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叔,生于民国十八年,晚辈都喊他狗子叔。出生在寒冷冬季又是孤僻的乡村,全垸总共不到十户人家,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他娘分娩时已是第三胎,按理说是顺产,可是偏偏难产,那时接生技术落后,他娘痛得哭爹喊娘,家人赶紧去邻垸捡生婆。捡生婆请到家,忙安排烧水的烧水、铺垫的铺垫、消毒的消毒。她技术还可以,忙了近个把小时,终于算孩子出生了,还是男孩,又是洗,又是擦,弄干净一称,七斤八两,喜添胖小子,全家老少又说又笑又夸合不拢嘴。说也巧,捡生婆来时随着一起跟来一只小狗,人们只顾忙忽视了它,乖乖地爬在一旁,捡生婆忙完边擦脸上汗水边歇下,那边的也站起来,在捡生婆脚下转来转去。
那只小狗昂着肉嘟嘟的小嘴,摆着毛茸茸小尾巴,很可爱的样子。狗来富,家人又夸了一番,捡生婆灵机一动,这孩子就叫狗儿吧,大家连声赞成,都说好,既通俗又好养,这个名字就这样叫下来了。
有人不相信八卦,也不相信命,当然也不是推崇宿命论,不管怎么说,自古至今有很多命理之说,仕途上有华盖运,遇上称意异性有桃花运,生灾害病有磨窟运,遇到逆境有天罗运,地网运。但命理推算人,从未说过狗屎运,但在民间获得意外收获,却说走了狗屎运。
生命的意义,不仅是延续日复一日的新陈代谢;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在人们心中都有种存在感。
狗子叔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平庸,长得也一般般,在他身上没看到父母的遗传优势,从小就长着一头瘌痢(癞疮),很远闻到恶心的腥味,特别讨厌的苍蝇爬满了头,垸里人都不愿靠近他。可是嘴亲热,很甜,见人喊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人也听话,人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喊声狗子,他随喊随到。人心都是肉长的,得到别人一次两次的帮助,自然会改变看法。
就在八岁那年,乡里人没钱读书,干农活又小,总不能吃闲饭,家里养了头水牯牛,狗子自然成了放牛娃,天天和邻垸孩子一起,早上把牛赶到山上去,下午把牛牵回来,没事了孩子一起春天捡松菇,夏天游泳,秋天摘野果,还时不时在一起打闹,嬉戏,也就那天,孩子们围着狗子打闹,不知道那个孩子在那找来糊了狗子一头,狗子身上又臭又腥更是难闻死了,不敢回家,都是孩子闹着玩,狗子也没怪他们,待他们走了后,一个人钻到山沟里,那沟里的水哗啦啦直流,从山里流出来的泉水,清澈明亮,照见人影,凉丝丝的,甘甜爽口。狗子不管那么多,把头伸到水沟里,痛快地洗一次。在水沟旁长了几朵花,反正也叫不来名字,特香,狗子去摘了几朵放在头上揉揉搓搓再去沟里去洗,洗了又搓,搓了又洗,反复四五次,自己感觉干净了,就回家了。家人闻惯了癞疮腥味,怎么突然有种特殊香味带到家?家里人以为是弄了什么香料,各人都装心里不言语,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逐渐在人们心头淡忘了。
说也奇怪,自从涂了狗屎,癞疮比原来好多了,个把月后就没有,人们都稀奇,怎么满头满脑癞疮说没有就没有,经历一个冬季,第二年慢慢长出了头发,覆盖了颓瓢的头皮。
人啦,经历艰苦岁月的磨炼,更懂得每分钱的重要。狗子叔相比那些生活宽裕人家的孩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生活,更懂事,更朴素,更勤劳,更珍惜。有时捡些破铜烂铁换些碎银,从来舍不得乱花,舍不得买块糖甜甜嘴。所以家里穷,二十七岁了还没遇到姑娘投来相爱的绣球。加之,小时头上长满癞疮,人家姑娘心里不愉快,在附近很难找到有一个能看上他的人。
那天同垸有个四十出头的热心大婶,在邻县刘河占家村有个远房亲戚,过年拜年还能见面,听说那个亲戚家有个女儿正二十岁,正宗毛头女娃,想介绍的狗子试试,年龄相差是大了点,瞒一瞒二岁也没什么破绽。当然狗子叔一家人也没话说,用不着担心看不上女方,就怕女方父母不情愿。大婶向生产队请好假,换身干净衣服准备到亲戚家,到了亲戚家客气聊了一下,转入正题,想给那女孩牵个红线,当回月老红媒,那亲戚心肠也好满口应允,买了些礼物一路去女方家里。女方父母很热情,端来茶水递给客人,又在厨房里下面煎鸡蛋,那鸡蛋煎得两边黄亮的,油滴滴的,面条煮熟了,客人每个碗上扑上三个煎蛋,远远飘来香味。边吃边与女方聊着,问她女儿今年多大,找人家没?女孩父母回答说,二十岁了,还没找到合适人家,亲戚说在山外边有个男孩25岁,愿不愿意把男孩带来看下。山里人把广济县城附近都叫广济县,解放前经常挑柴挑米到广济县城卖,她说,那伢勒,广济县人好富哇,井里水都放淌了。所以听说是广济县,女方父母高兴回答,表示把男孩带来看下。大婶和亲戚这个媒人首战告捷,还算顺利,没白跑,心里高兴。准备返回,一路上女方母亲送了很远,望着背影,向她俩招手致意。
