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我又来文艺复兴了,带大家领略一下古早黑花的魅力。
一篇广西掮客老黑带初出茅庐的小解东南亚旅游指北罢辽。
东南亚有什么错,东南亚只是一个地名,东南亚是无辜的。
[黑花][东南亚旅游频道]咖喱咖喱,香蕉木瓜
一、
解雨臣盯着脏到有些模糊的镜子。
它被水汽常年侵蚀,水滴的痕迹密密麻麻,很久没擦过。解雨臣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模糊的脸,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窗外一片漆黑,这地方不发达...
窗外一片漆黑,这地方不发达,没有北京那么多光污染,路灯车灯高楼灯。一旦入了夜就是漫长而漆黑的一片。屋里很闷热。
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广西某县城的街头,随便交了一百块钱,跟着旅行社来了越南。
解家像一棵大树,根系越发达,就越有照顾不到的枝叶。他这次来东南亚收货,并不想让其它几个心怀鬼胎的盘口知道,从中截胡。
说是当家,这些年明里暗里看不惯他年纪小、对他的九门血脉不服气而背地里做手脚的人多了去了。
解雨臣从来警惕性很高,买了一套当地人的花裙子,佯装在广西活动。续了一个月的旅店,在早上吃面线的摊子附近躲过眼线,去了长途车站附近。
那里去N国的一日游旅行团很多。解雨臣随便买了一张票,快速换装,乔装成穷游的年轻女学生:花裙子,遮阳帽,双肩包,戴耳机。在当地随机找了个旅行团就上了旅游大巴车。
解当家的踪迹最后消失在广西边缘的一个小县城。
四月。学生党不放假,工作党不轮休。整车上都是来旅游的退休大爷大妈们。导游是个年轻男人,自我介绍姓齐;黑背心,戴墨镜,头上戴着个黄色的导游帽,手里举着喇叭和小旗子在活跃气氛。不外乎唱唱歌,讲讲“羊来到草原打一水果”之类的脑筋急转弯冷笑话。他在前排举着导游喇叭独唱了一首刘德华的《忘情水》,效果倒还不错,引发了大妈们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他总觉得导游墨镜下看他的眼神有些揶揄,又说不上来。
再后来……他们就遇到了黑心旅行团,所有人被关在一个纪念品店,不买不让走。
大妈们怨声载道:“小齐,你怎么没和我们说是这个情况啊?”
那位齐姓导游就嘿嘿嘿地笑:“哎,姐,不是,我刚来这打工,也不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去说说,说说。”
解雨臣远远地站着,扫了一眼那些个假玛瑙。东南亚气候炎热,他穿着无袖,没有办法在袖子里摆弄匕首。惯用的武器放在背后的双肩包里。
解雨臣不动声色看着那位“齐导”用当地话跟那几位本地商户说了什么,对方脸色很不耐烦。
导游转过身,无奈地笑:“哎,没法啊……”
这让解雨臣感觉他们是一伙的,他从包里抽出匕首,贴在手腕内侧靠近身体。他环顾四周,这块地方是个商场的负一层,与商场的入口分开,没有窗户。
在他判断了位置,准备向其中一个角落挪过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低沉说:“电闸不在这边。”
来人的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翻转,企图夺下他的匕首。解雨臣手上稍一使力,侧身躲过了他的出击。
是那个导游。
尤其是,他怎么没发现呢?
那人笑笑,并不答话。解雨臣不动嘴唇地问:“你是什么人?”
他答:“你猜。”
神经病。解雨臣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能是卧底么?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说:“爱逞英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你爱出风头又是什么好习惯?”解雨臣好笑道,“热衷当妇女合唱领袖比逞英雄还不如。”
“年纪轻轻的忙什么呢。”那人说,“你是想造成短路,趁黑暗开门?那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司机跟这些人也是一伙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回去,跑步?”
解雨臣有些恼怒,那人却没有激怒他的意思,拍拍他的手:“这车我会开,我有认识的人在别的城市,可以把你们送回去。”
“你在这里是图什么?解雨臣突然警惕地问,“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他只笑笑,耸耸肩:“这和你没关系,女学生。”
他加重了那个“女”的咬字:“你想着智取,其实是没有用的。这是个没有规则的地方,你不该用人的思维去揣度事态的发展。”
“那你说怎么办?”解雨臣有些烦躁。尤其是他捏着嗓子,感觉有些不舒服。
“硬碰硬。”黑瞎子说,“我有自己的目的,这里,”他拍拍身后的货架,“有我的东西,我得拿回来。”
“我凭什么信你?”解雨臣突然笑了,“我从来不和来路不明的人搭伙。”
“来路不明?”他笑了,“好吧,那其实你来收货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也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解当家。”
解雨臣心里一惊,只古怪地看着他。
那人没有多说:“我叫黑瞎子,你应该听过我。”
“哦,黑爷。”解雨臣有些古怪地说。
好歹也是个大佬,现在居然沦落到在旅行社当导游。
黑瞎子似乎是看明白了他心里所想,两手一摊,无辜道:“穷啊。”
他们这边正说着,感觉到这群商店的人盯着他们。黑瞎子突然大声地说:“看这个,多配你啊!”
说着就把台子上的假玛瑙桌子往他手腕套。
解雨臣觉得有些好笑,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评价道:“还行。”
看着他想买,那边的本地女性导购就要走来。黑瞎子挥挥手:“去去去,你别耽误我生意。”
导游促成的生意有提成。他现在仿佛把解雨臣当宝贝,两只手护着往角落带。等人们都离他远了些才说:“长话短说,我有个宝贝,被连蒙带骗拐走了,现在在这个店里。我拿回来,你要收走就给你收走。现在这些无辜大妈,会有我的人手来接应他们。”
“你的人手?”解雨臣扬眉,“陈皮阿四的人可是九门的人。”
九门的人可都得听我的——他脸上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狡黠。黑瞎子无奈求饶:“祖宗,这时候别在意这个了行吗?”
“可以。”解雨臣比划了一下,“那你以后给陈皮阿四的东西,都得先从我这里过一遍,等我挑。”
这是个很过分的条件,黑瞎子大可不答应,但是黑瞎子说:“一言为定。”
解雨臣拍拍台子,装成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这些都不好看,这个红太红了。”
“是是是。”黑瞎子招了招手,“你们再拿点好的。”
看那些人有些犹豫,解雨臣从背包里掏出卡。几个人看到,黑瞎子说:“带这位去后面看看?都是好东西。”
解雨臣没说话,把台子上几个假镯子点了点:“一会儿一起刷吧。”
当地人觉得看到了大客户,忙带解雨臣往院子里走。院子里乱七八糟放着一些石碑篆刻之类。解雨臣一眼看出哪些是仿品,哪些是真的好东西,却没有多给眼神——一个女学生,是不该对这种大块头的石头感兴趣的。
他在黑瞎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装装样子。黑瞎子赶紧心领神会地说:“你们有没有大一点的摆件,她想放在爷爷家里。”
这种小店,只坑100块一位的旅行团,当然不会备什么好东西。黑瞎子被吞的东西,只是暂时放在这里被保管。但这几位保管者在利益面前,必然先追逐利益。
所以被拿出的只有那一件——黑瞎子要的那一件。
“很好的,你看。”黑瞎子装模作样地说,“摆在家里能招财的。”
招财,招什么财。斗里倒出来的还招财,不嫌晦气——解雨臣此刻非常想笑。他看着黑瞎子的眼睛,或者说……看着他的墨镜。
黑瞎子倒是一直一副泰然的样子。解雨臣发现这个人总是心血来潮似的,一阵一阵的想法,比如现在他并没有告诉解雨臣他想做什么,下一步他们怎么做。
他就仿佛被黑瞎子突然拉上了一个牌局,按着他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牌。没规则,没顺序,黑瞎子开始出牌,等着他出。
“买吧,老板。”黑瞎子看着他,诚恳地说,“你看这——”
那几个当地人其实没什么耐心,本来也是收钱办事帮人保管,看他们叽叽歪歪地就不想卖了。黑瞎子跟他们讨价还价,用当地话说了个价格。他们又被安抚了下来。
解雨臣听不懂他们说的,但是隐约觉得黑瞎子在坑他。扬起眉毛看着黑瞎子。黑瞎子冲他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放心,绝对不让老板亏钱。”
“那我付了这一笔,还要额外给你抽成?”他意有所指地说。
“抽成也肯定不让您掏……这样,我再讲讲价,把我的油水砍掉一点。”他又转身,扮演起一个尽职尽责的掮客。对这些人说:“这个买了,你就不能让我们每个人再买你个镯子了吧?这一笔可抵得上好几个团了。”
那些人哪是讲道理的人。黑瞎子嘿嘿地笑,解雨臣递上卡想让他们刷。几个当地人使了一下眼色,说了句NO。
“他们要收现金。”黑瞎子接过他的卡,“你知道去哪里取现金么?”
解雨臣当然摇摇头,黑瞎子说:“让他们先去车上坐着吧,我去取钱。”
女迎宾们又变得喜笑颜开,开始给大妈们递水,送她们上车。大妈们都吵累了,欢天喜地上了车。解雨臣却只看一眼,就意识到那儿的司机已经换人了。
虽然当地中年人似乎长得都差不多,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鸭舌帽遮阳。他有点疑惑地看向黑瞎子,对方却没有看回来。
大妈们在聊一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问她这个女学生怎么不上学。解雨臣笑笑没有说话,没一会儿黑瞎子回来了送解雨臣上车,把一个纪念品袋子塞到解雨臣双肩包里,又把卡还给他。
并不是个太大的东西,解雨臣却突然觉得沉甸甸的。他坐上车,觉得一切莫名其妙的顺利过了头,尤其是这个价格——这东西本该是个天价的东西,怎么就让他在个旅游景点里刷卡给付了?
一定有哪里不对。最不对的就是他自己,他解雨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上脑,难道说黑瞎子这个人真的蛊得厉害?
他还没想清楚,黑瞎子摇了摇手表,在他耳边飞快说:“七分钟后下车找我。”
还没等解雨臣回答,他飞身下了车。解雨臣心里一阵莫名,但是他努力安静地若无其事。车启动了,他看到黑瞎子跳下车,飞快地消失在树丛中。
找什么找,怎么找,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很难说。
他其实很早就调查过黑瞎子。这道上的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有人能称得上对他们知根知底;但是总要调查个清楚。
他只知道黑瞎子是个个体户,贵得要死却也穷得要死。身手了得,还擅长周旋话术。在这点上,和那个张起灵是两个极端。解雨臣低头,手上冰冰凉凉:刚刚黑瞎子把自己的手表扣在他手腕上了。
不知道什么牌子,但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保养得很好。
这人意外是个老派。
或许是个挺贵的东西。解雨臣有戴表的习惯,但是为了乔装,这一次他没有戴。他想:给我了你自己看什么,我能看手机啊?
解雨臣心想:这人还真是坑得很。
二、
“打住,打住。”
黑瞎子喝了一口啤酒,“你不应该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解当家,这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我严肃批评你。”
解雨臣勾勾嘴角,又压抑了下去:“难道不是?总之,你让我在太阳下走了很久。”
“如果小朋友走丢了,大人们会教育她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所以后来呢?”解雨臣问,“你是把那地界炸了,还是进行了一场火拼。”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黑瞎子说,“只是我这个人,吃不了亏,尤其在钱上。这是穷人的天性,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黑瞎子哈哈大笑,解雨臣又说:“虽然早知道你可能在手表上装了发信器,但我当时其实不觉得你会那么好来找我。我做了充分的你不来找我的准备,以免我在荒郊野岭被活活晒死。”
他根据来这个城市之前对它的了解,判断了一下应该去人烟聚集处的方向。往那边走。并且在心里祈祷他不会徒步走上十几公里。
不然他回北京就把黑瞎子封杀掉。
黑瞎子从旁边的小姑娘那买了个小菠萝送给他当赔礼,笑笑打量着他:“还好,你应该是不太容易晒黑的类型。我看今天是没太黑。”
“所以,”解雨臣咬了一口菠萝,“你其实没有花我的钱,你用了假——”
“嘘。”黑瞎子笑笑,手指比在嘴唇,“我说了我不会吃亏。”
“这个东西现在在我这里。”解雨臣说,“你不怕我丢掉你的表远走高飞吗?”
“你不会吧。”黑瞎子故作惊讶地说,“解当家,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现在改成我和你谈生意了?”解雨臣问。
“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带走。”黑瞎子摆摆手,“放在我这里,太危险了。”
“你自己怎么不回国?”解雨臣问。
“通缉犯怎么回国?”黑瞎子笑道。
“真看不出来。”解雨臣一边吃着菠萝,“这个通缉犯今天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骑着个摩托把我救了,现在还给我买菠萝,哦,他早上还在旅游大巴上当导游给人唱歌。”
“唱得不错吧。”黑瞎子说,“有机会三爷长沙唱K局走起,通缉犯怎么了,你不要有偏见,不要定向思维。”
解雨臣觉得他这个人说话挺好玩的:“那你一直准备在这里?”
“去哪里不一样?我又没钱。”黑瞎子说,“哦,现在有了,我花完了再说。”
他指的是解雨臣这次跟他做生意的钱。
“你不是挺贵的吗,”解雨臣说,“怎么会穷,你是不是其实还偷偷捐了希望工程。”
“有可能哦。”黑瞎子说,“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要保持我的神秘感。”
“给我打工,怎么样?”解雨臣突然来了兴致。
“不行。”黑瞎子摇着手指,“当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马克思说的。”
这个人怎么那么多毒鸡汤,有毒。解雨臣不理他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被拒绝了有些恼羞成怒。黑瞎子喝着啤酒:“我送你回国,最多两天。先给我一笔预付款,小九爷。”
“我没那么多现金。”解雨臣说,“给你一张卡,你在这边取。”
“也不是不行。”黑瞎子想了想,“有手续费没?”
“你怎么活得像上个世纪的人。”解雨臣皱皱眉头,“你会用ATM机吗?”
“因为我本来就是。”黑瞎子摊手,把喝空的啤酒瓶精准丢到几米外的垃圾桶里,“早点睡觉吧,虽然你估计不会被认出来,但我很可能会。”
解雨臣已经换了男装,在这边买的。虽然他总是嫌土气。黑瞎子穿得很随便,黑背心外套了个松松垮垮的短袖衫:“我这样的,也没有女装可以换。你早点睡觉,也早点回国。”
他转身走了,解雨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气,感觉他把自己当小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好笑: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跟谁都能自来熟,却又能跟谁都那么陌生。
晚上他睡了个混混沌沌的觉,梦里一直被追杀,很不舒服。天还没亮,黑瞎子拍了拍他。
解雨臣很警惕,黑瞎子一靠近他他就醒了,在黑瞎子拍他的瞬间恢复了清明。下意识去格挡他的手,黑瞎子轻轻巧巧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你是曹操后人吗?好梦中杀人?”
解雨臣起床气很大,起来洗脸去了。他盯着水池上面的污渍,听着黑瞎子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说:“还坐我摩托车,你不晕吧?”
解雨臣叼着牙刷没说话,心想谁能晕摩托车;就听黑瞎子说:“那你昨天那是中暑?”
“就你话多。”他吐掉牙膏沫洗了把脸,“快走吧,齐导游。”
“一对一服务要加价。”
“我不是你的大客户吗?你能不能拿出下午在店里那种对我尊重的样子。”解雨臣有点不满地说。
黑瞎子笑了笑,等着解雨臣下楼,让他坐上自己的摩托车挎斗:“坐稳咯。”
清晨的阳光熹微,这是一天中少有的凉快时候。黑瞎子迎着风在前面道:“你困了就睡会呗。”
“你是不是没有退房,”解雨臣后知后觉地说,“你真的付钱了吗。”
“这里的人没有退房这么一说,你不会以为还需要身份证吧。”黑瞎子说,“都是来了走了的,钱给够了,没有人会关心,哪怕有人死了,也不会上新闻的。”
“你经常看报纸吧。”解雨臣笑着说,“你戴手表,还用钢笔,是个老派。哦对了,你还没有手机。”
黑瞎子没有回答,解雨臣继续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东南亚?”
“这怎么说?”黑瞎子笑着回问。
“你一直在这里。”解雨臣说,“不喜欢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黑瞎子说,“我说了我是通——”
“那是什么鸟?”解雨臣打断他,指着路边一种他没见过的鸟。
黑瞎子没有回答,一会儿才笑了:“你和别人传闻里不一样,解当家。”
“因为我在传闻里心情都不大好。”解雨臣在他耳边喊到,“但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黑瞎子只是笑,解雨臣说:“你就是不认识,还转话题。”
于是黑瞎子跟他讲他见过的山越过的海,他见过的很多地方很多的人。他没有办法一一叙述他所见的一切,他这一生也没有留下过什么,再美的绝色都是只看一眼。解雨臣只在默默地听,最后终于睡着了。
“我们到底要去哪?”睡着之前,他打着精神问,“你这车不用加油?”
“改装过。”黑瞎子简短答到,“带你回国啊,你还想去哪,旅游?”
解雨臣没有说话,黑瞎子说:“你看过的美景也已经够多了吧,解当家。”
“是不少。”解雨臣想了想,“人面鸟啦……”
黑瞎子笑了,解雨臣说:“一般人可见不到。”
“带你去看看挖出来的那个东西的老家吧。”黑瞎子突然说,“这边供的四面佛,你一定没见过。”
“这算售后服务?”解雨臣问。
“是也应该是售前,你还没付我钱呢。”黑瞎子控诉道。
解雨臣没有回答,已经在他身后睡着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中午十点多的时候,解雨臣被晒醒了,太热了,他被晒得有些难受,把脸埋在黑瞎子后背上。
“我要是晒黑了,有很多女孩子会伤心的。”解雨臣说。
于是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息,给黑瞎子的车补给。因为太热太晒,解雨臣没什么胃口,黑瞎子又买了酸酸甜甜个头不大的小菠萝给他吃。
“你倒是好养活。”黑瞎子评价,“一天三个菠萝,三天吃九个。”
“我三天也吃不了九个。”解雨臣懒洋洋地看着他喝啤酒,“你三天可以喝十五瓶。”
“晚上要不要吃海鲜。”黑瞎子问他。
“你老家哪里的啊?这么喜欢吃容易痛风的东西。”解雨臣说,“沿海的?也不像。”
“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黑瞎子唱,“快点吃,吃完你不会还要睡午觉吧。”
解雨臣吃完那个菠萝:“我们什么时候到?”
“得晚上了。”黑瞎子突然凑在他耳边说,“我们两个坏人,别那么明目张胆的。”
解雨臣轻笑一声:“你挺好玩的。”
“是吗?”黑瞎子故作惊讶地说,“承蒙抬举,以后记得涨点价,你收货的价格太低了。”
“那我还是不要和你当熟人了。”解雨臣摇摇头,把那个菠萝吃完了。中午太热,他们决定在市场上休息。
远处不远就是海,解雨臣走在沙滩上,海浪打着他的脚踝。
黑瞎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了他身后,解雨臣看着海平线,很久了才笑着说:“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海。”
“那你表现得还挺淡定。”黑瞎子说,“我经常看到外地人跑着冲进去。”
“还行吧,我们家的小孩不能对什么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解雨臣淡淡的说。
“那完了。”黑瞎子说,“我觉得你已经对我表现出了兴趣。”
解雨臣看着他揶揄的笑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耳边的海浪声拍打沙滩,过了一会儿才挪开视线:“这也是你讲价的手段之一吗?”
黑瞎子没有回答,解雨臣放弃了看海,扭过头去看他:“干嘛不说话。”
“因为我在想,”黑瞎子幽幽地说,“你什么时候会亲我。”
什么东西和热浪一起升腾,像安静的海面下汹涌翻滚的漩涡。解雨臣转过身,很正式地去看他,半晌才说道:“太擅长洞悉人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吧,黑爷。”
“哦?那我该怎么回敬,”黑瞎子说,“乱放魅力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太肉麻了吧,我俩大可不必这样。”
解雨臣觉得太阳太晒了,也太热了,所以他需要远离一下这里找个安静地方躲躲太阳,清静清静,以免他心跳过快。他飞快地找到一个合适的树荫往那边走去。
“我要评估一下风险。”在错过黑瞎子的时候,他飞快地说。
黑瞎子给了他一个“请”的手势,看着解雨臣到了那边的树荫下,似乎是有些口渴。
他买了一瓶冰汽水贴到他脸上:“没现金的感觉很不好吧,解大富豪。”
解雨臣觉得自己应该瞪他一眼,说一句类似他有现金只是是美刀而且没有零钱之类的话,却偏过了眼睛接过饮料,黑瞎子松开手,笑笑离开了。
解雨臣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光脚踩着沙滩,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人,解雨臣一边喝着冰汽水心想,从人世间的一切抽身这么容易的吗?
他扔掉那个空瓶,试着从黑瞎子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却发现地上的沙子烫得吓人,他居然还能走得那么泰然——这人,真是奇怪。
他觉得自己应该故技重施,于是毫不客气地用自己的大票美刀要了最贵的啤酒,说了一句不用找了,找到在远处背阴处抽烟的黑瞎子。
“评估完了?”他问。
“评估完了。”他答,“很危险。”
黑瞎子闻言,做了一个很遗憾的表情,解雨臣却一把把他按在墙上。
几个小孩子似乎是在墙那边玩捉迷藏的游戏。笑声忽远忽近,解雨臣舔舔嘴唇。
“这个天在外面做那个很危险,容易中暑。”解雨臣在他耳边说,“你能不能找到别的地方?”
三、
后面的一切似乎突然都变得很奇怪。
他们还是一如既往赶着路,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天气太热中暑前的幻觉。但空气就是突然变成了易燃物,丢根火柴就能爆炸。
荒诞的旅途,远离曾经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一切,两个人一辆车,没有人打扰,一切都很安静,也都很热。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黑瞎子要带解雨臣去的地方。夕阳给塔顶撒上金光,本来就是金色的尖顶更加梦幻。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庙,似乎都已经荒废。
“你带我看看原产地?”解雨臣问。
“差不多,就好像现在流行的香港代购,也要拍几张香港的照片。”黑瞎子笑笑。
“我觉得你在骗我。”解雨臣笃定地说,“你最好现在给我个解释,不然我给你差评。”
“解释就是——我是一个负责的导游。”他捏住解雨臣的肩膀,让他转过去,“你看。”
最后一缕夕阳下沉,贴着四面佛的侧脸;另一边是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挂在天边的新月。
黑瞎子几步爬上了旁边一棵巨大的树,在上面冲解雨臣招手。解雨臣上来,看到远处的海面,夕阳正在缓缓下沉。海鸟成群盘旋,飞鱼越出水面。渡船归港,渔人们收起渔网。
一边是佛,一边是众生,奇妙的和谐。
解雨臣看着太阳被海洋完全吞没,海风吹拂着他耳边的树叶。
“你有信仰吗?”他问解雨臣。
“解家人没有信仰。”解雨臣扬起眉毛。
“那就不要紧了。”
还没说完,黑瞎子在神佛背面贴上了他的嘴唇。
“后面的路程我们要进雨林。”黑瞎子一边说一边往解雨臣身上抹驱蚊止痒用的草药膏,“你要小心毒虫子。”
“而你要小心我。”解雨臣说,他们在雨林的一座小木屋里,“这里怎么会有屋子?”
“这里经常会突然下暴雨,是给猎人躲雨用的。最早可能只是一个框架,来的人越来越多,它就越来越完整。”黑瞎子说,“进来吧。”
木头的屋子,木头的单人床,很挤。
“要是突然下雨了,这里会来人吗?”解雨臣笑了。
“不一定。”黑瞎子认真想了想。
太阳落海了,天黑得很快,黑瞎子说:“在这休息一下,明天送你回去。”
“你真的很……”解雨臣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用了一个防守的姿势,曲起膝盖顶住黑瞎子的下身,借势把黑瞎子推到那张木头的单人床边坐下。
他感觉到黑瞎子起了反应,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试探性地问:“你不会没做过吧?”
黑瞎子没有正面回答他,就着被他推倒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躺下,双手枕在后脑上:“我剧烈运动地话,视力会下降得很快。”
解雨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用手去扯他的衣领:“那不好办,你在下边儿,躺着就行,不用你动。”
黑瞎子好整以暇地等他动完手才突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解雨臣动了动胳膊,发现居然挣脱不开。
“我的意思是,那一会儿开始了,我可没法推理你的情绪,你最好多发点声音让我知道,不然我可不保证一会儿我做什么。”
黑瞎子除掉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慢条斯理地说。
“我觉得我不该信你。”解雨臣说,“我其实到这一刻,都不是很确定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道上的黑瞎子,还是说只是戴了个同款墨镜的……”
他的嘴被堵上,他热极了。
“其实你有很多种方法验证我是我。”黑瞎子笑着说,却没有平时那么云淡风轻,而是喘着气:“我可以看见很多你看不见的东西。”
他捏着解雨臣的下巴往窗外看:“十秒后,有一群萤火虫要来。”
解雨臣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十秒后,他看到一群萤火虫从窗外飞过。
“只是这样吗?”他笑着问。
“其实还有很多。”黑瞎子说,“不过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再劝我给你打工了,解当家,这一点都不浪漫。”
“解当家本来就不是一个浪漫的职业。”解雨臣慢慢配合他,“但是——”
突然下雨了,淅淅沥沥,解雨臣有点紧张,怕外面突然来人。借着他的慌乱,雨声中,他开始了他的动作。
(此处应该有两千字,
但是反正发不出来所以我其实也没写。)
尾声、
他们的旅途雨林尽头结束。
解雨臣提着背包,背对着他,摆摆手,走进了树林中。
昨天刚下过雨,地上还很潮湿,他的脚步声安静。
黑瞎子只是在原地带着笑看着他走远。突然,他转身,大步走了回来,抓住黑瞎子的衣领扯向自己,咬上他的嘴唇。
他被大力地回吻了回来,那种中暑一样的热的感觉又回来了。解雨臣似乎有些站不住,他摇晃着身体靠在背后的棕榈树上,有些挣扎似的把手里的手机塞到了他的背心里。
说着打量他一眼:“可别说你没有手机。”
黑瞎子慢条斯理地从衣服里把解雨臣塞进去的手机拿出来,一个粉色翻盖的摩托罗拉,单色屏,当下时髦的新款,还挺贵的。
解雨臣想了想,又用手指夹着一张银行卡,塞到他衣服里:“买你的。”
他背后那个双肩包里的东西还沉甸甸的,果然是个好东西。
“你这要是一直有钱,我可就一直乱跑了。”黑瞎子带着笑说。
“随便你。”解雨臣也笑,“反正……”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转身离开,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东南亚的阳光刺眼。
—END—
【2020/5/22至05完结】
*ABO世界观下alpha×alpha,不互攻,我和逆家不共戴天。
疲惫生活调剂罢了,不用带脑子看。
《AA制》
01
来接他的司机在路上堵车了,解雨臣只好用手机打滴滴。
上班高峰期,车不好打,解雨臣一键勾选了所有车型,司机接单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还勾了个顺风车,司机给他发消息:
齐师傅:几个人?
解雨臣回了个:1
那边发了个快捷回复: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解雨臣心想行吧,顺风车也是车,做人不能歧视车。
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解雨臣才发现后座上坐了只狗,正伸长了舌头哈气,他只能坐副驾。怪不得要问他几个人。
他拉开车门上车,...
他拉开车门上车,看了一眼司机,场面才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解雨臣还没来得及尴尬,黑瞎子倒一如既往没有尴尬,可能尴尬生来不存在于他的少数民族字典里。跟他介绍狗:“很乖的,拴着绳,坐后座没事。”
解雨臣嗯了一声,开始思考要不要装作没认出来他,黑瞎子慢慢起步,路上很堵,说:“去医院是吧?”
“对,你顺路?”
“还挺顺的。”顺风车司机齐师傅看了一眼,说,“多少年了,你怎么还穿这一身。”
解雨臣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的粉衬衫,啧了一声。黑瞎子问他:“约了医生吗?几点。”
“九点。”解雨臣反手看看表,其实现在他不太爱说话,因为他牙疼。
于是他问黑瞎子:“音响能开吗?”
黑瞎子给他开了,他以为黑瞎子会听歌什么巴赫莫扎特之类的,谁知道车里开始放郭德纲。
相声很好笑,顿时车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掩饰了解雨臣的尴尬。
真的很尴尬,同一个人跟你搞暧昧,搞了两次,每次CD数年,如今是满二赠一吗?两个人就在车里听郭德纲,听得欢声笑语,听得笑口常开……然后,追尾了。
保险杠撞了个坑。
黑瞎子揉揉额头,搞不懂前车为什么突然急刹车,一个女性omega下车道歉,说自己把刹车当油门踩了。
拍了几张照应付快速理赔,黑瞎子开车,把手机扔给解雨臣,让他帮自己走下保险。本来就堵,这样一来更堵了,看医生怕是要迟到了。
“行吧。”黑瞎子无所谓地说。
解雨臣扫了一眼:“她说自己是单身。”
黑瞎子思考了两秒:“你把她删了吧。”
“那你保险怎么办?你这风险处理能力不行。”解雨臣评价道。
“……”黑瞎子无语。解雨臣循循善诱:“做人,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你都穷到要开顺风车了,还不好好报保险。”
他牙疼了一个月,已经一个月没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了,十年了,黑瞎子还是特别。
黑瞎子无奈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开顺风车就是穷?”
“你什么时候没穷过?”解雨臣反问。
郭德纲还在讲相声,尴尬却没有被缓解,黑瞎子开着车,车上顶着个有坑的保险杠,把解雨臣扔在医院门口,说:“别忘记给个五星好评谢谢!”
解雨臣转身上了楼,有些霸总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还在智齿发炎。黑瞎子把车开走,手机响了一声,解雨臣还真的给了他个好评。
十五分钟后他就被打脸了,和自己的牙医面面相觑。
黑瞎子诚恳地说:“看吧,我说我还挺顺路的。”
他刷了解雨臣的病例卡,电脑屏幕上出现他的资料,27岁,男性alpha,顺便很没用职业操守地扫了一眼解雨臣以前看的科室,没有男科。主要是神经内科。
“今天能拔吗?”解雨臣问。
“还在疼的话得先上药,不发炎了再拔。”黑瞎子说,“张嘴我看看。”
黑瞎子的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带着点男性alpha的信息素味道。解雨臣闭上眼睛,试图把黑瞎子想象成七十岁的老教授什么的,他觉得一切都十分荒诞。如果这是一篇文,一定被分类在“轻松”那个名目下。
“你这智齿什么时候长的?”黑瞎子看完,把棉花丢到垃圾桶里,站起来洗手。解雨臣想了想:“一年了吧。”
大学的时候吴邪扶着牙喊疼的时候他没有长智齿,每天看着吴邪幸灾乐祸。谁知27岁了反而长智齿了。
“今天拔?”
“嗯。”解雨臣说,“快点拔吧,挺耽误工作的。”
黑瞎子一边在电脑上打病例一边笑:“长智齿还能影响工作,你做什么工作的。”
“牙疼心情不好,下属嫌我老骂人。”
黑瞎子啪嗒啪嗒打字的手停下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要拔还是赶紧拔,我上一个病人智齿发炎一直不去拔,脸都烂了,化脓了一个洞。”
解雨臣一阵惊恐,黑瞎子嘿嘿一笑:“骗你的啦。”
“……”解雨臣想起人家开始问的好像不是这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做古董拍卖的,你有古董要卖吗?”
他随口一问,黑瞎子居然真的想了想:“我还真有,那我找你卖了,堆在家里落灰,天天炒菜都怕一挥锅铲ceì了。”
解雨臣心想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又在吹牛。黑瞎子写完病历:“去交费开药吧,一会儿来拔了。”
解雨臣看了一眼那个二维码的头像,统一的医院LOGO,放心地扫了,弹出来的果然不是客服胜似客服。他抓着手机去交费,这是一家私立医院,收费比较高,排队的人少,小护士服务也好。交费完回来,黑瞎子已经准备好给他拔牙了。
真好,他心里想,这个困扰他已久的嘴头大患终于要跟他saygoodbye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黑瞎子给他拔呢。
别误会,黑瞎子跟他没前情,也没前缘。
他上高一的时候,黑瞎子上高三。校庆活动上老师组织了个节目,小提琴二胡合奏,黑瞎子拉小提琴,解雨臣拉二胡。
吴三省老师拍拍黑瞎子的肩膀,又拍拍解雨臣的头,把他俩往音乐教室一关就走了,反正俩alpha不怕搞早恋。解雨臣带点兴趣地看着他,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戴着墨镜。”
“这是我的人设。”黑瞎子严肃地说,“头可断,墨镜不能乱。”
黑瞎子看着这个小少年,解雨臣那时候刚分化成alpha,带着点天之骄子的小骄傲。黑瞎子就很喜欢和漂亮又骄傲的人说话:“我开学第一天迟到了,翻墙进来,因为对学校不熟悉,一翻就翻进升旗台了,校长正在讲话。”
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解雨臣就觉得搞笑:“然后呢?”
