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大学徐一凡、单楠茜、小俣幸代
指导老师|张慧瑜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0年《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课程作业,获得“我们的时代·2020年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奖。
如今,以猫为代表的“萌宠文化”成为当代人最推崇的解压方式之一,根据《2018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城镇养宠用户达7355万,中国的宠物猫狗甚至超过许多发达国家的人口数量。但与此同时,流浪动物不断增加,虐杀动物形成地下产业链,中国宠物市场蓬勃发展的背后,养宠观念不成熟以及动物保护法不完善问题仍十分突出。面对这样的现状,我们采访了北京大学猫协的骨干同学以及北大的爱猫师生,拼凑出北大人和猫的一些往事。而人对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人对自身生活和命运的态度。正如爱伦·坡在《黑猫》中所写的那样:“小动物总有机会去检验,人类那微不足道的情感和脆弱的忠贞。”
“疫情期间,别人在扔猫,
我们却为它找到了主人”
猫咪“丑橘”
“北大猫咪图鉴”中丑橘的资料介绍
丑橘的屁股上带着血迹,可能有痔疮或便秘的身体问题,天寒地冻,再病下去或许撑不过这个冬天。必须抓住送医了。猫协的周同学几经找寻,在博雅塔后面的动力中心发现了丑橘——这里也是许多流浪猫的据点。另一名男生提着几斤重的捕猫笼赶来支援,把初来乍到的丑橘送到医院。在陌生的环境里猫都会非常不安,丑橘也不例外。但它虽然一路哀嚎,却依然温顺。在整个看病和绝育过程中,无论多么疼痛,多么惊恐,丑橘都只知躲避忍耐,从未伸出爪子挠人,周同学看得有些心疼。连医生都惊讶于丑橘对人类的信任,说道:“很少见到脾气这么好的猫,怎么就成了流浪猫呢。”
丑橘曾经有主人吗?如果有,为什么连这样温顺的猫都要抛弃?确实,之所以命名为“丑橘”,是因为这只猫不属于普遍意义上的“美丽可爱”,甚至有些人会认为它其貌不扬。但是用人类世界扭曲的价值观去定义一只猫,又是何其荒诞与残酷。旧的伤病被治好,新的危机正潜伏在四周,一个月后,不仅是丑橘,整个北大的猫都面临着生存的重大危机。
2020年春节,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爆发,正在放寒假的北大校园封闭,那些本该回校照顾流浪猫的同学,再也进不去了。越来越少的粮食、寒冷的天气以及流浪狗的不怀好意,都成为猫协同学揪心的原因。
每逢寒暑假,猫协都会制定本地同学义务喂猫的计划。但疫情使得本地同学无法进校。更糟的是,存放猫粮的办公室无法打开,流浪猫面临断粮危机。李婷婷是北京大学的学工老师,作为为数不多能够自由出入校园的人,她主动承担起喂猫的重任。从生科楼喂到48楼宿舍,从遥感楼喂到未名湖北,她还额外增加了无人问津的微纳楼。微纳楼由于离学生活动区较远,有一大群未收入“北大猫咪图鉴”的流浪猫,如果放弃那里,也许会有很多来不及拥有姓名的流浪猫,在寒冬里悄悄离开。没有公用猫粮,李老师就带家里的猫粮,几斤的猫粮很快就吃完了。
李老师是在未名湖北遇到丑橘的。在无人照顾的日子里,它得了猫鼻支,会打喷嚏和流眼泪,如果不及时治疗甚至会导致死亡。她立马带着丑橘第二次去医院。在确诊猫鼻支后,还发现它存在耳朵真菌感染发炎的问题,耳朵会出现肿痛症状,触摸会增加猫的痛苦。就连脾气一向温顺的丑橘也禁受不住治疗的疼痛,将医生的手挠出了血。而仅仅是看病都如此艰难,连续上八天的耳药和猫鼻支眼药水就更加困难了。
从医院回来后,李老师每天下班都去未名湖北面为丑橘上药,丑橘也知道在那里等她。只要李老师在未名湖北边旁敲敲罐头,丑橘就会从某个地方钻出来,看着罐头一脸的向往。此时还不能喂食,要分别滴药到耳朵、眼睛、鼻子里,还要擦一擦揉一揉,才能让它吃到罐头。最开始的两天,丑橘因为疼痛挣扎得非常厉害,李老师只好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把它固定住。好几次丑橘上完药后,会默默跑到未名湖北的山坡上,不敢接近人。但下一次李老师来的时候,丑橘还是会准时出现。
看到丑橘逐步康复,李婷婷老师觉得这八天的辛苦是非常值得的:“我的宗旨是帮助流浪动物,做了这些事情会给自己一点价值感。但是确实,有价值感和正能量的人,可能会把自己变得很忙。”终于,丑橘恢复了往日在燕园里悠闲的日常,为了避免再次生病,猫协同学为它找到了新主人,这只乖巧的猫咪再也不必风餐露宿。如果不是这些爱猫师生的帮助,能在疫情期间找到新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丑橘近照(图片来自“北大猫协”公众号)
“最好的爱,是对你负责”
