫色长发,半指的黑色手套,不小心录下的睡眠音频,购物车即眼熟的牙刷款式,不同款式的扎发丝带,款式简约的银质对戒,独一无二的亲昵的备注,植物培养守则,如何表达喜爱——追求法则,相似构图的手机屏保。

礼濑真宵觉着好像捧握住了什么,一些不让别人知道的,只属于他的什么。

他改用自己的账号,增加了一些需要购买的东西。

拍摄完美而精巧,两个孩子都不算太高兴,但是成片上的他们还是漂亮而光彩夺目,最终也取得了不错的回响成绩。这照片从一个手机发送到另一个手机,等待着永无来日的“已接收”。

“这是圆满的成功呢…”他缓慢的敲打屏幕,无意的模仿曾经观察来的节奏,“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巽同学应该也就不会责怪我……他们有千万条道可走!”

但我已无路可退了。

想念着你…巽同学……这颗卑微的心已经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您而孤独的跳跃……

我多么后悔没能及时的给予您我的答案……我无可替代的依托,我满心仰慕的人…上帝悲悯渴望爱的灵魂。

自求死亡的灵魂无法进入天堂也没所谓了,失去您的我已如身处地狱。

您的真宵如何在您的胸怀下飞翔,请看。

notes:两千字憋了一星期…悲伤丑陋的爬开,这一切都归功于焦虑的精神状态…就是一整个很悲伤很低落的状态打字,顺便日服活动好漂漂,怒舔麻麻(仓皇离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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