“他很生气,问我叫什么。我说嘿,我是瞎子,以为这里是大门。”
解雨臣弯着眼角笑,他说:“后来上学了,别人嫌我少数民族名字长,难念,就叫我外号。”
“那我也叫你瞎子。”
黑瞎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解雨臣翻开谱子,“你对《梁祝》做了改编是吗?你把它弄的好喜庆。”
“不好吗?”黑瞎子说,“校庆哎,大喜的日子。”
“可是不好听。”解雨臣皱皱眉头。
“怎么会不好听,我拉给你听。”
他把小提琴架好,拉出了第一个音符。
解雨臣想到这就没想了,因为黑瞎子开始给他打麻药。一边打一边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解雨臣打麻药的时候不能说话,只能听着他一直叨叨叨:病人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吃的什么药?……
叨完了,解雨臣无语:“我本来还没那么集中注意力,你一说话我反而很在意。”
黑瞎子笑嘻嘻地说:“平时也不怎么哄病人,没经验,见笑了。”
可能解雨臣这个人很规矩,他的智齿就也很规矩,都不出格,拔起来不是很费劲,拔完了,解雨臣彻底懒得说话了。黑瞎子问他那颗牙要不要留作纪念,解雨臣心说我还没有那么变态。
解雨臣打字说拔了,吴邪幸灾乐祸发了一大堆哈哈哈,又发了一大堆火锅烤肉羊肉串的照片给他看。解雨臣伸出一只手比中指,另一只手用手机拍照,他手上抓着就诊卡和医院账单,不太好拿手机,刚试了几个角度。一只手伸过来:“我帮你拍?”
黑瞎子站在他身后,解雨臣把手机给他了,黑瞎子买一赠一,把自己的中指也拍进去,手机塞还给他:“不客气。”
那边收到照片的吴邪:“???什么情况。”
次周一,解雨臣回去上班。下属告诉他来了个大客户,要不要他亲自谈。
解雨臣问有多大,别人说满地的汉砖,一屋子红木,清代的瓷瓶里面一堆字画。
“那他为什么要卖?”解雨臣翻着照片,“欺师灭祖?”
“他说缺钱。”下属说。
解雨臣名下除了拍卖行,还有当铺。他不做趁火打劫的事儿,想着他不卖拿来当了也可以。就说要联系一下对方,刚好今天有空,见一面吃个饭。
他加了,问黑瞎子晚上有没有空吃饭聊聊,黑瞎子答应了,解雨臣约了个地方,离医院不远,是家羊肉馆。
黑瞎子说:你刚拔的牙,选什么羊肉馆。
解雨臣回:因为这家饭店是我开的。
黑瞎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羊肉馆被装饰得古色古香,放着戏曲。两个人捧着个碗喝羊肉汤,解雨臣问:“怎么突然就想卖了?”
“早就想卖了,之前一直怕被骗。”黑瞎子涮了涮肉,“你总不能骗我吧。”
解雨臣眯着眼睛想了想:“那可不一定吧。”
“你还能跑了?”黑瞎子打量着这羊肉馆,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店大欺客呀。”解雨臣吹吹手里的汤碗,韭菜花在汤面飘飘荡荡,“我准备了十几个法务来坑你,你可要小心一点。”
黑瞎子就笑,解雨臣对他那个清代瓷瓶子挺感兴趣的,两个人就开始聊奢侈淫靡的生活方式。黑瞎子自己也搞不清他到底有多少古董可以卖,就说邀请解雨臣下次来他家。
“你几套房子?”解雨臣随口问。
“三套……”黑瞎子想了想,加了个“吧。”
“高中那套算上了?”
“那套卖啦。”
解雨臣嗯了一声,专心吃肉,黑瞎子说:“我们现在算和解了?”
“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解雨臣无所谓地说。
多个朋友多条路,黑瞎子是大客户。
羊肉很好吃,吃完了,天色已晚,不方便再登门拜访。两个人道了别,黑瞎子问:“要打顺风车吗?”
解雨臣冷静道:“……不用。”
这地方离他(其中一个)住处不远,他打算溜达回去。
“跟你甩了前男友感觉差不多吧。”解雨臣思忖了一下。
“我没有前男友。”吴邪怒道,又问,“那那个比中指的白大褂又是谁?”
“好心路人甲。”解雨臣一边散步一边说,五月的天渐渐热了,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出来活动,一声高过一声,吴邪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其实你也认识的,咱们高中同学,LOL五缺一的那个。”解雨臣说。
“我擦,你们又再续前缘了吗。”
“我俩有什么前缘?”解雨臣觉得有点好笑。
“他不是拒绝你了吗。”吴邪小声BB。
解雨臣无语半晌,吴邪又问:“他到底怎么拒绝你的,能不能八卦一下。”
“也不是不行。”解雨臣想了想,“你帮我采访一下张起灵,问问他家是干嘛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古董。”
解雨臣笑了笑,站那看大妈们跳广场舞,说:“我俩真没什么事……就几年前,差点上床了。”
吴邪一口泡面喷出来:“姐姐,那也叫没什么事??”
“这不是差点嘛。”解雨臣说。
“然后呢?所以为什么是差点,他羊尾?”
解雨臣嗯了一声。吴邪被面汤呛到咳嗽:“真的啊?”
“我就走了。”解雨臣没细说,隔着时空,突然又觉得有些沮丧。
暧昧了那么久,最后对方可能不喜欢alpha。
吴邪笑了半天,笑累了:“哎哟,我歇会儿。还有你搞不定的人,佩服。”
“谁说我搞不定的?”
大妈们上一首广场舞跳完了,下一首十分斗志昂扬,解雨臣仿佛就被激励了,突然说。
“三个月。”解雨臣偏头想了想,“打个赌,三个月我搞不定他,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搞得定,你仓库里的东西我搬一样,如何?”
02
几日后,解雨臣如约登门拜访。
黑瞎子领他进了个四合院,推开窄门一道影壁,解雨臣还没来得及欣赏上面的福寿花纹,只看见一张硬纸板,写着四个大字“住宿办理”画了个箭头,指向左边一个屋。
解雨臣嘴角抽了抽,黑瞎子说:“怎么,没想到有人跟你一样有钱吗?”
“那你还是没有我有钱。”解雨臣理智分析,冷静评价。
黑瞎子笑了笑,领着他到了其中一个主屋,解雨臣问:“周围那几个是你的么。”住宿办理什么鬼。
“理论上是的。”黑瞎子说,“现在在做民宿。”
“副业挺多啊。”解雨臣看他一眼,“又做民宿又开滴滴。”
“斜杠青年,斜杠青年。”黑瞎子诚恳地说,“哪怕只有一点机会,就不能放弃赚钱。”
解雨臣忍不住笑了。四合院中间是棵老槐树,春光里洋洋洒洒开满了整个蓝天。
黑瞎子给他倒茶,解雨臣坐在他解放前的八仙桌前举着茶杯端详半晌,黑瞎子在他面前坐下,说:“别看了,我大润发买的。”
解雨臣悠悠放下杯子,黑瞎子说:“还是说你看上的是这桌子?这个不卖。”
解雨臣和桌子避嫌,又环顾四周,又看到个钟,还没仔细看,黑瞎子又开口:“这个可以卖,给你打九折。”
……解雨臣无语:“干嘛,我又不是八国联军,就看看不行吗。”
黑瞎子摸摸鼻子:“诶,有点紧张。”
“那九折是不是也太少了?”
“我那几幅字画你代理费收我百分之二十,我还给你打折,我已经很伟大了。”
“谁让你不是会员。”解雨臣不看了,慢慢喝茶,跟他聊天:“这房子你住多久了?”
“没多久,回国才住的,爷爷的遗产。”黑瞎子说,“也没多好,平房,蟑螂多。”
“厕所还远,夜里起夜像晨跑。”解雨臣补充发言。
“可不是嘛。排水系统又老,厕所老是堵。天天被房客找来修马桶,根本没有土豪的尊严!”
两个人开始交流四合院居住心得,又一次聊得一拍即合,聊得热火朝天。解雨臣问他:“民宿生意好吗?”
“不好啊!”黑瞎子开始倒苦水,“主要要会营销,在微博上发一点文艺照片和疼痛文学,再去豆瓣买一点小清新游记。”
“你自己写啊。”解雨臣说,“你高中作文不是写挺好的,我们老师还拿到我们班里来读。”
他说完莫名就笑了,指尖点着茶水在木桌上涂涂画画,阳光隔着时光与窗棂晒过来,留下一半晒干的尾迹。
黑瞎子呷了一口茶说:“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候去德国了啊。”解雨臣漫不经心地说,“哦你可能不记得了,毕竟你走的时候挺匆忙的,也没来得及跟我说。”
“……”黑瞎子心里一抽,哎哟草,除非他在这里把解雨臣打昏打失忆,不然这段黑历史是过不去了。
解雨臣看他一眼蛋疼的表情,顿时龙颜大悦,感觉很爽,又回去了原来的话题:“你这屋子里哪些能卖哪些不能卖?”
“用着顺手的都不能卖,比较占地的都能卖。”黑瞎子给他举例,“比如这个桌子,不行;但是这个落地钟,可以。”
“好。”解雨臣点点头,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他,“我今天没带秘书,你给我拍下照吧。”
“嗯?”黑瞎子一时不能理解原来总裁也有四处留影纪念的爱好,但还是从善如流,举起手机,对着解雨臣来了一张。
解雨臣:“……我说你把你能卖的东西拍一下。”
黑瞎子也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职业病,习惯了,毕竟来我这的房客天天让我们帮她们拍照。”
他去给解雨臣拍照,解雨臣在原地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一杯又一杯,颇有一人我饮酒醉的架势。
……解雨臣推开茶杯,不喝了。
他才不想去堵了的马桶上厕所。
“要不留下来吃饭?”
“你做么?”
“嗯。”
“本来可以的。”解雨臣笑吟吟地说,“不过现在还是算了,你不是还是要通水管。”
黑瞎子靠了一声,解雨臣推门出去了,夕阳渐落,院子里的槐花香气扑鼻。
在他读高中以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可以吃的,因为没人告诉他。
那时候学校回家的路上,两边行道树也是槐花,黑瞎子说这个东西可以吃,解雨臣说他不信,肯定不好吃,因为道旁李苦……黑瞎子说你不信我摘给你,你明天来我家吃。
他俩每周练两次,一次周三一次周五,用后半节晚自习练习完,一周的这两天一起回家。走一段路再坐公交,解雨臣下车早一点。他背着二胡,黑瞎子背小提琴,穿着一样的校服,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的时候就瞎聊天,窗外有月色和灯光,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解雨臣说你不都高三了吗,怎么还走读不住校,黑瞎子说我又不高考,我妈在德国。
噢。解雨臣应了一声,黑瞎子说,你怎么没问过德语你好怎么说。
解雨臣说我为什么要问,黑瞎子说差不多每个人都这么问啊,要不就让我唱个那个什么沙皮之歌的。解雨臣就低下头笑,黑瞎子伸手摸一把他的头。
那时候他只有一米七五,但是黑瞎子已经一米八几了,比他高出了一大截。解雨臣就很生气。
高三月考完,黑瞎子邀请解雨臣一起放松,去网吧打LOL,解雨臣的同桌兼发小吴邪,黑瞎子的同桌张起灵,还有黑瞎子他们班的同学胖子。那还是解雨臣第一次去网吧……吴邪却说漏嘴暴露了他来过的事实,被解雨臣敲了顿麻辣烫的竹杠。
然后他才知道吴邪和张起灵是有渊源的,这主要在于吴三省喜欢瞎许愿,曾经对不下十个兄弟结过娃娃亲,类似咱们拜把子好兄弟我家这个一定是个alpha,你家这个要是omega咱们一定亲上加亲之类的……而张起灵是其中之一。于是解雨臣起哄吴邪的时候黑瞎子就在旁边煽风点火,气得吴邪嗷嗷叫。
夏天天气热,几个人穿着短裤,吴邪和张起灵在网吧打游戏腿挨到了一起,解雨臣发出一声:“噫——”
从此吴邪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姨,并且不甘示弱,拉郎他和黑瞎子,叫黑瞎子小姨夫。
他本来和黑瞎子也就是个认识的玩得来的朋友的交情,被起哄起多了,反而有点暧昧。黑瞎子就笑着乐呵呵的嗯嗯嗯,哎,对对对,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来者不拒。这让他们的暧昧就停在了嘻嘻哈哈上,吴邪对黑瞎子的调侃一律反弹,人至不要脸则无敌。
他想他人生中很少有这么自在的时候,优等生翘课去网吧,很刺激。解雨臣上课上的好好的,被班主任叫出来,让他去趟医院,说他爷爷送在家里摔了一跤,送急诊了,让他赶紧去一趟。
他站在人来人往中间,每个人都看起来很忧虑,没有人会分出一丝闲心顾忌他。
直到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抓着他的手往外走,他才发现自己挡住了走廊,一会儿有推床过来要嫌他碍事了。解雨臣浑浑噩噩走了一阵,看到黑瞎子一身汗跑过来。拉着他到了人少的地方,问他怎么了,怎么站那儿站那么久。
解雨臣似乎有些不理解,觉得谁出现在这里都有可能,就是黑瞎子不可能。问他:“你怎么在这?”
“我看你没来训练。”黑瞎子说,“问了你们班主任,要了医院地址。”
“然后你就找来了?”解雨臣还是觉得一整天都很荒诞,水下的那个他开始渐渐浮起,自言自语说怎么会这样呢,不是早上还好好的吗?
“啊,就这么巧。”黑瞎子接过他手里的一沓东西,一张一张地看着,分好类,拉着他,“走吧,我带你去。”
解雨臣跟上他的脚步,没注意撞上了黑瞎子的后背。黑瞎子刚跑过步,找人又着急,情绪激动加运动下,alpha的信息素扑了他一脸。
一般来说,两个alpha对彼此的信息素都会有竞争意识,就好像公孔雀争着开屏——于是本能的,解雨臣的信息素也爆了。他意识到的时候内心陷入了巨大的羞愧:爷爷刚刚去世,他居然还在争奇斗艳。
他很怕黑瞎子故作无意地掩饰尴尬,也怕他张口习惯性调侃,因此就生出了一种“他还不如不要来”的沮丧心思,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情况下不适合遇到任何人,包括他分居多年各自成家,并不需要他的父母;包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同桌兼发小;包括青梅竹马的世家妹妹。他突然就很想把情绪发泄在面前这个无辜的人身上,包括命运莫名其妙的不公,包括父母不可理喻的冷漠。他被自己的无理取闹吓了一跳,他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不会把不满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他甚至很少有不满。
可是黑瞎子转过身,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慰了他,又说:“你要是觉得我来了你不开心,那你就骂骂我。”
解雨臣红着眼睛说我才懒得骂你。
黑瞎子说:“那你可没机会了哦。”
解雨臣爆发的alpha之魂突然就偃旗息鼓了,老老实实跟着他当不动脑子的交费工具人。黑瞎子就像个谷歌地图一样带着他走着,偶尔兼职Siri提醒。
面对一无可靠的未来人生的恐惧,面对唯一避风港坍塌的恐惧。
黑瞎子突然开始跟他聊天:“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我妈在德国来着?”
解雨臣啊了一声,黑瞎子说:“其实她不是我妈,是我大姨。我姨夫是个德国人,有两个前妻生的儿子。姨妈没有子嗣,怕去世后她的家产事业被瓜分,就把我过继过去了。我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你刚刚做的这些我几年前都做过。”
解雨臣没有说话,黑瞎子说:“一个秘密跟你换一个秘密,你不亏了吧?不可以再生气了哦。”
“那我进去了啊。”解雨臣说。
他没等黑瞎子回答,拿着证明交给门口坐着的看护。看护刚刚已经看了他俩半天了。
那本来该是解雨臣人生中最艰难混乱的一天,最后全部做完联系殡仪馆的时候,他想了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他是未成年人,没资格把他爷爷从太平间里领出来,看了看他就走了。出来的时候想起来,其实他好像可以联系他爸的律师,自己不用做这些的。
但是也好。
大半天没吃东西,黑瞎子把他领出医院,路两边的槐花香气逼人,黑瞎子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这个花可以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就蹦起来,双手抓住一根树枝,用自己体重往下拉。双脚着地后撸了一把枝叶,若无其事地摘了一大串,拎在手上。
“你要不要去我家?”黑瞎子说,“我炒饭炒的可好了。”
03
解雨臣26岁生日的第二天,感觉自己的牙根冒了个小尖点。他无奈地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终于长智齿了。
他觉得黑瞎子就像他这颗智齿。在他做好了十足准备迎战的时候它迟迟不出现,等了好几年等到觉得他再也没机会长智齿的时候,它没声没响又冒尖了,象征着新一轮打乱计划的烦心事。
有些东西明明没有碍着你的眼,但你就想去动它。比如刚冒尖的智齿,比如指甲底下的倒刺……等一下,完美无缺的解董没有倒刺。
所以明明没碍着眼还要烦心的东西大概也只有两样,他的智齿,和黑瞎子。
他和黑瞎子第二次见面在大学毕业那年一个同学的婚礼上,他和黑瞎子一桌,没聊什么旧事,也没怎么寒暄。一般来说,对于A和O,但凡有一个抑制剂失效,当年晚上就可以就此为第一章铺开一本破镜重圆的十万字。但是他和黑瞎子呢……两个alpha,只能有觥筹交错互相恭维的场面话……像极了两个成年人的模样。
成年人之间就难免有些暗潮涌动。婚礼上灯光暗下来,新郎单膝跪地倾情告白,新娘双手捂嘴几乎落泪,所有人都为此感动时解雨臣他,只想,玩手机。
但他又非常懂礼貌,只能在心里想着怎么还没结束,好无聊,不如背背乘法口诀表。这是他在直男论坛上看来的,说第一次如果担心自己不持久,可以背乘法口诀表转移注意力。
让人遗憾的是,虽然能把乘法口诀表倒背如流,但此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果,解雨臣至今还没尝试过。这主要是源于他可能并不喜欢Omega,他不习惯别人天生就在他面前被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他这辈子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全场灯光熄灭,陷入黑暗,为了迎接新娘的捧花和新郎的惊喜。在那之前,在黑暗中,身侧的人捏了几下他的手。
解雨臣下意识心下动了动,成年人的模样还有另一种,比如开房。他们现在没有共同的社交圈,今天之后只要避免就可以做到再也不见,老同学旧情复燃一夜情,刺激……刺激得像当年黑瞎子第一次带他翻墙去网吧一样让多巴胺分泌。下一秒灯光亮起,他们继续扮演多年未见也不熟悉的客套成年人,鼓掌祝福新郎新娘这对天作之合的AO相恋……等新人敬完酒,一切流程都敷衍完,两个人先后离了席。
然后……中间怎么回事解雨臣都已经忘了,他们俩开了房,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解雨臣就走了。理由嘛,大概就是黑瞎子肾不好。
更深层的,是黑瞎子对他这个alpha硬不起来,这些他不愿意去细想。解董天生完美,不会有任何错误。
他陆续听到黑瞎子的一些消息,他在德国学医学了好几年,在北京甚至于国内都没什么亲朋了,不知道这次回来是干嘛。此后他就没再了解过。
更何况回顾多年以前。
解雨臣还是得去医院复查,挂的号还是黑瞎子的。
黑瞎子捏着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用个小铁棍子捣啊捣:“还不错嘛,但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你那半边还有个智齿该长了。”
怎么还有,解雨臣心想,并没有说话,黑瞎子又说:“你要不要来我这里洗牙,牙结石对口腔健康不好,容易造成牙龈萎缩。”
“我没有牙结石。”这一次,哪怕嘴里刚被捅过不舒服,解雨臣也一定要开口。
“是人都有牙结石,这又不丢人。”黑瞎子呵呵地说,“来嘛,我不收你钱。”
“你就那么闲。”解雨臣漱了漱口。
黑瞎子只是看着他没说话,笑了笑。解雨臣说:“行吧。”
他收拾好东西,转过身看着黑瞎子,又想起自己要长另一颗智齿了,很无奈:“能不能防患于未然,趁着它还没长你帮我拔了。”
“那不行,你考虑过智齿的感受吗?智齿很累,智齿也不想这样。你没有,你只考虑你自己。”
解雨臣被他的冷笑话逗笑了,这个人还是有这种本事,一直以来他的冷笑话都能神奇地戳中解雨臣高冷却奇葩的笑点。
“我送你下楼吧,刚好也快换班了。”黑瞎子说,“你怎么来的?”
黑瞎子坐在他床边,清清嗓子:“我要唱了哈?”
解雨臣嗯了一声。他又点害怕睡着了,睡着意味着一觉起来,他又要面对一切不想面对却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同学的目光,老师的询问,家长的出现。
梦里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他宁愿自己不要睡着。
黑瞎子唱了一段,解雨臣皱皱眉头:“你这个不是小鳄鱼。你这是个英文歌。”
“嗯,可以切歌。”
“怎么切?声控吗?”
“触碰的。”黑瞎子说,“你随便拍哪都行。”
解雨臣又笑了,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黑瞎子说:“这个功能是讲故事,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拍花子的故事。”
人贩子拍肩膀的故事。
“我知道这个。”解雨臣说,“我从小还有人疼的时候也有人给我讲过故事。”
“那你可以再切一个。”黑瞎子说。
解雨臣想,拍肩膀就是拍花子,那拍嘴唇黑瞎子是不是就会亲他。
他沉默了几秒,钻进被子里:“无聊,不唱拉倒。”
“早点睡觉了哦小鬼头。”黑瞎子说着,哼着歌儿走了,拍拍屁股,毫不留恋,一点都不温柔。
解雨臣心想,那他幸好没有拍他嘴唇。
一名女性面容貌美身材姣好的omega牵着那只狗,像又不像,因为在解雨臣看起来,狗长得都差不多。她溜达着溜达着,冲着解雨臣喊了一声:“老公——”
他觉得有点惊悚,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身后的人。于是解雨臣转过头,就看到黑瞎子和另一个男性beta走了过来。
幸好他没有跟黑瞎子约洗牙,他又想,也是,黑瞎子不结婚才奇怪。
他看着女人牵着狗(被狗牵着)跑过去,正在心想要怎么打招呼,就看到那名女性抱住了黑瞎子身边的人:“老公我好想你啊。”
黑瞎子站在旁边,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解雨臣。女性拍拍他的肩膀:“瞎子,谢谢你帮我们养狗。”
“呵呵,不客气。”黑瞎子说,“狗挺好养,就是有些掉毛。”
“哎呀,那我们下次送你个扫地机器人。”女人说,又推了推自己老公,“老公你说句话呀!”
男人推推眼镜,无奈地笑了,看起来是不善言辞的类型。他们寒暄了几句,女性问黑瞎子:“你老看他干嘛?你们认识?”
她指的是身后的解雨臣。
解雨臣站在那无语,黑瞎子心想大妹子,行行好吧,我刚找着的人,你可别又给吓跑了行吗。
“你帮忙养狗?这么好心。”
“没办法,受人所托。”黑瞎子说,“那天早上刚好要还给他们。”
解雨臣哦了一声,心想你跟我解释什么,怪人。黑瞎子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才觉得自己掌心出了些薄汗,天气太热了。根本不像五月。
等到黑瞎子靠近他,他心里才惊了一下,他居然在黑瞎子身上嗅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海棠木的香气。
很淡,只有一点点,他洒在衣服上的。应该是某种信息素香水。
这又是闹哪出?他心里想。
“熟吗?”黑瞎子说,语调是他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些少有的怨言和不满意,“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我什么时候?”解雨臣惊了。
“两次。”黑瞎子又说。
“那你就一直带着这个味道,干嘛,提醒自己要报复我吗?”解雨臣好笑地说。
“差不多。”黑瞎子说。
“我怎么拒绝你的?”解雨臣饶有兴趣地问。
“你骗我开房,然后趁我去洗澡跑了。”黑瞎子指控道,“幸好你没拿走我钱包,不然这个场面真的很像骗钱的。”
“你不是没硬吗。”解雨臣说,“我何必等到你出来再来一遍。”
他俩沉默了,场面一时很尴尬。黑瞎子说:“我有痛风症,家族遗传的。”
“啊?”解雨臣有点莫名,“那你少喝啤酒。”
“痛风药有一种叫苯溴马隆,我当时正在吃。”
“什么东西。”解雨臣突然听到一个专有名词,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那是什么。”
黑瞎子叹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百度了一下这四个字给他看。解雨臣一头雾水地看了一眼分子式,又往下拉了拉,看到“不良反应”那行,心下愣了愣。
不良反应:短时期功能性羊尾。
他嘴角抽了抽,突然对黑瞎子很同情,说:“那现在还在吃吗?痛风主要就是忌口,你要少吃海鲜,尤其是蟹与橙不能一起吃,会痛风。”
“在吃。”黑瞎子说,“个鬼,解雨臣,我他妈跟你讲个冷笑话,你居然还真信了。”
“……”解雨臣心想对于男人,还是个alpha,的确是不能说不行,“对,冷笑话,我没信,就还挺好笑的。”
黑瞎子对他没辙了:“我真是……唉。”
解雨臣这个时候才笑了,黑瞎子心想,笑点反射弧还挺长。
“谁说我没硬?”黑瞎子反问,“你看见了?你连我裤子都还没来得及脱。”
“我感觉到的啊。”解雨臣揉揉鼻子,“谁还不是个alpha。”
“对,所以你害怕了。逃跑的人一直是你,解雨臣。”
解雨臣没有说话,黑瞎子说:“那我现在不干了,我不追你了。”
“哦。”解雨臣突然就来气了,明白那些人取关博主以后还私信博主“取关了”博主是怎样的心情,“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不追你了,这次你追我。”黑瞎子笃定地说。
“我为什么要追你。”解雨臣气笑了,“你这个人自我感觉不要老那么良好。”
“那算我求你的。”
他挺直了背脊,趾高气昂,根本没有求人的样子。
“……”解雨臣的太阳穴跳了跳,心想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我用这款信息素香水用了五年。”黑瞎子突然说,“五年里我一直在重复被你抛弃的感觉。”
“我后来想过了,我俩不是很合适。”解雨臣无奈地说,“比如,你喜欢听音乐会,我喜欢打游戏。以后在一起,很可能没什么共同语言。”
“这是你在说服我,还是你在说服你自己。”黑瞎子说,“你能考虑到这一点,就说明你是在说服你自己,解雨臣,你喜欢我。”
“……”
“你喜欢我,所以你追我。”黑瞎子摇着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说,“就这么说定了。解雨臣,这次你追我。”
04
神经病。
解雨臣心里这么想着,倒是没有生气。他扯着黑瞎子白大褂的领口把他的头拉低,咬上了他的嘴唇。
“要开房预约这个酒店,我有卡。”解雨臣想了想,“开好了再找我。”
他扫了一眼黑瞎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追人就这样,不喜欢别被追,走了。”
说完摆摆手,就走出了医院。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又是两个显眼的alpha,刚刚那出难免有些惹眼,引发无数路人瞩目。解雨臣目不斜视地出去了,留黑瞎子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笑。
留了卡号,留了酒店地址和方式,但是一连几天,黑瞎子都没再找他。
解雨臣爱答不理地说:“就那样呗。”
“靠,你也太黑心了。”吴邪斥责。
“我一个月给你全免,两个月给你免利息,三个月利息降一半。”解雨臣亮出底牌,“以后你再找我借,利息都给你打六折。”
……这条件有些诱人,吴邪咽了口口水,打哈哈,“啊哈哈,我再考虑考虑。”
张起灵并不回复他,吴邪发了一张狗狗可怜表情包。
还是不回,吴邪心想天翼3G用户人设不崩,怪不得他,只好接着闷头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张起灵道:什么事。
吴邪决定招:问问小姨夫什么时候和小姨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小姨大涉天下,免掉我所有账目。
黑瞎子给他回了个盲人拉二胡的表情,吴邪道:你和小花怎么样,有没有见过面?
“见了。”
“效果如何?”
“他喊我去开房。”
草,吴邪吓得吐血,赶紧道:“那你可千万别精虫上脑,一定要矜持,你这种大龄alpha,必要守身如玉。老前辈,老前辈,人生越老就越宝贵。”
黑瞎子:“……”这都什么鬼。
他想了想,回复到:“您不必太过忧虑,如果实在闲的难受,可以关心一下哑巴。”
吴邪赶紧回:“小哥怎么了?”
“被他们那个大家族包办婚姻了。”黑瞎子简短回复到。
“什么!”吴邪大为惊骇,心想这不行,他要守护张起灵的自由,就去给张起灵发消息了,问张起灵怎么不告诉他。
张起灵回复:为什么。
吴邪心想,你还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于是循循善诱:“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一定是一辈子的朋友。你有什么难处,就尽管向我开口。我虽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支援你的。”
等解董又一次忙完一轮一醒神,居然又过了一个星期。
敌不动,我动。他上网查了一下黑瞎子在医院公开的排班表,安排小秘书送玫瑰。
小秘书震撼了,原来这么有逼格有气质有审美的知名alpha,做起事来这么像一个直男?当然她不敢说话,说送就送。
在医院里,送花不是很稀奇,送玫瑰就比较稀奇了。送花的小哥引起了一堆人的注目,黑瞎子不动如山,依旧笑嘻嘻。
玫瑰上面一张香槟色的小卡片,黑瞎子摘下来一看,写着:
给
我亲爱的
随便什么东西
“给”和“我亲爱的”是印刷字,“随便什么东西”是手写的,大概是商家或者秘书问解董这个空填什么,解雨臣说“随便什么东西”吧。
解雨臣回的很快:“不客气。”
“解董还有什么后招?”
“给你开个肯德基大王卡,每天早上送早餐怎么样?”解雨臣回到。
“挺好。”黑瞎子评价,“你晚上请我吃饭吧,要那种高档餐厅,音乐喷泉,一顿法餐仨小时都吃不饱的那种。”
“你追我都没请我这么贵的,凭什么我追你就要这样。”解雨臣反问。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人民奔小康,消费升级嘛。”黑瞎子回道。
解雨臣放下手机,在电脑上点开百度,开始搜索“痛风能不能吃法餐”。
“什么?是我的心吗。”
“是你的体检报告。”解雨臣说,“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会给你我的。”
他没想过,这样直白的对话,才对方眼里可能会比较奇葩,好在对方本来就比较奇葩,两葩相遇奇者胜。黑瞎子真的答应了。
解雨臣放下手机等着黑瞎子传体检报告,顺便开始搜索“痛风不能吃什么”。
一眼就看到的是“羊肉”,解雨臣回想起那天带黑瞎子去喝羊汤的经历,突然很想关怀一下他大脚趾痛不痛。想了想,又爬了个墙,去外面找片看。
Alpha×Alpha的那种。
有些人,一定要从凰骗里找科学,且解雨臣审美过分挑剔。看了一眼封面就pass了一堆,最后什么都没看成,还觉得自己也萎了。
那时候解雨臣的爷爷还没出事,他俩刚见过两三次面,还不是太熟。解雨臣是学习委员,盯晚自习的时候没收了个MP4,去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塞去训练室了。解雨臣收拾的时候拿了出来,发现没关机,就按亮准备关了,下一秒,高亢的叫声就传了出来。
一A一B一O的,宛如三重奏。在空旷的音乐教室显得分外悦耳……刺耳。
黑瞎子正在边上擦弦,手顿了顿,又继续说:“学弟,口味挺重哈。”
解雨臣耳根红了,表面上还非常淡定:“嗯,不是我的,我不喜欢这类型的。这我同学的。”
他把MP4关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交给老师。
“哦,是么。”黑瞎子点点头,“那挺好的,人太多,对身体不好,对床也不好。”
“你为什么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解雨臣说。
“我这不是看你脸都红了嘛,你又不好意思,总要帮你缓解一下气氛。”黑瞎子大言不惭地说,“你怎么不领情呢?”
“……我好得很,不劳挂记。”解雨臣把MP4收起来,把自己二胡拿出来。哎,怎么会有黑瞎子这样的人,这人,根本不要脸嘛。
解雨臣抓着琴,笑了,黑瞎子也笑了,他觉得解雨臣这个人表面上和实际上并不太一样,表面上自信张扬,其实面皮还挺薄,可能越自信的人反而越死要面子。于是他摇摇头,不逗他了。
都是十几岁的人,对那些事怎么可能不好奇。于是解雨臣事后又想着偷偷看一眼,可是……每次想打开又不好意思,仿佛感觉黑瞎子就在耳边嘲笑自己。试了两次他就不想看了,反正那个人长得好像也还没黑瞎子好看。
黑瞎子也看过吗,他好像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样子,年纪也大一点,高年级是不是传的比他们厉害。
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两个人晚上吃法餐,见面隔着的桌子起码有三米,相比约会而言,比较适合和肺结核病人共进晚餐。黑瞎子远远地给他递上一份塑料抽杆夹夹着的打印纸,是他的体检报告,请解雨臣过目。
解雨臣看了看,也没说哪里痛风嘛。
两个人保持着营业假笑,寒暄了一会儿。解雨臣说:“你房开好了没。”
黑瞎子说:“我准备了三个阶段的谈话,你这就到这一步了吗?”
