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那些资料一直保存在恒温柜里，我没有勇气打开柜门。
我还是取出数据盘，塞进电脑。
马瑛纤呼吸加快，喘气声增大，脑袋前伸，紧张地盯着屏幕。
我问身体不舒服？她说没事！
画面继续播放，一个二十出头的战士蹲在废墟旁，军装被雨水淋得精湿，涂满污泥。一只同样脏污的搜索犬卧在他脚前，皮毛也被淋得精湿，肚子大起大伏地喘气，旁边放着搜索犬穿的背心，印着“军犬”两字。战士从挎包里取出矿泉水，又取出折叠小桶，把矿泉水倒到桶里，拍了下搜索犬的脑袋说，金箭，喝水！搜索犬从地上爬起到水桶跟前喝，声音很响，感觉它渴到了极点。战士拍着它的脑袋说，甭急，这两瓶水全是你的！它把水桶里的水喝完，又倒在战士脚前。战士抬起它的一条脚，脚掌全磨烂，感染溃脓，战士用药棉擦去上边的脓血，碘酒一挨上它的脚掌，它就缩下爪子。战士说金箭最勇敢，把你的伤口处理好了，还要继续搜索。战士把伤口处理完，包上药棉，缠上绷带，像给它穿了棉鞋。
我把镜头对准这个战士，记者采访，请问您的姓名？
龚刚应。
这只搜索犬的名字？
金箭。
它是什么品种？
金毛。
它多大岁数了？
两岁半。
您多大岁数了？
二十一。
它八个月就跟我了，快两年了。
两天没喝水了。
为什么不喝水？
指挥部规定，一人一天只有一瓶矿泉水，一只犬一天也只有一瓶矿泉水，根本不够喝。现在的工作主要靠犬只完成，它们缺了水，体力和嗅觉都会降低，搜救工作就无法完成！
你们让犬只歇气的时候脱下它们的背心，有什么讲究？
搜救犬脱下背心就恢复狗的天性，和一般狗狗没有区别，只要穿上背心，就意识到自己担负的任务，主人不下达休息的命令，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生命终止。
它搜索到了多少人？
搜索到五十三人，其中两人没有救活，救活了五十一人。
你们已经搜救七十二个小时了，加上来的路程有近百个小时，还能继续坚持？
确实很累，但要坚持！
高音喇叭里宣布，指挥部命令继续搜救！
龚刚应说，对不起，我们要工作啦！随之对金箭下达命令，起来，执行任务！
金箭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龚刚应面前，仰着脑袋摇尾巴。龚刚应给它穿上背心，它的脑袋转向废墟。
我把摄影机镜头对着龚刚应和金箭，金箭低着头，包着纱布的爪子在废墟上移动，搜索生命迹象。半个小时后，爪子上的纱布磨破了，走过的地方印下一溜鲜红的血迹，每走一步腿都哆嗦一下。龚刚应拽在牵引绳走在金箭后边，盯着金箭的爪子，废墟上每印出一朵梅花，他的身子就抖动一下。我把镜头对准金箭的四爪，拍下印在水泥板、砖瓦、钢筋上的血痕，一步，一步······
半个小时后，龚刚应又从挎包里取出折叠式小桶，取出另一瓶矿泉水，倒出一半放在金箭嘴边，金箭很快就喝光了里面的水。
我把行囊里的矿泉水取出，给龚刚应说把这瓶矿泉水也给金箭喝了！
龚刚应说你也是一天只有一瓶水，我们喝了你喝什么？
我说给金箭喝了能多救几个人，我们能坚持！
龚刚应接下矿泉水，说我替金箭谢谢您！
马瑛纤屏息凝神地看着屏幕。
金箭继续在废墟上挣扎，我的镜头继续跟踪他们。进入镜头的还有大片的废墟，死者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有的被砸碎脑袋，有的被砸扁身子，被搜救人员摆放在空地上，等待医务人员确认死亡后，运走。还有更多的伤者，医务人员将伤者抬到充当手术室的帐房里。无数的军人用铁镐钢钎在废墟上刨挖，搜救被掩埋的生命。首长的命令声、战士的助力声、伤员的惨叫声、灾民的恸哭声、高音喇叭的口号声，喧闹了这片悲惨世界。
马瑛纤随着金箭在废墟上的挣扎，面部呈现出紧张神态。金箭继续在废墟上搜索，马瑛纤的神气更紧张。
金箭面前出现一座倒塌的两层小楼，鼻子更贴近废墟嗅闻，对着废墟下面吠叫，又跑到龚刚应跟前吠叫。龚刚应拍了下它的脑袋问，你确定下边有人？金箭又对着废墟嗅了一阵，用前爪在废墟上刨，吠叫。龚刚应对搜救人员喊，这下边有生命迹象！
马瑛纤对我摆了下手说，停！她走到屏幕跟前，指着一个像书包样的东西说，把这个东西放大！我把这个东西局部放大，是个书包，深蓝色。马瑛纤说这是我家！我震惊了，出于职业本能，如果这是真实的，多么具有新闻价值。
我问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家？
马瑛纤说这个书包是我爸在地震前两天给我买的，他把我领到商店让我自己挑，我挑上了这个深蓝色的书包。地震前半个小时，我在楼顶写完作业下楼吃饭，在昏迷中被救出来，我醒来后医生给我说，我是地震发生后第八十一小时零二十七分挖出来的。我那天穿着深绿色的校服！
我更注意屏幕播出的画面，果然看到一个女孩被从废墟抬出来的镜头，穿着深绿色的校服，屏幕上打出的字幕显示：“此时是地震发生后的第81小时零27分，2018年5月16日23时。”
马瑛纤说我还听医生说，我姐姐是我被挖出来四十分钟后挖出来的。那年，我姐姐十八岁。
马瑛纤姐妹能在废墟里坚持八十多个小时，挖出来两天后身体就恢复正常，真是奇迹！我把这个疑惑说出来，马瑛纤说我和姐姐是在吃饭的时候地震的，震后的八十多个小时里，我们有吃有喝。我家是两层楼，楼板的空隙很大，有足够的氧气。在那八十多个小时里，我们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我钻进姐姐的怀里，姐姐紧紧搂着我。我们觉得像坠在无底的深渊里，不知道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极度的恐惧、绝望。
我真没想到当年镜头里的获救女孩，现在竟是我的同事！
屏幕上出现马瑛纤的姐姐被挖救出来，突兀而来的惊奇使我紧张、迷惑，说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我让屏幕处于暂停位置，闭上眼睛。马瑛纤像是突然思考出什么，兴奋地说你这里有搜索犬和它们主人的全部资料，咱们以这些资料为基础，再收集这些搜索犬和它们主人震后的命运，形成大型记录片，收视率绝对创新高！我做策划书，我做好后你修改，再报到台里！
我没有说话，台里的经费紧张，找领导说啥都行，就是别提经费，提起经费比不让他儿子上学都难受。马瑛纤说如果领导不批经费，我就去拉赞助，一定把这个项目做成！
小姑娘才入这个行道，不知道这里的水深水浅。现在的人把一个钢镚看得比铁饼都重，恨不得放到万吨水压机下面压大使用，凭啥把钱给你？生活栏目的一个女采编，为了一笔赞助，陪人家喝了三次酒，最后一次被人家灌醉，弄到宾馆叫人家掏了麝香。最后钱到账了，老公离婚了，她也神经了！但是，我没给她说这些事情，太残酷。
二
马瑛纤的策划书写得真没话说，标点符号都不需修改，分三步实施，第一步寻找英雄犬只和它们主人的下落，活着的拍下它们的视频，去世的找到它们的照片；第二步整理它们和主人的事迹，拍摄大型记录片；第三步建立搜索犬纪念馆，将参加搜索的犬只和它们的主人，塑成蜡像，在馆里展示。
我说前两个步骤基本可以做到，建立纪念馆的难度非常大，需要地皮，现在的地皮比非洲钻石都值钱，开发商为地皮强拆，老百姓为地皮上访。还有蜡像，塑一个人的蜡像要十多万，加上一只犬又得十多万，二十四个人二十四只犬，四十八个蜡像，需要五百多万，还要盖纪念馆、征地、建筑、装修，佈馆，没有一千五百万拿不下来，哪来这么多钱？你敢给台长张这个嘴，把台长吓出心肌梗塞，他老婆非找你闹事不可！
马瑛纤说我跟你一块去找台长，人多力量大。
我说又不是电视剧里的围城打援，去那么多人有啥用处，台里没钱，他总不能把自己存折上的钱批给咱们！
马瑛纤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心理学老师说女性找男性好办事，年轻女孩子找大叔级的男人更好办事！
我说台长不色！
马瑛纤说这和色不色没关系，是人的本性。我上大学时是文体委员，男同学赛篮球，让女同学去助威，男同学就特别拼命。别的班级的文体委员不知道这个诀窍，我们班老拿冠军！
马瑛纤又说，我能把第三步写到策划书里，就有办法做成，要是做不成放了空炮，谁还相信我？那次地震仅搜索犬就救出了四百多人，他们绝对捐。还有被救活的灾民，现在日子富足了也会捐。还有那么多企业家、爱犬人士！
我问台长不批怎么办？
马瑛纤说如果台里不批，我就辞职到别的台应聘，把这个项目带过去！那时候还需要大哥支持，把你的资料拷贝一份给我。
