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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拳:地下拳台女霸王,给了生活一记漂亮的反击

前言

回到现实生活中的大象,碰壁、受挫,生活成了另外的一个对手,对她重拳相加。2010年,大象的弟弟被社会人员摔伤,大象为了帮弟弟讨要公道,两度入狱。

2012年,女子拳击项目申奥成功,如若将三届奥运会上的拳台冠军集齐,让她们花一小时看完大象的故事,我相信这十几位各个量级区间的冠军,都会对她报以掌声。

这个故事有泪水的酸味,也有拳头的爽劲。

第一场

大象有七块奖牌,两座奖杯,无数张奖状。这些都是体育成绩,涵盖铅球、拔河、柔道……“凡是依赖力气出名次的项目,我都拿了一遍。”

有些奖项不值一提,是小学运动会上的,有些奖项却令人眼前一亮,青少年女子柔道锦标赛银牌、省运会女子铅球(初中组)冠军、第三届服刑人员运动会双人拔河冠军…….

大象真名叫韩倩楠,1984年出生于江南的小县城。

“上小学时,一个班级16名女生,跟娣、招娣、来小、婷魅(停妹)……就占掉一大半。”

当年的县乡农村,重男轻女的风气正盛。大象的名字是“欠男”的谐音,但比较班级里的同学,更像个正常的女生名字。

“名字是顺听一些,但我的块头一点儿不像女孩。我妈不到一米6,一百斤不够,我爸一米7多一点,也很普通。我却是双妖八,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生下来就是巨婴,吓了护士一大跳,11斤半。”

小学一年级开始,大象就是班级里的“排头兵”,男孩子的块头也比不了她。体育方面,大象的成绩更是出挑,体育老师捡到块宝似的,带着她拿遍了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的荣誉,掏自己的工资给大象订高钙奶,希望她再高些再壮些。大象的同学缘也蛮好,女生们躲她身后,很有安全感。

上了初中,情况就变了,女生们嘲笑大象的大块头,男生更不把她当女的。

一次,初三的校痞在校园的公布栏里写另一个校痞的坏话,“某某某跟初二六班的大象睡觉”。因为这句话,两个校痞约架,打得不可开交,喊了不少社会青年带着砍刀入校,镇上的警力全出动了,闹得动静太大,校长都被免了职。

新校长到任后,大冬天的早晨,叉腰站在国旗台上做批评,端着扩音话筒,忽然问道:初二六班的大象是谁啊?

台下哄然大笑,有男同学试图把大象往前面拱,大象觉得委屈,反手一推,排好的队列,垮倒一片。回教室时,大象走在最后,走廊上的窗户结了冰霜,很多男生在玻璃上写字,几十面窗户,写满了“睡觉”。大象的脸变得滚烫,教室不敢进了,掉头往家跑。

念书再念不下去,大象就搞体育去了。

彼时,市里组建了一只女子柔道青年队,教练正在各个县里选苗子。体育老师惜才,推荐了大象。教练带着握力器,测大象的握力,测出来70KG。成年男性的平均握力不到50KG,教练吃惊了,眼前的大象还是位少女。

柔道队的伙食太好,大象入队一年,15岁了,身高超过一米75,体重也过了80公斤。虽然柔道技术练得很差,但大象的块头占优势,参加了几个比赛,金牌拿不准,银的铜的总能争到手。但做运动员的,拔尖才有出息。渐渐地,大象成了教练眼里的“鸡肋”。

16岁,教练把大象送给男子组当陪练,说白了,就是当人肉沙包。这一年,大象又长高了又增重了。男子组都是青壮年,每天把大象摔来投去,根本不当她是个女孩。完事了,大象还要擦垫子。

柔道队的隔壁是拳击队,千禧年刚过,那边搞试点,要组一只女子业余拳击队,缺人缺得紧。大象跟教练叫苦,不愿再给男队员们当沙包,想进拳击队。

“当时什么也不图,就是不想‘栽跟头’了。而且,拳击队的伙食也好,顿顿开大荤。”

林教练的舅舅是87年第一批赴朝体训的拳击队员,那是中国拳击被禁赛27年后参加的第一场世界拳击大交流,中国队在朝鲜出尽了洋相,舅舅的脑袋吃了不少“外国佬”的拳头,也把振兴中国拳击的理想吃进了脑子里。

林教练是舅舅带出来的拳手,在拳台上没打出什么名堂,嘴巴上,倒挂着很多套新奇的拳击理论。舅舅瞧不上他。从拳手转为教练后,林教练憋着劲,就在训练场上实践他的理论。

林教练看中了大象的块头,挑她进拳击队,照旧让她当陪练。林教练有个得意弟子,蝇量级,体能很棒,脚步灵活,上了擂台就像一台高频输出的永动机,可惜没重拳。林教练便安排她打大象,上午打一遍,下午打一遍。大象只学了几招防守的动作,基本不反击,每天给她当人肉沙包。练了一阵,林教练发现,弟子的重拳不见起色,倒把大象的防守天赋练出来了。