“那都有什么。”解雨臣面不改色地说,“我评估一下谈论的必要。”
“你把那玩意儿往后翻。”黑瞎子诚恳地说,“我后面打了几页PPT。”
解雨臣翻着PPT,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摇摇头笑了。于是他合上文件夹,说:“你再吃顿好的,一会儿就由不得你了。”
“是么。”黑瞎子笑呵呵地说,“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黑瞎子摘了墨镜,把外套随意丢在椅子上,边解领带边问:“你还会跑吗?”
解雨臣坐在床上,笑了笑:“那我看看你有没有东西给我偷?”
黑瞎子弯下腰,热气喷在他耳边:“其实上次我硬了的,你走了以后我还很难受。又不能出去追你。”
“那你是不是那个的反射弧比较长。”解雨臣直笑,“所以等我走了才硬起来。”
“我那个也比较长,你要不要试试?”
还没等解雨臣说话,他就一把抓着解雨臣的手腕,把解雨臣拉近了浴室里。浴室没开灯,解雨臣一时适应不了这么暗的光线。但可能一个alpha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不甘示弱,打开热水淋了黑瞎子一身,趁他不注意反客为主。
“谁试谁?”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
“幸好这不是冰水。”黑瞎子在水流下叹了口气,“不然我又得被你当成羊尾当五年。”
“是嘛。”解雨臣若有所思地说,眯着眼睛,伸手把他被打湿的衣服剥光了。
身材还不错,他说了一声wow。
“我俩现在在这地上做平板支撑。”在解雨臣把他上半身剥光转到下半身之前,黑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腕,“谁赢了谁在上面,怎么样?”
“哦?”解雨臣笑着说,“不用这么急,等洗完的好吧。”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接吻,水流往下流淌,冲刷。等跌跌撞撞地走出浴室,解雨臣把他披在身上的浴巾扯下来随手丢到地上,指着地上说:“你做吧,平板支撑。”
黑瞎子直起身,解雨臣翻个身闭上眼:“慢慢做,我先睡一觉。”
对方没说话,解雨臣懒洋洋叹气眼皮,想了想,又拿出手机:“哦,你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计时。”
他打开手机的秒表,数字开始滚动。他又阖上眼,眯起一条缝看着黑瞎子下了床。
却不是去做平板支撑的,他走了几步,起来把灯关了。
一片漆黑中,他欺身上来,把床压得矮了一层。解雨臣闻到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感觉有点口渴。一偏头却压到的是刚刚黑瞎子随手丢下来的领带,还能闻到他自己的海棠木信息素的味道。
“黑暗就是我的主场了。”黑瞎子说,“你小心点,一会儿别喊疼。”
唯一的亮光是他掉在地上的手机,计时从一分钟开始计算。
05
按照ABO的常见套路,第二天,一定会有一个人不知所踪。
如果没成结,可能是因为有事儿被叫走的A,被日得半死不活的O醒来后当成负心汉,愤然离去;
如果成结了,可能是搞不清心态反正剧情需要的O,拖着被日的半死不活的身体默然离去。
可是,既然两位主角这次都是alpha,以上两种情形,在他们这里都不太合适。虽然解雨臣——被日得可能没到半死不活但也胜似半死不活的程度。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电池耐久度不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一边充电一边玩手机,也不要轻易给某件事计时。
解雨臣醒了以后,因为暂时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而决定装睡,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他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能自然醒,巧的是,黑瞎子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没有自然醒,但是他的特异功能就是,解雨臣睁眼的瞬间,他就能醒来。
于是两个人各怀鬼胎,继续装睡。
五月底,窗外盛开着石楠花,一股特殊的气味。
他们学校以前就有个男alpha信息素是这味道,外号叫吊哥,脸上也像春天开花,常年一片旺盛的青春痘。一群alpha都以自己分化的早为荣幸,成群结队拉帮结派在一起欺凌弱小。分化后的解雨臣魅力值过高,吸引了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倾慕者,又不和这些alpha抱团,难免遭到孤立。
解雨臣无所谓。他越无所谓,男生们就越把他当回事。那天放学,解雨臣做值日去教学楼后面扔垃圾,被一群男生堵在了垃圾箱附近。
垃圾味混合着石楠味,一时令人作呕。
吊哥说:“知道你错哪了吗?”
解雨臣觉得回复一句“不知道我错哪了”会让这个对话变得像情侣吵架,很搞笑,也有点恶心,于是没说话。
他垂下眼,眼底一片冰凉。这让剩下的男生更加不爽。吊哥的小弟说:“初二那个谁谁谁,是我们吊哥妹子。”
那是谁?解雨臣抬起薄眼皮,想不起来,说:“哦,不愧是兄妹。”
“嗯?”
“俩名字一样难听。虽然不知道关我什么事,不过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是妹子,不是妹妹。不过当时解雨臣没有明白,也没来得及细想,一拳挥了过来,被他偏头躲过。一抬脚踹了过去。
群架就这么打了起来,一个人打一群人,也算是群架。场面一时十分混乱。放学已经很久,学校里没有什么人。男性alpha们的争斗欲,让学校里常常爆发这样的小规模战斗,类似猩猩群里的打架。
闹剧是怎么结束的呢?——是操场上突然放出来的老太太的声音,尖锐的中年女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都是一群中学生,被这一吓,难免惊恐地作鸟兽散。解雨臣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个声音……有点诡异。
广播室黑着灯,整个楼层都黑着灯。门却没有锁,一片漆黑,他推门进去。
“干嘛呀?”
黑暗中安静中,突然听到一个人说话,不是不恐怖,解雨臣生理上被吓了一跳:“你干嘛呀?”
“害。”黑瞎子说,指着更衣室角落里一堆衣服:“司仪队的衣服,勾破了,一群大老爷们不会缝,只能我来。”
“你还是司仪队的。”解雨臣说,“技能点挺多哈。”
黑瞎子笑笑:“没办法,个子高的人就是要承担更多。”
解雨臣又问:“那你怎么不开灯?”
“我怕被发现啊。”黑瞎子大咧咧地说,“副校长多啰嗦,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那你私用广播,就不怕被发现了?”解雨臣忍着气说。
“哎哟。”黑瞎子站起来,把地上那堆衣服踹了一脚,“你生什么气?alpha打群架违反校规你还有理了?被开除了有你哭的。”
“哦,这样?”
他一拳冲他挥过去,又被黑瞎子将将接住。手臂僵持着不上不下,有点尴尬啊。
“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他把他按在墙上说。
“你又为什么老要管着我?”解雨臣反问,“我想打架啊,不行吗。”
“一打多,你很逞英雄嘛?”黑瞎子笑嘻嘻地说。
解雨臣气得不行。刚刚打过群架肾上腺素飙升,打得正渐入佳境有点爽呢就被喊停了,仿佛翻墙看片看到一半突然梯子到期了,怎么续费都充不上值,让人不爽。
“那你想怎么办?”黑瞎子笑着说,“我把他们喊过来让你打打?”
“不用,没意思。”解雨臣勾勾嘴角,趁他不注意曲起膝盖向他小腹顶去,“你陪我打打。”
他难得感受到一种兴奋,棋逢对手和旗鼓相当的血脉贲张。你来我往几轮,额角出了些薄汗,居然有点想笑了。
解雨臣扬起眉毛,还没来得及询问,脑子就炸了起来。
刚刚战斗过的alpha信息素填满了整个狭小黑暗的房间,而信息素飙升的alpha……难免也会起一些正常的生理反应。
其实他自己都很少去碰,一直以来的家教教育他隐忍,也让他对“取悦自己”这件事有些抗拒和隐忍。
他咬住下唇,黑瞎子喘着气,在他耳边低声问:“平时自己试过没?”
“……关你屁事。”他压抑着呼吸回答。
黑瞎子也不恼,笑笑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我身边没什么人,有时候不知道怎么与他人相处,也是在慢慢学的。做点什么你不高兴,我道歉。”
解雨臣心说谁他妈的稀罕?但是他说不出话,这个时候他有些难受,想让他专心一点,没说那些有的没的。他觉得很热,房间狭小,呼吸不畅。
“你看起来不太擅长这个。”黑瞎子笑了,“你得学会取悦自己,这么简单就能让自己开心的事,人生可不多。”
“……闭嘴。”
他红着眼角,乜了他一眼,双腿发软支撑不住,开始往下滑。黑瞎子抓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快乐,纯粹而简单。感受到热,绝对又成熟。信息素的味道交缠簇拥,酿出醇酒。
“你这么说,我就觉得我做对了。”黑瞎子好整以暇地说到。
解雨臣还是不说话,黑瞎子停下来:“说句话嘛,你这样我好像在讲单口相声。”
临近巅峰又停下来,解雨臣难免有些委屈。想向他示好,下意识想做一些不那么像他的事情。比如因相互吸引而本能的拥抱——可就在这事,他发现黑瞎子还好好穿着校服裤子。
总之,那天的事情草草结束,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后来,黑瞎子转学了。据吴邪从张起灵那打探的情报来说,是出国去留学了。
这事儿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定下来的,他可能早准备好要跑路,但是没有告诉解雨臣。
黑瞎子的信息素比较奇特,是沙漠的气味。解雨臣曾经问过:“还有这种味道么?”
他就笑嘻嘻地说:“啊,这不就是?”
他像沙漠里的一场雨,被蒸腾干净。但是雨带来的植物枯萎的根茎留在沙土里,也证明这荒芜的大地曾经下过一场雨。
所以,第二次去开房,也不是一时兴起。
只是当时把没做完的事儿做完了。
他并不知道后来黑瞎子后来怎么样,当时紧张又羞愤,又有怕被发现的担心。打扫完战场他就走了,甚至没有留着等黑瞎子锁完门。
念及至此,解雨臣经年的愤怒又重新席卷而来。怒而睁开眼,想坐起来却没成功,因为他腰疼。
看来天生alpha,腰力也没有更好一点,该酸还是得酸。
黑瞎子打了个哈欠:“瞧你这起床气。”
他坐起来,抓抓睡乱的头发:“我要不要去躲躲风头?”
“就那么喜欢躲风头么?”解雨臣咬着牙说。
黑瞎子没说话,坐在床上,一会儿笑了:“其实我当年给你留过纸条。”
“是啊。”黑瞎子懒洋洋地说。
解雨臣一句嘴炮居然得到了回应,于是怔住说不出下文。黑瞎子说:“不是要出国了嘛,手机号停了。”
“哦。”
“你不知道是吧。”黑瞎子笑笑,“我猜你不知道,以为你没回复我,我就伤心地走掉了啊。”
“你有毛病吧。”解雨臣嘀咕了一句,又觉得这句不够有力度,笑着说了一句,“傻逼。”
“那我不会告诉你我写了什么的。”黑瞎子站起来,摇了摇手指,准备去冲澡,“你会后悔的,嘴炮一时爽。”
他离开去洗澡的,解雨臣想可能真的有点后悔。慢慢地站起来,捡起他在地上的手机,充上电,晃悠到了浴室,撑在门上问他:“你当初……”
水声有点大,黑瞎子没听见:“嗯?”
解雨臣心想自己不能说你为什么不脱裤子,皱皱眉头,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准备离开。黑瞎子一边洗澡一边打量他:“我那不是顾忌你的面子……”
毕竟那个时候刚发育的alpha都对……比较有好胜心。
解雨臣心想我就是吃了晚生两年的亏,妈的。飞起一脚踹了一下水龙头,把水拨到最凉。黑瞎子骂了一句我操。
他关掉水,解雨臣走到浴室门口又转过身,言笑晏晏地说:“你当时也没机会冲个冷水澡什么的吧,现在帮你补上。”
黑瞎子掸掸身上的水:“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走以后我干嘛了?”
解雨臣想说不想,但他的确有点好奇。
“不告诉你,傻逼。”黑瞎子笑着说。
解雨臣看了一眼水龙头,离得太远,没法来第二次。于是他准备把黑瞎子的内裤从马桶里冲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说:“行吧,我是傻逼。”
“哈?”黑瞎子掏掏耳朵,“您刚刚说什么,我突然聋了没听见。”
“所以你到底写了什么?”解雨臣问。
黑瞎子摸摸鼻子:“写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应该写的东西。”
也就是说,三十岁的人是不会再说的。
“白让你说一次自己是傻逼,不好意思。”黑瞎子彬彬有礼地说,拍拍他的头,哼着歌走了。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解雨臣叹了口气,自己进浴室洗澡。黑瞎子给张起灵发消息:“当年我的小提琴你给扔哪了,不是让你送给他吗?”
张起灵回复:“他不要。”
“那我不是让你硬塞给他吗!!”
“我要脸。”张起灵淡淡答。
黑瞎子愤怒了,什么兄弟,一点也不靠谱。
手机一声滴,解雨臣说:“房费,AA的。”
行。黑瞎子心想,穿上衣服就这一副精英派头,和十几岁时一样穿上裤子就走人,完全不管他后面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
“多退少补。”解雨臣心想他其实不知道这里一晚上多少钱,转多了显得他像冤大头,转少了他像白嫖。再说了,如果黑瞎子来一句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我,他可受不了。
“你是真的痛风吗?”走之前,解雨臣突然问。
“我家两种遗传病,一种痛风,一种青光眼,你喜欢哪个。”
解雨臣失笑: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原来戴着墨镜是为了预防青光眼。
“那还是青光眼吧。”解雨臣评价道。
不管怎么说,至少不羊尾。
“知道了,老板还有何吩咐。”黑瞎子从善如流,感觉解雨臣真是随时随地把其他人当自己的手下,这就是老板的职业病吗?
“知道了,老板还有何吩咐。”黑瞎子感觉解雨臣真是随时随地把其他人当自己的手下,这就是老板的职业病吗?
“哦。”解雨臣眯起眼,想了想,“帮我去趟吴邪仓库。”
“干什么?”黑瞎子问。
“搬点东西。”
他转过身,黑瞎子在他身后吹了声口哨,喊道:“随便搬吗?搬完了怎么分?”
“AA啊。”
解雨臣笑着说,关上了门。
摸条小鱼,12岁小王爷和6岁小花旦。
一面之缘但不早恋,命中注定的惊鸿一瞥,小朋友没有旖旎心思。
——
解语花坐在摇摇欲坠的梅花枝上思索。
爬树容易,但下树难。这么高跳下来,八成得崴脚,练不了功,再被师傅责骂。
解语花搓搓手,又用手捧着脸取暖,雪落在身上开始化了,很冷,他打了个喷嚏。
枝头摇了摇,他“哎呀”了一声,再低头,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静悄悄的,走来没声音。
“你是什么人?”解语花吓了一跳。
树下的人没回答,半晌却笑了:“你在我家的园子里,倒问我是什么人。”
“这是你家么,”解语花探头看看,“你家这么大。”
那人又笑了,唔了一声:“你在我家树上做什么。”
解语...
解语花想说一句你管我,但转念一想,如果想下去,求助树下的人是最好的办法。等师傅发现自己不见了,又要大半个时辰。北京城夜里这么冷,怕不是得冻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他想了想,说了句实话:“我想摘这个花。”
“哦,然后你下不来了。”他笑了一声,“没事,我帮你。”
解语花正要道谢,却听那人说了一句“嘴巴闭一下”,他还未反应,只见那人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到了树上。他肯定是练过骑射,力气极大,积雪簌簌往下落。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小解语花,啪叽摔在雪里,脸朝地。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人憋着笑,盯着解语花雪地里露出来的后脑勺唱道,“伊个的脸先着地。”
什么人啊这是!解语花爬起来,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雪。
“不是让你闭嘴么,怎么不听我的。”小王爷轻笑道。
“……我哪能想到你这么……这么……”
“没有素质?”
解语花拍拍身上的雪:“你怎么这样,欺负女孩子!”
“啊,你下来了没有?”对方反问。
解语花皱眉擦擦脸上的雪,点点头,对方又问:“那你摔伤了没有?”
积雪很厚,解语花摇摇头。对方咧嘴一笑:“这不就得了,那我走了,做好事不留名,小花旦,你不用放心上。”
听到他这么说,解语花便好奇跟上:“你认识我?”
“啊,”对方转过身,伸手在他鬓角抹了一下,又给他看自己的食指指腹。
一道油彩。
“你看过我唱戏么?”解语花擦擦自己的脸。
“没有。”少年笑了笑,“今天去跟洋人学梵婀玲了。”
虽然那个老算命的今天说不建议他去上课,神神叨叨的,怪得很,他还是去了。
解语花在擦脑袋上面的雪,没听清:“什么?”
小王爷没回答他:“你偷跑出来的吧,我刚刚看到二月红了。”
这人好没礼貌,直接叫师傅的名讳,解语花心里想。积雪太深,他跟在那少年后面,一深一浅地往前走。
“梵婀玲好玩么。”解语花问。
“你知道?”
“知道啊,不就是洋人二胡。”解语花一边说一边跟着他。
“还行吧,没什么好不好玩。”少年回过头,好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我顺路。”解语花说,他们此时走到了灯光下,解语花这才把他看清楚,好奇地歪头打量他。
看他这身装扮华贵得很,身上拥着白狐裘,缠着密密的金线,再看看这身满人装束,对他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但是——再一抬头,他脸上戴着的玻璃片好少见,倒是在师傅一个朋友脸上看见过。
这副玻璃片的颜色不一样,好像有点黑。解语花心想,戴着这么奇怪的眼镜,却能把自己脸上的油彩看见么?
“我不回去的,”小王爷说,“我出来走走。”
他又走了两步,见解语花还跟着他,就有点烦了,他的耐心本来就不多:“这么冷的天你会冻死的,往那边走就能看见你师兄他们了。”
“那你冻死了怎么办?”解语花反问。
“我命硬,死不了。”
“巧了,我也命硬。”解语花又跟上。
“你跟不上我。”
“说了我顺路。”
“好。”小王爷应了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奇迹般地消失了。
解语花站在原地,没有灯光,一片黑暗中,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了。
积雪太深,跑进靴子里,开始融化了,特别冷。
“欺负女孩子,人品有问题!”他气得又对黑暗大喊了一声。
“哦,”对方的声音从背后出来,幽幽道,“你不是顺路么?”
解语花:“……”
哎,小孩子真麻烦。小王爷看了看他湿掉的鞋还埋在雪地里,叹了口气,弯下腰,“走吧。”
解语花乖乖跳上他的背,这个角度,能看见他脑袋后面挂着的眼镜腿,他心里很好奇,忍不住伸了手。
刚伸手,对方就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用戴这个眼镜,你脑袋后面有眼睛。”解语花闷闷地说。
“知道就好。”小王爷冷笑一声,“别想干坏事。”
“我才没有,”解语花说,“你戴个黑镜子,我怕你看不见,再把我摔了。”
小王爷闻言,佯装就要把他往地上摔。解语花哎哎了一声。
“戴比不戴看得清楚,你放心吧。”
解语花听不懂,也不多问了。
“你是不是玩了西洋镜,眼睛坏掉了。”半晌,解语花小声问。
小王爷停了停脚步,解语花说:“上次想玩,师傅说不行,看了会瞎掉。”
小王爷停了停,又走起来:“二月红抠门,不想给你买,骗你呢。”
“怎么会?你别说我师傅坏话。”小解语花气鼓鼓要跳下来,“不和你说了。”
七拐八拐,却是回到了最初那棵树下,小王爷把他放下来,问他:“哪一根?”
解语花犹豫了一下,用手指上:“最高那个。”
小王爷抬头打量了一下,突然蹦起来伸手够到枝条,整根拽了下来:“拿着吧。”
解语花抱着有他半人高的梅花枝傻眼,他只想要一点点,没想要这么大。
“不要的你扔了就是了。”小王爷摆摆手,“往那边走就能看到你师兄了。”
“那你去哪里啊?”解语花又问了一次。
“我是蝙蝠成精,半夜不睡觉,就吸你们这种小孩的血。”小王爷猛然回头,阴仄仄地道。
他本想吓唬一下这小花旦,对方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认真道:“可是,蝙蝠夏天才出来呢。”
“……冬天也有,你没见过,躲在山洞里吃小孩。”小王爷说。
“哦,这么厉害。”解语花笑眯眯道,“那我要看看。”
小王爷:“……”
解语花站在灯光下,手里抱着半人高的梅花枝,小王爷看看他湿了的鞋子,拉上他:“别看了,走吧。”
“夏天我还来呢。”解语花不依不饶道,“你带我看看。”
“夏天你不来,戏班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来。”
“为什么不让我来?”
“……夏天要去避暑山庄。”
“干嘛的?”
“……围猎的。”小王爷心想我解释这么多干嘛?他不会还要问我什么是围猎吧?
“哦。”解语花应了一声,突然开始鼓掌,“蝙蝠也会打猎,好厉害。”
小王爷牵着他走进王府,没几步就看到个小厮,给他请了安喊了阿哥,又看看他手边的小姑娘。
“给她送回戏班子吧。”小王爷把解语花推过去。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她披上。
又想了想,和小厮道:“一会儿给她拿个西洋镜。”
“我不要,”解语花捂住眼睛,“会瞎掉。”
“不要你扔了。”小王爷好笑道。
小厮应了一声,小王爷看着解语花走远,心想也挺没良心的,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正想着,解语花突然回头了,唱了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王爷抬眼,小花旦笑眯眯说:“你唱的一点都不好,下次来看我唱。”
“那我用洋人二胡给你伴奏。”小王爷说。
“才不要。”
小花旦摆摆手,走了。
*天下掉下个林妹妹是1958年才有的越剧选段,反正我胡写八道的无所谓。
来写点梗辽,小王爷和小花旦的后续
想想还是不忍心他们只见一面就夏天再见一面好啦!
解语花被师傅牵着,站在宽阔的堂前给福晋祝寿。
福晋坐得高高的,而他的头低低的,看不清福晋的脸,跪在地上,背词儿抑扬顿挫道:“祝福晋万福金安,福寿绵延。”
“起来吧。”
福晋生日,请了戏班子来唱。她心情好,就叫人拿东西来赏。
小解语花跟着那小厮穿过回廊,小厮的头低得低低的,嘱咐他:“王府不比外面,规矩多得很,一会儿我做什么你做什么,有样学样,小心冲撞了贵人。”
解语花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见那小厮低着头走小步,他便也学着那个小厮走小碎步,头埋得低低的,拉拉他的衣襟:“你们这里,哪里有蝙蝠?”
小厮急着赶路,没听清:“什么福?”
“蝙蝠呀。”他说话很小声,小解语花便也小小声,用手在耳朵边上比划,“蝙蝠。”
“哪里有蝙蝠?”
小厮突然开始在地上行大礼,吓了小解语花一跳。他本来就在学小厮走路和说话,糊里糊涂也跟着开始行。面前的人笑嘻嘻地说:“啊呀,每次看到林妹妹都是后脑勺。”
小厮还跪着,解语花呲溜爬起来了:“我摔倒了!不算不算!”
小王爷哈哈大笑:“你干嘛这么走路,像小螃蟹。”
“什么是小螃蟹。”小解语花小声说。
“噢噢,原来你没吃过。”小王爷说,“那现在没有了,螃蟹秋天才有,你秋天来么?”
秋天没有福晋过寿了,也没有过年,戏班子不会来了,小解语花想摇摇头,但小王爷显然也没准备要他的回答。那小厮一直弯着腰在旁边侯着,此时按了一下小解语花抬起来的脑袋。
他把他头发弄乱了,花旦头发得多多的才能插珠翠,小解语花委委屈屈的。小王爷便和那小厮说:“去哪里,我带她去。”
小厮犹犹豫豫,但小王爷已经把那小花旦拉走了。解语花问:“你知道要带我去哪里?”
“啊,不知道。”小王爷说。
“那我们要去哪里?”小花旦又问。
“这是我家,我不是想去哪去哪?”
说着,两个人路过一间房,小王爷也没思索,就带他折进了一间屋子,取了桌上的糕点来,递到他嘴边。
小花旦看着糕点,不敢吃,小王爷说:“怕什么,尝尝。”
“师傅不让我吃甜的,牙齿会坏掉。”
小王爷噗嗤一声笑出声了:“那你看看,这里有你师傅?”
见小花旦摇摇头,他又说:“你再看看,你吃了他知不知道?”
小解语花想了想,感觉有道理,又好像很没道理。如果他再长大点,会说一句你逻辑有问题什么的,但是他现在还不会说。糕点看起来真的很好吃,所以小解语花就着他的手吃下了糕点。
“你看,根本没人知道!”小王爷说道,“再吃一块。”
小解语花摇摇头:“不行的,只能吃一块。”
“又是你师傅的规矩么?”
“是我自己的规矩。”小解语花擦擦嘴,“谢谢你的糕点,很好吃,但我只能吃一块。”
刚刚一直被小厮要求低着头,没看清楚,这会儿才抬起头,认真把小王爷看了看。过去半年,他好像长高了不少,也锋利了不少,但脸上还是戴着那个黑镜子。
“那不吃了,我给你拉洋人二胡去。”
小解语花眼睛亮了一下,又小声说:“福晋让我来领赏,领了就得走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行,小王爷有点气恼:“怎的这么多规矩,好生无趣的。”
被他这么一说,解语花心里也不爽快,却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那小厮还候在外面,却既不敢违背福晋的意愿,又不敢从小王爷手上抢人,有些进退两难。小花旦戳戳他,他才如梦初醒,带着小花旦走了。
小王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下气恼,又不知究竟是为何。平日里下人们都说他好相处,这火气没甚来由,莫名得很。心里想这么热的天,自己放着好好的围场不去,来筹备给母亲过寿,还私心地把戏班子请来了。好听的话没听到几句,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出了房间,却看到另一个人,是父亲侧福晋所出的兄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冲着那小花旦离开的背影努努嘴:“若是喜欢,和阿玛说一声就是,何必在这生闷气?”
小王爷脸色一凛:“别那么说。”
对方却笑了,拍着手里的折扇道:“几两银子罢了,你若是不敢,我也能给你出了——”
他话还没说完,劲风已经飞到了脸旁。
当日晚上。
解语花看着戏班子来来往往在收拾东西,心下不解。
想去问问师傅,却见他面若冰霜,又不敢问,只能跑去问师兄。
“还说呢?”师兄收着东西,哀声哉道:“师傅让我们走,不得赶紧走?唉,到手的钱也飞了,今年怎么过年?”
见小解语花还在原地傻傻呆着,师兄小声叮嘱道:“你可别去惹咱师傅,在气头上呢。听说这王府要跟我们这买人,和买牲口似的,咱师傅那么清高一个人,能受得起这?立马要走人。”
“买、买人……?”
“对啊,”师兄说,“嗨,多正常的事儿?这世道不就这样,富贵人家看上了什么都能买,买不到就抢。不过这家王爷没同意,据说把那世子打了。”
“啊……?”
师兄开了话匣子,继续和小解语花说:“听说这世子吧,本来就有点不着四六的,现在还要买戏子,被打啦。不过关我们这些底层人什么事?不说了不说了,你还不收拾?”
“不、不会的。”小解语花小声说,“我见过他的,他不是那么坏的人。”
“这有什么坏的好的?”师兄笑了,冲天上的空气拱拱手,“和好不好没关系,人是皇亲国戚,咱是三教九流。愿意买是人家赏脸,给赏了个好前程,免得在这吃苦受罪的。唉,也就咱师傅清高——那清高能当饭吃么?”
师兄忙着收拾东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小解语花在原地呆了半晌,一狠心,趁着同门忙里忙外的,跑了。
他才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他心里想着,趁着天黑了,小小一个没人看见,在王府里躲躲藏藏,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正想着,看到两个小厮打着灯往某处去,嘴上还在说着:“还是快点把药送去吧,别给真伤着耽误了……”
小解语花便一路跟着,听到那两个人说道:“要我们说世子也是活该,那戏子是能随便买的么?咱王爷是天子手足,开了府的亲王,嫡长子要买戏子,说出去像不像话?”
“世子也是向来不懂事的,考功名的也不学,整天学点洋文,还在学西洋算数?不知道有什么用,唉,教育了也好。”
原来师兄说的也不是假的,解语花心里想着,想着就难受。他本想找人对峙,想想又觉得徒劳,还是原路回去——可来都来了,要不看一眼也是好的。
正这么想着,地方也到了,小厮捧着水和药进去,只见小王爷不好好躺着,还往外走,赶紧跪下来拦。
“我才不用人伺候,他大不了打死我?”小王爷推开门就往外走,躲在一边的小解语花倒吸一口气,只见他身上都是洇开的血迹,都有些发黑了,脸色也白得吓人,神情却和没事人一般自若。兴许是真的疼,说话也很简短。
他刚迈出一步门槛便停下来,小解语花赶紧躲在草丛里,心里许愿他看不到自己。
那小王爷站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身回去了:“东西留下你们人走吧,我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见那俩小厮进去关上门,小解语花放心下来。这一路躲躲藏藏,走得他好累,刚刚又有蚊子,现在心里就委屈起来。
夜深了,王府里也没什么人了,小解语花靠着记忆走走停停,却听到背后匆匆忙忙的声音,惊讶地一抬头,小王爷竟然追了上来,这段路并不长,但他鬓角上都出了汗,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冷汗。
小解语花张张嘴,只听见小王爷气喘吁吁道:“你别听他们说,我——我真没有想买你。”
“哦。”小解语花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是……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会说话了,“你懂么?是那个——”
他叽哩哇啦说了一串满语,小解语花没听懂。
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对方却没听懂,小王爷觉得身上更疼了,脑门上都是冷汗:“你知道了吧?他自己去和我阿玛说我要买戏子,我阿玛也不容我解释,就把我给打了。我没有想买你……但我不买你,不是不喜欢你。”
见小解语花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咬着牙,上前了一步,拉住他胳膊道:“要真留你,也是该明媒正娶娶你做福晋,怎么会想着买你?”
“你……你骗人。”解语花挣开他的手,突然想起师兄说的话,“……你是皇亲国戚,我是三教九流。我是年纪小,不是没脑子,何必用这种话诓我。”
想着这一路躲躲藏藏颠沛流离的,心下委屈,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王爷愣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出身不好,怨恨了起来:“我……没想诓你,我刚刚就是着急了……我想着可能再也见不着你了。”
解语花低着头,想着确实也是这样。小王爷着急道:“给你什么都不喜欢,点心也不喜欢吃,西洋镜也不喜欢。本来说好了要听我拉洋人二胡,也不要了。要这世子有什么用?”
“喜欢的。”半晌,解语花小声说。
“糕点挺好吃,西洋镜也挺好玩。”解语花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是是白天,师傅会责骂,想着晚上偷偷出来找你玩呢。”
小王爷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又难受起来:“可是……可是你就要走了。要是我不是世子就好了。”
小解语花拉拉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下头看他,解语花道:“只知道你爹是亲王,也不知道你叫什么,那我长大了怎么找你?”
小王爷这才喜笑颜开,又说了一串满语,解语花又傻眼,气道:“我又没学过,这么长,怎么记得住?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怎么会?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就来这里找我不就是了?”小王爷说道,“那,那你可以叫我别的。比如……Sir……?”
“这是什么,也是满文么?”
“洋文,嘿嘿。”小王爷说,“女士叫Madam,没关系,你记得住就好。”
这称呼没有地位之分,任何人都可以叫的。用了这个名讳,他便好像不是王爷了,心下痛快了些。
“你就没个汉语名字么?”
“那哪能有……”
话还没说完,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下人们终于发现小王爷不见了,出来寻了。
“我要走了。”小解语花摸出来什么东西,塞给他,“拿了你那么多东西,礼尚往来的,这是我师姐的彩头,她送我的……我……我叫……”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解语花心一横:“我叫解雨臣,按理说卖给戏班子就不该有自己的名字了。你帮我记着,免得我忘了。”
见着火光了,小解语花钻进草丛里。小王爷手里还攥着那东西,回过头对下人们道:“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火光照亮,他身后都是血,脸色也惨白,汗都把背后湿透了。
带着下人们走开,他才打开手心,原来是一块粉色的小石头,已经被他捂热了,还沾了点他的血。
七夕快乐~
《情显锋藏》
谢从隽x裴长淮
原著:《我乘风雪》/弃吴钩
设定:二人少年时期,武博会夺魁赠神秀,情境还原
全文:1.1w
原文背景索引:
那一年武博会,彩头是老侯爷裴承景的匕首神秀。
谢从隽夺得头筹以后,满营的士兵掠过贺闰,蜂拥至谢从隽身边。
他们将他举起来,欢呼着高高抛起,谢从隽在起落间大笑不止。随后他站定身形,轻盈地然上观台,将神秀献给了裴长淮。
裴长淮小心珍视地捧住那把匕首,谢从隽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揽住入怀,低头与他耳语了几句。裴长淮很快笑起来,点点头,谢从隽放开手转身去拿酒喝。
一整夜,谢从隽走到哪儿,裴长淮的目光就追到哪儿。
(一)
长风破......