我觉得她的想法不切实际，就说你以为电视台招聘跟饭馆招洗碗工一样？
马瑛纤说我要是决定离开咱们台，就用这份策划书去敲别的电视台大门，好姑娘还愁嫁不出去！
我开玩笑说那些嫁不出去的剩女，都是长得漂亮学历收入高的女性。我前些日子到公园相亲角做采访，那些大妈级的老太太，看到我们几个男人过来，一下子围上来几十个，都是为她们女儿拉郎配的。
马瑛纤问你们在那里看到几个大龄女青年找对象？
我说还真没看到！
马瑛纤说人家剩女不急她妈急，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不？
我说不知道？
马瑛纤说结婚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搭帮过日子，合法的性生活，大龄剩女都不缺这两样。只要她们愿意，天天有人请，比在家里吃的好十倍，更别说性生活了，结婚以后只能和一个男人有性生活，不结婚可以和所有的男人有性生活，人家流行这么一句话，天天做新娘，夜夜入洞房。人家活到这份上还结婚干啥，自己给自己找罪受？那些老大妈的观念还停在她们年轻的年代，不知道女儿的日子比结过婚的女人幸福一万倍！
算下来我比她才大十八岁，竟像隔了几代人，中间横了个科罗拉多大峡谷，赶忙举起双手说，我投降，我是孔老先生的信徒，现代青年早已离开我的躯壳了。
我和马瑛纤走进台长办公室，台长指着沙发说请坐，还拿了两瓶矿泉水给我们。
马瑛纤把策划书递给他，说这是我们的策划书，请您审批。
台长接过，看。
我看着台长的表情，心都揪到一块，批了我们就能做成轰动全国的大事情。不批，就像狂风里放了个不响的屁，臭味都闻不到。
十多分钟后，台长从策划书上抬起眼睛，没有说话。
马瑛纤问行还是不行，领导一句话！
台长说不错，很好，难得！
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一句话说得不对领导的脾性，他拿双鞋让你穿，再给鞋眍里塞把沙子，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马瑛纤不管这些，刚生出的牛犊子连老虎都不怕，还怕小台长，说领导净说些废话，要不是不错很好难得，我们能拿到您这找批。我上大学的时候，辅导员给我们上政治课时说，领导要接触上千上万的人，我们做下属的几年都难接触一次领导，抓住机会就要向领导展示自己，失去了机会，不知多少年才能遇到下一个机会！
台长说你还真敢说！
马瑛纤说我为的是台里好，为啥不敢说！
台长又琢磨，领导给下属批钱，比剔他的肋巴骨都痛苦，终于说话了，修建纪念馆与我们的业务没有联系，台里也拿不出那么多资金，只能负责你们采访和搜集资料的费用！
马瑛纤说现在不兴山呼万岁了，要是允许，我跪下给您呼一百遍！
台长说你这小嘴吧嗒得还甜，看在你给我山呼万岁的份上，批给你们一万五千元！
马瑛纤说雷声那么大才下这点雨，我白喊万岁啦！
台长说你来喊万岁，我多给你钱，他来喊万岁，我多给他钱，台里就那么点钱，十个指头缝都朝出流，我不卡死行不行？
马瑛纤说来的时候杜导专门给我说，台里的资金紧张，领导批多少钱都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这马屁拍的！
回到办公室，我给马瑛纤说，咱们要把资料搜集齐全，得跑昆明、沈阳、西安，说不定还要跑北京和别的地方，甚至深入山区，这点钱根本不够！
马瑛纤说领导把项目批了，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干，钱不是问题。
我说钱是硬通货，没有钱连这个大门都走不出去，出门就要坐车，坐车就要买票，拿啥买票？
马瑛纤说钱少用钱少的办法，咱们出差坐硬座。咱这个项目宣传了武警部队，武警部队都有招待所，我找他们请求免费让咱们住。
三
马瑛纤说我长这么大连硬卧都没坐过，软卧只是听说过，飞机只是在电视里看过，什么时候经费宽松了，也坐坐飞机。
我对她有了同情，改革到了这年头，中国人民坐飞机成了稀松平常的事情，连失足妇女都坐上波音707去接单。地震时马瑛纤才十五六岁，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做学生的她经济紧张完全可以想象。
昆明真好，说是高原不是高原，说是平原不是平原，有了高原的凉爽，又没有高原的缺氧，有了平原的富氧，却没有平原的溽热，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重工业不多服务业不少，空气清新很少污染，在中国省会级城市绝对罕见。离开了火车的硬座车厢，享受着不热不冷的气候，呼吸着绝少污染的空气，和硬座车厢真是天壤之别。我背着盛摄像机的箱子，用力呼吸了几下空气，真好，吸进鼻孔的空气含有淡淡的花香。
走出出站口，马瑛纤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我催她快走呀，搭的士要排队，晚去一分钟要多等十分钟！马瑛纤说不急，有人接！我说谁接，咱们在昆明也没熟人！我们正说着，看到有个人举着牌子，上边写着杜武吾、马瑛纤。马瑛纤小跑过去，给人家说我是马瑛纤，又指着我给人家介绍，这是我们杜导！这人就和我们握手，一边握一边致欢迎词！还自我介绍，我叫唐树书，你们叫我小唐就行了。我负责你们的接待工作，两位老师在昆明期间，需要我们做什么直接给我联系。
到了招待所，部队的政委、政治部主任陪餐，以茶代酒。政委解释现在反腐，接待一律不能上酒！
马瑛纤说我们杜导血糖高，医生要求绝对戒酒,我也不喝酒！
我心里说怎么能咒我是糖尿病，我的血糖空腹5，非常正常。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喝酒，人家规定不能上酒，双方都有了下的台阶。三杯以茶代的酒喝过，政委说我给小唐交代了，你们在昆明因工作发生的费用，我们全部报销。
我说不太合适吧，我们有经费！
马瑛纤说我们确实有经费，但远远不够。记录片这东西一是用资料堆，二是用钱堆，归根结底是用钱堆。资料要到处找，需要交通费住宿费就餐费，还要雇工的劳务费，就得到处化缘。
我说电视台的经费也不是太紧张，就是领导把苦日子过惯了，恨不得把一分钱的钢镚用万吨水压机压大当一块钱用。我们都说台里的领导在上海上车前买了个猪爪，啃了两天两夜到成都，下车时还用塑料袋包好，回家让老婆熬个猪爪汤，熬了一个小时汤是臭的！
饭桌上的人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
马瑛纤说我们明天就开始采访，需要部队把参加地震救灾的搜索犬和它们主人的名单、去向，告诉我们，我们直接去参访他们！
随之，我说出几个搜索犬和它们主人的名字。唐树书说那次抗震救灾搜索一结束，我们就返回部队，战士要休整，犬只要疗伤。龚刚应和金箭是我们部队的，它们在后来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已经退役了。
马瑛纤问他们是怎么受伤的？
唐树书说金箭是非常难得的搜索犬，不但具有地震时的搜索能力，还有搜索毒品的能力。它和龚刚应返回部队后，就接到前往边境缉毒的命令。金箭和龚刚应和毒贩战斗的场面，我们都拍下了录像。
四
挂在墙上的屏幕打开了，龚刚应牵着金箭，还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枪口对准缓慢驶来的卡车。一个武警战士跑到车前，将高举的红旗劈下，其余的战士半月形包围了卡车。司机摘下墨镜，把嘴上叼的半截烟从窗子弹出去，对车下的战士说，前边检查了，还要检查？武警战士大声命令，下车，接受检查！司机滞诿着不肯下车。另一个战士走过来给他敬礼，口气更强硬地命令：下车，接受检查！副驾驶的两个人也被战士命令下来，和司机并排站在一起，几个战士警惕着他们。排长给龚刚应下达命令，让金箭上！龚刚应对金箭挥了下手，吼金箭上！金箭立即冲过去，围着卡车闻起来。被武警战士警惕的三个人，紧张地看着金箭。
金箭围着卡车嗅了一圈，龚刚应给排长报告，金箭没发现什么问题！排长举起右臂准备做出放行的手势。司机和另外两个人舒了口气说，我们说没问题吧，连军狗都说没问题，我可以走了？