“我蛮扛揍的。小时候被我爸打惯了,他酒鬼。栽跟头和吃拳头,我还是挑吃拳头。”

大象后来才知道,林教练其实是乔治·福尔曼的拳迷,他迷恋后期的福尔曼,迷恋那位在94年的拳台上打出“世纪冷拳”的福尔曼。他的得意弟子,虽有极好的运动天赋,百里挑一的拳法,但那种高频输出的打法,总能窥见拳手的自卑底色。大象却很不一样,站在拳台上,骨子里是自信的,不畏惧拳头,步子朝前顶着,眼神就跟拳台上的福尔曼一样——对手只是拼命挣扎的羚羊,而她才是出击便制胜的虎豹。

林教练不是一般人,别的拳手在拳台上失利时,教练喊,吊一吊她,调整一下节奏,拳架高一些,林教练只喊数字,421、1123、12124……这是他自创的编码战术,1代表前手拳,2代表后手拳,3是摆拳,4是勾拳……他把拳手当成机器一样训练,赛前会研究对手的出拳习惯,然后制定应对的战术编码,到了拳台上,再通过自己的观察,适时喊准编码。拳手在赛前进行了大量的训练,编码指令已练成了动作惯性,听见编码,便能打出连贯的反击。

林教练决心重点培养大象,撂给她一把钝斧,让她每天跑去5公里外的郊村树林,劈30公斤的木材,负重再跑回来。半年练下来,大象的肌耐力好得不行,拳劲的穿透力简直吓人。戴着护具的陪练,常常也会被她“爆肝”(勾拳击打肝部后,会因疼痛站立不直)。

林教练给大象编最简单的数字码,12、13、114……动作不过三招,而且都是1开头。到了拳台上,林教练知道大象扛揍,每个回合的头一分钟基本不放招,看透了对手的出拳节奏,适时喊一声,121、112、132……赛况十分奏效,打到2003年,大象成了女子超重量级区间内,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圈里人开始喊她大象,外号和名声一起来了,有人甚至喊话,女子拳击项目如果申奥成功,大象将是国内第一位“吃金牌”的人。

可惜大象的“金牌运”不牢靠,一方面,女子拳击项目是9年后才申奥成功,另一方面,就在林教练铺垫大象的职业拳手道路时,大象的酒鬼父亲忽然杀出,终止了她的运动员生涯。

第二场

大象的父亲叫韩四头,不喝酒是镇上的老好人,喝了酒便成了“鬼见愁”、“万人嫌”、“狗杂种”……在大象的印象里,母亲总骂醉酒的父亲是“畜牲”,父亲便揪住母亲的头发,把母亲的头往水泥柱子、八仙桌角、洗手台、衣橱镜子上……家里最硬的区域猛撞。酒醒之后,家里已是一片狼藉,母亲通常会卧床几天,父亲会默默地料理家务,每顿饭都烧十几个菜,家里的折叠小饭桌摆都摆不下,盛蔬菜的几个盘子悬了一半在桌子外面。

“我妈躺不住的,顶多三天,三天后就没记性了。我爸就接着喝,然后又开始发酒疯。一家人陷在这种死循环里,过不来几天安稳的日子。”

大象的弟弟出生后,父亲酗酒的情况更加严重了。父母盼儿子盼穿了眼,1990年,两人准备好了罚款,总算盼来了儿子。弟弟出生时才一斤九两,跟大象比,是一天一地。弟弟长相秀气,嘴唇红红的,有些女里女气。到了十二三岁,情况更加不好了,弟弟偷家里钱,买了很多化妆品,又偷女同学的东西。镇上起了风言风语,讲韩四头当联防队员时造了孽,老天爷专门开他的玩笑,让他把女儿生得像只巨无霸,把儿子却生得像个娘娘腔。

86年到89年,韩四头在镇上派出所干联防队员。当时抓计划生育抓得紧,韩四头盼儿子没了指望,老婆的身体也不行,生完大象后病了几年。工作中,韩四头心态不好了,格外见不得人好,抓超生户抓得猛,扒房顶、抢粮仓、搞体罚……孽造下不少。

到了90年,妻子又怀上了,到处寻人相胎,相出来是男孩。韩四头也决心当超生户,辞掉了联防队员的工作,带着妻子躲去外头,生了儿子,回来主动交了罚款。

2003年的暑假,韩四头发现儿子在二楼试穿一件连衣裙,脾气上来了,铁一样的巴掌立刻把儿子扇晕,抬去医院时,镇上人都在凑热闹。儿子是中度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妻子陪护。韩四头要自己回家烧晚饭,走去街道上,听见几个妇女正讲:韩四头造孽的,你们看见的哇,他背上的儿子,穿裙子哇。