长风破晓,旌旗漫卷,旗面上以金线绣着的“武陵”二字迎风而动。
武陵军校场上,正是一年一度大点兵。
此刻的校场上,从远处隐隐传来军靴踏飒之声,惊雷未动,风尘先行,片片尘土细屑向长空飘去。
步行至点将台前,军令官的命令再度变换,数万军士如一人般齐整,军士之阵型亦化作龙蛇飞鹰,好似真实战场风云的变幻莫测。
点将台的正中端坐着主帅裴承景,裴文、裴行两位少将军各坐镇一侧,领一众裴家麾下老将一同观摩这场盛大的阅兵,裴家三郎裴昱亦与父兄一处,身侧坐着谢从隽和徐世昌两位世家子弟。
唯独有谢从隽是个例外。
不为别的,他只是专为着裴长淮才来的。
虽说早就知道这种一板一眼的排兵布阵,除了场面样子好看外没太多实战意义,还要从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时便起来,但谁让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佳人而已。因此,想到能因此在对方身边待上一整天,再无趣的事情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军务重如山,在裴家人身上是一份责任,裴长淮既不能免除,他自然欣然作陪,一路上与裴长淮同乘马车,还临时从裴家兄长的聊天中得知,原来今日亦是裴长淮的生辰。
可惜,裴家家风向来严谨,裴承景更是出了名的严厉,故而此事并未宣扬,只有裴家本家人知晓,公私分明,军务如常,就连裴长淮自己都视作理所应当。
可他知道了,不能让这个特殊的日子就这么草率地过去。
他知道裴长淮对来武陵军与习武之事紧张,也知道对方曾经在这儿被老侯爷狠狠罚过,自然知道不给对方添乱,让对方再分神照顾自己,所以再无聊也不愿表露出来,面上仍是有模有样地坐在对方身旁,时不时弄眼神偷瞧对方解闷。
裴昱的模样在他眼中瞧着有趣极了,也喜欢极了。
裴三公子本就生得好模样,言谈举止谦和有度。今天的正式场合更是不会失了礼仪,鬓角的细发编成辫子一一束好,穿着一身雪色圆领袍,玉带束腰,暗纹收袖,既不失庄重,又添了英气,衬得他更加俊逸非凡,令人移不开眼。
更何况,那玉琢般的脸上,无论做什么都有着天然流露的认真神情。
故而,谢从隽偷瞧了他许久,也未被发现。
点兵结束后,有一场武搏会,而这才是今天真正的重头戏。
武搏会,乃武陵军中一年一度选拔英才的比武盛会,无论军职高低,以实力论英雄。比赛采计分制,十二场连胜者方有资格进入生死局争夺头筹。
到这时,对谢从隽而言才真正有了些看头。
赛场上,从拳脚相搏到斧钺刀枪,无一不涉猎。
从众人的反应和言语来看,今年的这一场,都要属历年精彩之最。
开场不多时,就已分出一名十二场连胜的佼佼者。
是个熟面孔。
贺闰,此人乃是少将军裴行一手举荐的青年才俊,更是老侯爷首肯,得以住在侯府出入左右,眼下对方在盛会上大施拳脚,裴行自然不无骄傲地拍手叫好。
这下,就连素日威严的主帅裴承景,都亲自添了彩头,将心爱的匕首“神秀”作为头名的奖赏,角逐之激烈和精彩可见一斑。
裴承景既添了彩头,少将军裴行更是为之添上氛围,邀请众人赌一把,压压看谁是今年武搏会上的头名。裴行在点将台上走了一圈,有愉悦军中上下之心,此刻各将领果然都在讨论、推荐起自己心中得意的武才,当然不免也有因着贺闰壮了信心而十分看好对方的缘故。
见终于有了乐子事可以参与,徐世昌首先第一个拍手叫好,连忙向一旁的裴长淮和谢从隽求助,问道:“两位哥哥,我看不懂这些舞刀弄枪的,但玩游戏可是绝对不能落下,你们给我参谋参谋呀。”
裴长淮在父亲面前总规规矩矩的,不敢放纵,只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会这些。
裴行也不为难:“那小郡王,可有意向人选?”
谢从隽却瞧出裴长淮有点心不在焉,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匕首上,心中了然。
他未曾看向台下,语出惊人,道:“我。”
“与其在局外论个输赢,终究不如入场真正赢一场来得痛快。”
此言一出,台上四座不由得看向谢从隽。
裴行听他一言,不由得大笑道:“有理。那依小郡王的意思,便是想亲自试试我武陵军有没有好汉咯?”
谢从隽道:“正有此意。”
“既可与英雄豪杰切磋,又不负将军的赌局,还有侯爷的彩头可获,一举三得之幸事,岂有不为之理?”这话看似恭维,实则语气是十分的自信,仿佛夺冠对他而言是尘埃落定之事。不了解的他的人,自然觉得这位少年是年少轻狂了。
果然,便有一边年轻的将领调侃道:“台下刀剑无眼,可像在看台上说话一般轻巧啊。”
谢从隽并不与之分辨,只待实力见分晓。
裴行就是喜欢这少年意气,况且他早就在弟弟的言语中对这位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师兄有好奇之心,立刻点了两名随从负责为谢从隽领路。
“好。既然这样,请小郡王准备一下入场。”
这一来,徐世昌的兴致更是高涨,连连助威押注,恭维话那是一套接着一套:“从隽兄,你可真是好样的!简直堪为吾辈楷模,我支持你,你一定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长淮哥哥,你也是站在从隽哥哥这边,相信他能赢的吧?”
谢从隽道:“长淮不需要下注,我同长淮之间还分什么你我呢?”
徐世昌从善如流:“好好好,那我连你们两人的份一起压上。”
谢从隽微微一笑,对裴长淮道:“长淮,将你的借我一用可好。”
看台附近,许多将领见他连剑也不配,当之为小孩心性,更觉得轻狂,
裴长淮解下佩剑,递给对方,心中半是期待,半是担忧。
谢从隽接过剑后,拔剑出鞘,雪白的剑身映出他侠客般的眉眼。
剑比他惯用的要轻,却更加灵动飘逸,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裴长淮听着二人插科打诨,见对方拔剑试锋,虽素来知道谢从隽的心性,也相信他的剑法,可是亲眼见了赛场上惊险的打斗,眼看着谢从隽就要同士兵们走下看台,终是忍不住跟上几步,伸手将对方的衣袖拉住。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想叫对方不要去,又怕动摇对方的心志,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从隽,你要小心。”
谢从隽冲他展颜一笑,笑容中尽是自信:“不必担心,且看师兄教你如何赢下这一局。”
(二)
最后入生死局的共计八人。
在众人看到,站在擂台进行最终角逐的是两名少年时,正常比赛的气氛被拉到了顶峰。
任谁不要感叹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贺闰从一开始得知谢从隽加入了比赛时的不以为意,再到得知他竟入围生死局时的震惊,而现在,他认出了,对方手中所拿的是三公子裴昱的佩剑。
他们竟是亲近至此吗。
他内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想着自己决不能失败,眼神牢牢地锁着对方,仿佛不是要赢下一场决斗,而是要将横在心中一颗的钉子拔出那般。
谢从隽面上的表情则依旧云淡风轻,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见对方在比试的锣鼓声响起后便持剑向他劈来,谢从隽自然不愿被占去先机,只见他反应极快,挡闪并行,不露锋芒,将轻剑的灵活运用到极致。
一人持双剑在手,心中一腔孤勇,招式甚为凌厉。
而一人如皓月清风弄影,玉树临风摇曳。
任凭剑势浩荡,却难以破开无形的风,流动的水,于落叶纷乱之中,找不到对方的破绽。
二人缠斗数十回合,贺闰招数用尽,逐渐显出不敌之势。
谢从隽见状顺势而为,化守为攻,心中不由得浮现平日习剑时裴长淮如何驱使这柄轻灵的长剑的身姿,只见他时而起跃如惊鸿掠波,时而横扫如风花拂雪,仅凭一柄巧剑竟像是变出千万柄利刃,将双剑逼得再无退路。
谢从隽将心念与剑势合一,最后一式落下时,心中闪过的唯有自己登上擂台真正的理由。
剑光回闪,长波流动,一剑夺魁,惊艳夺目。
胜负已然分明,众人尚且眼花缭乱,待回过神时,这场让人屏息的对局彻底惊叹了四座。
而谢从隽并不为看台下荣辱惊动,只不疾不徐将长剑入鞘,拱手道:“承让。”
贺闰狼狈地看着对方,眼中尽是不甘,然而体力与心力都已耗尽,手中的剑摔在地上。他才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失败了的事实。
对方的可怖的实力,让他连继续拿着剑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而那如雷鸣般响起的欢呼声仿佛彻底将他遗忘了,那如潮水般的注目却从自己的身边擦肩而过,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都朝着对面的少年奔涌而去。
士兵们将谢从隽高高地抛起,一遍遍地叫喊着“小郡王”的名号,此时此刻那高贵的名号不再是因为血统和权势赋予的荣光,而是真正用冠绝三军的才华和勇武确证的名实相符。就连看台上的老将也不由得收回先前的成见,抚掌叹道,这才是大梁的好儿郎该有的风采。
徐世昌最没什么包袱架子,见谢从隽拔了头筹,只恨不能拉着身边的裴长淮一起冲到擂台边上去,可惜有维持秩序的兵士拦着,便朝着谢从隽的方向好不畅快地助威欢呼,得意得都快忘了形。
裴行虽输了赌注,却是输的心服口服,笑道:“好呀,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嘛。”
一旁的裴文倒是并不意外,款款道:“先前便与你说了,不可轻敌才是。”
裴长淮的心情也是激动又欣喜,虽未张扬表露,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谢从隽的身影。裴行一把揽过虽然腼腆守礼,却分明藏不住高兴的弟弟,打趣道:“今天算是知道能叫三郎念念不忘的剑法是什么样了。”
好一会儿兵士们才将谢从隽放到地上,全场在裴承景起身时骤然肃穆,在众人的见证下,武陵军主帅将匕首“神秀”赐给得胜者谢从隽。
裴承景向来以严厉示人,少有夸赞的时候,此时也不由道:“做得很好。”
谢从隽双手接过匕首,又说自己还有一个请求。
裴承景示意他说。
谢从隽道:“神秀二字,既以得自然造化之神峰喻兵刃锋利,却又解作钟灵毓秀之才赞文士豪杰。”
“我想将此匕首赠与长淮。长淮与我师出同门,剑法时常被师父夸赞;宫中学士更是赞其文采飞扬,担得起这文武双全的神秀之才。既是肯定,更是勉励。可谓宝剑配英雄,必不辜负。”
裴承景望着眼前的少年,沉默不语。
这孩子很聪明,话也说得滴水不漏,赞美之情不假,只不过这其中,少不了有替自家小儿子说情的意思。
谢从隽不卑不亢道:“请叔父准许。”
裴承景淡淡道,“既是赐予你,那便由你处置了。”
这边是允了。
谢从隽郑重谢过,喜不自胜,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了看台。
他搜寻着裴长淮的位置,一瞬便与那期待的目光交汇,二人虽还未说话,可眼神已经足够出卖彼此之间的心情。
谢从隽大步走向裴长淮,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裴长淮猝不及防被揽入进一个坚实的拥抱里,耳边传来对方的气息与低语,悬着的心这一点点落回原位。这人的身上还有方才搏斗厮杀过的气息,可却就是能让他心安。
“长淮,生辰快乐。”
“今天知道的突然,来不及准备,只能借花献佛,却也希望你能喜欢。”
谢从隽的那一句生辰祝福好似誓言般虔诚。
“惟愿君,无忧无虑,岁岁平安。”
大庭广众之下,谢从隽,不敢放任自己的私心将人揽得太久,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便松开了手。
有人担心自己藏不好愈发明显的心跳声,有人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那人的背影。
见谢从隽得胜归来,同裴长淮说完悄悄话,徐世昌赶紧头一个凑上来:“好哥哥,你方才使的那最后一招也太帅了,我都没看清楚招式,你就赢了。”
同在观赛的一众将领,皆是心服口服,先前对其轻视又口直心快的那位亲自献上酒水,谢从隽一饮而尽,先前的不愉快便一笔勾销了。
众将围上来附和起哄道:“光是这杯可还不够,小郡王,一会儿可别忘了喝庆功酒啊。”
谢从隽豪爽相应:“那是自然。”
(三)
比赛结束后,北营诸将领还要就今天的比赛总汇军情,谢从隽找了个由头,把裴长淮拉走了。
裴长淮带谢从隽去换衣裳,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士兵朝二人这边看。
谢从隽的将方才经历过厮杀的武袍换下,换上了一件浅色长衫,方才那如武神转世的英勇将士又变成了一位风流俊逸的翩翩公子。
只是方才经历一番角逐,鬓边有几缕发丝松散开,倒显得这位公子多了几分不正经的闲散。
裴长淮已将匕首神秀仔仔细细收好,谢从隽便赖着对方的关心和感激,哄着裴长淮替自己绑头发。
裴长淮在这些细节上无有不依。
竹林曳曳,溪水潺潺,难得清雅。
谢从隽一边走,一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壶,时不时轻饮一口酒,好不畅快。
裴长淮同他讲着自己观赛时的感受,言语中虽不乏钦羡、赞美之意,将他的剑招剖析得头头是道,讲到最后精彩处,眉目间难隐雀跃:“不如从隽再为我演示一遍方才的最后一式吧。”
谢从隽不想对方竟看得如此细致,便是观摩时也时刻不忘着精进剑道,本想着亲自下场,是给小寿星讨个彩头开心放松一阵,这下反倒成了变相加练。
自己费尽心思打算在意中人面前展现的英姿帅气,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看去了多少。
但他也着实好奇裴长淮已经掌握到几成,提议道:“不如我们再模拟一回,至于最后一式,你也以自己的理解试试,且容我看看。”
以练代讲,如平时练剑时一般切磋,谢从隽找来竹枝,扮演刚刚手持双剑的贺闰。
谢从隽在剑道上极高的领悟力,教他很快看透了双剑配合的剑法,然更可贵的是有求变之心,不拘泥于所学的一招一式,剑之所至,皆是随心所欲,融会贯通之法。故而谢从隽虽以竹代剑,然左右配合,不相上下。
裴长淮亦是天赋过人,只凭观对手一招一式,便能在心中演练,平日一丝不苟的练习,让如今的少年可以做到剑随心动。
果然,这柄巧剑在真正的主人手里,才发挥出真正应有的模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竹影清风,极尽儒雅之姿。
两人交手数十回合,高下难分。
很快,便到了那决定输赢关键的最后一式。
裴长淮正是对此式仍未确定,但箭在弦上,索性仅凭心意递出一剑,恰对上了对方一双风流的眼神,心中一动。
谢从隽虽已提剑收势隔档,但竹枝却拦不住那剑气,应声被斩作两节,他本人也因后退闪避不及而摔倒在竹叶间。
“从隽——”裴长淮本已经着意收了劲道,却不想仍生此意外,哪还顾得上什么输赢,连忙凑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却又不敢擅动,只好一边唤对方的模样,一边小心查看,“你怎么样?”
见对方一时没了回应,也不知伤了还是疼了,教他更是心焦,“从隽、从隽……”
谢从隽本想使个坏,趁对方不注意便翻身将人轻轻制住,如今见对方真着了急,赶紧老实坐起来:“长淮,我没事,我没事,我逗你的。”
裴长淮声音里都因为着急而隐约带上了哭腔,眼下才意识到是对方故意捉弄,先前本就因为对方在赛场上与他人交手而一直挂心了许久,现下被他的假摔一刺激,情绪起伏,好容易松下心又再提起。
一时气来,不知怎么发泄,终是忍不住出手给了对方一掌。
他因收不住情绪而欲要起身,谢从隽连忙将其拉住了,将人揽住,靠在人肩头上,“好长淮,别不理我,我错了。”
裴长淮也不推开他,声音里还有些害怕、哽咽,“你怎么这样,我还以为……我明明已经……”
谢从隽松开他,一手仍抚着他的背安慰道,“以为真的伤到我了是吗,我知道,明明已经有意控制力度了。”
裴长淮点点头,流血受伤,这正是他心底最害怕的事。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师兄这么厉害,怎么会轻易给伤到呢。”
听他一边安慰,一边还油腔滑调的,裴长淮忍不住又轻轻捶了下他的背,却没怎么用力,“你没事就好。”
“我知道你不是生气,只是担心我。”谢从隽挨了打,心里也好受些,两人默默揽了一会儿,谢从隽再开口时便不再是哄人的安慰,语气里全是认真:“可是长淮,撇开这些,你知道你刚才那一剑使得有多漂亮吗?”
“漂亮?”
“嗯,这是属于你独创的剑法。”
见对方眼中还是有些不相信,谢从隽继续道:“你在剑术上这般有天分,又这般认真,怎么就不会有自己的剑法呢?若是换了我是师父,我也更喜欢你些。”
裴长淮听他自己拿自己挨训的糗事开玩笑,眼里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我哪有什么天分,是从隽你的剑术好,不嫌我愚钝而已。”
谢从隽知他这般说辞并非常人以为的谦虚,“长淮,你相信我吗?”
“你担心哥哥是哄你高兴,可你我平日时常切磋交手,你的剑术如何,还能作假吗?”
“一场比武,你只是看着便能知晓其中奥妙,其他人怕是一招一式手把手教都不一定能学会,这样你还敢说自己是愚笨的,那天下的练剑人还要不要活了。”
裴长淮被他夸张的语调彻底逗笑了,又听他夸得真诚,不好意思瞧他,但眼睛里却是亮亮地。他心中对谢从隽有仰慕,来自对方的夸奖当然和别人不同。
谢从隽虽然藏有世间众人里,只有自己才能窥见裴昱这才华横溢一面的私心,但是却不忍心明珠般的天才被埋没,更是不希望看到裴长淮对自己的才能不够自信的模样,便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有能够自信地拿起长剑的勇气。
“我们长淮只是性子太软,舍不得为了胜负对别人刀剑相向是不是?”
“可是不必担心啊,就把比赛当成是与我切磋时一般就好了。长淮是君子,君子的剑法讲究点到为止,怎么会伤到人呢?”
“只是要记住,点到为止不该是手下留情,否则就会像刚刚那样,给对手露出破绽了。”
谢从隽同裴长淮说话时,语气总不由得放得温柔,即便是劝人,仔细听来更像在哄。
“等你愿意尝试的时候,换我在台下看你好不好?”
裴长淮被他说得心中一动,心中有热流淌过。父亲的严厉,兄长的溺爱,师父的敦促,都不曾让他真正愿意去面对习武练剑的心结,只有谢从隽愿意用温和的鼓励与陪伴,给予他无法拒绝的支持,让他相信,或许自己真的可以。
谢从隽总不想让他们二人间的对话落入煽情氛围,见对方眼中皆是真诚的感激,便又道:“诶,还得先说好,若是到时三公子的剑法惊艳世人,拔得头筹,怕是想见上你一面都难了,身边全都是你的仰慕者,你可别忘了我就成。”
与君相处,好似春风化雨,又似旭日暖阳。
“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四)
武搏会后设宴,开席前入座,裴家的直系与辈分高的老将、亲信落座主桌,小辈则与诸多年轻的将领一起。
裴长淮自然与谢从隽坐在身边,而徐世昌坐在裴长淮另一侧,他将从太师府带来的好酒与众人分了,又邀着谢从隽饮酒,祝贺这个哥哥夺魁,弄得席间好不热闹,就连从前在众人面前总有些拘束的裴长淮,神色间也放松许多。
不过,徐世昌也将原本是贺闰常坐的位置占了,甚至把他有意无意地挤到了一边。
他从心底里不大喜欢这人。
老实说他平日里虽不求上进,仰仗着太师府却并不骄矜,平日里哥哥弟弟地喊着,总是笑脸迎人的模样,很少得罪谁。可偏偏这贺闰看着老实,可几句交谈下来,言语透露出的却是对他没由来的不屑甚至敌意,就差明摆着就把你不过是个仰仗家世的废物写在脸上了,仿佛他的出身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一般。
可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坏事。
他暗地里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结合先前在竹林中偶遇的一事,觉得此人并非不慕权贵的高洁雅士,而是心胸狭窄之流,他恨的不过是自己不是得到名利权势的一方罢了。
刚才,他在宴席开场前去找裴长淮,没找到人,想来是作为主家人先被叫走准备了。
倒是在树林中见到了谢从隽。
他拎着酒,正想着要去邀这哥哥喝上一壶。
没想到,竹林中还有另一人。
他正巧碰上的是贺闰偷看谢从隽练剑又被撞破的一幕。
既然谢从隽不介意,那本来也没什么尴尬的,不仅如此,谢从隽还大大方方地以竹枝代剑,为贺闰演示讲解,徐世昌不通剑术,只觉得谢从隽手中这竹枝扫得强势凌厉,
因只是凭空演练,不需要考虑对手,剑锋掀起一片落叶,倒是要比在赛场上点到为止的打法看起来更加霸道威风,便在一旁拍手称快,但是余光里他却觉得贺闰好像莫名其妙地瞪着自己。
在他眼里,没想到谢从隽大方坦荡,被偷学也不恼,更是亲自向贺闰指点了一遍对方的剑招是如何被破解的,又应当如何改进;而偷看别人的一方,得了指点不仅并无感激,反倒像是受了更大的屈辱似的。
徐世昌内心不由得咋舌,两人的心性高下立判,索性插科打诨打断了他好哥哥的“对牛弹琴”。拒绝了对方叫自己也来比划比划的提议,说是自己带来了上好的美酒,连忙把人拉走喝酒去了。
席间气氛还到底算愉悦,徐世昌虽瞧某些人不顺眼,却也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偏偏添了个小插曲。
他无意点出今日是长淮的生辰后,贺闰突然举着酒杯站起来,“三公子,我敬你一杯。”
也许是饮酒壮了胆,或者是今日比赛失意后的憋屈,促使席间一向沉默寡言的贺闰作出了冲动之举,他本意是想用这种方式拉近和裴长淮的距离,可却瞧不出眉眼高低——无论是出于爱护,还是尊重,众人心照不宣地很少会劝酒劝到身份尊贵又乖巧可爱的裴家三公子身上。
军中的酒可烈得很,滋味如重刀在鞘,可不如普通的酒那样小打小闹。
谢从隽眉头微皱,自打知道长淮的酒量后,见过他为醉后难受的模样,便铁了心发了誓不愿他再喝酒,他不愿表露,而是自然地拿起裴长淮未动过的酒盏,斟满后一饮而尽,“长淮酒量不好,我这个做师兄的代他喝了。”
但贺闰今天不知怎的却较上了劲,不买这个情面,道,“我敬的是三公子。”
席间的氛围也因此安静了一瞬。
裴长淮不愿两人为了他起冲突,他解围时,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谢从隽,又摸了摸他的手安抚道,“没关系的从隽,我可以喝的。”
于是,他很小心地将自己的酒杯拿过,重新斟了一小杯酒,小口小口地饮下一杯。
难得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见大家相饮甚欢,他想再倒一杯,也敬谢从隽一杯。
谢从隽从对方做了什么中回过神来,连忙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分说,“好了,就一杯,不能再喝了。长淮,你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他凑到他耳边同他耳语,“你知不知道,敬酒这事,有了一杯就会有第二杯的。”
“一会儿再有人来都交给我,别胡闹了啊,乖。”
谢从隽没有食言。武陵军的将士们一口赞一个小郡王爽快,轮番上阵,连带着两人的份一起敬上了,饶是他酒量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灌。
结果就是,宴会结束之后,看着徐世昌被太师府的马车送走,裴长淮扶着喝醉的谢从隽回营帐里歇息。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醉成这样的谢从隽。
往日两人一同外出玩耍,一路上都是对方照顾自己,走丢了能找到他,喝醉了便背着他回家。今天见对方高兴,他怎么都不舍得劝,更不会拘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把从隽扶进营帐,让人在床榻上躺下,脱了靴子,解开紧束的领口、腰带,又亲自接了水来,用毛巾替他擦脸。
裴长淮将那灯台移远了些,让灯光变得柔和而不晃眼,那柔和的光将对方的面容的线条描摹得更加细腻。
也是头一回仔细地瞧见对方安静的睡颜。
有点新奇,有点陌生。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脸颊,又伸到少年光洁的额头边,将头发抚顺,露出如山的眉。
沉浸在淡淡的酒香气里,不由得端详了一阵。
(五)
营帐外,夜风袭人。
“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裴长淮听闻熟悉的声音,肩头被披上一件外袍,转身见谢从隽坐在自己身侧。
“从隽,你酒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是风声太大将你吵醒了?”
谢从隽从头到尾都在装醉,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暗自期待着对方会有什么不同的举动,可没想到,裴长淮真是正人君子的很,无微不至地照顾完,最后什么也没做变离开了。
他又不可能立马追出去,心里差点怄出血。
如今,这一连三问,再加上满脸做不了假的关切,教他受用得很,失落而焦躁一扫而空。
“没事,哪就这么金贵了。只是醒了不见你,便出来了。”
“今天是三郎的生辰,若就这般睡过,岂非辜负了。”
他瞧见对方脸上似有未曾隐去的惆怅,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没有,我今天很高兴。”
谢从隽道:“果真吗?长淮,不要瞒我。”
怕对方不信,他立刻强调了一句,“真的。”
裴长淮自小早慧,情思敏感,生辰之际难免想到往事。但却并非多愁善感之辈,独自小坐片刻,其实已略有开解,若是换了旁人,便不足为道,只是如今此人是谢从隽,又不妨一谈。
“其实,我之前挺怕跟着爹爹来军营里,除了不敢杀生,会注意到将领与士兵们的挑剔审视的目光,会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让父亲失望。”
“不过今天,我觉得好多了。”无论是更主动地回应父亲的期待,还是更加从容地对待旁人的目光,“这里的氛围比我想象中要亲切得多。”
“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不能这么快感受到这些。”
“从隽,谢谢你。”
谢从隽直觉对方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果然——
“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特别的生辰了。”
他招架不住,只觉得心头一热,明知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他却又控制不住地多想,交战许久,才只能堪堪用插科打诨对付,“怎么连‘有生以来’这么老成的话都用上了,三郎这才几岁啊。”
有一知己,甚是幸事,二人平日里便时常对文辞各抒己见,相谈甚欢。如今让他为之惆怅的,不过是古今之常情,于热闹后沉寂,难免生出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之慨,又观星辰苍穹,不由觉得人间短暂欢愉不过天地一瞬,恐难长久尔尔。自是人间闲愁,于欢愉之时生出,不知是否合宜。
谢从隽听完,舒朗一笑,“这有何难,往后每岁生辰,我们都一起过,不就好了。”
得了这承诺,裴长淮心间骤然一亮,仿佛刚才难以派遣的愁绪都如漫天的云般被清风吹散,露出那轮明月来。
谢从隽想了想,尤觉不够,道,“你且等等我。”
“诶,从隽——”裴长淮猝不及防,没把人拉住,对方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很快,他复又折返,袖中似乎藏着不少东西。
裴长淮只满心满眼地盼着他快回来,见着了人便未顾上许多,只由着他牵着进了营帐。
只见谢从隽在桌案上简摆上两枚火晶柿子,又从壶里倒上两盏茶水,将蜡烛插上上。这个时点,火头营早就休息了,他惦记着裴长淮爱吃甜的,取心想“柿”成之意,以茶代酒,简单布置,却也凑出了民间朴素的生辰仪式。
裴长淮的眼里亮晶晶的,将那柿子捧着,不舍得吃,只想当个礼物好好收起来。
谢从隽一边点蜡烛,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诌:“你可曾听过民间的习俗。若是在生辰之日,燃一对花烛到天明,那这二人的感情便可长长久久。”
“真的?”
“那是自然。民间有好多东西你不知道呢。”
他说得正儿八经,平日里又的的确确常在民间走动,什么,说书、听戏、北羌的话本,都能说得绘声绘色,裴长淮只当是有一件同以往一般未曾听闻的新奇事。“那要怎么做。”
“来。”谢从隽在营帐里找来两个灯台,将其并排摆放在一块,又借了一盏灯的火光将新烛点燃了,昏暗的营帐内亮起光来,两人默默地瞧着那蜡烛燃了一会儿。
谢从隽心中藏了别样的心思,自然先动了心神,他转开了目光,环绕了营帐四周的临时布置,那蜡烛质地也并不精致,只道:“虽然粗糙简陋了些,但是寓意却是一样的。”
裴长淮摇摇头,目光不移地瞧着那烛火,只觉得那光温暖又明亮。“我觉得这样很好。”
谢从隽的目光却悄悄地落在裴长淮认真瞧着烛火的脸颊上,那诚挚的目光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对烛火一般。
不由得心道,怎么就这般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呢。
好一会儿,两人都静默不语,营帐外夜风时而风起带动竹叶簌簌声响,时而风停陷入虫鸣寂静,而衬得营帐里心安、宁静的氛围更甚,仔细倾听时能分辨出烛火燃烧时灯芯跳动的哔啵声响。
直到那烛芯燃出一截灰烬,烛火有些变暗了。
裴长淮瞧得入神,下意识地叫他,“从隽。”
谢从隽则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目光,行动自然地取来剪子,示范般将一枚灯芯剪了,烛火又冉冉升起来,便又将剪刀递给裴长淮,“请小寿星亲自将灯芯剪了吧。”
直到对方小心翼翼地将另一枚剪了,好似将自己随口所说的谎话赋上了仪式般的虔诚,不由自主道:“说不定,现在许愿也能实现呢,要不要试试。”
无论神明是否能够听到,他都愿意倾尽所有,为裴昱实现所有的愿望。
裴长淮顺着他的话,缓缓闭上眼睛。
烛语星愿,道是有君在侧,唯望此瞬永恒。
尾声
床榻旁,案台上,当真有一对花烛,映着一对璧人的面庞。
“本候那时候怎就轻信了你。”也就是小时候不谙世事,虽觉略为新奇,但却也未曾深想,哪会有这般的习俗。而自两人盟约定情后,他略为有意留心了民间嫁娶的婚俗,才知道点一对红烛至天明的含义。
裴长淮觉得自己下意识瞧得对方久了,堪堪移开目光,摩挲着袖口的花纹。
谢从隽看着平日里喜着素雅之色的人穿上精致的礼服,目光更不舍得离开对方半分。被责了也无羞愧,轻声将人揽进怀里,笑道:“当时的不作数,那如今,侯爷可再不能抵赖了。”
裴长淮也并非真的恼他,只是每每思及从前二人天真烂漫的亲近,到了情意缱绻的时刻,难免心生羞怯。听对方这般说,他眼睫微动,抬眼望向对方,认真地道,“怎能?当时的也是作数的。”
谢从隽一怔,向来逍遥风月,怎奈何,奈何那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便让他跌进眼底的款款情意之中,再难自持。直到缱绻相吻的间隙,才找回三分神志,开口却是嗓音低哑,“三郎说作数,我自然求之不得。我只是怕你那时候不愿呢。”说罢,不给对方任何再说出会让人方寸大乱的话语的机会,不依不饶地吻回去。
而裴长淮将所有的答案都藏在了更温柔、更深情的回吻里。
愿意的。
当时的心愿,便是与命定之人,共度岁岁年年。
如今故人在侧,红烛燃尽,寓长久,至天明。
作者有话说:
哇咔,终于写完了,感谢所有阅读完全文的同好!
写这个脑洞的初衷是想磕两个人的青梅竹马时期,感觉神秀简直是他两的定情信物有没有,四舍五入就是甜甜的早恋+双暗恋啊,可惜粮太少了,只能自己做饭QAQ。真诚地希望能够和更多的同好能一起磕这对神仙CP。
其次就是最近在听广播剧,听到贺闰当年在牢里对谢从隽的所作所为,以及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裴长淮身边的伪装,理解不了谢从隽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恨(以至于在看到他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之后还要去摧毁对方唯一存活的念想...),所以把全书里和促使他的起杀心的回忆杀有关的细节又重温了一遍,发现,谢从隽居然真的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对他什么都没做(...我还以为是我忘了或者看漏了,果然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些扭曲的人)好的,明天广播剧他就要下线了。
谢从隽/赵昀x裴长淮
原作:《我乘风雪》/弃吴钩
全文: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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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于扬州。碧水湖畔,沿岸边,依依杨柳,点点春桃,春风拂过游人面。
诗文中都说江南好,随处可见美景美人,不是天堂胜似天堂。
这赏春踏青的好时节,行的多是那衣袂飘飘、眉眼含笑的青年男女,步履都比寻常行人要轻快许多,笑语言谈间满溢青春的气息。
柳浪花叶间,正有两位公子并肩而行,一着红袍秉折扇,一着青衫持长笛,身形修长,尤为俊俏,引得行人纷纷注目。
倘若不知二人的身份,只瞧着这气度、衣着,只觉得是哪位豪门世家的青年才俊,又或是辎重商贾的翩翩儿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然忍不住多贪看两...