兀然，金箭钻进车厢下边，匍匐了一圈，吠叫起来。那三个人骚动起来，司机跑到驾驶室跟前，想打开车门钻进去。一个战士冲上去把他放倒，又一个战士把手铐拷在他腕上！随之，别的战士又把另两个人拷起来。排长下达命令，卸车！战士们爬上卡车把货物朝下卸，货物卸完了，没有发现毒品，龚刚应指着车厢给金箭下了命令：金箭，上！金箭窜上去，鼻子伏在车厢底板上闻，耳朵奓得绑硬，龚刚应给排长说，车厢板下边有情况！龚刚应的话刚说完，金箭的前爪在车厢板上刨开，对着龚刚应吠。排长给战士们下达命令，把车厢板撬开！那个块头最大的人听见排长的命令，知道事情败露了，一个鱼跃动作扑向前边的战士。被扑倒的战士刚挨着地面，翻了个骨碌就爬起来。这人一拳打过来，战士一闪，脑袋躲过拳头，却被人家抓住了枪管。冲锋枪的背带挎在战士的肩上，那人没有拽下，转身就朝公路外跑去。武警战士一齐瞄准逃跑的歹徒，龚刚应喊不要开枪，把它交给金箭！就给金箭发出命令，金箭，追！金箭朝着歹徒追去。歹徒没跑出一百公尺就被金箭追上，咬住歹徒拿匕首的手腕。
录像的镜头又回到卡车上，战士把车厢板撬开，下边是个夹层，铺满海洛因，足有百十公斤，屏幕上打出：“这是近年来破获最大的一起毒品贩运案！”
屏幕又转换到另一个镜头，云南边境线的关卡，二十几个武警战士全副武装守在道路两旁，龚刚应牵着金箭站在队列里。一辆救护车闪着蓝灯，喧着铃声而来。一个战士举起红旗命令停车检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副驾驶的窗户伸出脑袋，说车上有病人，手术做了一半，急需转院。战士说任何人员都必须接受检查。医生不情愿地跳下驾驶室，走到救护车尾部打开车门。担架上躺着一个妇女，旁边挂着药液瓶，两个护士样的人守在担架两边。龚刚应给金箭下达命令，金箭上！医生阻挡金箭，说狗身上有很多病毒，病人正在手术中，出了人命谁负责任？排长也犹豫了，救护车上的妇女肚子上还有血迹，真是手术才动了一半。突然，金箭吠叫起来，拼力要朝车上窜。龚刚应立即反应过来，给排长报告金箭发现异常现象！排长立即命令，命令金箭上车检查！
金箭匍匐在病妇跟前，鼻子在肚皮上嗅，喉咙里发出呜呜地愤怒声，又抬起脑袋，对着龚刚应吠叫。龚刚应给排长汇报，金箭发现异常情况！战士把枪口对准医生的脑袋，又一个战士冲到驾驶员跟前命令，下车，接受检查！车上的护士也被押下车，战士们把救护车开到医院。这些毒贩把一个边境妇女麻醉了，给她的肚子里装了2公斤海洛因，伪装成急需转境内大医院手术。
屏幕继续转换，操场上，主席台，松柏彩门，红色横幅上写着：7.28破获最大毒品贩运案立功授奖大会。一千多名战士坐在操场上，龚刚应的那个排列队在主席台上，总队政委宣布立功命令，司令员给每个战士佩戴集体二等功勋章。政委又宣布龚刚应、金箭荣立个人二等功。军乐声中，龚刚应牵着金箭走上主席台。龚刚应给首长敬礼，政委走到金箭跟前，在它脸上轻轻拍了一下，金箭对着政委叫了一声。司令员把立功勋章郑重地戴在龚刚胸前，政委把勋章的绸带套在金箭脖子上。
唐树书说，金箭除了在地震时搜索出五十多名被废墟掩埋的人，回到云南后又搜索出一百百多公斤毒品。这些毒品一旦流到内地，要毁掉多少人的前途甚至生命，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我们做过统计，被金箭发现的贩毒人员达一百多人，其中近十人被判处死刑，最低都判了十五年以上。毒贩在审讯时交代，金箭还让他们损失了一亿多人民币，金箭、龚刚应成了贩毒集团的最大障碍。
屏幕继续播放，布控点上，龚刚应旁边站着两名战士，金箭旁边也站着两名战士。一辆长途大轿车在战士面前停下，战士给驾驶员敬礼，命令接受检查！驾驶员打开车门，乘客挨个走下轿车。龚刚应刚要给金箭下达命令，一名混在乘客里的毒贩，用微型冲锋枪对准龚刚应和金箭。金箭一个踨跳用身子挡住龚刚应，歹徒的枪响了，子弹击中了金箭的后腿，也击中了龚刚应的右腿。武警战士的枪响了，歹徒没来得及开第二枪就被击毙。
唐树书说龚班长和金箭受伤后，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医院。宠物医院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我们把金箭也送到武警医院。龚刚应右腿的骨头被打断了，歹徒用的子弹上有毒，伤口周围的组织坏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截肢。金箭的后腿是贯穿伤，伤口周围的组织也坏死，也只能截肢。
龚刚应和金箭手术后，分住两个病房。龚刚应醒来就问，金箭的伤咋样？医生告诉他金箭也做了截肢手术，脱离了危险期！龚刚应说把金箭推来让我看看！医生说金箭是犬，怎么能到人的病房！龚刚应说我们从来都把搜索犬看做战友，冬天野外宿营，它们和我们睡一个帐房，还让它们钻我们被窝。医生还是不答应把金箭推来，龚刚应就拒绝服药，把吊针拔下拒绝治疗。医生命令，你现在是伤员，必须遵守医院的规定！龚刚应硬犟，我看不到金箭，心里发慌，你们让我看到金箭，我心里就踏实！
金箭术后醒来，发现龚刚应没在身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角流出泪痕。护士给它端来羊肉，它闻都不闻，朝着门口吠叫。护士叫来医生，医生说我在军医大学读书，老师给我教的医治对象是人，没有给我教怎样给狗进行心理疏导。它要是个人，我就有办法，可它是只狗，它听不懂我的话，我听不懂它的叫，不知道它有什么诉求，没办法沟通。
护士说问问它的主人就知道它要干什么了？
金箭的主治医生找到龚刚应的主治医生，龚刚应的主治医生说，我的病人也拒绝治疗，怎么做工作都没效果，非要见他的搜索犬才行！金箭的主治医生说，我主治的搜索犬也拒绝进食，情绪躁动，不知道它想干什么！龚刚应的主治医生说，我估计它和它的主人一样，主人挂念它，它挂念主人！金箭的主治医生说，他们的情绪这么糟糕，会影响伤口恢复！龚刚应的主治医生说，我也考虑到这些了，但犬只身上带有很多病菌，要是进入人的病房，伤口感染了怎么办？金箭的主治医生说，我们带金箭过来的时候，给它彻底消毒！
电视屏幕继续播放：护士推着金箭走进龚刚应的病房，龚刚应看见金箭，挣扎着要坐起身子，惊喜地喊，金箭！金箭看到龚刚应，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跳下来，被护士压住，连声吠叫。龚刚应说这里是病房不许叫！金箭马上不叫了，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能感觉是欢愉！龚刚应给护士说，把它推过来，和我的床挨在一起！护士把金箭推到龚刚应跟前，两张床并在一起，龚刚应侧过身子，握着金箭的前爪，金箭的两只前爪抱着龚刚应的手。
龚刚应问金箭的主治医生，它的伤怎样？医生说它的两条腿被打断了，进行截肢手术！龚刚应给金箭说，金箭甭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复员把你带走，不会丢下不管！
屏幕上又显示：夜深了，龚刚应和金箭都睡着了，他们并排躺着，龚刚应抓着金箭的一只爪子，金箭的两只爪子抱着龚刚应的一只手·····
五
第二天上午，唐树书把我们领到龚刚应原来的连队，营长郝伟杰接待我们，他当年是龚刚应的连长，给我们讲龚刚应和金箭退伍的经过。
龚刚应残了一条腿，荣立过两次二等功，政策规定退伍后由政府安排工作。金箭伤残了两条腿，荣立过两次二等功，规定由部队养老终身。龚刚应拄着拐杖，找到连部要求带走金箭。我和指导员非常为难，我们了解训犬员和犬只的感情，训犬员和犬只只要建立起这种关系，就像枪膛和子弹谁也离不开谁，平时相依为命，战时相互掩护，一旦让他们分离，比杀了他们都痛苦。部队出现过老战士退役时，军犬趴在车门上阻挡汽车发动，有的军犬在主人离开后，不吃不喝绝食自杀。还有的战士坐上了返乡的火车，火车启动前又跳下来，跑回部队看望他的犬只。有的战士复员时不回家乡，就在部队附近打工，为的是能看到他的犬只。郝营长说我也是训犬员出身，怎么能不理解龚刚应和金箭的感情？但是部队有规定，为了防止犬只被“感情”退役，规定退役搜索犬只能在部队养老。龚刚应这个人特赖，我们不答应，他就坐在连部不走，金箭就爬在他脚前。我们又不能违背部队的规定，就给龚刚应支招，你带着金箭去找司令员，他要是批准了谁都挡不住！
司令员问你以后怎么办？
龚刚应说我现在还没考虑那么多，只考虑金箭为了救我伤残了两条后腿，需要人照顾，我请求把它带走，为它养老送终！
司令员说按部队规定，退役的犬只只能留在部队养老。但你和金箭的情况特殊，如果教条地执行规定，对你们非常残酷。但规定又必须执行，你真要带走金箭，就在部队附近安顿下来，一旦上级检查，就把金箭送回来，检查完再带走！