韩四头装作没听见,但回到家,昂脖灌下一斤酒,踉踉跄跄地去镇上滋事。酒醒后,他发现胳膊上带着手铐,人已关在派出所。幸好所里的熟人不少,韩四头被放出来了,但要赔的钞票却不少。他在街道上用酒瓶子削了一个卖卤菜的老头,又把一家菜馆门口的桑塔纳砸了,还有两个妇女被他推到在水泥地上,正在医院拍片子。

韩四头在镇上出尽了洋相,到医院接儿子时,儿子直呼其名:韩四头,你老婆走了,她不跟你过了。

韩四头扬起巴掌,但这时没有醉酒,本能地算账,这一巴掌再下去,又要掏多少张钞票。儿子仍在叫嚣:你打吧,我反正已经头脑不好,打出个植物人来最好。

“家里弄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收不了场,就想到还有我这个女儿。”

父亲到拳击队寻大象,跟林教练诉苦,家里困难得要死,债务已经欠了一堆,人家的女儿在服装厂做工,一年攒不少钱,帮衬着家里,自己家这么一个壮劳力,却在这儿耗光阴。

林教练虽爱惜大象的拳击天赋,但心里也没底,搞女拳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就问大象自己的意见。当着父亲的面,大象哪敢有意见,只有卷了铺盖归家。临走时,林教练送她一副拳套。她接到手,掉头便走,不到百十米,脸庞已经痒得不行,一摸一手泪。

离了拳台,落实在生活层面的大象,便活成了身边人的笑话。

大象先是进服装厂,每天两班倒,一双笨拙的大手被缝纫针扎穿过好几次,老板贴了不少医药费,最后把工钱算出来,让大象另谋生路;大象又去帮批发市场搬货,力气是够的,脑子却总在琢磨拳法,货物不知丢了多少趟;大象最后只有去澡堂子里搓澡,这个活儿却对她的膝盖不好,湿气太重,她怕干出关节炎,以后没法再打拳……

大象挣不来钞票,父亲的面孔就整天板着,每顿都要喝酒,半斤酒下肚后,家里人人都要挨骂。有次,父亲骂大象,憨货,没个女人样子,将来谁娶你,做事又不灵,将来是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骂完,父亲捶胸顿足地骂儿子,你自己去镜子里照照,是个什么东西,妖里妖气,像个太监。最后,父亲忽然问母亲,到底是我造了孽,还是你造了孽。

父母又吵起来,父亲就把酒瓶子、菜盘子、筷子……一样样地往母亲的身上砸。

母亲在喊:要死了,要死了。

大象耳朵里却在响:14、14。

她忽然从饭桌旁站起,打出一记前手拳,点到父亲的面庞,又打出一记后手勾拳,击中了父亲的下巴。

父亲像一摊烂泥似的瘫软下去。

两拳之后,今后的父亲彻底老实了。他的小脑神经受了损伤,右边耳朵聋了,躺在床上不动还好,但凡下床走两步,晕天晕地,家里的地板就像风暴中的航船甲板。一个70公斤的壮年男子,以后出门,不得不坐轮椅。

第三场

父亲离开联防队后,学了油漆,平日虽然喝酒喝得不像个人,但做活儿,却蛮有口碑。一年苦下来,一家四口人的日子过得不比旁人差。大象那两拳,拿母亲的话讲,“把家里的房梁拆掉了”。

家里欠着外债,弟弟还在上学,父亲垮了,挑大梁的任务,只有大象担着。为了赚钱,也为了惩罚自己,她经圈里人介绍,去缅甸打了几场拳。

“办拳赛的老板是中国人,在缅甸做赌场,投资了几千万。做赛前训练时,他来看我,感觉要被吓死了,身后跟着雇佣兵,四五个人端着枪。”

老板找到大象时,开出的价码是“打输了3千,打赢了一万五,包医药费”。那是2004年,国内职工的平均月工资是1200元。价码对大象很有诱惑力,“介绍人要抽头子,三分之一,但一共有三场比赛,在缅甸待3周,1周一场,全部吃下来,我能拿到3万块”。这是大象两年打工都挣不来的钱。

大象也很害怕,但自己打伤了父亲,弟弟的学费又没着落,只能放手去搏。

赌场里的中国人不少,但没人支持大象,嫌她的样子太笨。这些赌客中,不少人在国内为非作歹,被中国政府猛烈打击,逃来缅甸避难。

进场的锣声响了,大象的脚刚踏到台上,观众立刻喝倒彩。

“母猪、母猪。”

“把母猪打回去!”