倘若不知二人的身份,只瞧着这气度、衣着,只觉得是哪位豪门世家的青年才俊,又或是辎重商贾的翩翩儿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然忍不住多贪看两眼。
只见两人衣袖相交,闲谈亲密,想来是兴味相投,一同春游的至交好友吧。
寻常百姓当然是不知,二人一是当朝侯爵裴昱,一是北营将军赵昀,此番出游可是贪了水患治理事毕后回京述职前宝贵的闲暇。
那交叠的衣袖下,二人的双手从一开始便自然而然地牵着,就如上巳时节相约,两心相许爱侣一般。
谢从隽以折扇挑开面前垂柳,走近泛着涟漪的水边,寻了个清净地界,稍稍避开人群,裴长淮任他牵着同行。
水面上清风吹来,让人耳目一新。谢从隽不由得问身边人:“难得有幸与裴公子同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只见河道上,画舫、商船、渔舟往来如梭,秩序井然,好不繁华。
可见江南水患治理颇有成效,政通人和。
裴昱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
啧。怎么这般风花雪月的场景,还是三句不离公务。
身边的人忍不住用折扇轻轻敲他:“都说了,这次出游,只当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你我来江南已有三月,这般景致却还是头回来瞧,若再不专心些岂不辜负了?”
裴长淮遭了这轻轻的一计,顿觉不好意思,浅浅一笑。
又想起这一趟事了如此顺利,少不了有身边的人的陪伴与付出,不由得撩撩对方的手心只作哄人似的赔罪:“从隽,谢谢你。”
谢从隽见他于风花雪月这般不着道,却又因着真诚更动人心旌,恼也不是,喜也不是,索性一扬折扇,借着柳枝的笼罩,扇面的遮掩,蜻蜓点水地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唇。
一触即分,猝不及防。
好一个风流公子的做派。
裴长淮不料想对方竟这般大胆,反应过来才左右打量,怕不是被人瞧去了,只待确定四周无人注意,这心底的热意,怕是要好一会都散不了,忍不住伸手推了对方一下。
谢从隽笑出声,一搂人,轻快的语调像登徒浪子偷香窃玉般得意:“侯爷若真要谢,口头道谢怎么作数,这才算是谢过了。”
“我若是再不直接点讨个赏,怎么才能让侯爷心里只想着我呢?”
见对方面皮薄,耳朵已经红透了,便又附耳轻声揶揄着打趣:“我看,方才那些个姑娘可真是要伤心透了。暗送了这么多秋波,却不知道这厮俊公子是个木头脑袋。”
裴长淮自是不知对方意指何事?瞧着对方狐狸般的眼睛里却透着懵懂,谢从隽道:“罢了。侯爷今天想去哪?”
一路走来,他并未注意来往行人的目光,想来是自小已然习惯。
而江南的新奇风物,却教他不由得怀念起自己曾经和谢从隽一同在京都市井同游时的感觉,似乎是和小时候一样,即便是陌生的地界,只要有这个人牵着,那便不需要太过于专注和防备,只需要交付自己任由指引便可安心跟随。
可谢从隽不知对方是因着自己才得以放松地神游,裴长淮缓缓回握对方的手:“今日,随你带我去哪都好。”
春草茵茵,在湖畔铺就一张柔软的绿毯。
谢从隽携着制好的风筝回来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这般图画,裴长淮牵系着一根风筝线,借着风,迈着轻步,一牵一引,身旁围着一群稚童拍着手为他叫好,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青年技术娴熟,很快,那纸鸢便好似鸟儿一般飞上了晴空,裴长淮便又弯下腰将风筝线递给孩子,得了趣的孩童又鸟雀般跑开了。
“好哥哥,也帮我放个风筝吧。”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裴长淮立刻回头,笑意还留在脸上。
他不过离开了一阵,可刚一回来,裴长淮便不由得凑到身边,好像二人之间有引力一般:“怎么也学孩子般撒娇。”
“还以为走一阵有些人会想着我。”谢从隽有意拈酸,故作叹气,“早知道小侯爷这般讨人喜欢,还是得寸步不离才行,左不过去制个风筝,一回来便又教一群小孩抢了去,失策了。”
裴长淮笑他:“怎么小孩子的醋也吃呢。来,我瞧瞧你做的风筝。”
他将那架着木枝却依旧轻盈的彩纸提起,只见画纸上随心涂抹的丹青笔墨用色极其鲜艳,青灰的羽色,中心是火焰般的赤红,尾羽亮着靛蓝,还细致地点上了黑珍珠般的眼睛——好一只灵动活泼的漂亮鸟儿。
想来是在绘制者心中曾留下过及其深刻的震撼画面,才能在随心绘制之时如此生动地得以诠释吧。
“这是……”裴长淮心念一动,喃喃道。
曾经读书屋檐下,梨花纷飞中,那只由他悉心照料又放飞的鸟雀。
他与谢从隽相识的契机。
忽然就想要将这只风筝放得很高很高。
裴长淮将风筝将风筝线圈拿在手中,谢从隽替他牵拉着细线。
一牵,一引。
两人一同仰头望向青空,这只无名鸟雀的风筝果然在一众彩鸢中出彩夺目,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一个小点。
裴长淮瞧得专注,不曾发现对方早已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我记得那年群英宴,听闻诸多世家公子邀侯爷去踏青,都说侯爷斗得一手好风筝,侯爷给这么多人放过风筝,今天终于有幸一见了。”
“放风筝的技术还是师兄教的,若是表现不好,丢了师兄的脸面,可怎么好。”
裴长淮想,可从前,为他放风筝的人却只有谢从隽一人。
又何止是放风筝,糖点心、博彩戏、传奇话本、听书观戏……
是灯火阑珊处,是诗酒趁年华。
原来有一个人可以教会自己去感受何为世间真正的欢笑喜乐。从此欢笑也好,眼泪也好,都不必在这个人面前隐藏。
“从隽,你教给我的东西太多,今天这只风筝是专为你放的。”
见风筝线已经快放到尽头,裴长淮收回目光,转头与对方相视一笑。
“最初那只小鸟,你还记得。”
“当然。”
谢从隽眼神坚定,当初让自己灰暗的世界里闪出一线的生机记忆犹新,犹在眼前。那是让他人生轨迹发生所有改变的契机。
“长淮,圣人书卷、历练磨难,想来,都不足你最初教给我的半分贵重。”
春风拂面,春雨绵绵。
江南的雨丝,亦是酥酥柔柔。
天气变换,两人登上一艘乌蓬小船避雨归返,碧波摇桨,一岸柳绿花红尽收眼底。
那由二人亲手放飞的纸鸢,览遍九天风光,又被小心翼翼地收回手中。
寓意是极好的,好似自由的侠客终有归乡之处,风雪的旅人终有归来之时。船舱里,隔绝风雨。
谢从隽为裴长淮暖了一壶当地的酒,此地的酒也如风土人情般并不辛辣热烈,而是带着丝丝甜味,回味甘醇,是对方喜爱的口味。
“尝尝。”他观察着裴长淮的神色,果然,“猜你会喜欢。”
那人爱一壶碧,全然是当初为自己的缘故。
瞧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又为他添了一杯。
“不过这酒后劲,喝了暖暖身就好,不可贪杯。”
方才两杯,第三杯却是不肯给了。他正经地说着劝告人的话,自己倒是随性,就着壶嘴纵情饮去不少,
但这哄孩子般的酒,远远不到能醉人的地步。
到了只有两人独处的地界,裴长淮贪酒般地主动去吻他,吻得缱绻,教人情动。
窗外是雨声、摇桨声。春水碧雨天,画船听雨眠,好不自在风情。相临画舫间的琵琶曲调、吴侬软语传唱过来。
“从隽……”
谢从隽深深地回吻对方。
一吻如烈酒。
九死回生,他曾在淮水地界不知身世,不知去处地游历。
自己名为赵昀,淮水人氏。
可这只是一个空壳般的说辞。
这空壳之下的血肉身躯宛若孤魂野鬼,午夜梦回空虚的灵魂却找不到一个归处。
他可有所爱?可有所求?可有所归?
花月浮身而过,却不流连。
最好的江南,不是故乡。
纸醉的温柔,不是故乡。
夜阑时分不曾听见风吹雪,可依旧有冰川、朔雪、铁马、金戈入梦来。
直到踏入京都,迈上高阁,见朔雪吹过梅稍。
模糊的轮廓,熟悉的声音,魂牵梦萦的所失所忘,直到再度重逢方化为了具象。
如他所言,山河远阔,卧月眠霜,何处去不得?
所爱身侧,即是故乡。
发现有广播剧后非常激动的产物,祝我cp长长久久!
标题名取自好好听的主题曲《风雪行人》歌词:如今一壶碧水醉春衫。
“下班了...晚上吃什么?”
画到默读啦~是私稿不可以用
接近春天
*今年我cp似乎又有新磕法先划水试一下
黑瞎子从来没有对解雨臣说过,解雨臣以为的初见,并不是他的初见。
那个时候国内形势刚刚稳定下来,他接了回国后的第一笔生意,来自于陈皮阿四,让他去看看解九死后,二月红那边的情况。
黑瞎子见到二月红的时候,二月红正拿着一把剪刀,他也曾听闻过二月红有修剪花花草草的爱好,他本人向来爱好种植奇奇怪怪的植物,于是往前走了一步,想看看是什么名贵的花草树木,刚走了半步,就乐了,今天二月红修剪的是他的小徒弟……的脑袋。
小徒弟看样子是刚被从床上揪起来,年纪轻轻倒是有一把过肩的长发,此刻乖顺的躺在二月红的手心里,小姑娘双手交握,想自己...
小徒弟看样子是刚被从床上揪起来,年纪轻轻倒是有一把过肩的长发,此刻乖顺的躺在二月红的手心里,小姑娘双手交握,想自己捏住自己发抖的手心,可是太用力,连单薄的肩膀都像一张纸一样抖了起来。
二月红虽上了年纪,此时手倒是丝毫不抖,一剪子下去,咔嚓一声,一把头发就像被剪下的羽毛那样飘落在了小姑娘的脚边,小姑娘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本来的小脸算得上清秀可爱,可如今非常紧张的皱成一团,像是一块用力拧紧自己的海绵,源源不断的拧出眼泪来。
黑瞎子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觉得着实有趣,笑得更加猖狂。
他喜欢观赏这些真实而柔软的瞬间,小朋友的眼泪,难以言说的故事,伪装成谎言的誓言。
二月红又是几剪子下去,小姑娘似乎已经迅速的挤完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眼泪,重新站起来时,眼睛红红的,却已很好的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跪在地上,郑重的向二月红磕了三个头,道:“拜别师父。”
二月红抖了抖袖口,伸手最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去吧,雨臣,从今天起做一个男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是解家的当家。”
解、雨臣。黑瞎子在心里默默的拼起了这个名字,像把一把枯枝败叶拼成原本的枝干。
黑瞎子隔天去看了解九爷的葬礼,二月红的手艺还不错,剪了短发的小朋友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倒是有了几分男孩子的样子,他做了个出色的观众,葬礼从头看到尾,小朋友的表情居然始终没有太大的波动,更别说掉眼泪了,和他昨天见到的小姑娘多少有些对不上号。
黑瞎子没有多留,回去后隐去在二月红家中见到的一幕不谈,一五一十的向陈皮阿四讲了葬礼的始末。
陈皮阿四一声冷笑:“一滴眼泪都没掉,看来这位小九爷心硬,是个能扛起事的。”
那你可看错了。黑瞎子在心里无声的反驳了一句,居然有几分真心期待这位小九爷能够活下去。
黑瞎子再被邀请到二月红家里的时候,二月红已经缠绵病榻许久,黑瞎子从他身上看见死亡的阴影。
“谁能料到我这把年纪,又遇见这个孩子。”二月红笑道,“我的一辈子要结束了,可他的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事,我来不及教他,希望你能代劳。”
黑瞎子站在窗边,毫不顾忌的点起烟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二月红叹了口气,又道:“我也不知道我走后,这孩子的一生,会长一些,还是短一些,可是他这样有灵性的孩子,来这世上一遭,总该学会好好的活几天。”
黑瞎子突然笑了一声,把烟蒂踩灭在脚下:“那您可是找错人了,我活的,也未必像您想的那样好。”
二月红没再说话,黑瞎子又从怀里抖出一支烟,想了想,没有点,夹在手指中间,转身走出了那间笼罩着离别和死亡的屋子,丝帐看起来倒是不错,黑瞎子想。
走出屋子,就看见小九爷端着药站在门口,笔直的像是一棵树,见到黑瞎子出来,就平静的向他点点头:“齐先生。”
活得很无聊的样子。黑瞎子在心里下了个定论。
黑瞎子挂着微笑和他擦肩而过,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无聊的很,于是折返,拉过解雨臣的手,从怀里掏出支漏水的圆珠笔,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地址:“明天到我这里来,给你挑一把刀。”
因为黑瞎子拉扯的动作,药碗摔碎在地上,小九爷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把眉头熨平,妥贴的点头道好。
这个孩子的手心此时尚且柔软,生命线,智慧线和感情线都简洁而绵长。
可惜了,黑瞎子想,若他这一生很长,那么他可能要尝遍自己尝过的苦了。
第二天解雨臣如约前来,二月红身体每况愈下,他身边的环境也愈发复杂险恶起来,黑瞎子知道这一点,于是毫不留情的摔打他,解雨臣底子很好,可惜内心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他不愿伤人,于是浑身的倒刺顺着骨头向内长,迟早要伤了自己,黑瞎子在心里暗下定论。
二月红病重那天,解雨臣一大早先去医院办妥了手续,又来找黑瞎子,黑瞎子上来三招把他摔倒在地上,蝴蝶刀还握在他手里没来得及甩出来。
解雨臣于是又一次握刀向前,这次准备充分,可还是被黑瞎子几招狠狠摔到地上。
“咱们打个商量。”黑瞎子笑嘻嘻的用膝盖压住解雨臣的手腕和腰,“你今天这个状态呢,肯定是赢不了了,可是你还有别的优势,不如你向我撒个娇求个饶,向对你师父那样,然后我就放过你。”
解雨臣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黑瞎子知道他可能是会错了意,以为他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拿解雨臣的外表和年龄讥讽他。
黑瞎子也没解释,又一次放开解雨臣,解雨臣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没听进去,依然选择了正面进攻,黑瞎子摇摇头,觉得这小朋友太死心眼,上手却发现这次不一样,比起制服黑瞎子,他更像是引导着黑瞎子的力道在伤害他自己。
黑瞎子出手是有分寸的,果然,这次解雨臣以一个刁钻的方式一拧,黑瞎子完全失去了对原来力道的控制,解雨臣的的额头狠狠的磕向地面,霎时头破血流。
黑瞎子嘴角立刻一垮,解雨臣是故意的。
果然解雨臣这次乖顺的趴在地上,心情很好的向他描述:“先生,我有点晕,你先让我起来。”
黑瞎子一松力道,解雨臣顺势一个翻身跨坐在了黑瞎子身上,收在鞘里的刀直接抵上黑瞎子的喉咙,解雨臣半张脸都是血,朝黑瞎子有点兴奋的笑:“我赢了。”
黑瞎子也哈哈大笑起来,解雨臣看他笑,于是准备起身,刚一泄劲,就被黑瞎子揪着领子按到地上,刚才额角的伤口精准的再一次磕在地上,这次是真的疼到解雨臣浑身一冷。
黑瞎子把刀刃顶在解雨臣的脸上:“装是不可以的,装还不如干脆一硬到底。”
解雨臣被疼痛激的有点恼:“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根本分辨不出来。”
黑瞎子叹了一口气,把刀收回来,拎着解雨臣的领子,几乎是把他提进屋里,拿药箱出来给他清理伤口:“我教你的,是自己不要伤害自己。”
解雨臣疼的眼圈发红,良久,憋出一句话:“那你呢?”
黑瞎子笑道:“什么?”
解雨臣道:“你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人逼你撒娇讨饶,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呢?”
黑瞎子咧嘴一笑:“好问题,谁叫我这么厉害呢,遇不到能撒娇服软的人,就只好自认倒霉呗。”
二月红葬礼那天,小九爷出了大风头。
站在送葬的队伍前面,腰杆挺得笔直,桩桩件件安排的妥贴,一口一个师父交代,憋着一口气想挑他毛病的人愣是没敢开口。
黑瞎子远远的看,脚底下一地的烟头。
二月红安葬,他也该回去向陈皮阿四交个差。
解雨臣为二月红守灵守了一夜,正在祠堂里跪的迷迷糊糊,就被一身黑的黑瞎子不由分说的揪起来,他几乎以为是黑无常看他可怜,要连他一起带走。
黑瞎子把他拎到自己的院子里,左打量右打量:“头发有点长了,坐下我给你剪剪。”
解雨臣扑哧一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您会吗。”
黑瞎子把他按到对他来说过分憋屈的小马扎上:“试试,试试。”
黑瞎子很得理发师傅的精髓,东剪两下,西剪两下,但总让人感觉来来回回剪得就是那么两根头发,但是话却多的很。
“难过吗?”黑瞎子突然问。
“那你呢?”黑瞎子又问,“你师父很好,你又怎么样呢。”
解雨臣战术假寐,不再说话。
这位师傅的细活慢到解雨臣都睡了一觉又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镜子里黑瞎子写满了幸灾乐祸的脸和自己狗啃出来一样的刘海——一定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狗。
解雨臣立刻就眼眶一红,苦笑道:“太丑了吧。”
黑瞎子乐呵呵道:“丑吗?”
解雨臣还想苦笑,可是眼睛一眨,眼泪就先落了下来:“太丑了。”还好师父看不见了,不然非得把他逐出师门。
黑瞎子蹲在他的对面,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正面一看——还真挺丑的。”
解雨臣哭得更伤心了,他一个大男孩,坐在一个局促的小马扎上,哭得小朋友一样口齿不清,倒是很滑稽:“我就说很丑了——”
解雨臣恶狠狠的在他衣服上蹭了一把脸:“我恨死你了,你给我等着。”
病来如山倒,血流的山崩地裂的解雨臣干脆往山下一躺,噼里啪啦算起了这次灾害带来造成的损失。
黑瞎子走到门口,觉得被白看了这么多眼亏的很,回头朝解雨臣笑道:“我新发型这么好看?你想拥有同款吗?”
解雨臣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呢。”
黑瞎子在心底骂了声小王八蛋,当年该学会的招数一样不落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还要装作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后的床上:“解雨臣,我早就和你说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解雨臣果断道:“不听,你休想再用长辈的身份教训我。”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的背影,比上次见他时更瘦了一些,最终还是落得里外全是伤。
他可能没有教好他,因为心疼和脆弱这两件事,他也是在遇到解雨臣之后才开始慢慢领悟。
解雨臣突然回头朝他有点调皮的一笑:“看来你真的没生气,这两年脾气好多了嘛。”
看着黑瞎子看着自己苦笑,解雨臣叹了口气,搁下笔合上账本,朝黑瞎子打开双臂:“我这两天心脏不好,乱跳,快的难受,您给听听?”
黑瞎子紧紧的抱住他,传说中上帝抽出亚当的肋骨做出了夏娃,而解雨臣可能是上帝抽出他的软肋做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没有,遇到解雨臣后才发现他们只是走失许久。
“谁给你剪的,张起灵?还是你自己?”解雨臣似乎觉得很好玩,摸着他有点扎人的短发,“好像……大学生一样。”
黑瞎子没说话,只是抱紧他,贴近他还没愈合的伤口。
“是啊。”黑瞎子在他怀里低声地笑,“不如我给你唱一首好运来吧。”
end
不同的称呼有不同的感觉大家一起品品
解雨臣这一觉睡的很深很沉,他通常借助药物入眠,不容易做梦,今天也破天荒的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在二月红家的小院子里再次见到黑瞎子,那时二月红刚过世不久,二月红很倚重的管家对解雨臣说,这位是齐先生,二爷早就定下让这位齐先生教您刀和枪。
黑瞎子对他笑的不明所以,解雨臣对他恭恭敬敬喊,齐先生。
黑瞎子在课业方面对他严格,刀还好说,他用枪瞄准后开枪时会有不经意的下压枪口的动作,他拿一把格洛克,黑瞎子拿一把沙漠之鹰,他开一次枪,黑瞎子就用枪托砸他的手腕一...
黑瞎子在课业方面对他严格,刀还好说,他用枪瞄准后开枪时会有不经意的下压枪口的动作,他拿一把格洛克,黑瞎子拿一把沙漠之鹰,他开一次枪,黑瞎子就用枪托砸他的手腕一次,一天练下来,他连筷子都拿不稳。
黑瞎子看着他笑,然后招招手叫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填鸭式喂饭。
后来他终于在暴力的阴影下永久的改掉了这个坏毛病,黑瞎子站在旁边看他精准的射击,挑不出毛病,索然无味,突然抓过解雨臣的手:“你会不会弹钢琴。”
解雨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茫然的摇头。
那时候他们住在解家天津的小洋房里,一楼有解九爷买来的钢琴,黑瞎子掀开琴盖鼓捣半天,向解雨臣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教解雨臣弹了一首最简单的欢乐颂。
解雨臣弹的一头雾水,黑瞎子在旁边跟着哼唱唱的不亦乐乎,解雨臣忍不住问他:“我师父还让你教我怎么参加幼儿园大班文艺汇演?”
黑瞎子摆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你师父还教你学戏,你以为是让你传承国粹?”
解雨臣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有些不高兴。
解雨臣似懂非懂,胡乱的按出几个音符:“你刚才唱的那个版本我没听过。”
黑瞎子起身靠在钢琴边,眉飞色舞的讲解:“我唱的是德语版的,这首歌词原本是德国诗人席勒的诗,后来贝多芬才给这首歌谱的曲。里面有一段我很喜欢,中文的意思大概是——甜吻,美酒,生死之交,都是欢乐所赐予,虫豸也和神前的天使,一同享受着生命。”
解雨臣越过老旧的钢琴和飞扬的金色灰尘偷瞟黑瞎子,心里涌起温暖的酸涩,然后轻轻笑道:“谢谢先生。”
二十岁那一年他和黑瞎子拥吻,两点四十七分他们两个洗完澡背对背躺在床上,解雨臣细心的听他的呼吸声,一直听到四点十一分,黑瞎子起身穿衣服拎包走人,解雨臣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假装依然在睡觉,黑瞎子关上房门,解雨臣起身,在窗边看了四十九分钟,只看到空旷的大街和朦胧的雾气。
后来阴差阳错在四川的一个墓里遇见,他和一起下来的伙计有说有笑,伙计们朗声笑着叫他瞎子,可惜他们老板太倒霉,早早折了,解雨臣把一张偶像的脸硬撑出老板的气势去和他们谈判,让他们和自己一起走,回去就当解家夹了他们喇嘛。
一切谈妥之后,解雨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了轻微的加速,板着一张脸安排任务:“瞎子和我走前面。”
黑瞎子看着他笑了半晌,终于给了句回应:“听花儿爷的。”
解雨臣这才安心,同时又生出一些格外的感激,他过分的配合无疑是在帮自己撑起老板的架子,正这样想着,黑瞎子握住了他的手:“前面黑,跟着我走,小老板——”
到底小心思还是被他猜了个透,猜了个透,还不动声色的护了起来。
解雨臣从那个漆黑的梦境里醒来,发现昨晚睡在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向床头摸手机,没摸到,开灯,灯闪了一下,灭了。
他在床上放空的坐了十几秒,拢了把额发,向门口叫道:“老齐——老齐——”
慢悠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瞎子拿着个喷壶晃到床边来,坐下,伸手顺了顺解雨臣的头发:“醒了就吊嗓子,昨晚没吊够?”
解雨臣还没缓过劲来,由着他揉搓了几下,问道:“你干嘛呢。”
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水壶:“浇花。”
“你给我找身衣服穿。”
黑瞎子把水壶放下,在衣橱里一阵乱翻,找出一件不知道什么活动送的T恤和一条大裤衩,扔给解雨臣。
解雨臣嫌弃的撇了撇嘴角,但也知道黑瞎子并非哆啦A梦,那个衣柜估计也掏不出什么别的适合这个季节的体面衣服,认命的往身上套。
解雨臣穿完衣服抬头,看见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摆桌子的黑瞎子好看的背部肌肉线条,又扯开嗓子喊:“老齐——”
黑瞎子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手机呢?”
黑瞎子四下看了一下,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我看你睡的很香,就在它发出第一声震动的同时眼疾手快的按掉扔出去了,别太感谢我。”
解雨臣伸手接住黑瞎子扔回来的手机,一脸懒得和你计较,打开手机查收工作邮件。
黑瞎子把早饭端上来,摩挲两下解雨臣的后颈:“别玩手机,吃饭了。”
解雨臣头也不回的嗯嗯两声:“我今晚回去住,明早要开会。”
黑瞎子笑了一声:“解董,我拦着您开会了?”
解雨臣下床准备洗漱吃饭:“我在你这儿天天睡过点。”
两个人坐到桌前时,黑瞎子突然开口:“安眠药吃多了会有抗药性,世上最好的助眠产品是性满足。”
解雨臣喝着豆浆,不打算搭理他,他吃的少,吃完后盯着黑瞎子几十年如一日的脸,突然开口:“我昨晚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的白月光……”解雨臣歪头对黑瞎子挑衅一笑。
“哟呵。”黑瞎子敷衍的配合,“太难得了。”
解雨臣叹了口气:“你真是没什么危机意识啊,蚊子血。”
黑瞎子也吃完了,站起来收拾碗筷:“我今晚就捉两只蚊子放你耳边嗡嗡嗡,让你知道蚊子血是多么珍贵美丽的风景。”
解雨臣低头一笑。
“你哪儿呢?”
“家里。”
“你家老齐呢?”
“院子里吧,怎么了?”
“我前两天回北京取东西,今晚来喝酒啊,就缺酒了。”
黑瞎子拿着支琴弓,像拿着把砍刀,不急不慢的走进来:“怎么了?”
解雨臣手指还在不停翻飞打字:“你刚干什么呢?”
“街道文艺汇演,隔壁老李家大姐求我去给他们助助阵,这不我先练练。”
“这么多事儿没忙完呢,你先别练了。”解雨臣把自己的衬衫拎出来晃了晃,“先把我扣子缝上,晚上去胖子家吃饭。”
黑瞎子翻出针线盒,边缝边笑:“咱以后不穿带这么多扣儿的行不行,拉链也是项很伟大的发明。”
解雨臣坐在他旁边,像个不近人情的监工:“只要学会正确解扣子的方法,解扣子挺快的,这就是你暴力拆卸需要付出的代价。”
处理完了所有工作邮件,解雨臣靠在黑瞎子的肩膀上性质缺缺的看他穿针引线缝扣子,拖长强调道:“老齐——”
黑瞎子也回他一个拖长音调的嗯——
“我早晨开灯的时候,灯泡好像坏了。”
“抽屉里应该有新的。”
解雨臣下床翻了一阵,果然翻出个新的,回来时黑瞎子的缝纫工作正好收尾,于是解雨臣勾勾手指:“老齐来搭把手。”
黑瞎子走到他面前,熟练的扎了个马步,解雨臣赤脚踩到他的大腿上,黑瞎子搂住解雨臣的膝盖,站起来往上一送,解雨臣就坐在了他的肩头。
黑瞎子一偏头就看见解雨臣大腿上红色的指印,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一样整齐,他有销毁罪证的好习惯,想都没想就一口咬了上去,又舔又吮,想伪装成个大号的蚊子包。
解雨臣专注拧灯泡,身形晃了一下又稳住,带着笑意阻止:“老齐别闹了。”
黑瞎子搂着他的腰把他放下来,没撒手。
解雨臣伸手捏了捏黑瞎子的下巴:“干嘛啊,多热啊。”
黑瞎子凑近解雨臣的耳边,压低声音:“以前我初恋和我牵个手都害羞,多可爱啊,不像你,手挽手和我出去跳广场舞都面不改色。”
解雨臣笑了,也把脸凑上去,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黑瞎子的鼻尖:“老齐啊——”
看名字就知道是沙雕甜文
没赶上1003我真是个five55555
如果问解雨臣现在是什么心情,解雨臣只想大喊,包办婚姻害死人。
彼时解雨臣二十岁,正是适婚适育好年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还好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改嫁的改嫁分家的分家,这才让解雨臣落得耳根清净,不用白天在商场奔波,晚上在相亲局里流连。
可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霍仙姑从陈皮阿四那里借来了刚从德国回来的黑瞎子,里面的三个人解雨臣一个都不想得罪,他只是站出来撑撑场面,怎么也想不到会被卷进这场事故里去。
这位黑瞎子先生够仗义,为了帮霍仙姑的忙...
这位黑瞎子先生够仗义,为了帮霍仙姑的忙自己遇到了大麻烦,霍仙姑左思右想觉得非常不好意思,给钱,彼时风头正盛的黑瞎子不缺,给物,黑瞎子又实在挑剔到令人恼火。
霍仙姑左思右想,看到了旁边扒拉手机的解雨臣,亲切道:“解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意中人啊。”
解雨臣年幼失怙失恃,纵然在人情往来中有千般心眼,此时也被这个新奇的问题问的一愣:“……没有。”
霍仙姑喝口茶,表情诡秘:“你觉得秀秀怎么样啊。”
解雨臣心想难道霍家的保险柜起火了吗,霍仙姑最清楚自己连安眠都难以做到,怎么忍心把唯一的孙女往火坑里推?于是连忙道:“秀秀对我来说是亲妹妹,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看她平安长大,随心所愿的成家,不要像我们一样身不由己。”
霍仙姑很满意的点点头,又装作忧心道:“可是秀秀年纪小,你又青年才俊,难免她不起歪心思。”
解雨臣诚恳道:“我心里有数,等她大一些自然会和她说清楚。”
霍仙姑幽幽道:“还是要让她彻底死心才好啊……你对秀秀这样好的女孩子都不感兴趣,我大概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了,那位齐先生我看就很不错,你去和他接触接触吧!”
解雨臣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霍仙姑给卖了。
后来解雨臣听说解九爷当年积极的帮五爷和自己表妹牵线搭桥,破坏了五爷和霍仙姑的好姻缘,只能忿忿的从祠堂摸了个苹果当晚饭吃,心想,爷爷,这都是报应啊。
齐先生年纪很大,事儿也一样多,解雨臣挂着生平最尴尬的微笑约他出去吃饭。
“咱们去吃铜锅涮肉?”解雨臣问。
“一看那锅就不正宗。”齐先生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墨镜。
“炙子烤肉?”
“能不能注意点荤素搭配?”
“那咱们去吃西餐吧,点沙拉吃。”
“你还记得我刚从德国回来吗,这孩子,脑子也太不好使了?”
解雨臣深呼吸了三次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虽然自己从小吃过各种苦,但霍仙姑也不能片面的认为他喜欢被人挑刺啊?他姓解,他脑子不好使世界上还有几个脑子好使的?
“齐先生,是这样的。”解雨臣克制着和黑瞎子谈判,“霍婆婆可能有些误解,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觉得我们两个会比较谈得来,但是事实是我们两个连谈都谈不下去,我们就象征性的吃个饭,好聚好散,不要驳了霍婆婆的面子,可以吗?”
“说的不错。”黑瞎子挂着神秘的微笑点点头,“那么我们去哪里象征性的吃这顿饭呢?”
“您想去哪吃呢?”解雨臣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你说吧。”黑瞎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北京烤鸭吗?”
“现在还有烤的正宗的吗?”
那时候社交网络还没那么发达,不然解雨臣一定要把他的所作所为投稿给“我相亲的时候遇见的那些奇葩”。
解雨臣沉默的看着他,无声的表达自己的抗议。
“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黑瞎子似乎一直在等解雨臣濒临崩溃的这一刻。
于是当晚他们在胡同里一盏破旧的路灯下吃街头炒饭。
时值盛夏,他们吃个炒饭,附近三条街的蚊子都赶来开荤,黑瞎子大夏天一身黑,长袖长裤,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精心打扮的解雨臣就遭了殃,为了今天的约会他还喷了点香水,黑瞎子喜不喜欢他不知道,蚊子一定很喜欢。
躲在角落处的霍家伙计向霍仙姑报告:“二位太警惕,没敢探头看,只听见啪啪啪的声音不断传来。”
隔天去盘口的时候,伙计齐刷刷盯着解雨臣的脖子看,对着他脖子上的蚊子包啧啧半晌,小声感叹二位干柴烈火,战况之激烈。
有人大着胆子来问他:“第一次约会感觉如何。”
解雨臣想问你被蚊子咬了一晚上感觉能如何,没好气的回答:“又痒又疼。”
伙计们齐刷刷的“哦——”,解家的老伙计不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我们少东家终于长大了!”
解雨臣莫名其妙。
黑瞎子离开北京那天解雨臣抑制住内心的欢呼雀跃,亲自送他上车,黑瞎子笑嘻嘻的拍他的肩膀:“我走啦,你也快点长大吧,我们有缘再见。”
解雨臣心想这种缘分还是少一点吧,朝他皮笑肉不笑的挥挥手。
一回头,身后的伙计早已哭成一片:当家的,你要想哭就哭吧,不需要忍着!
解雨臣觉得黑瞎子这个人确实有点可怕,他一来周围的人全跟着脑子不正常,像是某种催眠术,不得不防。
解雨臣二十二岁那年去长沙拜访吴三省,临近年关,一派喜气洋洋,吴三省或许是觉得他一个人过年实在可怜,硬要他留下来玩几天。
解雨臣作为倒斗界少有的和艺术贴边的人,亲切慰问了吴家各位伙计的文娱生活,并成功从他们的书架上翻出封面粗糙内容虎狼的群众自发撰写的宣传册子若干本,里面详细的描写了那一夜黑瞎子伤害解雨臣的一百零八种姿势,解雨臣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里面的解雨臣如同高岭之花,世人都爱他的美丽,黑瞎子对他一见倾心再见起意,搞得解雨臣晚上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自己的发际线,比对人民币,看看是否如此相像——除了钱,谁还人见人爱只想往怀里揣?