龚刚应又要起来立正，司令员压住他的肩膀说，你站起来多艰难，回到连队见了谁都不要立正！你是二等功荣立者，按规定由政府安排工作。你以后要结婚生子过日子，养孩子上学，金箭受了这么重的伤，随着年龄的增长，疾病越来越多，你还要养它，工资根本不够。你们立了这么大的功，不能退役就不管了！说完对外屋的参谋喊，董参谋，记录！
司令员口述，一、命令政治部联系当地政府部门，按有关规定妥善安排我部二等功臣龚刚应的工作，必须进入公务员序列，根据他的伤残情况，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二、由我部后勤部门每月发给退役搜索犬、二等功荣立者金箭生活费六百元，考虑物价上涨的因素，每年增长百分之十五，金箭的治疗费用由后勤部门列支实报实销。三、龚刚应结婚后，如果爱人没有工作，由后勤部安排临街商铺一百五十平米以上，免费供龚刚应爱人使用。
董参谋打印出来，念了一遍。司令员说你去秘书处盖上公章，只要这个部队的编制还在，谁当司令员都得认这个命令！董参谋回来后，把命令交给给龚刚应，司令员说你把这个命令保存好，你们为部队流血受伤，部队不能让你们后半辈子受苦受穷！我个人没什么送你的，前些日子买了个双肩包，又买了一身运动服，连那盒龙井，一块送你，算是留个纪念！我马上命令修理连为金箭特制一辆车子，你带它就方便了。
六
我们坐在茶坊里。
马瑛纤的手机响铃，她看了说我姐姐的发来的视频，她救助了两只狗狗。又是犬只的故事，说不定会是记录片的一个素材。我给唐树书说现在能不能到资料室，把视频转换到电脑屏幕上，就能看清楚！
屏幕上显出这样的画面：一条不宽的马路上，一只黑狗被汽车压伤，一只黄狗用前爪刨着受伤的狗狗。马瑛纤的姐姐跑过来，抱起受伤的黑狗，朝宠物医院跑去，黄狗跟在后边也跑到宠物医院。医生给黑狗检查过说，后腿压断了，马上需要手术，拖延了会影响狗狗的生命！
马瑛纤的姐姐说，你们马上给它做手术呀！
医生说它不是公费医疗，需要付费！
马瑛纤的姐姐问多少钱？
医生说我们给你打八折，收你九千块钱！
马瑛纤姐姐说，这么贵，给人做个手术才多少钱？
医生说我们没给人做过手术，只给狗做过手术，这是最低的收费了，你换个医院试试，没有一万人家看都不看！
马瑛纤姐姐说我只有五千块钱！
医生说九千元，少一元都不行！
马瑛纤姐姐说连一点白求恩精神都没有！
医生说白求恩是救人，我们是救狗，别说人和狗不能平等，人和人还不能平等哩，人生了病，领导住高干病房，百姓住普通病房，差别大着哩！
旁边的医生说，大姐把我们说得太恶心了，我们也要挣钱养家，孩子要上学，老婆要化妆，要是把钱救助了狗狗，谁救助我们？
马瑛纤说我给你转过去一万元，现在就转！
马瑛纤姐姐说用不了那么多，转四千就够了！
马瑛纤说狗狗动了手术还要疗养，你一下子增加了两只狗狗，消费就要增加，你的收入又不高！
马瑛纤给我们说，解放军把我和姐姐从废墟刨出来后，姐姐就辍学了，打工供我读书，我从高中读到大学都是姐姐供给的，姐姐对我的恩情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我问你姐姐现在哪里？
我突然想起陕北的一首民歌，骑白马，过河滩，你没有婆姨我没有汉！马瑛纤的姐姐没有男朋友，龚刚应没有女朋友，他还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说不定能成一个美满姻缘。
我给马瑛纤说明天先采访你姐姐，而后再采访龚刚应和金箭。你不要提前告诉她，我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的表现，最能体现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第二天早上，我们走到一家宠物医院。有个护士带我们走到一间地下室，看到那只动过手术的黑狗躺在中间，那边躺着黄狗，这边躺着马瑛纤的姐姐。黄狗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吠叫。我稀奇了，还有见了生人不叫的狗狗，就问护士它见了我们为什么不叫？护士说有两个原因，狗狗都有领地意识，这里不是它们的领地，所以见了你们不叫。再就是狗狗到了这里，不是打针就是手术，非常恐惧，也是不叫的原因。
马瑛纤的姐姐可能整夜照顾狗狗，刚刚睡下，我们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有发现，一只手还搭在黑狗的脑袋上。这是非常棒的画面，一个狗狗和一个女人共同守护着一条受伤的狗狗，多么温馨，我对着她们拍下了特写镜头。马瑛纤蹲下身子，把姐姐拍醒了，惊诧地问马瑛纤，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马瑛纤说我们昨天都到了昆明，收到你的视频后就找过来，你吃过早饭没？
马瑛纤姐姐说，狗狗的手术做完后，打了一夜吊针，我守了一夜，天亮才停下吊针，刚眯上眼睛。
马瑛纤说先去把早饭吃了，再洗个澡，买身衣服，看看你现在成了啥样子？
狗狗还需要人照顾，我不能离开！
我给护士说，让她们派个人照顾？
护士说医院有护工，要另行收费！
我问收多少？
护士答一天两百元！
我说你帮忙找一个，我付费！
不到三分钟就跑进来一个护工，躬着身子给我们说，我也是爱狗人士，保证把您的宝贝照顾得比照顾我亲儿子都周到！
马瑛纤姐姐给护工交代的时候，我给唐树书使了个眼色，走到收银窗口问，那只黑狗的手术费是不是收了九千元？
收银员说是的。
我掏出手机说，我现在付给你九千元，你一个星期后把那九千元退还给付款人！
收银员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她付这笔钱！
收银员说老板放心，一个星期后我绝对把钱退给付款人！
离开收银窗口，唐树书问杜导你替她们付这笔手术费？
我说马瑛纤的姐姐是个打工的，她为救这只狗狗花光了全部积蓄，还借了马瑛纤四千元。马瑛纤才参加工作，没有多少积蓄，我能帮多少是多少！
唐树书问收银处不把那九千元退还怎么办，有些人见钱比见娘都亲！
我说你是解放军军官，我是电视台记者，她敢骗我们？再说我刚才给她付款的时候，镜头一直对着她，还录了音，这在法律上是有效证据！
我知道了马瑛纤的姐姐叫马紫雪。马瑛纤让唐树书把车开到服装专卖店，替姐姐挑了一身名牌，姐姐坚决不试穿，说你才参加工作没有钱，咋能买这么贵的衣服！
马瑛纤说钱挣来就要花，你受了这么多年苦，不能让你再受苦了！
马瑛纤又让唐树书把车开到招待所，让姐姐洗了澡，换了新衣服。马紫雪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换了人间，比马瑛纤还高的个头，身材也非常棒，五官也很漂亮，就是脸色疲惫，比实际年龄老相。我看着马紫雪感叹，岁月真是硫酸烧碱，苦难的岁月是浓度极强的硫酸烧碱，她为了妹妹付出了多少艰辛苦难！
吃饭的时候，唐树书特地点了一份甲鱼汤，一份基围虾，一份爆炒鱿鱼，说这几道菜含有高蛋白和多种维生素，马紫雪多吃点。
马瑛纤说这些菜好像不能报销？
唐树书说让你姐姐吃就是了，管它能不能报销？
马瑛纤说怎么能让你花那么多钱，你们不做生意，死工资！趁现在还没上菜，把这几道菜退回去，这菜不是咱们吃的！
唐树书说谁规定这菜不是咱们吃的，吃到谁嘴里就是谁吃的。
吃饭的时候，我给马紫雪说这几天你不要去照顾狗狗了，让护工替你照顾，你跟着我们一块采访龚刚应和金箭？
马紫雪说请护工一天要付两百块钱哩！
我说你知道龚刚应和金箭是谁不？
马紫雪说不知道！
马瑛纤说那次地震把咱们埋在废墟里，就是龚刚应和他的军犬金箭发现咱们还活着，武警战士把咱们挖出来六个小时后，就停止了搜索，要不是龚刚应和金箭，咱们就逃不过那一难！
马紫雪说我肯定要去看救命恩人，好好报答人家！
唐树书不停地把水鱼和基围虾朝马紫雪的盘子里夹，马紫雪吃了两口不再吃了，给服务员说给我个食品盒，把水鱼基围虾白斩鸡放到盒里。
马瑛纤问姐姐你打包干什么？
马紫雪说那只受伤的狗狗流了好多血，身子很虚弱，那只没受伤的狗狗也没吃东西，拿过去给它们吃！
我们把桌子上的骨头夹起来放到食品盒里，不再吃菜了，让马紫雪多打包一点。
喂过狗狗，唐树书给我们说，我打听了，龚刚应是下午三点上班，他两点半从家里动身朝单位走，我们在两点半之前守在他家附近。
两点二十五，龚刚应和金箭出了屋子，我的镜头捕捉到这样的画面：风把雨水刮成斜线，在水泥路面上砸出无数个涟漪。金箭披着雨布，两只前爪着地，后半截身子搭在一个特制的车子里。龚刚应披着雨衣，右边撑着拐杖，推着车子一步一步前进，不知是金箭拉着龚刚应走，还是龚刚应推着金箭走。车轮在不太平坦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还有风声、雨声。