……

大象抖了抖肌肉,松了松筋骨,尽量不让自己紧张。

对手是个墨西哥女孩,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眼神凶狠,冲劲很猛。裁判还未喊开始,一个摆拳先打中了大象的腮帮子,大象顿时眼冒金星。观众的呼声更高了,所有人都在给墨西哥拳手加油。

大象这才意识到,这是地下拳击,不是正经的拳台。这里的结果,只有一横一竖,不行的人,只有躺下,被抬出去,没有平手,不计点数。大象不想倒下,只要不倒,就是她赢。

墨西哥女孩的拳法十分刁钻,大象的腹部吃了各种的拳头,呼吸节奏也被打乱了,一不留神,嘴巴又肿得像塞了乒乓球。不过,越是挨揍,她越是兴奋。她的人生一无所长,只有站在擂台上扛揍,她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己受命运眷顾,自己是一个击不垮的天才。

“1、1、12、123。”

大象低低地报数,打出去的拳头却十足猛烈,摧毁着墨西哥女孩的身体。不足10秒,大象KO了墨西哥女孩。现场顿时安静了,转变发生得太快,大伙儿接受不了,押注在墨西哥女孩身上的钞票,瞬间化成了泡影。赔率从最开始的一比二,变成了一比四。押注大象的,只有寥寥数人,他们啸叫起来,赢得4倍的赏钱。有人把成沓的钞票扔到拳台上,大象想了一下,捡走了,她觉得是自己应得的。“那里的拳台没有荣誉,只剩钱,我也是奔着钱。”

接下来的两场比赛,大象也是啃硬骨头一样地啃下来,已经遍体鳞伤,老板让她治好伤再回国。大象讲,我撑得住,我要回去治,你把医药费也结给我。老板多给了大象一万,在饭桌上,对大象摊牌,他其实三场比赛都已经找好了人,放大赌码,暗里押大象输,明面上只在赌场里跟几个对家做做样子。但他没料到,三场比赛,大象是这样的打法,“癞蛤蟆翻身,硬挺过来的”。

老板输了2百万,但不心疼。他佩服大象,比男人还要男人。他劝大象留在缅甸,要给大象码团队,培养她成为职业拳坛的世界冠军。大象敬了老板一杯酒,摆摆手,自嘲命里缺“冠”。

回家后,大象躺不住,虽然一身的伤还没养好,也要出去打工。她没法儿面对父亲。

整天看着父亲的惨相,大象的心里不是滋味,把赚到的钱塞了大半给母亲,立刻出门打工。她去饭馆里跑堂,进了包间,食客嫌弃她身上的味道,喊来老板,投诉道,这个人身上全是虎皮膏药的味道,弄得我们反胃。

老板质问大象,怎么贴这么多膏药来上班?!大象不吱声。老板说,要干下去,就把身上的膏药撕掉,要么滚蛋。大象去更衣室,把身上的膏药一张张地撕下来,七八张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深呼吸一口,心说,“拳台下面也要处处挨打,我偏不怕挨打”,忍了痛,接着跑堂。

大象在饭店干满一整年,干到领班。工作期间,弟弟也不省心,书不好好念,整天逃课进城,父母管得凶,弟弟就逃到大象的住处来。

那时,饭店租住的员工宿舍是三室一厅,主卧是几个大厨的,还有几张空铺。弟弟过来了,大象找熟人讲情,让弟弟住进去。待了没两天,一个大厨就找大象出去谈话,语气很严肃,讲大象的弟弟有问题。大象问,有什么问题?哪儿淘气了。大厨说,他帮我洗内裤,还要跳舞给我看。大象听得脸热,面子挂不住了,把弟弟拎出来,问他为什么动人家的东西。弟弟竟毫无顾忌,直接摊牌,讲喜欢人家,喜欢那个大厨,就要帮他洗。大象气得肺要炸了,给了弟弟一巴掌,把人打跑了。年底回了家,弟弟跟她没一句话,反倒是她觉得心里有愧,塞过去200块钱,弟弟收了钱,让她嘴巴紧一紧,不要什么事都对父母讲。

第四场

2010年,大象虚岁27,没谈过恋爱,更没婚嫁的指望。父母心焦焦地招她回去,赶紧相亲,赶快嫁人。

大象也渴望爱情,她暗恋过饭馆的小厨师,那是位北方汉子,块头跟她差不多。下班后,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勾肩搭背,无话不聊。下雪天,两人还比过跤,大象把人家摔得服服帖帖。有次喝了酒,大象跟小厨师说,我的初吻还在。小厨师说,谁不是呢。大象就亲了小厨师一下。以后再照面,小厨师躲着她。人家把她当兄弟的,是她越界了。

回老家了,大象并不指望相亲能有什么结果,但要应付父母,去见了几个男的。离异的、病残的、40岁开外的……也相不中大象,统一了似的亮出意见:她还是得有点儿女人样子。

父母彻底寒心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灰烬也被男人们的鞋底子拍灭了。父亲整天瘫在轮椅上抽烟,轮胎前面吐着一圈浓痰,十几个烟头子泡在里面,嘴巴还在不断地冒烟。母亲到处求神拜佛,信了一位风水先生,让大象把弟弟捉回家,要给他驱鬼。

大象听从母亲的指令,去城郊的一片废弃厂区捉弟弟,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

那是凌晨一点,城郊的天桥下面聚着一伙儿年轻人,个个都是花里胡哨的装扮。有摩托车队过来,十几辆帅气的摩托组成了一个包围圈,年轻人们在圈内布置了两台音响。

嗨曲响起,一个挂大金链子的胖子唱起嘻哈,男孩女孩闪到中间跳Poppin、Breaking……一辆哈雷开到中间,排气管喷出两束火焰。胖子将话筒抛到空中,一个后空翻后接住,单膝跪地,大吼一声:地下街舞比赛正式开始!