大婶回到家把一路情况转告狗子叔家人,说好选个双日,带狗子叔相亲,从箱里找了合适衣服,换了件半新半旧穿在身上,也不是那么寒酸,统一口径,今年25岁。
在大婶陪伴下,狗子叔心情也好,走起路来又轻松又快,翻过八里崖高山,跨过李家垅田头,邀上大婶亲戚,弯弯十几里山路个把小时就到了女方家,女孩躲在房里偷偷从门缝看到狗子叔,心里非常高兴,女孩父母也非常乐意这门亲事。只是狗子叔还没看到女孩。她父母客气留他三人吃午饭,又是摘菜又是拿鸡蛋,不一会女孩父亲还称回两斤肉,还买了一条鱼,寓意是圆圆满满,有头有尾,女方家人喊出女儿出房,给客人沏茶。只见女孩乌黑头发,圆圆眼睛,圆圆的脸,亭亭玉立,端庄秀丽,楚楚动人,妩媚一笑,小口露出雪白整齐牙齿,脸上印上两个浅浅小酒窝。大婶和亲戚看迷了眼,狗子叔不好意思昂首对视,偷偷看了一眼,被女孩的美貌心理感动,害怕女孩看不上他。
婚姻是人生大事,是男女相恋的必然归属,女方将一生交给男方,这是对男方的信任,更希望男方忠实可靠,把未来的家庭建成温馨的港湾,在那里幸福的生活,繁衍,栖息,让生命的航船在岁月的海洋扬帆起航,驶向远方。
狗子叔娶了一个漂亮老婆,传遍了周围的家家户户,那身材,那肤色,那凸起的乳房,皮肤细腻,摸上去滑溜溜的,就像涂抹了一层油脂。都说腊离(头上癞疮)人有艳福,惹得邻垸窑花子(烧砖瓦未婚青年)三天二天丢下活不干,直奔狗子家,借以吸烟喝水,哪怕是看一眼也是好的。有时候没人厚个脸皮抱抱,搂搂,亲亲,摸摸,羞得狗子老婆的脸一阵发热,泛起红晕,就像清晨的红霞,迷得窑花子神魂颠倒,如入云海。就是不能做那事。窑花子身强力壮,精力旺盛,实在控制不住,男性那乳白色胶状物象高压水枪一样喷射而出,涂在那女人的肚皮上,淌在女人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大队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让狗子开拖拉机,每天一大早出门帮大队运肥料,帮国家粮店运粮油,帮供销社运杂货,帮生产队耕田,抽水,脱粒,忙得不亦乐乎。经常跑集镇,帮人带什么农具,开拖拉机手上有零花钱,谁家向他借三元五元都慷慨解囊,乐意成全别人。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那年夏天发大水,河桥淹没看不到桥面,有两十岁左右孩子上学,不小心掉河里,河水像野兽一样狂奔,孩子掉下去就别想爬起来。正好狗子开着拖拉机来了,停下来来不及熄火,排气管叭啦叭啦冒着白烟,狗子顾不了那么多,纵身一跃跳进河里,还好掉水孩子被桥墩挡住,没淌远,摸着孩子一把举过头顶,推到河岸,又去找第二个,第二个也很快找到,可是河水急流,两孩沉重,耗尽了所有力气,孩子得救了,狗子再也没有上来。人们在河里打捞,直到下午河水退去了,才发现他的尸体被卡在离河桥一百多米远的树洞里。河水吞没了他的青春,吞没了他生命。他才37岁,结婚才八年,年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狗子叔走了,人们奔走相告,大山为他哀悼,长河为他呼号。出殡的那天,周围垸场人都来了,自发形成近两百人的送葬队伍,鞭炮从门前燃放到三公里外的山脚下,鞭炮声恸哭声连在一起,真是催人泪下。山伕(抬棺材人)正准备把棺材抬上山,早已被四只狗爬在地上拦住去路,一路撒满了狗屎,年老人说,这是狗子舍不得走,想多看下父老,多看下生他养他乡村。老人示意大家连忙跪下,一起祷告,狗子你入土为安,让个路吧,人们虔诚的心感动了狗子魂魄,场面僵持近个把小时,那四只狗终于悄悄的离开,不知去向,不知身影。人们清理完路上狗屎,山伕们齐心协力把棺材抬到墓址。
人们都说狗有灵性,勇敢,忠于它的主人,不嫌弃主人家的贫穷,尽职尽责守护主人财产安全。狗屎是狗的代谢产物,人们象征地说狗屎运是好运,是吉祥的预兆。意味着人类与其他生物构建和谐的共生关系,演绎着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人类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