马紫雪的神气特别紧张，龚刚应趔趄了一下，她差点冲过去搀扶他。马瑛纤急忙拉住她，说我们在工作，不能让他看到我们！
龚刚应在档案馆上班，唐树书提前给档案馆的领导打了招呼，门卫没有挡我们。领导确实照顾龚刚应，把他的办公室安排在一楼，他打开办公室门，推着金箭走进去，打开电灯，办公室里一片光亮。龚刚应脱下身上的雨衣，挂在门后的钩子上，又脱下金箭身上的雨衣，也挂在门后的钩子上，取来毛巾擦金箭身上的雨水，而后才擦自己身上的雨水。我把这些画面拍到镜头里，心里汹涌出感慨，如果不是和狗狗有兄弟般的情感，能和狗狗共用一条毛巾？
马紫雪的眼睛红了，用手背擦眼睛，呼吸加重了许多。
马瑛纤的眼睛也红了，呼吸也加重了许多。
龚刚应从抽屉里取出一包酱牛肉，拿出一块给金箭说，你老了，不能吃硬东西了。你八个月的时候，我们刚搭伙计，你那时候的牙口多好，再硬的骨头嘎巴几下就咽进肚子里。这才几年功夫你都老下了，你老了我还没老，哪一天你要是丢下我走了，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咋过！龚刚应的声音有了呜咽，鼻音加重了许多，又拿起他和金箭擦过雨水的毛巾擦眼睛。
沿着楼道跑过来一个人，老远就喊唐干事，你们说来就来啦，动作真快！唐树书给我们介绍说他是馆长，叫方忠良。方忠良握着我的手说，唐干事都给我说了，龚刚应和这只狗都是人民的功臣，我们单位绝对优待他们。我安排龚刚应管档案，让他在一楼办公，我们能照顾一定要照顾。
龚刚应拄着拐杖朝我们走来，金箭也拖着车子朝我们走来，还给我们摇尾巴。马紫雪跑过去抱着金箭的脖子，说都老成这样子啦！还把脸朝金箭的脸上蹭。马瑛纤也跑到金箭跟前，抚摸着它没有双腿的后胯，伤成这样子了！
方忠良给龚刚应说，你今天有采访任务，回家去吧，好好接受采访。你跟狗狗都是英雄，我派车送你们回去！
龚刚应住的是间六十多平米的老房子，两房一厅，厨卫都有。进门后，龚刚应把车从金箭身上卸下来，拿起钢刷给金箭刷毛。马紫雪走过去，要过钢刷继续刷毛，说掉了这么多毛！
我把镜头对准金箭和它的主人，龚刚应坐在凳子上，拍着金箭的脑袋。金箭仰着头，眯缝着眼睛，半张着嘴伸着舌头，承受主人的爱抚。龚刚应给我们说，它身上的毛都掉了大半，嘴里就剩三颗牙了！说着掰开金箭的嘴，我们看到光秃的牙床上稀疏着三颗牙，感觉随时都会脱落。龚刚应说它现在吃不成硬东西，我把肉剁碎，和青菜面粉混在一块，煮熟了喂它。如果我没有领养它，谁给它做肉丸吃，它可能早就离开人世了！
马紫雪问龚刚应，附近有没有小卖部？
龚刚应说右边几十公尺就有，你买啥东西？
马紫雪说你只有一条毛巾，金箭用你也用，扫把也不能用了，抹布都脏成这样子了，还有筷子碗只有一套，来个人都没办法请人家吃饭！
龚刚应说这间屋子就我跟金箭两个，能请谁来吃饭，人家还嫌这地方脏！
马紫雪说那是以前的事情，以后你就要请人家吃饭啦！
龚刚应说钱在抽屉放着，我行动不方便，你自己拿！
马紫雪说我身上有钱，说完就跑出房子。龚刚应对着房门喊，外边下雨，把雨衣穿上！马紫雪亮着声音回答，雨不大，淋不湿人！
我把摄像机镜头对准墙上的照片，一幅是穿着军装的龚刚应牵着金箭，龚刚应身材伟岸，朝气蓬勃，金箭毛色光亮，四肢健壮。一幅是胸带二等功勋章的龚刚应，旁边蹲着金箭，脖子上绑着勋带，勋带上挂着二等功勋章。第三幅是残了一条腿的龚刚应，拄着拐杖站在那里，胸前挂着二等功勋章，旁边爬着残了两条后腿的金箭，脖子上挂着二等功的勋章。
马瑛纤蹲在金箭旁边，抚摸着它的脊背说，要不是你和龚班长，我和姐姐的命都没有了，我们找到你了，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过最幸福的晚年！
龚刚应说该给金箭开饭了！拄着拐杖站起来，从冰箱里取出肉丸，倒进锅里，打开煤气灶，说金箭每次都吃不多，要勤喂！他把手指伸进锅里，捏碎了一个肉丸，不冰了，就关了煤气灶，又拿出一包氨基酸，一包营养粉，伴到肉丸汤里。
马瑛纤问你每顿都给金箭喂这些？
龚刚应说三年前才开始喂，犬跟人一样，老了胃口就不行了！唉——，犬要是跟人的寿一样长多好！
马瑛纤问你一个月有多少收入，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喂金箭？
唐树书说龚班长由政府安排了工作，就不能拿残疾金了。金箭立过战功，司令员批示每月给它补助六百元，部队只能把这钱买成狗粮、肉类送来！
马瑛纤给龚刚应说，你以后不要买这些营养品了，我在网上买，网上便宜！
马紫雪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跑回来，说该给金箭洗澡了？
龚刚应说金箭的洗澡液在卫生间，进口的，杀螨虫、还能治疗皮肤病！
我问进口的东西很贵？
龚刚应说三百多块钱一瓶，国产的才十多块一瓶！
马瑛纤姐妹俩给金箭洗过澡，龚刚应说卧室床下边有个吹风机，给金箭把毛吹干，不把毛吹干容易得皮肤病！
马紫雪跑到卧室，从床下拿出吹风机，吹风机有十多斤。龚刚应说要是用人的吹风机，吹一天都吹不干！
吹风机像个小鼓风机，声音能传几十米。金箭躺在地上，很享受地闭着眼睛。龚刚应说吹的时候注意它的皮肤，有没有皮肤病！没过两分钟，马瑛纤说金箭的前腿上有块皮肤病？龚刚应拄上拐杖走到金箭跟前，伏下身子看了说，还真是皮肤病，抽屉里有药膏，给它擦上。
她们给金箭擦了药膏，又打扫房间，把该擦洗的东西擦洗了，又拖地，整理床铺，马紫雪发现床单上有很多狗毛，问龚刚应你和金箭睡一张床？
龚刚应说过去都是我睡床上，它睡下边，这两年它老了，我就让它也睡在床上
马紫雪把枕套、床单取下来，拿到房外头抖了上边的狗毛，塞到洗衣机里，问龚刚应有没有消毒液？
龚刚应说有洗衣液，没有消毒液！
马瑛纤说我去买消毒液，说着又跑出去。
马紫雪又从床下翻出一堆衣服，塞到洗衣机里说，这些衣服也要消毒！
我说一会儿把卫生打扫完了，我请大家吃饭？
龚刚应说咋能让你请我们吃饭，你们到了我这里，我不请你们吃饭，这理说到天边都说不过去！
马紫雪说不管谁请客，都要把金箭带上，专门给它点个菜！
龚刚应说金箭二十四小时都跟着我，它不跟我在一块会伤心，我看不到它不放心！
我说今天的客我请定了，还要找个好点的饭店，担心饭店不让金箭进？
唐树书说把金箭的立功勋章带上，看谁敢不让它进！
马紫雪说龚班长也把立功勋章带上！
龚刚应说让金箭带上没啥说的，不带怕人家不让它进门，我带那东西有啥用处，人家又没有不让我进，还让人家以为咱在炫耀！
马紫雪说炫耀就炫耀，又不是卖淫嫖娼养二奶！
龚刚应说卖淫嫖娼养二奶要有条件，咱一官二不款，再傻的女人都不会让咱养！
马紫雪说，说不定有女人不让你养，帮着你一起养金箭？
我们一行人走到酒店门口，被两个保安挡住，马瑛纤问为什么不让我们进？
保安说让你们进，不让狗进，我们酒店有规定，宠物一律不能进入！
唐树书说它不是宠物是军犬！
保安说它要是执行任务，我们肯定让它进，不是执行任务就不能进。
龚刚应说它今天确实不是执行任务，但它曾经执行过任务，它的后腿都是在执行任务中受伤截掉的，还荣立过两次二等功！
唐树书走到领导跟前，给人家敬礼，人家急忙说首长把关系搞颠倒了，你们是正规军，我们是土八路，土八路见了正规军才要敬礼！
唐树书说咱不管什么正规军土八路，把礼敬了就算打了招呼，指着龚刚应说我们这位老班长叫龚刚应，立过两次二等功，他的腿在战斗中受伤截肢了。又指着金箭说它也立过两次二等功，它的后腿就是被贩毒分子打伤的！
保安部长说我在八九年前好像看过这个报道，不过现在还不能进。
保安部长说我的意思是要举行个仪式！他转身给保安说，通知所有保安，三分钟内在这里集合！
三分钟后，五十多个保安在我们面前集合完毕，保安部长命令，分列两边，欢迎国家功臣光临我们酒店！又用标准的动作向我们请示，报告人民功臣各位首长，热烈欢迎您们光临我们酒店！
唐树书说老班长该你下达指示了！龚刚应回了个军礼，下达指示，大家辛苦啦！
保安齐声回答，首长辛苦！
保安部长又下达命令，敬礼！唰地一声，保安们整齐一致地举起右臂，军礼标准。还是和来时一样，马紫雪推着金箭走在前边，马瑛纤搀着龚刚应的走在她们后边，我扛着摄像机走在最后边，拍下了这个镜头。
点菜时，马紫雪说第一个菜给金箭点。龚刚应接过菜单，寻找金箭喜欢吃的东西。马紫雪坐在他旁边，指着菜单说点个烤牛肉怎样？龚刚应说犬只吃了牛肉容易得皮肤病！马紫雪又说红烧猪肉行不行？龚刚应说红烧猪肉太油了，金箭岁数大了，消化功能不行，吃了会得肠胃病。又在菜单上寻找，目光停在清炖羊肉上，说给金箭吃清炖羊肉，羊肉补阳气，金箭吃羊肉好！