一个男孩在人群中喝二锅头,他很白,小块头,面孔精致,是个称得上漂亮的男孩子。大象认出人了,是弟弟。弟弟一瓶二锅头喝完,酒劲憋红了面孔,他握着那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上场了。空酒瓶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在他手上抛来递去,大伙儿瞅着心惊,眼看酒瓶要摔碎了,又被他一把捉住,原来是舞蹈的垫场动作。

此刻,一段精彩的机械醉舞开始了。

酒瓶在弟弟的手上像一个淘气的精灵,捉不住、握不牢,一会儿将他吊上空中,一会儿又嵌在空气中,男孩使劲拽,使劲拔,才能将瓶口对准嘴巴。整个舞蹈的步伐灵活,更有着不逊于“水晶球魔术”那般的手上动作,将一只“被施加魔法的酒瓶”演绎得活灵活现。

舞曲切换成了鬼魅的电音,弟弟忽然将酒瓶砸碎,一个魔术变装,变成了妖魅的女装,脖颈上更不知怎么就绕上了一条黄金蟒,脸上也画了眼影和口红。

舞蹈收尾,弟弟抢过胖子的话筒,大喊一声:我要做地狱里的妖魅女王!

现场的年轻人啸叫起来,有人高呼:冠军!冠军!女王!女王!

“弟弟蛮好的。他拿了冠军。一个人高兴不高兴,还是一眼能分辨的。”

大象退回去了,她觉得弟弟没问题,至少他在跳舞那一刻,是幸福的。

“父母的心态不好,他们接受不了弟弟这种状况,接受不了这种千分之一的概率。”

大象回到家,当着母亲说,“我不帮你们搞害他的事”。

当时,风水先生的烛火台子都搭好了,老公鸡也杀了九只,挂在房梁上,正往下滴血。见生意被搅黄,风水先生用桃木剑指着大象,说她身上也有鬼。大象一个健步上前,将风水先生一拳揍倒,夺过那柄桃木剑,掰成两截,丢出去老远。

大象在拳台下动武的次数,只有两次,一次打了父亲,悔得肠子都青掉,最后一次便是打了这位风水先生,更加追悔莫及。

风水先生临走时在大象家的墙根处埋了一碗米,当着母亲的面,给家里下了“降头”。村里人也都来看热闹,把大伙儿唬得面色清白。乡村的迷信风气很重,邻居们都在戳指大象,母亲哭天喊地,她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大象心想,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母亲都不应该这样子看待亲生骨肉。

“她满地打滚,逼我认错的。”

母亲滚得衣衫零乱,哭得胸口湿了一大块,肚皮露了出来,圆鼓鼓的,悲壮地起伏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拾起一根洗衣棒,砸中了大象的后背。

大象觉得眼前袭来无数的拳头,她的膝盖不能软,扛下来了。风水先生走了,大象的名声在乡村里碎了一地,父母气得要死,不许她进家门。

她一个人往镇上去,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她一直往镇上走,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夜,泪都哭干了。她卖掉了自己的手机,换成了一部更便宜的,剩下了210块钱,去网吧待了一整夜,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

她知道自己生出来就是一个错,母亲从怀她时就开始迷信,为了生弟弟,拜访了各路神仙,吃遍了各种仙方。弟弟在性别认知方面出了状况,母亲对待个体命运的理解早都扭曲了,90年代到新世纪,乡村之地流行的各种邪教,母亲都接触了一遍。她谁也不怨,她理解母亲。她把自己的命运想象成拳台上的对手,正猛烈进攻,正把她逼进角落,但她扛得住,她咬牙守候机会,酝酿出漂亮的反击。但命运似乎毫无破绽,它接着打出一记重拳,大象被击倒了。这记重拳就是大象的弟弟。

第五场

弟弟出事前,大象正在一家婚庆工作室搞场景,这也是体力活,但工作有前途,把所有的婚礼现场跑下来,以后投入两万块买道具,可以自己接单赚钱。

大象拨回去,那头却不是弟弟的声音,只有巨大的杂音传过来,“韩家栋出事了”。

08年奥运会之后,韩家栋加入了本地的街舞社团。那几年常去吃夜市的本地人,不免撞见过这群街舞青年,韩家栋是最出挑的。他拿着酒瓶,打醉拳一样的跳机械舞,伴奏的高潮阶段还穿插了魔术变装。常有“喜欢嗨气氛”的食客,掏钞票请他去餐桌前跳舞。