第二天解雨臣和吴三省正在楼上唠家常,伙计突然赶来通报:“三爷,花儿爷,你们猜猜,谁来了!”
解雨臣偷偷斜眼看吴三省,不懂他养这种伙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猜谜很感兴趣吗?
伙计瞥了解雨臣一眼:“是黑瞎子!”
话音刚落,黑瞎子就推门走进来,大冬天也不嫌冷,依旧是一件黑色的皮衣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显得宽肩窄腰大长腿,解雨臣心虚的很,抬头看了一眼黑瞎子,脸唰一下红了。
解雨臣情绪和理智是分开运作的两套系统,生气害羞都不耽误脑子转的飞快,他想这些谣言不可能无风起浪,他在北京忙的团团转,比不得黑瞎子深入群众,说不定和宣传手册里写的一样——虽然大部分情节都太扯——他就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黑瞎子还是贯彻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特征,对解雨臣笑道:“暖气太足了吧,看把小九爷热的。”
解雨臣只能配合他尬笑:“是啊哈哈哈。”
吴三省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解雨臣,又看了看黑瞎子。
当晚吴三爷请客,请大家去ktv热闹热闹,自然要邀请八百年没有开过嗓的戏曲艺术家解雨臣和在德国混了一个音乐学位的黑瞎子。还让他俩多交流,美其名曰都搞艺术,有共同语言。
解雨臣心想您不如改日让兵马俑和木乃伊喝个茶,看他俩有什么共同语言。
一堆土夫子来ktv,主要是喝酒,只有黑瞎子和解雨臣暗暗较劲,解雨臣这边唱桃花扇,黑瞎子那边唱图兰朵,解雨臣这边唱过门,黑瞎子那边唱卡门。
解雨臣微微一笑:“我来请。”
第二天吴三省听到的消息就是人都走光了,黑瞎子和解雨臣孤男寡男在ktv呆了一夜,出来的时候俩人嗓子都哑了,认命的叹了口气。
于是傍晚和解雨臣促膝长谈:“雨臣啊,我和小环从小一起长大,看你就像看亲侄子一样的,我们这一行,想平安顺遂结婚生子太难了,有个人陪就很好,你和那个黑瞎子的事儿我听说了,我觉得挺好的,你不用有压力。”
解雨臣心想我怎么不信您敢包办您亲侄子的婚姻?表面上恭恭敬敬道:“三叔,事情和您想象中不太一样……”
吴三省摆摆手:“嗨,我听说了,嗓子都哑了,三叔懂,你俩工作都忙,以后我一定尽量给你俩创造见面机会。”
解雨臣心想您懂什么了,您来唱一晚上您嗓子也哑啊。
这次回北京,换成黑瞎子送他。解雨臣内心有些复杂,两个人仿佛被强行送入洞房貌合神离的小夫妻,谁都不说话,还靠的特别近。
解雨臣临走前看了看黑瞎子:“……你,有空常联系。”
黑瞎子问他:“你有空还是我有空。”
解雨臣道:“咱俩都有空。”
黑瞎子笑了:“想绝交可以直说。”
解雨臣想了想,是这么一回事,有点忧郁的钻进车里走了。
解雨臣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把伙计叫过来,委婉的问,我和黑瞎子好久没联系了,你们是怎么发掘……我们之间新的情报和关系的?
伙计很兴奋:“嗨,当家的,没联系才好呢,走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流行虐恋情深!走心!”并深情科普了ktv重逢,长沙一夜,火车站诀别,相忘于江湖等经典情节。
解雨臣想,得了,联不联系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等忙完九门张家这好大一个烂摊子,他们又觉得和过去相比,实在是太闲了。
最闲的人当属王胖子,他从雨村的妇女中走出来,积极的走进了倒斗行业情感趣闻第一线,左边挑唆挑唆吴邪:“我看得出来你吃黑瞎子的醋,的确是人家共事多年又有默契,没事没事,都懂都懂。”
吴邪:“你别胡说我没有?”
右边煽动煽动张起灵:“我也看得出来你吃阿花的醋,确实嘛,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放松放松,理解理解。”
张起灵:?
而后一拊掌:“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你俩把阿花和阿瞎凑一对不就行了!你看,他俩都在北京,都长得好看,都单身多年,都神经兮兮,都是我们的朋友——多配啊!”
胖子问黑瞎子:“哥们,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我和老板娘快成了,小哥和小吴明年抱四胎了,你怎么连个恋爱都没谈?”
黑瞎子和他逗乐子:“你这语气就像当代中国家长,前几年忙的和狗一样,刚一闲下来就要求当天天降对象,哪儿有啊?”
胖子呵呵的笑:“来,胖爷我给你分配一个,一周后雨村见,有车有房有户口,掉水里也用不着你救。”
解雨臣和黑瞎子在村口遇上了,无语凝噎半晌,解雨臣叹气道:“我就知道又是你。”
黑瞎子呵呵的笑:“其实我想了十几年了,咱俩到底哪里比较配呢?”
解雨臣哎了一声:“咱俩本无缘,全靠你暗恋,咱俩挑到这个年纪,也不剩别人了,我认了。”
黑瞎子咦了一声:“不是全靠你暗恋吗?”
解雨臣:“我看的情节不是这样的?”
黑瞎子:“你落伍了。”
解雨臣笑着问:“那现在流行什么样的啊?”
黑瞎子道:“现在不流行咱们俩,流行日常甜宠文,我带入咱俩写过,被人骂ooc了。”
解雨臣也有点不高兴:“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日常甜宠啊。”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还写这个?”
黑瞎子挑挑眉:“群众不创造故事,只好自己创造故事喽。”
解雨臣啧了一声:“就说是你暗恋我,还不承认。”
黑瞎子突然坏笑一声:“被群众娱乐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娱乐群众一下了,怎么样,要不要配合一下?”
黑瞎子和解雨臣一起走进吴邪家的小院子,王胖子热心的让他们坐:“其实今天主要是想让你们了解一下彼此。”
黑瞎子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不用说了,我们下个月去德国领证。”
吴邪目瞪口呆,张起灵喂鸡的动作凝滞了一秒。
王胖子没见过这种情况:“等一下,冲动的婚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们了解对方吗,你们熟吗,你们知道对方喜欢的姿势吗……”
黑瞎子:“没办法,一见钟情。”
解雨臣:“未来也不排斥虐恋情深。”
黑瞎子凑过去问解雨臣:“我能亲你了吗?”
解雨臣笑了:“你早就该问了,我等了很多年啦。”
END
因为过于咕咕成了除夕贺
黑瞎子在临近年关的时候接到了一笔大生意,许久没有响起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黑瞎子按了接听,没有说话,等待那边的指令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陪我去一趟海南。”解雨臣说。
“很急吗?”黑瞎子按了免提键,熟练的给自己滴眼药水。
“不接急单吗。”解雨臣平静的问,仿佛他们两个只是陌生的服务与被服务者。
“什么时候。”黑瞎子闭了闭眼睛,多余的人工眼泪从眼角滚落到鼻尖,他笑着拿指尖抹了一下。
“明天,行李已经给你...
他们很少一起行动,毕竟无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从技术角度考量,他们同时行动都是巨大的资源浪费,甚至会造成业界不必要的恐慌。
黑瞎子记得解雨臣二十二岁那一年,他带解雨臣去新月饭店吃了一份炒饭,那时候他还比较有钱,点了一壶大红袍,吃完饭的三天后,不断地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他,你和解家是否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有更露骨的询问,小九爷唱的好不好听?
他知道解雨臣只会更难。
从那以后他们见面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人群,解雨臣从不向他说为难和处境,来了就安安静静的吃饭,评价一句咸了或者淡了,听着黑瞎子过时的笑话,若有若无的笑,夹菜的时候手腕提起来,像是握住毛笔。
黑瞎子不和他一起吃,靠在窗边抽烟,端详一件古玩一样端详他,解雨臣自小跟着二月红长大,一静一动都有些抑扬顿挫的节奏感,这在众人都不甚讲究的时代有些罕见。
可惜解雨臣的精明与算计都契合了这个时代的发展速度,眼睛弯弯的眨了眨,不躲不避,坦然的近乎孤勇。
黑瞎子问他,看我,看出什么了?
解雨臣说,看出来你在看我。
黑瞎子说在那种不容退步的情况下,两个骄傲的人发生点什么是正常的,解雨臣说,在那种饱暖的环境里,两个好看的人发生点什么是正常的。
但是黑瞎子不喜欢用新时代简单粗暴的词汇定义他们之间的肉体关系,他说那太粗糙了,显然我们之间有着更细腻的共鸣。
那天晚上解雨臣俄罗斯方块通关失败,心情不太好的说,我们新时代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汇定义你这种粉饰太平的逃避者,叫渣男。
黑瞎子就笑,这就更粗糙了。
他们在机场见面,解雨臣裹了件薄风衣,拖着个半人高的箱子在机场中间等他,黑瞎子走过去把出租车的发票递给他,解雨臣随手往兜里一揣,递给他一张机票,说座位已经选好了,待会儿安检的时候紧跟着我。
黑瞎子贴过去,手臂和手臂碰在一起,笑着问,多紧。
解雨臣不打算纵容他的不怀好意,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领着他过安检。
他和解雨臣的座位是挨着的,这有点反常,解雨臣一上飞机就拉下真丝眼罩睡觉,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的头一歪一歪,眼看要落到黑瞎子的肩膀上,又弹回去,黑瞎子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伸出手托住了解雨臣摇摆的头,解雨臣的脸在他手心里满意的蹭了两下,不动了。
路过的空姐惊讶的看着他。
好不容易落了地,黑瞎子甩手,解雨臣无辜的问:“怎么了?”
黑瞎子道:“手酸。”
解雨臣:“为什么会手酸?”
黑瞎子:“因为你啊——”
解雨臣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你克制一点。”
黑瞎子啧了一声,把手往解雨臣肩膀上一搭,解雨臣低头联系这边的客户,那边一个花团锦簇的牌子猛地冲过来,即使黑瞎子眼神不好,也还是看清楚了上书几个大字“欢迎解雨臣董事长莅临指导”。
牌子晃过来,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握住黑瞎子那只手就开始摇:“解董!一路上辛苦了!”
黑瞎子用了点力气,对方摇不动了,他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解雨臣:“他是——”
那老板慈祥的拍了拍黑瞎子的手背:“小夏秘书都和我说了,您爱人,哎呀,解董品味真是不错!”
解雨臣转头看了看黑瞎子,迅速和对方诡异的脑回路连通,羞怯一笑:“你好,我是解语花。”
赵老板和瑞恩罗恰德是明面上的生意往来,解董要来他们企业参观一下再决定投资数额,他当然十分欢迎,主要任务就是把解董哄开心。
解董的小夏秘书早就和他打过招呼,解董要带他的小男朋友一起来。
赵老板虽然不太能理解,但是解董是甲方爸爸,别说小男朋友了,就算带着三宫六院,他也得安排的妥妥当当。
在机场远远的看见两个出挑的男人,动作极其亲密,一个穿着皮夹克带着墨镜,嚣张又拉风,他搂着一个穿粉色衬衫,个子稍矮的男人,面相倒是清秀温和,正低着头专注的玩手机。
赵老板混迹商场多年,一眼就分辨出了身份,他早就听说过这位解董年少时就叱咤商界,相当有手段,黑白都有门路,至于小男朋友,小夏秘书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看就是冲钱来的。
赵老板自信满满的握上了气势十足的解董的手,解董手劲还挺大,不愧是黑白两道都混的人!
他搂着的小男朋友轻声细语的说自己叫解语花,原来现在出来傍大款都得用艺名,赵老板为自己卓越的分辨力骄傲了一把,亲切的带着解董和他小男朋友去酒店。
他在海棠湾附近订了酒店,包了一片私人沙滩,让解董带着男朋友好好玩几天,最后一天再去参观企业签合同。
冬天的海棠湾阳光充沛而温度适宜,解雨臣给黑瞎子准备了衣服,两个人放下行李,准备去沙滩踩踩沙子和海水。
黑瞎子毫不在意穿了解雨臣闹着玩买的沙滩风情大短裤,解雨臣自己把裤腿卷起来一段,两个人沿着海岸线走,沙子很细,留下脚印又迅速被洗刷干净。
他们一起沉默的走了一段,黑瞎子问:“为什么要撒谎?”
“什么?说你是解雨臣?……不觉得很好玩吗,有很多人看到我的时候都会质疑,你就是解语花,你就是解雨臣?但是我总是一个人,所以他们不信也要信,搞错还是第一次……挺有意思的。”
解雨臣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朋友,没人搞得懂他在笑什么,但是黑瞎子总是乐于陪着世间的所有人笑的。
“我问的是男朋友的事。”黑瞎子开了一罐啤酒,两个人坐在沙滩上,“为什么要说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解雨臣也灌下一大口啤酒,自嘲的笑了一下:“可能是秘书听错了。”
而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会犯这种错误的秘书并不存在于解家或者公司的任何一个部门。
黑瞎子不动声色的配合了这个谎言,两根手指拎起易拉罐,遥遥的朝着夕阳一举,一敬,一饮而尽。
解雨臣转过头看他,海棠湾火色的霞光和坠入海底的太阳像是烧尽世间的那场温柔火光,一切都燃烧的过于安静,所以人们说那是黄昏。
末日的火映在黑瞎子的墨镜上,光影把他嘴角的弧度拉扯得很神秘,解雨臣捏紧手里的易拉罐,他知道他是那个时代遗落的最后一个人,孤单也因为语言不通而难以言说。
但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解雨臣正在发呆的时候,赵老板请他们去吃饭,包了一艘小游轮,桌上虚与委蛇的推杯换盏,黑瞎子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人,一边用刀叉轻轻的敲红酒杯,周围的人没见过这种气势,端起的酒杯滞在空气中,尴尬的笑。解雨臣紧靠着黑瞎子坐,埋头吃了两份焦糖水果,当一个安静漂亮的摆件。
来参加聚会的老板也都带了年轻漂亮的女伴,看到黑瞎子和解雨臣的时候露出一些自以为是的笑容,吃完饭又要去酒吧喝酒,赵老板自以为是的把解雨臣往黑瞎子怀里推,怂恿解雨臣喂黑瞎子喝点酒。
黑瞎子紧紧的搂住解雨臣的肩膀,不让别人再把他推来搡去,笑着只是摆手。
解雨臣中途去洗手间,赵老板凑到黑瞎子面前来:“要不把你男朋友支走,我替您叫几个更年轻有趣的?”
黑瞎子笑道:“那你可是很难找到了。”
赵老板自以为是的拍他的肩膀:“解董,咱们其实都懂,大家各有所求,你图他年轻,他图你有钱,彼此算个伴儿,两人都开心,很多事也就不计较了。”
黑瞎子想了想,笑了:“这话可说对了。”
他不再年轻,他也实在没什么钱,两个人也不求彼此陪伴,平常过的还算乐呵,想到对方的时候心会绞痛,却在心里替彼此千丝万缕的计较——图什么,没什么可图。
解雨臣刚一露面,黑瞎子就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走。
解雨臣有点担心的问:“怎么了,他们给你脸色看了?闹过头了?那我们不玩了,我立刻和他们说。”
他们在过早失去庇护这一点上倒霉的相通,都是天生替别人抗命的人,黑瞎子要对抗的东西自然消解了,无胜无负,让他像个笑话,而解雨臣从那段命数逃出来以后,选择接着挑战另一段命运。
黑瞎子的命运。
第二天解雨臣退了房,带着黑瞎子到靠山的小公寓里休息。
很简单的两室一厅,两个人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叫了一辆车去附近的镇上买菜,黑瞎子和开车的大哥聊的很开心,解雨臣笑着说以后你也做个滴滴司机好了。
芒果莲雾菠萝蜜花花绿绿的买了一大袋子,解雨臣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拿着黑瞎子请他吃的三块钱的小凤梨啃,看着黑瞎子操着京腔半比划半猜的和大妈讲价,在他身后偷笑。
车走到一半看见路边有卖椰子的,解雨臣说想下去买,黑瞎子说拿把菜刀我给你砍。
最终还是拗不过解雨臣,下去提了两个椰子,店主帮他们削去外皮,黑瞎子凑到解雨臣耳边说我能在上面给你雕个玉堂富贵图出来。
解雨臣说行,回去就雕,雕完咱们就出来摆摊卖。
黑瞎子语重心长道,那就俗啦——
解雨臣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切水果,黑瞎子在背后几步远的厨房里煲汤,晚风和汤的香味渐渐缠绵在一起。
一天就这么过去。
解雨臣和黑瞎子挤在一个狭小的洗碗池前面刷碗,锅比较难刷,黑瞎子刷的很认真。
解雨臣看着手上的细小泡沫成群结队的破掉,突然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黑瞎子刷锅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动了起来:“挺不错的。”
“你要是喜欢,我把这房子送你吧。”解雨臣说。
“够阔绰啊。”黑瞎子敷衍着笑过去,没给出任何正面的答复。
解雨臣喉结动了动,把碗盘整齐的摆到了碗柜里。
又懒懒散散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去更热闹的海边走了走,坐了个摇摇欲坠的摩天轮,在纪念品商店摆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珍珠海螺。
解雨臣凑过去看一个珊瑚摆件,老板眼明心慧,凑上来劝黑瞎子:“出来玩买点东西带回去嘛。”
解雨臣配合的朝他眨眼睛。
“你听话吗?”黑瞎子摆出长辈的架势。
解雨臣笑了,他从没被人当作一个需要哄着劝着的小孩看待,时隔多年居然从这里得到了补偿,于是拖着腔调道:“听话——”
“听话,咱不买。”黑瞎子拉着解雨臣就走了,留下老板在原地翻白眼。
海边有潜水的项目,黑瞎子看着收费标准,狂妄的笑出声:“我不带氧气瓶也能潜这么久。”
解雨臣嗯了一声:“看出来了,你是挺能憋气的。”
又走了几百米黑瞎子花十二块给自己和解雨臣买了个海螺哨,两个人一声高一声低的吹,像是两只对暗号的同林鸟,沙滩上七岁以下的小朋友都羡慕坏了。
晚上去附近的夜市吃晚饭,解雨臣抱着一大份清补凉吃,黑瞎子深深吸一口烟,然后笑他:“倒是很好养活。”
解雨臣不屑:“我是不是该说谢谢你?”
解雨臣抬头对黑瞎子道:“都好起来了。”
黑瞎子没有回答。
最后一天赵老板来接解董参观工厂,在车上谈起业界情况,公司现状,解雨臣自然而然的开口应答,黑瞎子笑着不说话。
下车的时候赵老板悄悄对黑瞎子耳语:“解董,友情提示,别让他捏住你太多把柄。”
黑瞎子若有所思的点头。
解雨臣绕过来,挂上官方的笑容:“不闹了,赵老板你好,我是解雨臣,之前都是在和您开玩笑,抱歉了。”
赵老板惊讶的指着黑瞎子:“那他……”
解雨臣轻描淡写:“一个朋友。”
晚餐时桌上的人已经默认了黑瞎子是解雨臣的司机,此起彼伏的敬解董,黑瞎子知道解雨臣有的是挡酒的办法,但今天偏就一杯接一杯的喝。
酒席散时桌上桌下醉倒一片,解雨臣也有些微醺,双颊烧起一片桃花色。
黑瞎子附身帮他拉过安全带,解雨臣滚烫的呼吸撩在他的侧脸:“你不问我为什么故意喝醉?”
黑瞎子转动钥匙发动车子:“想喝醉就喝醉,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
车里开始放经典电影的原声音乐,和解雨臣家里的那几张是一样的,解雨臣抬手关掉,车内的沉默又一次被放大,黑瞎子摇下一点玻璃,看了看解雨臣,又摇上去。
“这个不好听,我给你唱个好听的吧。”解雨臣笑意盈盈,脸上果然像上了胭脂。
黑瞎子没说好和不好,暗自踩下油门。
解雨臣没太认真,故意放低了声音,婉婉哀哀的唱。
我对叔叔早有意,叔叔对我也有情。几年心事不敢讲,拖了一春又一春。可怜我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独自一人想那想那……我夜夜想叔到天明。
“听过吗。”解雨臣唱完一段,转头问黑瞎子。
黑瞎子笑:“我鉴赏水平向来不高。”
解雨臣冷笑了一下,又继续唱。
讲不得圣贤比古人,把几个古人对你论。张莹莹私会张君瑞,月夜私奔卓文君。这都是前朝的古人情义好,佳话流传到如今。你我都是青春年少,为什么苦苦打单身。今日在此成婚配,哎呀我的叔叔呀,双宿双飞乐无穷。
“你们花鼓戏,是挺辣的。”黑瞎子漂移过弯,后面的车不满的按喇叭。
“急什么,还有更辣的。”解雨臣笑着伸出手,捏起兰花指,在黑瞎子眼前晃来晃去。
叫叔叔你请听,叔叔你来听分明。心正不怕道短长,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若对嫂嫂无情意,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进了我的房——
二十分钟的车程,黑瞎子一路超速,只用了十三分钟,他下车,重重的关上车门。
解雨臣还在车里唱。
“进了我的房,坐了我的床——”
黑瞎子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面无表情的对解雨臣道:“别唱了。”
“还扯了我的花儿啊——花儿啊——还扯了我的花衣裳——”
黑瞎子扛起解雨臣就往屋里走,解雨臣伏在他的肩上,继续唱。
“叫叔叔你请听,嫂嫂言来听分明,非是为嫂不知羞,怎奈是,名声早就在外头……”
黑瞎子把他扔到床上,双手按住解雨臣的手腕:“别再唱了!”
解雨臣笑了:“常言道做出人情千日在,画出牡丹百日红,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还有点人情在吗?”
他眼睛红了,黑瞎子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光一闪,但是终究是没有什么流出来。
“你留下来吧,不要回北京了,那里盯着你的人太多,我顾不过来。房子是给你买的,或者你想去雨村和吴邪他们一起……”
黑瞎子抬头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没什么劝你的立场,可我们好歹也算相识几千天,难道就没有什么情分在吗?”
黑瞎子附身,让两个人贴近了一点。
解雨臣有点激动,仰起上半身:“是谁,你说出来,我去劝他,你们一起走……”
黑瞎子看着他,只是笑。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别他妈是我吧……咱们也不熟啊,你换一个吧。”
解雨臣埋在黑瞎子的肩头:“你换一个吧。”
黑瞎子轻柔的揉他的头发:“你换一个人喜欢吧,别管我了……”
解雨臣抬起头来,执着而悲伤的盯着黑瞎子。
黑瞎子从善如流的按住解雨臣的后颈吻他,抚摸他的脊背和腰肢。
解雨臣和他微微分开,红着眼睛骂:“你还敢……”
黑瞎子用手指按住解雨臣的嘴唇:“不管下一秒死还是活,此时此刻退缩,还算男人吗。”
“但你一点都不肯为我退让,你还是人吗?”解雨臣揪紧他的领口,“别碰我。”
黑瞎子果然松了手上箍着他腰的力道。
“好……你一点把柄都没有,你太可怕了。”解雨臣恶狠狠的扑上去咬他的喉结。
他们飞回北京的时候北京是个阴霾天。
黑瞎子想脱下外套给解雨臣,解雨臣抬手拒绝了:“司机会来接我。”
黑瞎子耸耸肩,自顾自的又穿上。
“我说的事,你再考虑一下。”解雨臣刻意把语气放的冷淡。
黑瞎子嬉皮笑脸:“那不如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换个人。”
解雨臣看着他,先笑了,又叹气:“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直到雷城,解雨臣躺在他的怀里,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黑瞎子背起他,血还在不断的流,温热的,缓慢的,染湿黑瞎子的脊背。
黑瞎子突然想起海棠湾的落日,他或许生来就是不断跌宕的浪,但是总有人是港湾。
出去做个滴滴司机吧。黑瞎子紧紧托住解雨臣,起身,向着深渊退了半步。
06
解雨臣起得很早,穿上黑瞎子的外套就去院子里练早功,霍秀秀给他们带了早餐,顺便把几个小朋友从床上拎起来捎带过来。
黎簇苏万杨好在沙发上困得东倒西歪,黑瞎子用隔热手套把他们一个个抽醒,指着门外的解雨臣教训道:“知不知道自律两个字怎么写。”
苏万口齿不清:“要是每天都让我这么折磨自己,这董事长不当也罢......”说罢头一歪又倒在黎簇的肩膀上。
黑瞎子叹气道:“国家应该管管这一代人了。”
解雨臣终于练完了,跑进来,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吴邪身边,吴邪端碗他也端碗,吴邪摆桌他也摆桌,王胖子调侃黑瞎子:“怎么这么快...
解雨臣终于练完了,跑进来,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吴邪身边,吴邪端碗他也端碗,吴邪摆桌他也摆桌,王胖子调侃黑瞎子:“怎么这么快就让小丫头给甩了?你行不行啊。”
黑瞎子摆摆手:“别问了。”
吴邪低头看着解雨臣,有点尴尬:“呃......你有什么事吗。”
解雨臣也看着他:“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黑瞎子听见这话,啧了一声,过去架着解雨臣的胳膊给他放到椅子上了:“小孩不用帮忙,小孩等着吃饭就行了。哎,你们三个!过来帮忙!”
在男孩子们唉声叹气的声音里,解雨臣笑了一下,黑瞎子作势搓着自己的手心吸气,解雨臣抓着他的手指抬头看:“怎么了,烫到了吗?”
黑瞎子笑道:“被扎到了。”
解雨臣皱着眉仔细地看着他的手心,问道:“哪里被扎到了,疼不疼。”
黑瞎子看着他,就笑:“徒手抓小刺猬,你说疼不疼。”
解雨臣愣住了,他在提醒他,昨晚的事情他不会当作没发生过。
黑瞎子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接着在他耳边轻声道:“不必躲着我,我不会告诉别人。”说罢,强行伸出小指和他拉了个勾。解雨臣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下来。
吃完饭,三个大男孩挤在电视前打游戏,解雨臣过去看了一下,三个人如临大敌,脸上写满了你不要过来。解雨臣垂下眼睫,很识相地走开了,他也不知道去哪里,院子里的花草码得整整齐齐,黑瞎子好像唯独忘记找地方放好他,解雨臣只能穿上黑瞎子的外套,一如既往的坐在了院子的门槛上,看着北京城的天空。
他小时候,以为走出院子是自由,不久前才知道,走出院子是更沉重的枷锁,如果一只鸟千方百计从一个笼子里飞出去,却在另一个笼子上撞得头破血流,那他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飞起来的勇气了。
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玩着手机游戏从他们家门口走过,解雨臣没有见过,一直歪着头看,几个男孩子似乎发现他在看,也转头看他,说着就是一阵打闹推搡,解雨臣敏感地察觉他们在谈论自己,站起来想要回去。
果然,一个男孩不怀好意地走过来问:“哎,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解雨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几个男孩都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到了一瞬,看解雨臣不理他们,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继续嬉皮笑脸的跟着问,解雨臣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们,几个男孩愈发放肆,捡起地上的冰块来扔解雨臣,解雨臣闪身躲过,结果砸中了院子的花盆,在架子上晃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吴邪听见声音,要出去看,却发现黑瞎子站在窗口,一支烟快要抽完了,黑瞎子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解雨臣看了看碎掉的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朝几个男孩走过去,他们还在笑,不断地问你是男孩女孩,解雨臣上去一伸腿把其中的两个绊倒,一个肘击撂倒一个,看到那个扔冰块的男孩子,一只手拧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往院子里的水缸里按,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浮冰,底下就是冰冷的水。
解雨臣死死地把它的头按下去,然后又提上来,镇定到有点冷漠地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男孩破口大骂,解雨臣接着又把他按下去,几秒后放他上来,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吴邪看得目瞪口呆,想要出去阻止,被黑瞎子抬手拦下了,黑瞎子吐出一口烟,沉声道:“他不会的,放心。你看他,他在摇摆,在善恶之间,强大和脆弱之间,性别的边缘上,摇摆——最后会达到一个平衡。........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在想,他是完美的。”
吴邪皱了皱眉:“这话听着很不舒服。”
黑瞎子笑了:“是,是这样。我从前以为这种完美来自与生俱来的聪明,可是我没想到聪明也这么痛苦。”
解雨臣把那个男孩反复按下去了三四次,一撒手,男孩直接跪在了他面前,解雨臣还是问:“你知道错了吗。”
男孩哭着道:“知道了,知道了.......”
剩下的男孩像看见鬼一样,过来架着他逃跑了。
解雨臣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过去收拾碎掉的花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一个孩子能对这一套这么熟练,熟练到有点残忍。”黑瞎子问吴邪,吴邪没说话,黑瞎子自己说了下去,“要么是他被教过,而且熟悉了这么对待别人,要么就是——他自己经常被这么对待。”
说罢,黑瞎子走过去把解雨臣拎开,自己收拾起碎片来,解雨臣在旁边抓了抓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全然看不出刚才的冷漠与残忍。
黑瞎子收拾碎片回屋,解雨臣跟着他,不过到了门口自动停下来了,黑瞎子回头问他:“不进来暖暖手吗,你手都冻坏了。”
解雨臣抿了抿嘴唇,对他道:“对不起。”
黑瞎子停下脚步,明白解雨臣在忐忑什么,他好像做好了准备接受责难和处罚,甚至自己先罚自己不许走进房间。
“为什么对不起。”黑瞎子问他。
“打碎花盆,还有,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解雨臣道。
黑瞎子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把他领回屋,打开水龙头给他慢悠悠的洗手,而解雨臣在他怀里浑身紧绷。
黑瞎子幽幽道:“我看你应该为下手太轻对不起,下次你应该叫我,我一定让他们把花盆吃下去。”
解雨臣忍不住在镜子里偷偷地笑了一下。
07
霍秀秀和吴邪在书房里说话,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吴邪叹了口气,怎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霍秀秀说不就是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才不放过吗。
黑瞎子这两天心不在焉,做饭放调料全靠直觉,蚝油已经没有了,他打发苏万他们出去买东西,解雨臣一直往他们这边看,黑瞎子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出去。”
解雨臣低下头不再看他们,没有说想还是不想。
黑瞎子笑了笑,给解雨臣找出门的衣服,蹲下来给他把裤脚卷起来,袖子没有卷,黑瞎子对穿着宽大的白色羽绒服像一团小羊一样的解雨臣笑道:“别冻着手,我可赔不起。”
解雨臣不满地皱了皱眉,半张脸都藏在帽子毛绒绒的毛边里。
黑瞎子嘱咐他们几个保护好解雨臣,黎簇小声抱怨,谁保护谁啊,被黑瞎子一脚踹出家门。
解雨臣一个人在前面走,他们三个在后面跟着,走得比军训还僵硬。顺利买好东西出来,解雨臣察觉到有些不对,小声对他们道:“先不要回家,往相反的方向走。”
黎簇也立刻反应过来:“好像那几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他们故意往小胡同里走,车上下来了几个人,手里拿着刀和电棍一类的武器,解雨臣果断对他们道:“分开跑,你们先回家。”
几个男孩子很犹豫,觉得不能就这么留他一个人,解雨臣又低声道:“快跑!”
即使只有十几岁,解雨臣的命令也让人不能拒绝,来不及多想,他们分开向岔路口的两边跑去,解雨臣在路的尽头停了一下,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等到确认敌人看见他,他才继续向前跑去。
霍秀秀在家里担心:“怎么能让他出去呢!”
吴邪也被她说得有点紧张:“大过年的他们有这么闲吗,再说了,小花这个样子也未必认得出来。”
霍秀秀摇摇头:“本来小花哥哥把这几天的行程全推掉就够奇怪了,突然冒出个和他长得这么像的小姑娘谁不起疑,昨天说不定就被看到了。再说了,这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姐夫眼睛不好的时候使的那些阴招你们都知道的,小花哥哥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站他们家门口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黑瞎子把烟按灭,站起来道:“我出去找他。”
才走到院子里,就看见苏万他们十分狼狈地跑进来,苏万气都喘不匀就叫起来:“师父,不好了——”
黑瞎子骑着摩托赶到苏万说的他们兵分两路的地方,解雨臣当然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走进胡同,能看见一些狼藉的打斗痕迹,再往前走,还有血迹。
解雨臣很聪明,十分会利用胡同的地形优势设置障碍物,但是在这个时代对方的科技点也不是白点的,以至于一路都没有完全甩掉敌人。
黑瞎子按照线索跟了一段,有了一个猜想——解雨臣是在往和他们的房子相反的方向跑。
他也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了一段路,果然听见一个死胡同里传来打斗的声音。黑瞎子立刻向那里靠近,果然看见解雨臣正和三个男人缠斗,解雨臣一点没落下风,拿着匕首就要往挟制住他的那人的胳膊上刺去,突然看见黑瞎子出现在巷口,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趁他愣神的空当,几个男人合力把他重重地按在了地下,拽着他的头发就往地上磕,解雨臣猝不及防被磕了一下,好像又被用力地甩了一个耳光,脑子里全是嗡鸣声,咬紧牙关想要尽快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上的力道忽然泄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几乎是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墙上。
黑瞎子又走过来,徒手拎起一个人,把他往墙上重重地一撞,那人发出一声惨叫。
黑瞎子问解雨臣:“你要他们死吗。”
解雨臣这才回过神来,爬起来牵着黑瞎子的手把他往外拖:“别管他们了,快跑!”
