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的东西会伴随我们走完一生的漫长岁月,比如亲情和乡愁,以及对于臭鼬(Mephitismephitis)味道的深刻记忆。只要曾经近距离闻到过臭鼬喷射物的味道,那种瞬间身心被支配的无力感就将永远封存在大脑深处。
如果臭鼬喷射的距离在百米开外、气味经过稀释,这时候人们感觉到的是一种带着温度和张力的臭味,这气味不仅让人的眼睛和喉咙肿痛又灼烧,还会让人感到心烦意乱。而如果和臭鼬喷射现场的距离在几十米以内,那人们所感受到的将完全不同——这已经不仅仅只是“臭”的气味了,而是横扫一切的爆炸力和侵略感。好像是堆在厕所多年的轮胎在你面前熊熊燃烧,然后火焰上面还加入了腐烂的肉、旧袜子和沥青,再混合入了狐臭和发霉的墙皮气味,最后再用炸弹炸开。
在弗吉尼亚生活的几年中,我经历过狗和臭鼬的大战、目睹过朋友开车撞上臭鼬、也帮助研究所清除过花园中的臭鼬尸体。这些过程中,臭鼬的气味对于我早已不单单是一种嗅觉攻击,而是对所有感官的毁灭性打击。因此我也经常满怀疑惑,臭鼬不会嫌自己臭么?妈妈和孩子之间,难道不辣眼睛吗?
能够喷射这些让人抓狂气味的臭鼬,本身其实是一种给人感觉懵懵懂懂的中小型哺乳动物,性情相当随和。它们不挑栖息地,从草原到荒漠,从森林到城市,好像到处都可以作为臭鼬的栖息地。它们不挑食物,既取食植物的根茎、浆果和树干上的小蘑菇,也会捕捉草丛中的毛虫、蚱蜢、蟋蟀、青蛙和蜥蜴。运气好的时候,它们可以挖开土壤找到藏身地下的蚯蚓和蛴螬;如果机会合适,它们也会试着去捉条蛇、偷个鸟蛋、攻击个老鼠或者小鸟。在夜晚跟在臭鼬身后在山坡上溜达,会发现它们的觅食行为相当高效,好像在任何角落都可以找到养活自己的口粮,忙忙叨叨地吃个没完没了。
因此当浣熊、负鼠或者流浪猫狗距离比较远的时候,臭鼬根本就一无所知。只有在对方不断逼近的时候,它们才会抬起头茫然地寻找一番。当对方距离实在太近时,臭鼬就会做出一系列清晰明确的警告动作,比如跺脚、转身、抬起尾巴等等,而不会像大多数人以为的那样直接使用化学攻击。这是因为臭鼬体内储藏的臭腺液体有限、合成也并不容易,因此绝大部分情况下它根本不想喷射,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唬一下,更不会主动进攻。
尽管近距离接触之后,臭鼬会让人感觉随和又温柔,然而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了解臭鼬的习性。朋友家狗被喷的时候,我正在他家里参加聚会。只听到院子里面传来短促又强烈的一声哀嚎,随后狗就冲到了房子中。主人反应迅速,像弹簧一样蹦起来把狗拖出了房门,可是就是这短暂的几秒钟,宣告了整个宴会的结束。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扭曲僵硬,大家的衣服洗了又洗,但直到两个星期之后还能闻到气味。为了让狗变得不那么恶臭,朋友用到了宠物浴液、除臭剂、小苏打、番茄酱在内的各种办法,最终还是在一周之后给狗剃了毛,并且扔掉了狗蹭过的沙发……
臭鼬的气味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是因为这气味在包括人类的大多数动物潜意识里,都是仿佛来自地狱的、充满危险的气味。北美臭鼬喷射出的物质由7种挥发性的油性有机成分构成,能渗入皮肤、沙发、衣服、木材中。硫化物是臭鼬臭气里最重要的成分,这类化合物经常可以在一些危险的环境中找到,比如天然气井、油井、沼泽等。这些地区的氧含量极低,接近它们可能意味着窒息而亡。所以动物对硫化物的气味极度敏感,空气中只要含有十亿分之一体积的硫化物气体,人类就能闻到。而臭鼬正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演化出了这样预示着死亡的气味。
臭鼬甚至还演化出了独特的臭味喷洒机制。臭鼬喷射的液体来自于尾巴下面两个山核桃大小的臭腺。在这两个臭腺的末端都有喷头一样的喷射单元,两个“喷头”都能独立旋转、精确地锁定目标,周围包裹着肌肉则可以提供喷射力量。在不确定捕食者在身后什么位置时,臭鼬会喷射出雾状的臭气喷雾,扩大防御范围。而如果它们精确地知道捕食者在哪里,它们就会调整成水柱模式,朝着对方的脸进行“精准打击”。
演化出了如此独特的防御机制,使得臭鼬在地面上近乎无敌,它来自地面的捕食者极少。尽管赤狐、郊狼被报道有零星捕食臭鼬的记录,但是无论哪个捕食者都很难做到完成捕食的同时不被喷上一脸的恶臭液体。因此除非走投无路,是没有猫科、犬科的食肉兽愿意去招惹臭鼬的。
然而不幸的是,臭鼬的防御机制在面对一些长着翅膀的捕食者时,会彻底失去效力。这背后的原因又简单又讽刺——臭鼬的主要一些捕食者,比如长耳鸮和红尾,几乎没有嗅觉!当这些猛禽从空中发现臭鼬的身影时,它们会俯冲、扑击,干脆利索地杀死臭鼬。尽管臭鼬会在挣扎的过程中喷射出恶臭,可是在长耳鸮和红尾的世界里,这些液体只是油油的有点讨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