2010年的夏季,一群社会人员在夜市上喝酒,他们戴着金项链,臂膀上雕龙画虎,喝了几箱啤酒。有人出三百块,让韩家栋站到圆桌上跳舞。韩家栋只愿在地上跳,那人就把三百块塞进韩家栋的裤裆里,忽然抱起他,往圆桌上猛地摔去。圆桌裂了,韩家栋倒地不起,闹事者没了踪影。

舞友们并不在现场,赶来时,韩家栋在地上躺了十几分钟,立即将他抬去了医院。医生要他住院,第二天拍片子,但他不愿掏住院费,又低估了腰间的伤势,坚持回到住处,养了一个礼拜,腰肿得像水桶。

舞友们都清楚,韩家栋是个生活上极度节俭的人,他要攒钱做变性手术。社团并不许可他在夜市上“卖舞”,团员们都同情他,都在睁只眼闭只眼。大伙儿再次将韩家栋送进医院时,情况已经很糟糕了,韩家栋的脊柱骨折了,并且损伤了马尾神经,手术费要十几万,术后再也不能跳舞。舞友们凑了几千块,帮他交了住院费,他只住了两天,就喊朋友把他抬回了住处。

大象去收拾弟弟的遗物,只有一条宠物蟒蛇,和一堆街舞奖牌,全是冠军——“亚军的牌子领来就扔垃圾桶”。弟弟跳情景街舞,演出了酒鬼父亲和追求变性的儿子之间的矛盾,舞蹈过程中还加入了魔术——雌雄变装、大变活蛇。舞友们都说,那是最独特最精彩的街舞,如果韩家栋运气好点儿,很快就能在国内的街舞圈里跳出头。大象不知道怎么处置宠物蛇,弟弟的舞友愿意领养,大象把蛇交给他们,拎着奖牌回家了。

大象跟弟弟的关系谈不上好,但也存在一种默契——大象从来不谈论弟弟的性别认知问题,弟弟也常跟朋友们吹牛,有个打拳的姐姐。两人从来没有互赠过生日礼物,但生日那天,都会发条祝福短信,有时也会吹牛,“明年我送一副真皮拳套”,“明年我送一件香奈儿”。

父母只想把葬礼办得越简单越好,火化前也没准备寿衣,大象跑到商城给弟弟买了一件一千块的裙子,父母拦在棺材前,她把父母撇开,坚持给弟弟穿上。母亲哭喊着,又要成镇上的笑话喽。大象冲母亲咆哮,闭嘴。父亲捡东西削她,她回过头瞪着父亲,讲,我对你一点儿都不愧疚了,我不欠你们什么。

给弟弟下葬的时辰,天下了雨,没一会儿,乡镇的道路已经能开船。大象想,每一个雨滴也是拳头,她要去帮弟弟讨公道,哪怕要承受比雨滴还密集的拳头。

报案碰了壁,大象从派出所出来,有位夜市上的烧烤老板找来,把大象拽到偏僻处,告诉他,抱摔韩家栋的人外号小马政委。

小马政委是公安局上一任政委的外甥,靠关系走后门,专吃城建项目的建设标,倒卖后赚钱,身边养了很多的社会闲杂人员。这人平日嚣张跋扈,又喜欢吃夜市,摊贩们都把他当祖宗。烧烤老板刚来夜市做生意,缺了眼色,凌晨两点要收摊时,拒过他的单子,挨了七八个耳光,气一直憋在胸口。

“他来告信,倒不是帮忙一起斗这个人,是劝我放下这桩事。”

大象求老板一起去派出所做个人证,“不到十步路”,老板却躲瘟一样的,避开了。

第二天,大象摸准了小马政委的公司,拿着弟弟的就医材料,闯了进去。那边早都做了准备,小马政委并未露面,大象只撞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社会人员。他们见了大象,非常客气,桌面上撂了一万块钱,有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给大象递来一杯茶,告诉她,那天小马政委确实花钱请韩家栋表演了节目,也确实喝多了,抱了一下韩家栋,手没端稳,确实摔了一下。这些他们都认。但韩家栋当时肯定没受伤,是能起来的,公司这些人都能作证。后来至于他怎么受重伤,怎么想不开,小马政委只能同情一下,人道关怀一下。毕竟,韩家栋跳街舞的,成天猴子一样地翻跟头,受重伤的事情不好赖在那晚的“不开心”,小马政委是大好人,为那晚的“不开心”掏一万块,买单了。