猫协成立于2006年,最初名为“流浪动物关爱协会”。由于在后来逐渐发现,校园中流浪狗的攻击性和流动性远远超过流浪猫,所以社团成员的实际活动主要是围绕流浪猫开展救助工作。在2011年,社团改名为“流浪猫关爱协会”,也就是现在的“猫协”。猫协在改名后并没有放弃对流浪动物关爱的初衷,对温顺亲人的流浪狗也提供帮助和送养。但是对具有强烈攻击性的恶犬,猫协也实在无能为力,只好请保卫部进行驱逐。
猫咪“小菊”生前信息(图片来自“北大猫协”公众号)
今年春天,身怀六甲的母猫文房来到北大流浪,在地下室里生了七只小猫。在好心人的救助下,一只小猫找到了家。文房和她的“六宝”(工笔、留白、笔墨、纸砚、写意、泼墨)在5月中旬开始寻找领养人。猫协同学在公众号上发文,收到了不少报名。审核申请人条件是猫协送养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同学们会提前进行“家访”,也会对领养家庭提出一定的要求。比如领养者要在北京工作和居住,猫要吃正规的猫粮、用猫砂,主人要按时为猫咪进行免疫和绝育等等。此外,还会考察其他家庭成员甚至邻居对猫的接受程度,通过严格的审核尽量避免猫咪再次被抛弃的可能。
左图:猫妈妈“文房”,右图:“文房”的孩子之一“工笔”(图片来自“北大猫协”公众号)
并非审核通过就能成为领养人,比如丑橘在新家入住以后,猫协的同学们就对家庭进行了回访。尤其是前三天,每天都会询问情况,察看丑橘对新家的适应程度,必要的时候给出建议。此后便每周一问,每月一问,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回访的频率就会慢慢地降下来。当然,如果猫咪和新家磨合的并不好,比如领养人过敏、和新家的原住猫相处困难,猫协便会和领养家庭沟通,看是否要把猫送回来。既然流浪到北大,就会尽力为猫寻一个归宿,这是猫协同学的责任感。
“我们无法阻止猫咪在北大逝去”
“流浪不是猫的归宿,北大也不是流浪猫的天堂。”在北大流浪的猫咪生存质量仅限于温饱,甚至可能由于天气或者其他各类突发原因,连温饱都无法保障。在这里,每年都会有十几只猫因为衰老、疾病、狗咬、车碾而“回到母星”。猫协在燕南附近找了一块地,对逝去的猫进行集中安葬,也有部分猫咪被就近埋葬。在埋葬猫咪的地方,总会有来看望的人留下的小花,静静地放在地上。
2019年清明节,猫咪小菊死于狗咬。
小菊葬下后,有人摆上一块红砖作为标记,前去悼念小菊的同学,在这小小的墓上放了花,还有罐头。在一张曾经的照片里,畅蠢在下雨天不知道躲,卧在路边湿漉漉的,人类给它配上了字:“我等的猪还不明白”。那时的畅蠢还不知道,有一天,它再也等不到它的猪了。
(注:猫咪蠢畅为小菊好友)
“我在北大埋过很多猫,”李老师说,“我记得埋他们的地方。”很多小奶猫在室外难以抵御低温,春天的一场大雨可能就会夺去它们的生命。即使不是奶猫,也可能由于受伤感染,或是被喂了什么猫不该吃的东西而死掉。李老师多次在校园里为死去的猫收尸,路上遇见了,就把猫装进纸箱子里放在自行车上拖到埋葬的地方,然后借把铲子挖坑。还有一次在宠物医院遇到好心人救助无效的流浪猫,她主动说,如果您信得过我,我会把流浪猫带回北大,为它们起名,将它们葬在北大。
除了已经死去的猫咪,猫协还会遇到重病无法治疗的猫咪,只好陪伴它们走完最后一程。去年九月,微纳楼附近发现了一只一岁半的小橘猫,起名霍夫。霍夫找到领养人搬入新家之后没几天,就出现了严重的便血情况。新主人和猫协的同学立刻将霍夫送去了医院,但小猫和新主人还没建立起感情,后来只剩猫协的同学带着小猫转院求医了。霍夫的治疗一天就要花上差不多一千块钱,身体状况极差的它禁不起进一步的检查,医生也无法确认病因。几经治疗,霍夫的便血情况依然严重,肠内出血,血小板、白细胞、红细胞极少,生命垂危。
猫协的同学在官方微博里发布了输血求助的消息,试图找到一只身体健康且血型匹配的猫。又去找认识的领养人,带着猫咪来到医院给霍夫输血。然而结果却很不理想,输血后各项指标只上升了一点,和医生的预期相差甚远。如果继续采用输血的策略,则需要很多的血源,即便有,以霍夫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能好转。最终,猫协选择对霍夫进行保守治疗。三天后的凌晨四点,霍夫永远地离开了世界,猫协的同学们陪伴着他走完了“猫生”的最后一程,将他埋在北大。
猫咪霍夫生前照片(图片来自“北大猫协”公众号)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人来做这件事是永远做不完的,所以要带动更多的人,不是带动别人一定要跟你走,而是带动更多人自己去做。其实北京有太多做救助的人了,还有做群护的、喂猫的人。有时候不一定是自己在生活当中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让猫给治愈了,而是这些去帮助流浪猫的人本身就是充满了正能量的人。”李老师说。
希望每一个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
原标题:《我们的时代|徐一凡、单楠茜、小俣幸代:北大猫咪图鉴:北大猫的生活,没你想象的那么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