服务小姐说狗狗都享上了五星级酒店，我要是不来这里当服务员，走到五星级酒店门口腿都打晃！
马瑛纤也给她开玩笑，金箭都受过司令员的接见，一般老百姓谁能见上司令员？
服务小姐说您把俺小看了，俺们把啥大人物没见过？上个礼拜有个非洲的总统在这张桌子上就餐，皮肤黑得像俺老家的锅底。我给领班说了，领班批评我是民族歧视，要是上升到外交领域就是政治事件，吓得我见了黑人总统再不敢说锅底了！
服务小姐说我知道它是国家的功臣，脖子上挂着功臣牌哩。它要不是功臣，恐怕连我们酒店的大门都进不来，除非它的主人是我们酒店的老板。我们老板养的是狐狸犬，到了餐厅就朝桌子上跳，谁都不敢把它轰下来。还有就是管我们酒店的旅游局长，前天他老婆来了，抱了只日本的松鼠犬，也要后厨给它清蒸羊肉，我们还替她抱狗，弄一身狗毛！
吃饭时，金箭就呆在龚刚应和马紫雪中间。清炖羊肉端上来了，马紫雪停下吃饭，把羊肉夹到自己盘子里，还对着羊肉吹，羊肉凉得差不多了，给服务小姐说麻烦拿个塑料盒，我们喂金箭。服务员拿来塑料盒，马紫雪把羊肉从骨头上剥下来，放在塑料盒里，端到金箭嘴前说吃吧，只要你喜欢吃，我们天天给你买羊肉！
吃过饭，马紫雪说一会儿把金箭送回家，我还要忙点事情。
马紫雪说当初跟房东签的合同规定，不能在出租屋里养宠物，小黄小黑出院就没地方住，我今天必须把房子找到。小黑的伤稍有好转，我就把它抱回去，在那里多住一天就得多掏一天的钱！
马瑛纤给龚刚应说，你住的是两房一厅，空着一间，不如租给我姐，我姐有了住的地方，你也增加了收入，双赢！
吃过饭，我们一块去看小黑小黄，护工真得很负责，坐在狗狗旁边，见我们进来，赶忙站起说我一刻都没有离开，上卫生间都跑步进行。
马紫雪姐妹就表示感谢，马瑛纤拿出十块钱塞到人家手里，人家说你们都给过两百元了，怎么能再收你们的钱？
马瑛纤说两百元是工钱，这是奖金！
护工的下巴都笑得要掉下来，说老板这么说了，我就拿下了，你们放心，我会把它们当亲闺女看待！
马紫雪问护士，小黑的伤咋样？
护士说手术很成功，只要伤口不感染，就不会发生危险！
马紫雪说我是打工的，在这里多住一天就多掏一天的钱，能不能早点让它出院，我在家给它喂消炎药！
护士说可以，你们明天就可以接它出院！
我们从医院出来，马紫雪给我们说你们先忙工作，我把金箭送回去，再把房子打扫了，该粉刷的粉刷，该修补的修补，像个人住的地方！
马紫雪、龚刚应把金箭的后胯绑到车上，马紫雪推着金箭和龚刚应并排走着。马瑛纤看着他们走远了，转过身子给我们说，我姐姐和龚班长是天生的一对？
我豁然灵醒过来，这丫头真有心机，原来有这个打算，就说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他们是绝配！
唐树书说小马是给你姐姐做媒呀！
马瑛纤说这还用做媒，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还能不摩擦出故事！我姐这人善良，这些年一直唠叨要报答我们的恩人，现在找的恩人了，还能不报答？
唐树书说报恩和爱情是两回事情，不能互相替代！
马瑛纤说我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你知道建筑工人为什么要给水泥里加钢筋，水泥就是爱情，钢筋就是恩情，水泥加钢筋更坚固。我姐姐要是跟龚班长有了爱情，里面再有报恩的成分，婚姻就像钢筋水泥样牢不可破！吃饭的时候我就琢磨，我姐姐没有工作，要是跟龚班长成了，她就要在家照顾金箭和小黑小黄，龚班长一个人的工资根本顾不住生活！
我猛然想起龚刚应和金箭退伍时，司令员给龚刚应的承诺，说龚班长退伍的时候，司令员员给他有过承诺，还盖了武警总队的公章！
唐树书说这事情交给我了，你姐姐要是真和龚班长成了一家子，我找后勤营房处把铺面拨给龚班长。你姐姐用这个铺面开个商店，我再让咱的战士尽量到你姐姐的商店消费。
我说我还想拍一组军犬训练的镜头，观众很难看到这样的画面。
唐树书说我要向首长请示。
三天后，唐树书给我们联系，第二天军犬连进行训练，他早上七点二十开车在招待所门口接我们。
我收线后给马瑛纤说，咱们这几天忙着查资料，不知道龚班长和你姐姐的情况咋样？
下午，我们到超市给龚刚应和马紫雪买礼品，我买了套床上七件套，唐树书买了全套厨具，马瑛纤买了个大镜框，上边写着“百年和好”。
唐树书问你就那么肯定？
马瑛纤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面盛的不是豆腐脑，本小姐的判断基本无误，他们要是没有那个意思，我姐会下那么大的力气粉刷房子？
唐树书把车开到龚刚应家门口，我们还没从车里下来，就看见马紫雪搀着龚刚应，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我们带着礼物下了车，龚刚应和马紫雪迎过来，龚刚应看着礼品，嘿嘿傻笑。马紫雪说来看看就行了，还买这么多东西！
我们走进房子，墙壁雪白，窗户刷了新漆，顶灯换成大功率。三只狗狗站在我们面前，金箭的后胯还绑在车上，仰着脑袋看我们。小黑比前几天好多了，站在我们面前摇尾巴，小黄跑到我们跟前，腾起身子抱马瑛纤的大腿。马瑛纤喊小黄不要闹，我还抱着这么多东西哩，一会儿放下东西就抱你！她说人不管心里有多苦闷，回到家看到这些宝贝，心里就亲情四溢。
我们走进卧室，床单换上新的了，床下铺着羊毛毡，他们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马紫雪给我们解释，龚班长和金箭都有伤残，起来一次不容易，我干脆在床下边搭个地铺，方便照顾他们！
我琢磨龚刚应和马紫雪才认识几天，要是现在就睡一张床，心里还是有障碍，就话中有话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
马瑛纤说滴水要把石头穿透，人的骨头都化成粉尘，铁烧红了要赶快打，不打就凉下了。陕西有个作家书里写要趁风扬场，风来了你不扬场，风走了想扬没风了！她把床上的褥子、床单、枕头全卷到一块，把我买的七件套铺在床上，说今夜人睡床上，有啥不好意思！
龚刚应和马紫雪脸红了又红，互相偷看对方的脸色。
马瑛纤又忙活着挂“百年和好”，马瑛纤和唐树书站在凳子上举起镜框，龚刚应和马紫雪站在下边指挥，心情很愉悦。马瑛纤把镜框挂好，说这么一整跟新房差不多，就差一个大红双喜，一会儿吃过饭，唐干事开车去买一个！
我说今天是大喜日子，一定要到像样的酒店庆祝一番！
马瑛纤说上次到五星级酒店，沾了金箭的光，这次还带着小黑小黄，它俩不是功臣，酒店不让进！咱们找个干净实惠的大排档，人家让咱们带这三个宝贝就行！
唐树书说我有个战友在郊区开了个农家乐，咱们到那里去！
到了农家乐，车刚一停下，老板就跑过来替唐树书拉开车门，说你狗日的半年都没来，把老战友忘了！唐树书跳下车，说忘不你狗日的，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马紫雪先跳下车，站在车门跟前，把龚刚应搀扶下来，又把金箭抱下车。马瑛纤从那边车门下车，把小黄拉下车，又把小黑抱下车，我扛着摄像机最后下车。
唐树书指着龚刚应和金箭问老板，你看这是谁？
老板仔细地端详龚刚应，又看金箭，说这不是训犬连的龚班长和金箭吗？
唐树书说你的眼力真好，就是龚班长和金箭！
唐树书又把我们几个介绍给老板，我客套说给老板添麻烦啦！老板说可不敢这么说，也不要把我叫老板，我叫吉天蓝，你们叫我小吉或天蓝都行！今天我请客，把我们的招牌菜全点出来！又给服务员说到我房里把那两瓶茅台拿来！
吉天蓝说我复员后没回老家，在这里开了农家乐，就为了能经常看到战友。人一辈子挣多少钱是够，关键是人要快乐，我觉得战友来吃饭就快乐！
他把我们领进包厢，问龚刚应给金箭和这几只狗狗点些什么？
龚刚应说金箭只剩下三颗牙了，肯不动骨头，肥肉也消化不了，你看什么适合它吃？
吉天蓝说我让厨师做个红烧狮子头，纯瘦肉，咋样？
龚刚应说不要放佐料，金箭喜欢吃不放佐料的肉！
吉天蓝又指着小黄小黑问这两只狗狗吃什么？
马紫雪说这两只狗狗都年轻，有剩骨头剩肉就可以！
吉天蓝说怎么能让它们吃剩骨头剩肉，我让后厨把牛羊肉的下脚料煮了喂它们！
吉天蓝让服务员把茅台打开，给我们杯里倒，唐树书捂着杯子说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吉天蓝说走的时候找代驾，到了我这里怎么能不喝酒，这茅台是我专门给战友留的，实话给兄弟说，茅台值多少钱咱不在乎，就是假的太多。这两瓶绝对是真的，咱有个战友复员到茅台酒厂，他来看望部队专门带给我的，绝对不会假！