桌子上的钱,大象看也不看,她更不擅长斗嘴,索性坐在老板椅上,只说:他本人呢?让他本人出来,讲讲清楚。

这些人立刻变了模样,有人骂了一声,呆逼东西,脸给你多的了!又有人动手动脚,试图将她从座椅上拎起来,她把那人的胳膊压在办公桌上,三四个人立刻扑上来。她一点儿不慌,做了几下格挡,这些人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她说,是你们先动手的啊。有人操起桌面上烟灰缸,削了她,血立刻挂下来。

大象站起来,让那个人再削,削猛一些。

刚才给大象递茶的胖子,接过烟灰缸,“麻痹麻痹”地骂着,又削了大象几下。血已经糊了大象的眼,大象还在喊,再来啊,再来。血很热,在大象的脖子上分了叉,爬到她的胸口,爬到她的裤子上、鞋上,又爬到地板上、桌面上。大象看见胖子脸上的横肉抖了起来。

“来啊!再来啊!”

没人敢动了。再动就出人命了。

大象说,你们摆不平我,不把他喊来,我一百八十斤,今天就撂这儿了。胖子说,不可能,你不可能见到的。一万块不够,给你两万,两万不够,给你三万或者你自己开个数。大象问,确定他不会照面?胖子说没可能的。大象抽了几张面纸,把脸上的血擦掉,拳头拧紧了说,那我不能给你们白打。

大象看着胖子,忽然说,韩家栋才21岁。胖子没反应过来,便挨了一记后手拳和一记前手拳。旁边两个人冲过来,她又打出了“113”的连击,喊道:“韩家栋才113斤,你们那样摔他?!”又有人扑上来,她躲闪,随即打出了“14”连击,喊道:“韩家栋拿了14个金奖。”

她喊:韩家栋的生日是4月12号。

412又成了新一轮的连击。

她喊弟弟的手机号码,喊弟弟为了变性已经存下来的5位数存款,喊弟弟死亡证明上的日期……数不清的编码,数不清的拳头。

办公室的男人都倒了,四周的血已经很吓人了,分不清哪一滩是大象的,哪一滩是其余人的。

大象耗光了体力,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渴得不行,也看不清楚东西。一个魁梧的男人过来了,他给大象倒了一杯水,大象意识到了,眼前正是小马政委。她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骂了一声:缩头王八!

男人坐到她对面,点了一根烟,慢吞吞地讲:你把钱拿了,去医院看看伤。大家各让一步,你打翻的这些人,我不计较。

大象想把杯子砸过去,手却软绵绵的,一丝一毫的力气都用光了,嘴巴只在喊:你跪到韩家栋的坟前面,你跪过去!

男人却早都走了。大象只听见办公室的门爆破似的摔紧了。

第六场

大象醒来时,最先感到疼痛的地方是手腕,然后察觉到眼睛已经睁不开,身上到处都是肿的,嘴巴里咸糊糊,牙有几颗松了。她动了一下,身体下面是软的,嗅觉也开始恢复,闻到了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想动一动麻掉的手腕,却发现戴了铁铐子。

“少乱动。”

有人呵了一声。

几个警察站在床边,有一群医生和护士站在门口。大象听见他们讲话,警察问医生,没大问题吧?医生说,都是外伤,没什么要紧的。警察说,那我们带回去审了。

进了派出所,大象才知道自己从讨公道的人变成了犯罪嫌疑人,弟弟的事情没立案,她在人家办公室里斗殴的事,倒在严审大查。

“按道理,要鉴伤报告出来,才好拘我。当天就把我拘了,那边几个壮汉,我在派出所都没见过人影。”

关了三天,大象在看守所收到了逮捕通知。那边的鉴伤报告出来了,5个壮汉,其中一个重伤,两个轻伤。女号里的犯人都吓呆了,号长起先见大象呆头呆脑,安排她刷碗刷厕所,看了逮捕令,立刻把大象叫出来,不敢相信了,赶紧问:你真的一个人打了五个男的?

大象说:一个重伤,两个轻伤。

号长说,我要有你的本事就好了,就轮不到家里那个没出息的男人整天揍我,要是我把他揍得在脚跟前爬了,就不用我动刀子了,我也不用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你以后睡头板吧,厕所不用你刷了,这里头没人有你的本事。我蛮佩服你。

也有人为大象鸣不平:“一个女的打五个男的,还要坐牢,警察的脑袋是面粉糊的么?”