头也不回的跑出一段距离,解雨臣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抬头对黑瞎子道:“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说罢,转身就要跑,被黑瞎子扯着帽子一把揪回来:“去哪,回来把话说清楚。”
解雨臣有点着急:“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是我,万一被他们盯上——”
黑瞎子反而不急不慢地蹲下来,摸摸他的脸,摸摸他嘴角和眼角的伤痕,问他:“还伤着哪了。”
“不要管这些细枝末节了。”解雨臣想直接走掉,却被黑瞎子紧紧握住手腕,像铁钳一样动弹不得。
解雨臣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咬牙道:“你被我骗了,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重要,我怎么会和你走得这么近。你看到了,我会杀人,我不是好人,我根本不会对别人有这种感情,你离我远一点......”
黑瞎子打断他,笑得咬牙切齿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感情......先回去再说。”说罢,把解雨臣一把扛了起来。
黑瞎子像是害怕他跳车逃跑,让解雨臣面朝自己坐在摩托的前面,对他道:“出来的急没带头盔,你忍一忍,小朋友不要模仿。”
他一只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把解雨臣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紧紧地护着他,解雨臣的双手不自觉地环在他的腰间,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但是解雨臣一点都没有觉得冷。
黑瞎子抱着解雨臣直奔书房找医药箱,解雨臣满脸的伤把吴邪和霍秀秀吓了一跳。
黑瞎子给他上药,沉声道:“忍着点。”
解雨臣看着他咬紧的后槽牙,嗯了一声:“没事,习惯了。”
黑瞎子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你经常受伤吗。”
解雨臣想了想,答非所问:“可是我总能赢的。”
伤还没处理完,霍秀秀敲门,叫黑瞎子出来一下,黑瞎子知道是要查今天的背后主使是谁,就先出去了,吴邪进来接着给解雨臣擦药。
“小花。”吴邪冲他笑了笑。
“吴邪。”解雨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吴邪叹了口气:“小花,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们没有骗你,这里的确是未来的你生活的地方,你为什么总是对黑瞎子这么抗拒呢。”
解雨臣道:“如果有了希望,失望的时候就会很难过。”
吴邪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沉默良久,突然问:“小花,你恨吗。”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什么,九门吗?有时候会,被人追杀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半夜心脏疼醒的时候,会恨,但是九门又是谁呢,二爷爷对我很好,吴三叔和霍婆婆也没有为难过我......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恨谁。.......但是我不恨你,也不恨秀秀,虽然有时候会问,为什么是我,但是你们活着,我就还算救了几个想救的人。”
吴邪看着解雨臣,也苦笑了一下。
解雨臣反问:“吴邪,你过得好吗。”
吴邪看着他,实在没办法和这个孩子说,这个跨越三代的阴谋,我们最终谁都没有逃掉,谁都是伤痕累累,只能故作轻松道:“特别好,谢谢你啊。”
吴邪从书房出来,看见黑瞎子站在门口,知道他全都听到了,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参与最后的反击计划是因为小花,但你并不是很明白小花为什么会答应参加这么疯狂的计划,现在你大概能理解了,他受的苦,和他的恨,只是强迫自己咽下去了,不是忘了。”
黑瞎子越过门缝看了一眼解雨臣,伤痕累累,对吴邪道:“我去给他倒杯水。”
黎簇不乐意:“干嘛啊,看得好好的。”
吴邪也训他:“哪来这么多问题,说不让看了就不让看了!”
08
晚上解雨臣还是执意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黑瞎子拗不过他,只能给他掖好被子随他去了。
他没有回房间,在二楼点起一支烟来,看着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解雨臣,看起来那只史努比抢去了他大半的空间,他只能可怜巴巴的挤在一边,脸上还都是没有愈合的淤青和擦伤。
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是怎么从浑身是伤的小朋友一点点长成挺拔完美的解雨臣的呢,那些伤看起来好了,但是那些刺被他自己吞下,从此朝着心里长去。
这样的解雨臣,咯吱咯吱踩过厚厚的雪,鼻尖冻得红红的,然后笑起来,对他说我喜欢你。不等他回答,又说我知道的啊,你不用纠结拒绝的措辞,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我说出来我又不会掉块肉,你说不定还因为不好意思给我多打个折,怎么样我都不亏嘛。
实在太苦了。黑瞎子看着十四岁的解雨臣,心里想,好不容易可以喜欢上一个人,还偏偏撞上了自己。
黑瞎子看着二十一岁的解雨臣,觉得除了上天是个对称狂魔,要造出一个人在路的尽头等他,没有别的理论可以解释解雨臣对他而言的完美,可是现在他看着他被雕琢的过程,宁愿这条荒芜的路上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楼上抽完了半包烟,突然听见解雨臣痛苦的呼吸声,他立刻冲下楼去看,解雨臣似乎在做噩梦,史努比已经滚在在了地上,他攥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十分艰难地大口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
解雨臣......他的解雨臣也会做噩梦,不过已对摆脱的方式很是娴熟,总能自己很快醒来,这个孩子看起来像是被噩梦缠住了,黑瞎子去轻轻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解雨臣用自己发抖的手抓住黑瞎子的手指,把半张脸埋进去,黑瞎子摸到他一头的冷汗。
“解雨臣。”黑瞎子俯下身去叫他的名字。
解雨臣似乎有了感应,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应他:“疼......”
黑瞎子把他捞起来,整个人抱在怀里,着急地问:“哪里疼?”
解雨臣抓着自己的衣服:“心脏疼......”
解雨臣心脏不好有点遗传的因素在,去医院检查过几遍,医生给的建议都是压力太大,适当放松,黑瞎子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用手掌轻轻按在解雨臣地胸口,用一些力道揉压着。
解雨臣渐渐地安静下来了,眉头也渐渐舒展开,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他:“......我做噩梦了。”
黑瞎子轻声问他:“还疼吗?”
解雨臣愣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黑瞎子把史努比捡起来让解雨臣抱好,把解雨臣抱起来往楼上走去,对一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的解雨臣笑道:“看来小狗守不住你,得换个更凶的守着你。”
解雨臣神色一变,以为黑瞎子要把他扔进监禁室里,问道:“什么。”
黑瞎子转头冲他一笑:“我。”
他把解雨臣放到床上,撩了撩他的头发,笑道:“睡吧。”说完自己就要走到阳台上去。
解雨臣疑惑:“你去哪里?”
黑瞎子以为他还是有些不安,对他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你不是不喜欢和别人密切接触吗,我就在阳台上,你发生任何情况我都会立刻发现,放心睡吧,我的服务质量很好的。”
解雨臣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抿了抿嘴唇,对他道:“......没关系,床够大。”
黑瞎子咧嘴一笑,没有继续拒绝,另外找了一床被子来,脱了衣服,和解雨臣泾渭分明地躺在一张床上。
解雨臣转头看着他,黑瞎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解雨臣知道他没有。解雨臣咬了咬牙,把头埋在被子里,悉悉簌簌鼓捣了一会儿,然后钻到了黑瞎子的被子里。
黑瞎子没有穿睡衣,只穿了一条内裤,他能感受到解雨臣赤裸的皮肤贴了上来,趴在他的胸口,他慢慢睁开眼睛,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半,解雨臣的趴在他胸口上的脑袋露出来,大半赤裸的背部也露出来,在微弱的月光下,他把解雨臣身上斑驳的伤痕看的一清二楚,像是某种花纹。
解雨臣的眼睛看着他,既驯服,又渴求,他开口道:“我决定了,我会爱你的,你也来爱我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黑瞎子听懂了,解雨臣想要他的爱,暂时用这具身体能够带来的欢愉作为抵押,许诺他未来不确定会有的爱意作为清偿。
黑瞎子沉默地审视他,解雨臣洁白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睡衣被褪在一旁,黑瞎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纪的解雨臣,已经足够美丽了,还有一种十分错乱的性感。
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首先是缺爱,其次是一定有人告诉他——或许不是用直白的语言,或许是肢体的暗示——你的身体是某种明码标价的商品,必要时可以当作筹码。
黑瞎子低下头,解雨臣就有些紧张的闭起眼睛,黑瞎子想,还是在发抖,还是在害怕。
他只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解雨臣张开眼睛,有些疑惑,又有些被戏弄的恼怒。
黑瞎子严肃地对他道:“被爱这种事情不需要回报,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回报,爱也是有很多种形式的。”
解雨臣重新把头摆回他的胸口,语气很敷衍,好像认定了黑瞎子在骗自己:“那你和我......我们晚上都做什么,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黑瞎子笑了笑,胸腔的震颤让解雨臣眼角的伤口有些酥麻,黑瞎子道:“数羊。”
解雨臣觉得他在撒谎,故意不配合:“我没见过羊。”
黑瞎子又笑道:“看不到,可以听,你听到小羊跨栏了吗?一只、两只、三只......”
解雨臣反应过来,黑瞎子在数他的心跳。
反应过来的瞬间,黑瞎子就笑道:“哎,慢一点,太快羊会摔死的。”
解雨臣在他的胸口慢慢阖上了眼睛:“我也听见你的小羊在跨栏了......”
他们赤裸地紧贴着,彼此的小羊争先恐后地向对方冲去,在数到一百只的时候,解雨臣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黑瞎子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对他说晚安。
09
解雨臣在凌晨醒来一次,这是他起来练早功形成的生物钟。这个姿势睡着其实不是很舒服,但是解雨臣不愿意起来,他非常轻微地抬起头来看黑瞎子,好像还在睡着,手边的史努比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一个梦——他的梦里不会有这种好事情。
解雨臣做贼心虚地用史努比黑色的耳朵遮住它的眼睛,像一条蛇一样,缓慢又谨慎地向前抬起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黑瞎子的脸颊,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又缩回了黑瞎子的胸口,抱着他再一次睡了过去。
如果他没有那么心虚,他会看到黑瞎子无声地咧开了嘴。
吴邪早晨起来发现解雨臣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也没有在院子里练功,心里一沉,赶紧跑到楼上,来不及敲门,一把推开门:“不好——”
他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黑瞎子躺在床上,解雨臣趴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没有穿衣服,黑瞎子伸手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指了指解雨臣,用口型说让他睡。
吴邪尴尬地退了出去,出去以后越想越生气,自言自语道,变态!
今天是元宵节,霍秀秀回家去了,三个男孩子也和同学出去玩了,解雨臣得到这样的解释后,看着吴邪他们几个人,抬头问黑瞎子:“他们不回家吗。”
黑瞎子在煮元宵,笑着解释道:“以他们三个人为顶点圈出的三角范围就是他们家的范围,挺霸道的。”
解雨臣若有所思,黑瞎子先捞出一个巧克力的放在勺子里,递给紧靠在他身边的解雨臣:“尝尝?”
解雨臣直接张嘴就咬,被烫得吐舌头,黑瞎子在一旁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心里想,可以,养熟了。
端碗的时候解雨臣才舍得片刻与黑瞎子分开,吴邪趁机过来指责他:“他还是个孩子!虽然心智吊打同龄人,那你也不能......”
黑瞎子用勺子敲吴邪的脑袋,吴邪吃痛地喊了一身,愤愤地向后退了三米。
黑瞎子满面春风,幽幽道:“想什么呢,我像是那种没有自制力的人吗。”
吴邪心想,你太像了。
吃完饭,解雨臣仰着头看着日历,问黑瞎子:“今天会放烟花吗。”
黑瞎子反问他:“想看吗。”
解雨臣点了点头。
黑瞎子想了想,答道:“放,我们自己放。”
解雨臣看起来有点开心。
于是黑瞎子去问胖子:“兄弟,帮我找个门路搞点违禁品,今天就要。”
胖子打量了他一下:“找门路倒是没问题,但是什么事这么急,非得今天和人家拼刺刀,你要是流个血破个皮的,这小东西哭起来我们可哄不住。”
黑瞎子摸着下巴,好像沉浸在解雨臣被吓哭这个美妙的幻想中,笑了笑,对胖子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烟花爆竹。”
“五环之内不是不让放吗。”吴邪问。
吴邪不太放心:“小花这个样子,出门也很危险。”
黑瞎子转了转手里的烟:“他来我身边只有两天,被欺负、被追杀、做噩梦......这是他第一次提要求,不是摘星星也不是摘月亮,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他。”
吴邪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也让步了:“你们去吧,我们会在后面跟着的。”
黑瞎子联系好卖烟花的,穿好衣服出去拿,解雨臣抱着水壶在门口看着他,试探道:“......是不是很为难。”
黑瞎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不该你操心的不要操心。”
吃过晚饭,黑瞎子带解雨臣去二月红的故居放烟花,胖子嘱咐他:“遇到巡逻的大爷大妈跑得快点,他们可不是好惹的。”
黑瞎子颇有自信地笑道:“我有经验,你以为我身上的通缉令是怎么来的。”
吴邪表情很是嫌弃:“该不会是为了给小花放烟花吧。”
黑瞎子挑挑眉:“差不多吧,后面又引发了很多连锁反应,以后再说。”
解雨臣转头看着他,表情却一直有些忧心,黑瞎子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他们两个人来到门口,黑瞎子先是点起了一支烟,把烟花在门口码好,烟在风里晃晃悠悠烧掉了半支,黑瞎子让解雨臣站远点,迅速弯下腰去用烟把所有的烟花引线点燃。
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了,解雨臣抬起头,看得出神,巡逻的大妈也找过来了,在胡同口对着他们大喊:“干嘛呢!”
黑瞎子转过头,居然还是笑着的,对他喊道:“跑!”
解雨臣点点头,跟着黑瞎子就跑了起来,风和烟花和黑夜都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黑瞎子伸出手来,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不顾一切地狂奔。
他们翻过墙,爬上屋顶,巡逻的人找不到他们,又没办法接近烟花,急得团团转,黑瞎子在房顶上看着他们,非常狂妄地大笑了起来,解雨臣看着他,也笑出了声。
各色的光在天空中绽放又凋落,对黑瞎子来说有些刺眼,于是转头去看解雨臣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
黑瞎子又点起烟花棒,塞给解雨臣一支,问他:“开心吗。”
解雨臣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手里的烟花棒,专心致志,点了点头。
他的那支先烧完了,黑瞎子就把自己的换给他,虽然他的那支也没剩多少了。黑瞎子对他道:“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吧,不要管九门也不要管解家了,去一个能让你开心的地方吧。”
解雨臣愣了一下,燃尽的灰掉下去,他转头看着黑瞎子,眼神闪动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这样......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黑瞎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自嘲地笑了一下:“遇到我以后,你还总是受伤,总是伤心,活得也不是很好。”
“可是......”解雨臣突然哭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再也忍不住难过,低头急忙擦了擦眼泪,想收起自己的失态,抬起头来,“可是我想遇见你。”
他说完,反而更加忍不住,嘴角一垮,眼泪全部狼狈地跌落了下来,哭得像一个小朋友。
黑瞎子手里的烟掉了,他急冲冲地伸手抱住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年纪的解雨臣一直像是在悬崖边跳舞,又危险又脆弱,摇摇欲坠,看起来风都能把他压垮,可是他咬紧牙关,在这半步的距离里和沉重的命运周旋——很多时候,黑瞎子看着他,甚至在想,哭出来吧,不然心里要多难受。
这一瞬间他终于如他所愿哭了,他是压垮他的最后一阵风。
解雨臣双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哭得非常用力:“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想和你一起睡觉.......想和你一起吃饭......不可以吗?”
黑瞎子用力地抱住他,他哭得这么伤心,仿佛自己一撒手,解雨臣就要碎掉了,黑瞎子只能慌乱地抚摸他颤抖的脊背:“......可以,当然可以。”
解雨臣把眼泪蹭在他的肩膀上,恶狠狠道:“你不想遇到我,还对我好,给我希望又拿走......我好讨厌你,你这种人......活该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解雨臣眨了眨眼睛,眼泪又落下来,他抬起眼睛来看着他,又犹豫,又渴望。
最后一朵烟花在他们身边炸开,他们两个同时转身去看。
黑瞎子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解雨臣回来了,他看着烟花黯淡下去的光,很是开心:“又在放烟花啊。”
10
解雨臣和黑瞎子坐在屋顶上,看着灯火和漆黑的天空。
“我见到师父了。”解雨臣出神道,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我和他说,二爷爷,我现在活得很好,遇到了拥有同样答案的人,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我再也不会孤独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非常纯粹的柔软,黑瞎子看着他,就笑:“你真的这么想吗。”
解雨臣轻声道:“真的啊。”
解雨臣听他讲小朋友怎么放倒黎簇苏万杨好,笑起来:“十四岁啊,最招人烦的时候,你这几天是不是要崩溃了。”
黑瞎子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就差一点了,还好你及时回来。”
解雨臣失笑,朝黑瞎子身边挪了一下,安慰道:“放心,那个十四岁的小朋友我已经亲手把他埋在心里了,现在我很健康,不会再犯病了,你不用害怕。”
黑瞎子抬手,把他的脸转过来,带点压迫性地轻吻他的眉心眼角,一边吻一边问解雨臣:“你为什么不要他。”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我讨厌他。”
黑瞎子双手捧住解雨臣的脸,沉声道:“你们都不要他,我要他。”
解雨臣笑着骂:“你有什么毛病。”
黑瞎子笑道:“我答应过他的,会找到他,你把他埋在心里,我也能找到。”
解雨臣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话要说,但是还是没能开口。
黑瞎子吻他的耳垂,问道:“他还会记得我吗。”
解雨臣咬了下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终于开口道:“我有一个对谁都没有说过的秘密。”
黑瞎子笑得意味深长:“你从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结局?”
解雨臣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在十四岁那一年,有一瞬间,真的想去死。”
他自己说出这句话以后,沉默了一瞬,黑瞎子就静静地等他,开口或者继续沉默。
终于,解雨臣决定继续说下去:“我十四岁那一年,青春期,开始做一个男孩子,被解家带回去,做一系列的测试和训练,杀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总之......所有事情很糟糕。有一次,我从一个斗里一个人逃出来,后面是追杀我的人,前面是悬崖,悬崖下是一条江。我在悬崖边,清楚地知道,我应该掉头回去和那些人周旋,这样赢的几率才大......可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好累,没有回头的力气了——然后我跳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和你讲这件事。”解雨臣转头朝黑瞎子苦笑了一下,“我希望你觉得我很聪明,是一个完美的答案,不想让你知道我最痛苦又最懦弱的瞬间......但是你都见过那样的我了,也就不必再隐瞒。”
黑瞎子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解雨臣继续道:“我跳下去以后,被二爷爷的人救上来,但是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发烧,一直昏迷,噩梦缠身,现代医学和玄学的所有方法都用上了,还是不见好转......你知道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黑瞎子隐隐有预感,他遇见的,就是那个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的解雨臣,他问:“是不是有一定要实现的愿望,在另一个世界实现了,就醒过来了。”
解雨臣一乐:“我是哭醒的。”
黑瞎子也笑了,而后表情逐渐地凝重起来。
解雨臣笑着,对他道:“我做过很多噩梦,很多次疼醒,但是哭醒是唯一的一次。我哭醒的时候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好像做了很长的梦,但是梦里的事情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很伤心很伤心。”
黑瞎子问:“然后呢。”
“然后......哭过以后,我好像很神奇的好了起来,没有那么生不如死了,二爷爷对我说活下去吧,我问活下去能怎么样,二爷爷说活下去就能遇到很多人,遇到该遇到的人。这话哄三岁小孩都不一定能行,但是我居然信了,我也说不好为什么。”解雨臣讲完故事,转头看着黑瞎子,“原来又是你救了我。”
黑瞎子对他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如果你不对你师父说现在活得很好,他也不会那么劝你。”
解雨臣开开心心地伸手搂住黑瞎子的脖子:“我后来还去问二爷爷请来的风水大师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师说我遇到了神仙,我说是哪位神仙,以后一定用心供奉,大师说——小九爷,是你一个人的神仙。”
他从睡梦中哭醒,不是好了,而是要等那个唯一有资格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在解雨臣的心里,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一直在沉默地哭泣。
黑瞎子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和雀跃的神情,叹了口气,再一次把他抱进怀里:“是我来晚了,我知道你等的很辛苦,不要再哭了。”
解雨臣猝不及防被他抱住,笑容渐渐垮下来,把脸埋进他的肩头:“等的是很辛苦......我记得有人给我放烟花的,但是有人告诉我,就在接下来的那个新年,北京市区不许再放烟花了......我很失望,觉得果然是做梦。”
“对不起。”黑瞎子一遍遍地重复,“......别哭了。”
“好,不哭了。”解雨臣也抱紧他,转过脸去亲他,有点赌气地对他道,“那你要,好好对我。”
黑瞎子笑道:“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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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心想,上次他听见这个称呼大概是他十岁的时候,怎么今天这么口不择言。
吴邪拖瓶带胖的来到北京解董的大四合院,霍秀秀把他接到内院,只有黑瞎子站在沙发前,像是在动物园参观,黎簇苏万杨好也刚来,在黑瞎子身边围了一圈,吴邪问,小花呢。黑瞎子指指沙发上,这里呢。
沙发上一个女孩子......仔细看又觉得是男孩子,头发比普通男孩的头发要长...
沙发上一个女孩子......仔细看又觉得是男孩子,头发比普通男孩的头发要长一些,十二三岁的样子,瘦得有些可怜,被黑瞎子用胶带捆住双手双脚,横躺在沙发上。
吴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花?
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吴邪,气势足得和外表年龄不太相符。吴邪这才发现,他额头上有伤,
黑瞎子给黎簇苏万杨好几个人布置任务,说你们看好他,三个人按住他一个,他动了就大声喊,这总该会吧。
杨好有点不屑,一个小女孩而已。
黑瞎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你管这种生物叫小女孩?你最好把他当成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随时能学会开门的那种。
霍秀秀小声嘀咕,不要这么说他嘛。
他们几个人到书房来,吴邪问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不是让人给下了药。黑瞎子说早上起来就这样了,这小孩应激反应太强烈,想要不伤到他抓住他也费了一番功夫,初步观察应该是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
胖子说你们就他妈这么轻易接受了魔法。
黑瞎子说嗨,有钱到一定地步,家里放个任意门也不奇怪。现在是这小朋友好像被吓到了,完全没办法交流,你看他那表情,随时要咬舌自尽,解雨臣小时候这么难搞吗。
胖子说得,合着你们对大变活人都是熟练工种。
吴邪啊了一声,说生不如死的青春期。
黑瞎子问什么。
吴邪说小花给我讲的啊,他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后来才知道自己是男的,生不如死的青春期,他这么评价自己的,他没和你说过?
黑瞎子沉吟半晌,吸了口烟,说没说过生不如死四个字。
这时客厅一阵乱响,黑瞎子立刻冲出去看,看见三个大男生已经被撂翻在地,解雨臣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黑瞎子立刻追上去,这个年纪的解雨臣显然在体能方面斗不过黑瞎子,几下就被重重按倒在地,黑瞎子把他的双手反剪,膝盖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吴邪说别这样对他,还是个孩子。
黑瞎子低头看解雨臣,静静地伏在地面一动不动,好像是晕过去了。黑瞎子想着可能是刚才按倒他的时候撞到了头,松了力道把他的脸掰过来看。没想到解雨臣立刻睁眼,从他身下挣脱了出来,爬起来就要继续跑。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追上去,一只手捏住他细瘦的手腕,另一只手拖着他的膝盖把他扛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被一个外表和心理都是小女孩的解雨臣掀翻在地的三个男大学生,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对吴邪道,你看,我就说他很难搞了,又没办法沟通,简直是在和狐狸玩捉迷藏。
解雨臣恶狠狠地咬黑瞎子的肩膀,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但还是想发泄一下。
黑瞎子笑呵呵对他道,我三天没洗澡了,咸淡合适吗。
解雨臣本来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犹豫地松了口。
吴邪心想,老猎人欺负牙还没长好的小狐狸,要不要脸啊。
虽说应激反应很强烈,但无论是几岁的解雨臣都不会把智商落在家里,黑瞎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长长叹了口气,用胶带把解雨臣的手缠起来,和他谈判:“我的体能你见识过了,和我玩追逐战你是赢不了的,看到那边的那个人的吗,他的身手不比我差,所以逃跑只能白白消耗体力,听明白了吗。”
吴邪在一旁小声提醒,别吓他。
十四岁的解雨臣警惕的目光把屋里的人都扫了一遍,然后问黑瞎子:“你想要什么。”
黑瞎子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也歪着头打量这个早慧的孩子。
吴邪凑过来:“小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邪。”
解雨臣冷淡道:“吴家人?你是什么立场,你的老板是谁。”
霍秀秀也凑过来:“小花姐姐你认得我吧,我是霍秀秀。”
解雨臣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和黑瞎子交涉:“吴家和霍家也都想让我死是吗?即使不顾及死人的约定,也要问我师父答不答应。”
黑瞎子啧了一声:“大过年怎么张口闭口死啊死啊,再说不给你煮元宵了。”
解雨臣不为所动,依然坚定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黑瞎子知道不能用和孩子沟通的逻辑来哄他,只能坦白道:“或许你不能接受,但是这是二十五年后你的家,想让你活下来的人都在这里了,跑出去也找不到你师父,他不在了。你安静一点,我就给你松绑。”
解雨臣朝他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黑瞎子一摊手:“信不信随意。”
吴邪和霍秀秀好像还想和他说什么,但是看着解雨臣警惕的眼神,也只能作罢。吴邪提议在房子里翻找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黑瞎子打量了一下解雨臣的衣服,很单薄,打算找点厚衣服给他,嘱咐刚才被轻松放倒的三个男孩子:“别和他交流,他有动作,你们就叫。”
在一个看上去像小姑娘的孩子面前被当作弱势群体,黎簇和杨好看起来都有点不服气,但是在黑瞎子的威胁之下,也不敢说什么。
确认黑瞎子和张起灵都离开了这个房间,解雨臣转了转眼睛,开始向几个男孩子搭话:“刚才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其实你们也是被绑来的吧。”
黎簇下意识答道:“可不是嘛!”苏万踹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话。
解雨臣道:“如果我出去,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他的口吻比刚才温柔很多,苏万劝道:“解.......呃,妹妹,啊不,弟弟,你就别跑了,我师父他们会对你很好的,不会伤害你。”
解雨臣目光一凛,又笑起来,问苏万:“你师父是哪一位啊。”
苏万答:“戴墨镜的那个。”
解雨臣哦了一声:“他看起来很有话语权,这是他的房子吗。”
苏万呃了一声:“准确来说,这是我师娘的房子。”
解雨臣又低下头去:“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我对胶带过敏,待会儿就会哮喘发作死掉,你师父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用胶带不是用绳子的,你还是快点认清他的真面目吧。”
黎簇小声提醒苏万,别给他解开胶带。
解雨臣看着黎簇,直接道:“毫无根据怀疑一个孩子,你还算什么男人,不信的话就拿绳子来先绑住我再给我解开.......当然,你们没这个义务,这种人我见多了。”
被一个小姑娘,还是瘦弱又好看的小姑娘这么教训,实在是很丢面子,黎簇一下站起来:“我和吴邪他们才不一样!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苏万找绳子来!”
三个人把解雨臣手上的胶带换成绳子,打了个自认为神仙也解不开的死结,解雨臣的手腕被勒得发红,但是没有反抗,只是轻轻问:“万一解不开怎么办。”
几个大男孩看着他的睫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是欺负初中生,苏万向他保证:“一定能解开的。”
解雨臣抬头,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一抖,轻松地从绳子里解脱了出来,一拳打在黎簇的眼睛上,又拽住杨好的领子把他甩了出去,再轻巧地把绳子在苏万脖子上绕了一圈。
黑瞎子听见黎簇的叫声赶到客厅的时候,解雨臣正勒着苏万的脖子朝他笑:“你说的没错,正面我赢不了你,可是你不管你徒弟的死活吗。”
才十四岁,智力和行动力就这么恐怖了,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黑瞎子无奈地笑了笑,对他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看来你不了解我。”解雨臣笑道。
黑瞎子朝他走过去:“我是太了解你了。”
解雨臣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步步退到门口,然后把苏万推开,自己拉开门跑了出去。吴邪说让小哥和你一起追,黑瞎子抬手阻止:“人太多反而会让他更害怕,我去追他,我知道他在哪里。”
前几天的积雪还没化,解雨臣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街上狂奔,他只能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和黑瞎子正面遇上,街道已经和他印象里的很不一样了,凭着几个标志性的老建筑,他才终于来到那扇门前。
解雨臣吸了吸鼻子,终于安下心来,抬手敲门,可是一直没有人来应,他有点着急,拍门拍得有点急促:“二爷爷,二爷爷,我是小花——”
还是没有人应。
黑瞎子从胡同的尽头走出来,解雨臣转头看向他,有些绝望地问道:“我没有用了,是吗。我被卖给你是所有人都默许的事情,是这样吗。”
黑瞎子走到他身边,笑了一下:“文明社会,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解雨臣抬头看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被放弃了,我很努力的按照要求去做了......”
“你找到不被抛弃的方法了?”解雨臣有些出神地问他。
黑瞎子笑着点点头:“不过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到的,你如果听话,我就考虑一下告诉你。”
解雨臣低下头,站在原地,黑瞎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熟悉这种感觉,无论怎么想,得到的答案都是无处可去,他问解雨臣:“你在想什么。”
解雨臣冷漠地回答:“想死。”
黑瞎子笑了,像是驯化一只小兽那样蹲下来,向解雨臣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立刻就会死。”
解雨臣也笑了一下,神情又变得有些犹豫,迟疑着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黑瞎子抓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解雨臣在他的怀抱里非常细微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
黑瞎子把解雨臣放下,倒了杯温水给他,让他暖暖身子,解雨臣接过来,看看水,又看看黑瞎子,还是十分警惕。黑瞎子笑了笑,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转过来递给解雨臣:“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解雨臣没有说话,对着黑瞎子喝过的地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黑瞎子转头给他拿换洗的衣服,吴邪小声问:“驯化了?”
黑瞎子笑道:“早着呢,能把他带回来,只是因为他也没有存活率更高的地方可以去。”
三个大男孩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看见解雨臣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立刻像见鬼一样灰溜溜地逃走了,下意识躲在吴邪和黑瞎子身后,吴邪骂他们:“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被个小孩吓得抱头鼠窜。”
黎簇不服气:“你们管那种生物叫小孩吗?你没看见他看我们的眼神,大人都没有这么阴毒狡猾!”
苏万捂着脖子补充道:“是啊,师父,吴老板,你们没看过孤儿怨吗,我现在就觉得我在孤儿怨主题鬼屋里,太惊悚了。”
杨好一挺腰板:“鬼算什么啊,我又不怕鬼,但是这种阴森森随时准备笑着砍你一刀的小孩......还不男不女的,谁看了不跑......”
黑瞎子一人一脚踹翻:“要么闭嘴要么滚,一个比一个没用。”
解雨臣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被黑瞎子踹翻的三个人头皮发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躲在黑瞎子后面,解雨臣十分讥讽地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黑瞎子感叹道:“看见了吗,吴邪,这就是天赋,不论他在做什么,他的警惕性永远都保持在最高的水准,精神一直紧绷着。”
苏万哼哼唧唧:“难怪师父你看谁都觉得毫无天赋,参照标准定得也太高了吧,再说了,吴老板有张老板,我就一普通大学生,要这种天赋干嘛啊,防止网络诈骗吗。”
吴邪的神情反而很严肃,看着解雨臣,问道:“用整个童年去换这种天赋,值得吗。”
苏万也附和:“是啊,要是有的选,我也不选天赋,解老板从小这么不容易,学会这么多,长大以后受的折磨和针对也更多......吃这么多苦为了什么啊。”
黑瞎子似笑非笑:“好问题,你觉得是为什么。”
吴邪没说话,苏万接话道:“为了遇见你的时候不被嘲笑不被弹脑瓜崩?”