喝过三巡，马瑛纤给吉天蓝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吉天蓝问什么日子？
马瑛纤说今天是龚班长和我姐大婚的日子！
吉天蓝说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刚好我这三天的营业款没送银行，全给龚班长包成红包！
龚刚应说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咋能拿你那么多钱！
龚刚应的话还没说完，马瑛纤就端起酒杯说，我代表我姐姐姐夫感谢你，到底是老战友，一般关系的朋友绝对不会给这么大的红包，我敬你一杯！说完仰起脖子把杯里的酒喝干。
吉天蓝也端起酒杯说，马小姐是爽快人，你以后要是结婚了，我给你同样大的红包！
马瑛纤说我结婚不要你的红包，我和杜导筹划在地震的地方，建一个搜索犬纪念馆，给当年参加搜救的军犬和它们的主人塑上蜡像，刻上事迹，永存于世！
吉天蓝说这是好事情，我坚决支持，我先拿出十万，以后挣下了再朝出拿！
马瑛纤说到底是军人出身，爽快！
吉天蓝说我在别的事情上也不爽快，这事情上必须爽快！你给个账号，我现在就让会计打给你们！
马瑛纤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的捐款，必须有个机构，要不就是金融犯罪！
吉天蓝给服务员说去把会计叫来，会计小跑过来，吉天蓝说你现在去银行取十万现款！会计离开后，他说现在很多人在酒场上充大，下了酒场就不认账，我答应的事情绝不赖账。我这个农家乐生意好，主要靠战友捧场，拿出赚的钱为老部队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唐树书说我把这件事情写个报道，在报纸上发了，把兄弟的生意推向高潮！
晚上，我们在龚刚应家喝茶，金箭爬在龚刚应身边，龚刚应给它刷毛，金箭眯缝着眼睛，享受刷毛带来的享受。龚刚应说金箭喜欢刷毛，给狗狗刷毛相当给人搔痒痒。小黑的伤口快要愈合了，马紫雪抱着它，在它脊背上抚摸，它伸出舌头在马紫雪的手上舔。马瑛纤抱着小黄，也抚摸它的脊背。我扛起摄像机，拍下这个充满亲情的镜头：春天的初夜，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人前放着清茶，杯口冒着热气，几个人带着几条狗，人亲热着狗，狗依赖着人，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如此温馨恬淡的生活，该是多么幸福难得！
马紫雪给马瑛纤说，咱们今天拿人家吉老板那么多钱，多让人难为情！
马瑛纤说你跟龚班长都没积蓄，还要养活这三只狗狗，尤其是金箭，像氨基酸、营养粉类的东西都不能断，没有钱怎么过？
龚刚应说你姐的商铺要是开起来了，赚的钱都给你建纪念馆。
七
下雨了，刮风了。我们站在训练场的警戒线外。金箭的后半截身子绑在车上，龚刚应给它穿上雨衣，又用雨伞遮着它的脑袋，自己的半个肩膀就淋在雨中。马紫雪打着伞，小黑蹲在她脚前。马瑛纤也打着伞，小黄站在她脚前。唐树书站在旁边，担任解说员。我扛着摄像机，准备拍下军犬训练的镜头。
训练场有四百米长，摆放着各种障碍：独木桥、钻圈、矮墙、铁丝网、壕沟、水池。指挥员把红旗朝下一挥，下达命令,出发！训犬员立即解开手里的牵引绳，给犬只下达命令，冲！犬只像离弦的箭矢，朝着障碍物射去，越独木桥，钻圆圈，翻矮墙，爬铁丝网，跃壕沟，游水池，冲过一道一道障碍，完成400米障碍冲刺后，又按原路返回，速度不能减慢，跑完八百公尺后返回出发点。指挥员又下达第二道命令，继续冲刺第二个回合！训犬员又给犬只下达命令：冲锋！犬只又开始第二轮冲锋。完成第二轮冲锋后，已经冲锋了一千六百米，犬只返回到出发点后，伏在训犬员脚前，大口大口喘气。二十分钟后，这只犬又被牵到了出发点，继续进行训练。
马瑛纤说我今天才知道一只合格的军犬，都经过多少残酷的训练！
唐树书说这是耐力训练，执行任务时比这还残酷，就像金箭参加的地震搜索，连续一百多个小时不能休息，如果平时不经过艰苦训练，执行任务时就坚持不下来。搜索犬比宠物犬的寿命短，就是训练和执行任务太艰苦，体力透支太厉害。
金箭仰着脑袋，望着训练场上的犬只，前腿不停地耸动，像要冲进训练场的架势，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龚刚应说它看到训练场，想起自己曾经的训练生活，引起对训练的渴望。马瑛纤抱住它的脑袋说，你现在的任务是保重身体，争取长寿，我们看到你健康地活着，就非常开心！
龚刚应也望着训练场，看穿越障碍的犬只，眼眸里透出强烈的渴望，无意识地把拐杖在地上礅，说这才几年呀，我的一条腿伤了，金箭的两条腿没了!
八
拍摄完金箭和龚刚应、马紫雪的镜头，我和马瑛纤返回成都，给台长汇报了拍摄过程，马瑛纤又汇报了筹建纪念馆的想法。台长还是用手把装钱的口袋捂紧，嘴里却喊大力支持。让他朝出拿钱等于让尼姑生孩子样困难，我开玩笑说，尼姑生不出孩子，你也掏不出钱，我们不指望尼姑传宗接代，也不指望你给我们拨钱！台长就笑，说时代变了，尼姑也生孩子了，还生双胞胎！
护士把我们领到金箭的病房，龚刚应躺在宽大的躺椅上，金箭并排躺着他身边，枕着他的肩膀，他用一只胳膊搂着金箭，金箭的一只前腿搭在他身上，如果它不是犬只，真像新婚夫妇的睡眠。金箭阂闭着眼睛，隔不了多大功夫在龚刚应脸上舔一下，而后又闭上眼睛。马紫雪坐在金箭旁边，拍着金箭像拍哄熟睡的婴儿，身旁卧在小黑小黄。我走进病房就开始拍摄，眼前的画面太感人了，一个曾经的军人和一条曾经的军犬，他们之间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唐树书看到我们进来，跑到门口迎接我们。马紫雪给马瑛纤说金箭快不行了，幸亏你们赶来了，还能看它最后一眼！
马瑛纤扑到金箭跟前，伏在它身上呼唤，金箭，金箭！金箭没睁眼睛，呼吸加快了，喘气加重了，它猛然扬起脑袋，吠叫一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龚刚应的脸，脑袋一歪，倒在龚刚应怀里。
早上八点我刚到办公室，马瑛纤就进来了，我问纪念馆的资金筹集得怎样了？她说我把地震中被解放军搜救出来的人建了一个群，先在这个群里发起募捐。我做了预算，盖一千平米的纪念馆主体工程连装修需要一千万，二十四只搜索犬的蜡像需要二百四十万，二十四个战士需要二百四十万，加上其它的开支，最少需要一千五百万，还有三百多万的缺口。
马瑛纤的手机响铃，唐树书打来的，说部队的官兵听说筹建纪念馆，都主动捐款，收到十多万元，让马瑛纤把基金会的账号发给他。
马瑛纤说你们没有钱进货生意怎么做？
马紫雪说你姐夫跟供货的公司说了筹建纪念馆的事，并用我们的房子做抵押，先供货后付款。你姐夫还说了，早一天把纪念馆建好他早一天心静，也算给金箭有个交代，给自己这辈子有个交代！
马瑛纤说还差三百多万！
万志英说我捐五十万！
马瑛纤说太感谢万总了，我代表搜索犬和它们的主人向你表示感谢！
万志英说马小姐用什么感谢？
马瑛纤问万总要我用什么感谢？
万志英说陪我喝场酒？
马瑛纤说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
万志英的原籍确实是大地震的地方，地震时他公司的楼房倒塌，他被埋在废墟里，被搜索犬发现获救，按理说他应该是真心捐助？
我说这个世界从来不缺知恩不报的人！
马瑛纤说他想给我摆鸿门宴？
我说不管他摆什么宴，我们都把它当成鸿门宴，有备无患！
半个小时后王律师驾到，王律师问你们都是忙人，有事尽快说，甭耽误你们的事情！
马瑛纤说有件事不明白，想请教王律师！如果有人承诺给我们这个基金会捐款，事后不捐了，法律上怎么办？
王律师说可以起诉对方，但必须拿出对方承诺捐款的证据，比方说双方签订的捐款协议！
马瑛纤问如果没有协议怎么办？
王律师说如果没有协议，对方的口头承诺也可作为证据。
送走王律师后，马瑛纤问我咱们台谁跟金豪大酒店的老板熟悉？我想把那个包厢的服务员换上咱们的人，把他承诺给咱们捐助的证据录下来！
我和马瑛纤跑到金豪大酒店，在包厢装了三个摄像头，还把一台摄像机摆在万志英座位对面，上边摆放鲜花酷像花篮。我给马瑛纤说，王律师交代取证一定要合法，不合法的取证法庭不会采纳！