大象没有把弟弟的事情跟任何一个人讲,“公道”两个字,不是长在嘴巴上,也不用贴到别人的耳朵里,“公道”已经是一道气体、一股沉默的劲道,长在了大象的双拳上。

“我当时就想,不管判几年,出狱了,我还要去找那个小马政委。”

在看守所待了4个月,大象获刑3年半,她在监狱服刑时,是裁剪房的运货工,拖着板车每天运送的布料,码起来有好几吨。她每个月都被评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但每个季度的减刑假释评估会上,她没一次通过,电脑测出她重新犯罪的概率非常大。有关心她的干部让她填测试表格时装装样子,她答应了,但等到下个季度去做评估,照旧不及格。报审减刑假释,最重要的材料是罪犯的认罪悔罪书,她也从来不写。服刑3年半,她一天刑都没减掉。

2012年伦敦奥运会,女子拳击正式亮相,监狱的电视里播放了羽量级冠军科姆的画面。她是印度人,五次世界冠军得主,在镜头里哭着说,等这一刻,等了12年。

大象看科姆看得眼热,她也是12年前接触的拳击。现在,科姆站上了领奖台,而她的面前只有一堵刷了蓝色标语的墙壁——“用汗水洗刷罪恶的灵魂”。

2014年春天,大象刑满前一天,监舍的同改催她赶紧“砸碗”。这是牢里一直流传的规矩,出狱前一天把碗砸碎,意味着从今往后都不再吃牢饭,讨个好兆头。大象却把个人物品都收拾了,碗和汤勺也洗干净了,交由同改保管。同改骂她神经病。她也不解释,只讲,你给我好好保管,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家人关照,每件东西还要用很多趟。同改说,你坐牢把脑子坐坏了吧。

第二天,干部送大象到铁门口,掏二百块路费给她,问她够不够。她说,够的,我只要吃一顿饱饭,够得很。

当天晚上,她就坐到夜市摊上,守着小马政委。

“这人天天来吃夜市,他在这儿摔了韩家栋,我就在这儿揍他,揍他个重伤残,我甘愿去坐牢。既然讨个公道,这么难,我干脆就顶上去,我什么都扛得住了,还有什么能难为我。这跟打拳,一个道理。”

事情不偏不倚,小马政委当晚前脚从KTV跨出来,后脚就来吃夜市,身后跟着两男两女。他坐进一家大排档,大象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下没认出人,把大象已经从脑子里抹掉了似的,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大喊:你要干什么?!

两个随从试图支开大象,一个吃了背负投,另一个吃了脚绊子,双双摔出去老远。小马政委拎起旁边桌子上的啤酒瓶,在大象的脑门上敲碎了。大象不躲不让,眼睛瞪得他发毛。大象对小马政委说,我蹲了3年。她打出一记后手摆拳,又喊,3年,嘶、3年3年,嘶嘶……数字3就是后手摆拳的编码,嘶嘶是出拳时吐气的声音。她像在擂台上打比赛一样,暴打小马政委。

小马政委抱紧了脑袋,胳膊很快就被大象的拳头打松掉,面条一样地挂下来。大象最后那一拳,打得很舒适,拳面击中了小马政委的眼睛,力感很好,但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意识到“最猛的一拳恰好打在人家最软的部位”。

大象的野全部撒尽了,疲软的身体有些发抖,忽然感到了一丝丝恐惧,原来用暴力摧毁了一个人,是这样的不安,哪怕是摧毁了一个仇人。

大象被拘押一周后,小马政委的左眼被鉴定为重伤,他的鼻泪管和内眦韧带全部断裂,手术恢复后,左眼的视力几乎为零,面容上也有了严重的影响。

大象是累犯,从重判罚,获刑6年半。

她关在看守所的这几个月,收到过几次陌生人的“大账”,每回都是2000块。大象猜想,“应该是做夜市的老板们吧。他们没有为韩家栋作证,愧疚,又看见我暴打小马政委,也佩服”。

大象认定自己讨回了公道,公道就是小马政委眼睛上的那块肉疤。她也为了这个公道,付出了代价。她认为,这就像拳手为了冠军,扛遍暴风骤雨般的拳头。

2019年二季度,大象拿够了改造成绩,可以申报减刑,但彼时的减刑政策有了调整,减刑的申报材料里需要一份受害人的谅解书,大象知道没戏,干部背地里去做工作,竟然拿到了这份材料。

“干部告诉我,找他时,他的态度蛮可以的。那当口,正好也是扫黑除恶嘛,他也懂低调。”

干部帮着大象做分析,小马政委是典型的江南社会人,精明刁钻,关键时刻拎得清,能辨准时势,利益为上。他怕大象出狱后再去闹事,翻出他作恶的老底子。出具谅解书,是为了缓和关系,解除矛盾。

“也可能是我用拳头教育了他,把他打出来点儿人味。”

后记

2019年10月,大象减刑一年,出狱后去夜市上吃了一顿,一群老板立刻认出了她,全在给她鼓掌。

烧烤摊老板给大象烤了十个柳条羊肉,端过来,非得跟大象喝两杯,拍着大象的肩膀说:“你真是个狠人、牛人。”

大象跟他碰了几杯,说:“我不要做狠人、牛人,我只想做个女人。”

“给弟弟挑的那件裙子,其实是自己念了好几年,一直没舍得买的牌子。是一件公主裙,老天没给我公主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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