黑瞎子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嫌弃道:“看看你的正确率,一句话就对前五个字,别给我丢人了。”
吴邪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撇了撇嘴:“这话你敢当着小花的面说吗,他会笑话死你的。”
黑瞎子冲吴邪笑笑,充满了威胁,吴邪一个后撤步:“我又没说我会打小报告!我去给小哥打下手了!”三个小的也立刻跟着吴邪跑了。
黑瞎子把浴室的灯打开,放好水,叫解雨臣先泡个热水澡,解雨臣站在浴室门口,四下端详,黑瞎子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小脑瓜里正在构思一百个浴室杀人事件,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个浴室,行凶也不会选这里。”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选择暂时相信他,走进了浴室。
黑瞎子给他拿换洗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看见他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发呆,他选择先不进去,看看解雨臣要干什么。
仔细观察,解雨臣并没有在发呆,他的嘴唇上有刚才黑瞎子把他抱回来的时候因为紧张咬出的伤口,解雨臣故意再次咬上去,红色的血珠从发白的嘴唇上沁出来,解雨臣面无表情,像是涂抹口红那样,把血在自己的嘴唇上抹匀,然后继续审视着自己。
渐渐地他眼眶红了,下一瞬间他又非常粗暴的把自己嘴唇上的颜色蹭掉,如果他的脸是一张真正的纸,此刻早就被揉破了。他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表情也越来越愤怒,最后突然双手捂脸蹲了下来,全身都在发抖。
黑瞎子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认真专注地像是观摩一件艺术品的诞生。
解雨臣似乎早就察觉到他在门口,他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向黑瞎子:“我很奇怪,对吧。”
黑瞎子想起来它们之间的第一次,二十二岁的解雨臣气势十足地搂着他的脖子说我现在就要,和他一起跌到床里,突然又很沮丧,问他我很奇怪对不对。
这个伤痕累累的小朋友,一直都没有等到人来救他。
解雨臣看着他,平静道:“我生病了,我原本又该吃药或者去看医生的。”
黑瞎子把衣服给他,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解雨臣迅速皱眉躲开,黑瞎子就笑笑:“这不是巧了吗,我就是医生,你先洗好澡吃好饭,我来给你诊断一下。”
解雨臣洗完澡,黑瞎子要给他吹头发,被他躲开了。解雨臣穿得浴袍刚好盖过膝盖,吴邪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膝盖上的淤青,很大一片,在偏白的肤色上显得有些可怖。
吴邪上去拦住他问:“小花,你腿怎么了?”
解雨臣看着吴邪,往下拉了拉衣服,摇摇头跑开了。
吴邪对黑瞎子描述了解雨臣膝盖上的伤,黑瞎子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吴邪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在家里,是不是......”
黑瞎子神情有些冷淡:“不然呢,逼迫一个小孩子违背内心,十几年如一日的执行自己根本没兴趣甚至是非常厌恶的计划,肯定会训练他,让他对错误的代价留下精神和身体上的阴影,仅靠自律太不保险了,解家这种变态家族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吴邪有点不高兴,觉得黑瞎子有些过于平静,他自己知道闷油瓶童年经历的时候,心一阵阵绞痛,他刚想问黑瞎子你不心疼吗,就看见黑瞎子一甩手把半瓶耗油倒进了青菜里,吴邪看得目瞪口呆。
黑瞎子啧了一声,把锅和锅铲塞给吴邪:“你来,你来。”
他满屋子找解雨臣,发现解雨臣吹完头发,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翻看漫画书,他听见黑瞎子来了,就立刻把手收回来,膝盖蜷起来,用浴袍的下摆遮住腿。
黑瞎子故作轻松地坐在他对面,对他道:“没事,你看吧。”
解雨臣眨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漫画书拖到自己这边,继续看了起来。
黑瞎子也翻着漫画书,随口问他:“腿上的伤怎么回事,不是摔的吧。”
解雨臣专心致志地看着漫画,摇了摇头。
“怎么搞的。”黑瞎子追问道。
解雨臣平静地回答:“因为做错了事。”
黑瞎子合上漫画书,看着解雨臣:“罚你跪了多久。”
“跪到想明白为止。”解雨臣娴熟地回答。
“那你想明白了吗。”黑瞎子问。
“有时候想明白了,有时候没有。”解雨臣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你会给我开药吗......医生?”
黑瞎子笑着点头:“很显然,你需要一些云南白药。”
解雨臣反问:“要是伤这么快好了,怎么长教训呢。”
黑瞎子的笑容渐渐被冷厉的神情取代,他听着解雨臣的口吻,十分理所当然,显然是在复述大人说过的话,更让黑瞎子不悦的是,解雨臣的口吻,仿佛已经认同了这种理论。
他又回想起来自己对屠颠的厌恶感,他是个典型的解家人,不断对解雨臣强调,你天生就是这么无情,活该没有朋友没有人爱,让他最愤怒的是,解雨臣对此毫不反驳,好像认同了这变态的话。
黑瞎子握住解雨臣的肩膀,沉声对他道:“他们不配教训你。”
解雨臣好像有点被吓到,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像是要摆脱黑瞎子的控制。
他的这个动作让浴袍的下摆和领口都滑落下来一些,黑瞎子看清了他身上密布的各种伤疤淤痕。解雨臣真的是个难题,黑瞎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次受伤,都伤得很均匀,他想哄一下,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吴邪在不远处喊他们吃饭,解雨臣趁着黑瞎子晃神,一拧肩膀逃走了。
霍秀秀有事,不好在这里多停留,已经回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们千万别让别人看见小花姐姐的脸,黎簇苏万和杨好也很想跑,但是张起灵做饭这件事无论观摩几次都觉得机会难得,所以远远地挤在桌子的角落里。胖子看上了这里的按摩浴缸,非要进去洗个澡享受一下。
吴邪给解雨臣乘了饭,解雨臣举着筷子看着,黑瞎子对他道:“你要是害怕下毒可以随机喂我一口。”
解雨臣似乎觉得是个好提议,于是用自己的筷子夹起米饭和桌子上的菜,一样喂了黑瞎子一口。
苏万看着黑瞎子的待遇,赞叹道:“师父不愧是师父,太会占便宜了。”
黑瞎子笑着冲他们挑挑眉:“要不也喂你们几口。”
三个人的头都快摇掉了。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的神色有些不满,笑着解释道:“想得美,他们答应我也不答应。”
吴邪把菜一个劲地往解雨臣面前堆,气得黎簇撂筷子抗议,没人理他,只好继续吃了起来。
解雨臣刚吃了几口,胖子就洗完澡出来了,没穿上衣,只穿了条大裤衩搭了条毛巾,晃到餐桌前面来:“吃饭怎么不叫我,提出批评。”
解雨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扔下筷子捂住嘴往卫生间跑去,黑瞎子也跟过去,剩下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去客厅抓了一把糖塞在兜里,穿过餐厅的时候吴邪问他:“小花没事吧。”
黑瞎子答道:“哦,没事,条件反射,吐了。”
胖子怒道:“他妈的!凭什么!必须赔我我心灵损失费!”
黑瞎子笑了笑:“我脱了也一样。”说罢不再和他们多解释,去卫生间找解雨臣了。
吴邪向胖子解释道:“小花这时候有一点性别认知障碍,可能对男性的身体都有点抗拒......不过的确有点严重,你这体型一般人分不出是人还是二师兄。”
解雨臣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黑瞎子把他卡着脖子的手放下来,递给他水,又递给他糖。
解雨臣含着糖,神色有些疲倦,黑瞎子看着他脖颈上自己掐出的红痕,问他:“很害怕吗。”
解雨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有回答。
黑瞎子沉声引导他:“对你来说男性的身份代表着责任伤害和很多讨厌的事情,周围可以接触到的男性,又总是在伤害你,所以你才有点害怕,连带着害怕自己,是吗。”
解雨臣看着他,眼神里居然有一种感激,点了点头。
黑瞎子抓起解雨臣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对他道:“不要怕,我们是一样的,没什么可怕的。”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跟着动,解雨臣有点想缩手,却被黑瞎子按住了,他抓着解雨臣的手,慢慢地向上摸,摸他的下巴,摸他崭新的胡茬。
摸到他的唇角,黑瞎子突然笑了,解雨臣跟着一缩,但是自己又有些犹豫地把手重新放了上去。
黑瞎子逐渐放轻力道,让他向下摸自己的锁骨,然后是胸口.......解雨臣摸到他的胸肌,突然脸一红,站起来就跑了。
黑瞎子留在原地笑了起来,看来这种治疗是有些用处的。
晚上几个大男孩如蒙大赦一样各回各家,吴邪他们就顺便住下来。
黑瞎子在衣橱里扒了一会儿,找出件粉红色的睡裙来,递给解雨臣,解雨臣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抬眼瞪着他,黑瞎子笑道:“不是取笑你,合适的真的只能找出这件来了,你要是喜欢裸睡那我们剩下的人也没有意见。”
裸睡几个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解雨臣立刻做出了选择,把那件睡裙抢了过来。
吴邪小声对张起灵道:“小哥,你说他们家为什么会有睡裙......我是不是不要问得太清楚比较好。”张起灵严肃地点了点头。
解雨臣执意要在客厅的沙发上睡,黑瞎子知道是今天早上的突然近距离接触吓到了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其实在这个时代,我们提倡一种新的经济模式叫做共享经济,早上我们两个只是在共享被窝而已。”
黑瞎子转头看了看吴邪和张起灵,压低声音道:“不信你今晚去他们房间看,他们也是共享被窝的。”
解雨臣脸上写满了狐疑,黑瞎子只能幽幽地感叹这个小东西真的很难搞,笑着耸了耸肩由他去了。好几次他完成工作回来,解雨臣都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来很多习惯都要从小纠正才好。
等到吴邪他们几个各自回屋了,黑瞎子来客厅,给解雨臣送毯子,还拎着耳朵扯来一只大号的史努比玩偶。
解雨臣身上盖着黑瞎子的外套,黑瞎子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过来的,解雨臣看他过来,倒也没有很窘迫,只是把外套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
黑瞎子笑着坐在沙发上,把史努比的玩偶塞到解雨臣怀里,体积几乎和解雨臣差不多:“给你个小狗替你守夜,你说不定能睡得安心一点。”
解雨臣眼睛里藏不住的开心,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情绪外露,把脸藏在史努比的脑袋后面,问黑瞎子:“这是你的吗?”
黑瞎子道:“不算是。”
“可是......”解雨臣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黑瞎子抬手,思考了一下,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快睡吧,做个好梦。”
黑瞎子回到卧室,把门敞开着,这样客厅出了什么动静他也能听到。在这间房子里,通常都是解雨臣在等待他,在沙发上,在床上,很少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抽烟,不一会儿听见客厅有动静,好像是解雨臣去洗手间的声音,然后就是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黑瞎子觉得情况不太好,现在的解雨臣自己在洗手池淹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他掐了烟赶紧往楼下走。
黑瞎子有点焦急的拉开了洗手间的门,却看见解雨臣站在洗手池前在洗......内裤。
解雨臣看见他,脸先是红了,接着像是无视他一样,低下头越来越用力地搓洗着,脸色也变得惨白。
黑瞎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洗:“别洗了,我给你找新的。”
解雨臣不理他,手上继续用力地动作,黑瞎子握住他的肩膀有些严厉地叫他的名字:“解雨臣。”
他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黑瞎子,眼眶慢慢红了。
黑瞎子放轻声音:“这是很正常的,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
解雨臣生硬地打断:“正常吗,每个人都会梦见早晨被刚认识的陌生男人......”
他说不下去,转开了视线。
黑瞎子明白他梦见了什么,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不知道怎么继续摆出说教的架子。
解雨臣的头逐渐低下去,他自己开口道:“医生,你打我吧,或者给我吃药吧,靠我自己.......我好像天生就、就像他们说的,不是好人,不是正常人。”
黑瞎子抬手,把他抱住了,但是解雨臣的姿势没有任何的改变,黑瞎子对他道:“好,那我的第一个要求你听好——哭出来吧。”
解雨臣冷淡地回答:“我做不到。”
黑瞎子低头看他,他的眼眶红着,看起来情绪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为了缓解一下他的情绪,黑瞎子给他放动画碟片看,解雨臣盯着屏幕,把腿缩在睡裙里,远远地窝在沙发的角落。
黑瞎子拿了罐啤酒出来,陪他一起看。
看这架势解雨臣估计今晚不打算睡了,黑瞎子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心情还是很不好,他知道解家的理论,不想被背叛就不交朋友,害怕噩梦就拒绝睡眠......哪怕这连噩梦都算不上。对解雨臣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好梦,但也是个错误的梦。
黑瞎子感觉到他的精神紧绷,知道应该先给他一点空间,于是用玩笑的口吻对解雨臣道:“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会自动蜷成一团,浑身的刺都炸起来,像是河豚一样。”
解雨臣瞥了他一眼:“.......就不能有点好的比喻吗。”
黑瞎子笑道:“那......海胆?豪猪?”
解雨臣对他的提议哪个都很嫌弃:“不可以是刺猬吗?”
黑瞎子大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可以,当然可以,晚安啊,小刺猬。”
解雨臣没有躲,但是很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型是否安好,然后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史努比的肚子上。
抽到的关键词是战损!真不好意思又端着凉菜来蹭大餐了!
解雨臣生日快乐啊
解雨臣第一次见黑瞎子的时候围观的众人都在心里给他们两个来了个慢镜头,解雨臣抬头冲他一笑,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
因为在这个多为技术工种的行当里,他们两个都是靠脸就能吃饭却偏偏要靠能力的那种。不同之处在于黑瞎子的好看十分具有攻击性,而解雨臣的好看非常巧妙的隐藏起了他的攻击性。
当然,见了也就见了,这个行当里,匆匆一面之缘过后再次逢年过节问起是已经阴阳两隔的故事太多,解雨臣看着黑瞎子,而这个人又看起来格外欠揍,被与下人做比较的霍仙姑的表情像是...
当然,见了也就见了,这个行当里,匆匆一面之缘过后再次逢年过节问起是已经阴阳两隔的故事太多,解雨臣看着黑瞎子,而这个人又看起来格外欠揍,被与下人做比较的霍仙姑的表情像是明天就要暗杀他,估计短命。
后来黑瞎子听他这么说,笑道,巧了,当时我看见你就觉得,好看年轻又聪明,很可怕,我要是圈内的大老板,必须得找个机会先把你宰了,反正留着你就算不当敌人也讨不到好处,所以觉得你活不长。解雨臣听了低下头笑。
再次见面是受霍仙姑的委托,说齐先生为了霍家的事情受了伤,眼睛一度全盲,希望解雨臣帮忙照看。解雨臣和霍仙姑打了两圈太极,搞明白了自己的工作真的是高级护工而不是趁他病要他命之后,仔细思考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给霍仙姑留下了太细心良善的印象还是如今市面上好的护工太稀缺。
到了黑瞎子家,被眼睛上蒙着黑布的黑瞎子指挥着腌了份腌菜以后,解雨臣才明白过来,是世界上能忍得了黑瞎子的护工太少了,护理他不仅要细心良善,还要恒久忍耐。
黑瞎子对着他人生中的第一份京酱肉丝挑剔道:“我如果是肉丝,我宁愿和京酱一起跳海,也不愿在你的锅里被如此随意对待。”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对他道:“齐先生,您眼睛受伤了着实可惜,我也很替您惋惜。”
齐先生停杯投箸,向他挑眉:“这是您词典里的哪条快捷用语吗,小九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解雨臣依然保持了标准的微笑,体贴道:“我很真诚,我经常在想,您要不是瞎了而是哑了,那该多完美啊。”
黑瞎子不为所动,嘿嘿地笑:“你的择偶标准挺特别。”
他眼睛受伤的期间,解雨臣陪了他小半年,思绪在这个人的反应和自律能力怎么能这么恐怖和他怎么能这么烦人之间反复横跳,到了他真的拿下眼睛上的那块黑布的时候,两种心情折中为了一种心动过速。
黑瞎子把墨镜戴上,又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遍,就笑:“长成这样,活到现在不容易。”
解雨臣反唇相讥:“我们家祖传的好看,倒是齐先生,活到现在,长成这样不容易。”
黑瞎子大笑,抽出钢笔在解雨臣的手心写字,写的是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完后又在解雨臣的手心画了几道线,解雨臣问:“最后的几道是什么意思?”
黑瞎子把钢笔收到皮夹克的兜里,幽幽道:“看你命短姻缘薄,只有事业线长得没有尽头,顺手给你续一续,新时代的人,需要均衡发展。”
解雨臣觉得自己照顾了他这么多天,这人一点崇拜感激都没有,还这么居高临上,着实令人不爽,也抽出黑瞎子的笔,拉过黑瞎子的手,在他手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如果你出了任何事,报我的名字。”
黑瞎子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笑着点头:“我走了,解雨臣。”
黑瞎子走后,解雨臣总是想到他,和霍仙姑套了几次话,知道了他眼睛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但是也因此带来一些便利,霍仙姑眼光毒辣,问他:“怎么,想好人做到底?”
解雨臣一愣,黑瞎子是他第一个用人的方式看护的人,他的确想让他痊愈,解雨臣想他痊愈后,或许他的噩梦能不再那么频繁。
有人往庙里捐门槛,以求抵消业障,他想救黑瞎子,大概是差不多的心理——解雨臣知道他此生业障太多,神佛估计也没有多余的度化名额,他只求能救一个人,求一些心安。
再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是在长沙,二月红死后,他送灵柩回故乡,前一天刚下葬,第二天就遭遇伏击,他一个人解决掉了大部分的人手,最后被逼到一处坟前,他格挡住一个人往脖颈的一击,另一个人持刀直直朝他的脸而来。
他心想完了,以后照镜子的时候左右脸不对称,那得多难受。正想着,一只手从墓碑后面伸过来挡在他的面前,刀尖直穿过那只手,那只手却像雕塑一样丝毫不动,接着一个黑影从墓碑后站起来,踹飞了最后的两个人。
黑瞎子把刀拔下来,用还流血的手向着解雨臣挥了挥:“晚上好啊,你也出来遛弯?”
解雨臣怒道:“手!别晃了!”
被解雨臣拖到车上包扎的黑瞎子还是嘿嘿地笑,解雨臣皱着眉给他缠纱布,很仔细,但是毫不手软,黑瞎子看着解雨臣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凝固了,就道:“你看起来伤得更严重。”
解雨臣头也不抬,嗯了一声:“都是擦伤。”
伤口包扎好,黑瞎子对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像是很满意,看着解雨臣还是在用一种很紧张的神情看着他,黑瞎子就笑着问他:“有那么疼吗?”
解雨臣答非所问:“四阿公那里没有医保吧。”
黑瞎子自然而然接上:“是啊,医疗费用是笔挺大的支出,不过我这样的,到哪里都没有医保吧。”
解雨臣用湿巾一点点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眼神明亮地看着他:“来北京吧,我保护你,医保能保的我都能。”
黑瞎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解雨臣咬了咬嘴唇,跳下车逃走了。
一周后解雨臣回北京,正在看账本,左看右看看不下去,在账本的边缘用笔帽画了个史努比,刚画到墨镜,门外就说当家的有人找。
解雨臣走出去,黑瞎子正坐在堂前挑剔他们家的茶,看他来了,就冲他伸出掌心,解雨臣三个字中间横着一道伤疤,黑瞎子咧开嘴朝他笑:“你好,我找这位。”
解雨臣笑了,走过去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那道伤疤和那双有力的手。黑瞎子等他看完,煞有介事地牵起他的手摇了摇,算是握手:“合作愉快,解雨臣。”
向黑瞎子夸下海口后,就像是遭报应一样,解雨臣总是受伤,或是枪伤,或是刀伤,或是车祸,或是医疗事故。
解雨臣因为低血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有点感慨,自己在这家私立医院的消费额度终于高到免费升级房型,居然还附赠了水果,服务比宾馆还好,不知道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再被送来的时候,医生护士为了迎接他特意给他挂一个欢迎回家的条幅。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进来了,解雨臣瞬间浑身紧绷。黑瞎子看他这个样子,就笑:“你怎么在医院还这么紧张。”
解雨臣看到是他来,松了口气,淡淡道:“也在这种场景下遇害过,习惯了,你怎么来了。”
“问得好。”黑瞎子笑着把苹果切成小兔子的形状,“或许是你的状态不好,没办法自己爬起来付救护车费——解雨臣,你真的不知道病人一般都会有人陪护吗。”
解雨臣张嘴把黑瞎子递过来的苹果吃掉,笑了:“我一般都没有人陪护的。”
黑瞎子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低血糖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快就出了院,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又因为各种理由住进来四次,每一次醒来都是黑瞎子在床边削苹果,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解雨臣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忽悠人来的时候夸下海口要保人家,来了以后发现他生活意外多到保险公司都不受理,着实显得有些不靠谱。
“我并不总是这样的。”解雨臣因为胃病住进医院后在病床上对黑瞎子解释道:“或许你应该多来看看我的高光时刻,比如拍卖会……”
黑瞎子毫不在意,他已经能在苹果上雕出人脸来了,他拿着苹果给解雨臣看,然后自己吃掉,没有说话。
看着他手背上的疤,解雨臣说话了:“你要是再来,我就要喜欢你了。”
黑瞎子啃苹果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解雨臣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这次他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是除夕夜,果篮摆在床头,解雨臣艰难地睁开眼睛,坐起来,看了看那个果篮,对自己说,如果这个果篮是黑瞎子送的,他就继续喜欢他,如果不是……那他尽量不再打扰他。
他伸手拿苹果,一张卡片掉在了桌子上,解雨臣拿过来看,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下楼买饺子,马上回来。
解雨臣把纸条一个个揉好丢回去,像是揉皱自己的心,他缩回被子里,等待黑瞎子回来,这是他第一次不那么讨厌等待。
出院后,黑瞎子送他回家,他邀请黑瞎子留下喝酒,黑瞎子没有拒绝,解雨臣不是不醉,是从来不敢醉,但是这天晚上他醉了,他脱下所有衣服,走到黑瞎子面前吻他,解雨臣说立刻爱我吧,不然伤疤叠伤疤,我就不再是我了。
黑瞎子犹豫了一下,附身吻他的伤口,解雨臣咬着黑瞎子手背上的疤痕,享受着痛楚。
第二天早晨黑瞎子在解雨臣醒来的瞬间穿好衣服走人,很久没有来见他,直到解雨臣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作为理由去看他,他坐在窗边抽烟,看到解雨臣来,吐出一口烟雾,像是叹气。
解雨臣看着他院子里的花才意识到,是春天了。
解雨臣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接活儿吗,不和我打交道的那种。”
黑瞎子把剩下的半支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自己笑了笑,对他道:“最近在养病。”
解雨臣神情有点紧张,顾不上距离感,快步走进来问他:“怎么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现在去医院吧?”
黑瞎子摇摇头:“也不算是病……大概是排异反应。”
解雨臣伸手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哪里?”
黑瞎子把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这里,最近换了一颗人类的心。”
解雨臣把手心贴上去,然后把脸贴上去,轻声问他:“什么时候会难受。”
黑瞎子没有说话,抱住了他。
黑瞎子骑上摩托,一路在环线上超车,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像是在跳踢踏舞一样疯狂跳动,他有很多外人看来惊心动魄的时刻,死里逃生,命悬一线,于他而言不过一些有趣瞬间,在这些时刻重,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和他浇花时并无二致。
他来到分诊台报出姓名,护士们讨论了一阵,黑瞎子隐约听见:“先让他领遗体吧。”
黑瞎子站在原地,有些被世界抛弃的无措。
不一会儿,护士拿出个盖着白布的托盘,黑瞎子一瞬间以为解雨臣碎到拼不起来了,揭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猫。
护士道:“解先生紧紧抱着它呢,可惜还是没能救下来……他?他没事。”
他走过有些空荡的走廊,停在解雨臣的病床前,在一片空白的房间里,他清楚的感受到这颗心脏带给他的痛楚,他看着解雨臣苍白的脸,突然笑了,他抓住解雨臣的手贴在脸上,是人类的痛。
护士看他精神不太稳定,赶紧来告诉他这位先生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黑瞎子下楼给他买了果篮,把留言放在旁边,为了让解雨臣多睡一会儿,只能由他来接手接下来的工作。
黑瞎子端详着解雨臣的脸,左看右看,用手拨弄了一下他的刘海,像是怕碰坏了他。
他修习解剖学的时候对人体培养出了一种冷漠的凝视感,人在他这里是人,也只是人,可是让他这颗心脏跳动的解雨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成为了他的解雨臣。
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触碰,如何抚摸,如何对待他才叫珍惜。
最终,他附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解雨臣在张家古楼受了很重的伤,旁人专属给他听的时候,说是先生把他刨了出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用了这个字,仿佛解雨臣是某种植物,而黑瞎子是采药人,千辛万苦把他带出了大山。
这样熬了一个多月,解雨臣终于受不了了,在自己能下床的第一天就艰难地挪到黑瞎子身后,对他道:“我知道你把我救出来很不容易,我也知道你可能对我的信用产生了怀疑……不用担心,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即使你不做这些,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
黑瞎子转头看他,问:“说完了?”
解雨臣没说话。
黑瞎子弯腰把他扛起来摔到了床上,冷着脸问他:“那我吓出心脏病,你给不给报。”
解雨臣一下就乐了,环着他的脖子亲他。
黑瞎子很是无奈:“……你啊,哪天也该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他的话在八年后应验,黑瞎子被困在沙海里的时候,解雨臣在逃亡,那时只有一个高中生在他旁边,拿着刀对他的手臂来回比划,说他不敢。
黑瞎子在这个时刻突然很想念解雨臣,解雨臣每次给他处理伤口都干脆利落,不是因为对他忍心,而是因为他对他自己格外狠心。
黑瞎子一边想念他,一边希望他不要再回来了。
但是解雨臣还是回来了,在一个春天,黑瞎子失明发作的深夜,他溜进了黑瞎子的家,看他娴熟地摸索到自己的烟和火机,用抽烟来止痛。
解雨臣从他背后抱住他,吻他身上的伤疤,黑瞎子缓慢地摸他的脸,他的眼泪就顺着黑瞎子手臂上狰狞的伤疤落下来,消失。
解雨臣说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我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么还是伤成这个样子。
解雨臣咬牙切齿地对他道:“我不允许。”
窗外又在下雨,解雨臣在屋内翻着账本,黑瞎子把饭端进来,把账本从他手里抽走,坐在床边就要喂他。
解雨臣没有张嘴,看着窗外出神。
黑瞎子的勺子执着地悬在半空:“没胃口吗。”
解雨臣叹了口气:“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希望能救喜欢的人,想让喜欢的人觉得我可以保护他。”
他们之间很少说爱和喜欢,有些过于奢侈,情书用伤疤堆叠,鲜花用血浇灌,普通的人数着恋爱结婚层层递进,他们的递进是从可以为他死递进到可以为他活。
黑瞎子也叹气:“不是已经救了我吗。”
解雨臣看着他苦笑:“不用这样安慰我……”
End
弱点与软肋
你不能顺从,不能屈服!
摸一个还是小白花的小小嘟
解雨臣被黑瞎子按在沙发上,衬衫卷起一大截,露出背上的伤口。
“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服软?”黑瞎子问他。另一只手拿着一瓶酒精,用棉签沾了,恨恨地给他上药。
力道控制得很好,落在皮肤上只是有一点痒。他听见解雨臣闷闷的笑声,带点嘲讽的意味。
“服软有什么用?”解雨臣反问。侧脸贴着沙发,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很镇定,丝毫不像受伤后被救回来的人。
“所以你只会流血。”黑瞎子说。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心情不错,像个称职的医生。但解雨臣清楚,黑瞎子在生气,而且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要不是顾及他背上的伤口,他现在可以被绑在黑瞎子家的任何地方,受到更粗暴的对待。而不是趴在这里,和他...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手上动作不停,看上去心情不错,像个称职的医生。但解雨臣清楚,黑瞎子在生气,而且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要不是顾及他背上的伤口,他现在可以被绑在黑瞎子家的任何地方,受到更粗暴的对待。而不是趴在这里,和他斗嘴。
“那流泪能留下你吗。”解雨臣挑衅地回瞪他,表情冷漠,“流泪不会解决大多数问题,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给得起吗?”
“这不是你赌命的借口。”黑瞎子用完最后一根棉签,把装着纱布的医药箱踢到身前,“只能简单消毒,你自己去缝针。”
解雨臣没回答。他趴在沙发上,可以看见背上有很多伤口,细细密密地布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尾鱼。
“你不想请我。”黑瞎子凑近他耳边,语气很笃定。
解雨臣冷笑道:“没有你帮忙,我也可以干成很多事。”
“很可惜你失败了。”黑瞎子显得有些遗憾,但这次的下手很重,纱布按在伤口上渗出一点血,解雨臣皱了皱眉。
“你把这种事当成一次尝试,想一步步在你的生活里把我清除出局,可惜还是失败了。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想过有什么后果吗?”
“是啊,可我被你救了。”解雨臣就笑。
“这也是你算到的?”
“不。”解雨臣说,“这是我赌的。”
半个小时前西街发生了一场交易,涉及到几件走私来的关键古董,解雨臣盯了三个月,正准备收网。这种事以前都是他雇黑瞎子一起去,他俩闹崩了之后他把消息瞒下来,只带了几个伙计前往。然而消息源遭到了泄露,在后的黄雀被反将一军,场面十分惨烈。
“临别赠言不用那么委婉,也不用那么刻意。”他继续说道,“我还看得见。”
解雨臣闭着眼睛。背上的伤口在酒精的作用下更疼了一些,他能感到自己整片皮肤都像是火烧。以前他们做的时候也弄出过类似的伤口,在噬痛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很会一拍即合。但现在他趴在这里,不仅没有快感,反而十分狼狈。
“那些人跟上来了吗?”他问。
“没有,不然现在你不会躺在这里。”黑瞎子说,“痛可以抽烟。”
解雨臣摆了摆手。
抽烟会借火,这姿势太暧昧,他怕自己忍不住。
黑瞎子没再劝他。剩下的半瓶酒精很快就用完了,伤口的血还是没有止住。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来。
“我去买瓶酒精。”他拿走了桌上的钥匙,“您歇着。”
黑瞎子回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医疗用品,左手还捧着个糖油饼,顺路买的,一开门香味就满屋钻。解雨臣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医药箱开着,纱布卷少了一大半,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早过期了。”黑瞎子说,解雨臣摇头,说是分手前一周买的,保质期到明年。
“不是那盒,那盒我扔了。”黑瞎子随口接道,也没指望他会信,“不消毒了?”
“我的车一会儿来。”解雨臣道。
“行。”
他们有那么一会儿都没有说话,黑瞎子把酒精和棉签连着袋子一起扔进医疗箱里,半晌叹了口气,把糖油饼递给他。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你司机肯定堵车。”
“承你吉言。”
糖油饼还是温的,常见的路边小吃,解雨臣一直挺喜欢。黑瞎子家附近有几个摊都卖,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要黑瞎子顺路带几个回来。
解雨臣把它当晚饭吃,黑瞎子就开了瓶苏打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桌上还有几罐,被无聊地摆成保龄球模样。
“你还是那样想吗?”解雨臣忽然问。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暗下来,昼夜开始颠倒,华灯初上的时候。解雨臣以前很喜欢这个时候,黑暗让他有安全感。
黑瞎子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接起了之前的话题。“解雨臣,刚极易折,你小时候比现在懂得妥协多了”,他说。
“是吗。”解雨臣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
“你吃糖油饼的时候。”黑瞎子靠在单人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凌晨五点没到,饿了会自己说,没钱也懂赊着,你现在怎么不会了?”
解雨臣想起自己刚当家的那天。那天下着大雨,他出门的时候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摊主带着黑色的眼镜,旁若无人地烤着糖油饼。香气顺着雨腥气传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很饿,但身上什么也没带。
“那时不想回去拿,只能变通一下。”解雨臣话锋一转,“你监视我?”
“别那么肯定是我。”黑瞎子说,但也没否认。解雨臣想了一下,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起过这件事,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黑瞎子的确可以出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那种程度就叫妥协和服软,你要求还挺低。”解雨臣说,“那我现在想让你搬到我那里去继续过日子,我没带钱,用我自己赊着。”
“这次不行。”黑瞎子说。
他们年前分手也是这样的开头,这些年解雨臣总想让他停下来,而他们生活中确实有太多事挡在眼前,他们不可能只有彼此。
当然分手后很多关系并没有终止,他们暗地里依旧较着劲,哪怕在床上。这一次也是一样,解雨臣没有忍住放上那串钥匙的冲动,黑瞎子也没有忍住不跟去现场,他们两败俱伤,也谁都是证明了对方感情的赢家。
“我有的时候会怀疑,你到底有没有欲念。”解雨臣就笑,一双眼盯着他。那眼神很暧昧,黑瞎子也很熟悉。
“不然我收苏万干什么?”
“他是你儿子?”解雨臣讶然。
“你懂我什么意思。”黑瞎子没顺着他的话说,“我有的时候也想当人。”
人有七情六欲,三苦四悲。他在暗着回答解雨臣,很多事情并不是由他自己主导的,但他确实曾经想要体验过。
“那怎么不当呢?”解雨臣问。
黑瞎子笑笑,没说话。
为了自保,解雨臣知道答案。他很早以前认识黑瞎子的时候就知道,但他同时也痛恨着这样的答案,它在他们之前隔出一段长长的距离,但在感情上,他其实和普通人一样卑微。
“我的报价还是一样。”他忽然说。
“我的要求也还是一样。”解雨臣没有回头。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楼下停车的声音传来。“我其实也会害怕,先生。”解雨臣最后说。
他们吵过很多架,解雨臣并没有表露过自己没有安全感。黑瞎子坐在客厅慢慢喝着那罐苏打水,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已经算是解雨臣最大程度的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