马瑛纤说我在读本科时选修了法律课，知道这些基本常识，我到药店去一趟。
我问你到药店干什么？
马瑛纤说今晚那个姓万的肯定要灌我酒，我只有二两的量，要是被他们灌醉就麻烦了。我有个朋友是开药店的，她说最近进了一种药，能化解肠胃里的酒精，喝酒前服一粒，千杯万盏都能应酬。
我在这个包厢的隔壁，摆放了四部电脑，可以看到马瑛纤跟万志英如何周旋。
我在屏幕上看到，一个方头大耳的老板带着两个马仔朝包厢走来，马瑛纤迎上去说，感谢万总设宴！
万志英说马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
马瑛纤说万总抬举我啦，像我这个档次的女孩子满大街都是，万总公司里的女职员随便拉出一个都比我强一百倍！
万志英说档次不一样，电视台和公司的区别大了！
万志英落座，正面对着摄像机镜头。马瑛纤和他应酬过，取出捐助合同放在他面前，说这是捐助合同，您过目一下，争取今天把它签了！
万志英把合同瞥了一眼说，就这么签了？
马瑛纤问万总还要我们做什么？
万志英说马小姐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吧？
马瑛纤说万总有话直说，我刚从学校毕业，没有社会阅历，很多事情不明白！
万志英说我给你们捐助五十万，不是无条件捐助！
马瑛纤问什么条件？
万志英举起酒杯说，这一杯是一两二钱，你喝一杯我给五万，喝够十杯给五十万，酒我带来了，五十六度的茅台！
马仔抱来四瓶茅台放在餐桌上，万志英问马小姐敢不敢？
马瑛纤说万总说话算话？
万志英说我堂堂总经理，不敢跟马云王建林比，在成都也能算上放屁砸坑的人物，能为区区五十万赖你！
马瑛纤说我可是电视台的记者，搞录像是我们的本行，你不怕我把你的承诺录下来，作为证据！
万志英哈哈大笑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赖你的钱，还能怕你录证据！
马瑛纤说万总可别到时候说这话是酒喝多了说的，不算数！
万志英指着茅台说，酒瓶还没打开，怎么能说喝多了！
马仔把酒瓶打开给杯子里倒，万志英说倒满，溢出来才算！马仔又继续给酒杯里倒，真的把酒溢出来才罢手。
万志英指着酒杯说，要是不行现在说还可以，咱们换一种玩法！
马瑛纤说我豁出来了，谁计数？
万志英说我手下这两个人计数？
马瑛纤端起酒杯说，我喝了，开始计数！说完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又把杯子里的残酒喝了，亮着杯底说怎样？
万志英拍着巴掌说痛快！
服务员大声报数，第一杯！
万志英跟着喊，马小姐把五万元人民币挣到手了！
马瑛纤又把杯里的酒喝干，服务员又高着声音喊，第二杯！
万志英又喊，马小姐把十万元人民币挣到手啦！
我在电脑上看着马瑛纤不要命地灌酒，真替她担忧，尽管知道她吃了药，但这药到底有多大功效，对身体有多大损伤，丝毫不知，骤然涌出对她的敬佩，为了建这个纪念馆，无所畏惧地朝前冲，财狼也罢，锐刃也罢，荆棘也罢，毒蛇也罢，理想中的纪念馆像放射着光芒的灯塔，招引她如扑火的灯蛾！她已经喝到第八杯酒了，站立不稳了，服务员不忍心再给杯子里倒酒了，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会出人命的！
马瑛纤硬着舌头说，一杯酒五万元，多划来的事情，凭啥不喝！
万志英拍着巴掌说，马小姐说的太对了，喝一杯酒挣五万元，全世界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马瑛纤又端起了酒杯，手抖，酒洒出。
万志英吼，酒洒了不算，添满！
马瑛纤说添满，本小姐做事光明磊落不偷工减料。
喝过第十杯，服务小姐说马记者喝完第十杯了！
马瑛纤给万志英说我喝了十杯，咱们按事前说好的，你在五个工作日之内把五十万打到我们基金会的账上！
万志英说这个不算，咱们玩下一个，你要是敢玩我给你一百万！
马瑛纤问玩什么？
万志英说到酒店开房，你陪我到明天早上，我给你一百万！
我的心被提到喉咙跟前，马瑛纤太想把纪念馆建成了，真有可能为一百万把自己卖出去。万志英是个流氓，他不一定履行自己的承诺，我真想冲进他们包厢，阻止马瑛纤。
马瑛纤给服务员说给我杯子里倒酒！
服务员说你已经喝过十杯了！
马瑛纤说我让你倒你就倒，这杯酒和那五十万没有关系！
万志英拍着巴掌说，好，喝醉了玩起来更爽！
马瑛纤端起酒杯，猛地泼到他脸上，骂了一句王八蛋，当初搜索犬就不该把你这个人渣搜索出来，你死了世上少个祸害！
一杯酒全泼到他脸上，他用巴掌擦着脸上的酒液，对马仔吼狗日的给我打，打死了我替你们坐牢！
服务小姐拿出手机说，你们要是打架，我马上报警！
马瑛纤挣扎着走到包厢门口，刚出包厢就栽倒了。
马瑛纤住院了，酒精过量，胃穿孔，一个星期后出院，脸色苍白，走路腿还打晃。她给我说通知姓万的，五个工作日给我们打款，已经超了一个工作日！
马瑛纤说马上通知王律师，把官司打到底也要把五十万拿过来，这是我用命换来的！
王律师把录像看了，说这个证据百分之百有效，马记者还真懂法律！
马瑛纤说这个人就是流氓，他要是坚决不打款，怎么办？
王律师说他要是坚决不打款，也只有走法律程序！
我说发展不到走法律程序的地步！
我和王律师走进万志英的办公室。
万志英说我就没承诺捐助五十万，这是逼捐！
王律师把电脑摆在他面前说，你把这个录像看看，或许能改变你的态度！
万志英看了录像说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偷着给人下套，上了法庭不一定起作用！
王律师说马小姐提前都给你说了，要把这些拍下来作为证据，你也同意了！
万志英说她用威胁的手段逼我做的承诺！
王律师说万总看清楚，当时包厢里除了服务员就四个人，我的当事人只有一个人还是女性。你们三个人全是男性，我的当事人绝对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万志英说酒喝多了，没有判断能力，这种状态下的口头承诺，法律是不认可的！
王律师说万总忽视了一个细节，你做这些承诺的时候，酒瓶还没打开，理智处于绝对清醒状态！
万志英不说话了。
我说万总再看看马小姐把酒泼到你脸上的镜头，你提出让人家陪你到第二天早上，再给人家一百万，这个镜头要是被电视台播出了，恐怕对你的个人形象有巨大影响。马记者是为了给战士和搜索犬修建纪念馆，这是正能量。你为了满足个人私欲，试图······，而且你还是被搜索犬救出来的，没有这些搜索犬就没有你的生命，社会会怎样评价你的行为？
万志英猛地对秘书喊，把财务部长叫来！
九
三年后，坐落在地震中心的搜索犬纪念馆开馆了。纪念馆上方悬挂着花梨木做的招牌，刻着金色大字：英雄犬只纪念馆。领导、首长、搜索犬的主人、龚刚应也来了，他抱着金箭的照片，马紫雪搀着他站在招牌下边。二十四个搜索犬的主人拿着竹竿，把竹竿伸向蒙在招牌上的红绸。
进门是块很大的铭志牌，红平绒做底，镀金大字做文：
二00八年五月十二日十四时二十八分0四秒，此处发生十一级特大地震，山崩地裂，房屋倒塌，神哭鬼泣，人畜死伤无数。人民政府及时下达抗震救灾命令，武警官兵并搜索犬只乘机赶赴受灾现场，连续百小时地搜索，不得休息，精疲力竭，身躯受伤，爪蹄磨破，坚持战斗，先后有三只搜索犬英勇牺牲，十二只搜索犬多处受伤，仅搜索犬就发现生命迹象四百一十六人，获救四百一十一人，其丰功伟绩，光耀神州，与日月同辉。时至今日，二十四只搜索犬已全部离世，为了世代铭记它们对人类的功绩，社会各界捐助款额一千六百万元，经汶川县人民政府批准，拨地十亩建造此馆，特向所有支持该馆修建的政府部门、单位、人士表示衷心感谢！落款是筹建英雄犬只纪念馆基金会。
灯光全开，如无数颗太阳照耀，视线极好，聚光灯照在犬只和它们主人的蜡像上，像是他们身上放射的光芒。我扛着摄像机，逐个拍下这些搜索犬和他们的主人：二等功荣立者金箭，二等功荣立者训犬员龚刚应；二等功荣立者沈虎，二等功荣立者沈鹏；三等功荣立者西岭，三等功荣立者范兵歌，还有搜索犬冰洁、金雕、海啸、麦兜、小虎······
二十四个武警战士抱着搜索犬的蜡像，念叨着它们的名字，流着泪水······
我扛着摄像机，逐个拍下这些镜头。
马瑛纤用现场记者的身份，逐个介绍这些英雄犬和他们的主人。
谁能知道她为筹建这个纪念馆经受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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