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为大天使后做出的第一个提案是在天堂和人间设立意见箱,然后有人投件了。
又或者:Aziraphale整顿天堂官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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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为大天使后做出的第一个提案是在天堂和人间设立意见箱。这一个完全不受欢迎的想法,没有一个天使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Metatron在他接受这个工作前向他保证了他可以在天堂实施革新,所以意见箱这个提案被通过了。
Aziraphale一开始提议在人间设立四个意见箱,在天堂设立两个,但Michael坚决的不同意,人间拥有的意见箱比天堂多出一倍显然比意见箱本身更让他们生气。所...
Aziraphale一开始提议在人间设立四个意见箱,在天堂设立两个,但Michael坚决的不同意,人间拥有的意见箱比天堂多出一倍显然比意见箱本身更让他们生气。所以他们最后决定在天堂设立两个,在人间设立一个。
这很好,因为Aziraphale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美国某个总统的确说过,想要改变就必须做出妥协。美国是Aziraphale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僚系统了,所以他们的总统必然言之有物,至少在官僚这一方面,没有人会拥有比他们更卓越的能力了。
而如果人间的那个意见箱正好设立在伦敦市中心一栋住着某个恶魔的高档公寓楼下,那也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完全只是一个巧合。
Aziraphale忍不住笑了,这个提案可能不是他原创的,但至少他有效果了。所以他回信道:“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也会很乐意把它做成提案的。”
因为整件事的重点从来不是Aziraphale会收到什么样的建议,重点是让天使们使用这个意见箱。只要有第一封就会有第二封的,总有一天他们会习惯意见箱的存在,Aziraphale确信。
然后第二封来自人间的投稿出现了,还是来自那个熟悉的笔迹,每一个字看起来都像是在跳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舞蹈,上面写道:“这个箱子难看极了,盗用我的主意是一回事,但至少把它弄得像样点。这无聊的白色让我看着头疼。”
当然了!装饰!一个富有美感的物件总能更大的激发起用户的兴趣。Crowley总是能看到他看到不到的东西。Aziraphale这么想着,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怀旧的微笑。
他刚为天堂的意见箱做了些装饰,正要为人间的那个做一些设计时才发现那个箱子的外表已经变了,不再是纯白的背景上刻着金色的花体文字,如今的意见箱左右两边黑白分明,左边的黑底白字,右边的白底黑字,中间的分界线清晰无比,那是一条几乎是全黑的灰色分界线。
Aziraphale回信道:“我恐怕你的设计也算不上有多少艺术性,但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
Crowley没有回信,但Aziraphale知道他总会再收到来信的,毕竟Crowley装饰了那个箱子。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与此同时也在持续进行他对天堂的改革。他开始要求减少繁文缛节和那些不必要的文书;增加了更多去人间的轮岗;他甚至开启了一个读书俱乐部,让天使们可以阅读一些人间的著作。最后一个让Michael不满的尖叫出声:“这些书很多都是由那些下了地狱的罪人写的!我们为什么要读凡人的书籍,天使只需要阅读一本书就够了!”于是Aziraphale反驳道:“人性并非罪恶,Michael。”Metatron则总是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安静的旁观者,既不反对也不赞同,但Aziraphale能感到探究与审视的视线时不时从Metatron那边扫来,这是个好兆头吗?Aziraphale本能的觉得有一丝丝危险。
第三封来信来得比他预计的晚了那么一些。
“你们的上面的天使来人间的次数太频繁让下面有些紧张了,所以下面也开始在人间加派人手。他们都理所当然的把我的公寓当作落脚点,我必须得帮他们一个个安排落脚之处。如果你执意要送你的手下来人间旅行的话,送点圣水来。”
于是有一天,Michael突然的想要和Shax进行一场谈话,完全是出于他们自主的意愿,当然啦。
第四封来信是关于新大英政府的吐槽,第五封是关于天气的,伦敦的确不以好天气出名。Aziraphale确信Crowley写这些只是因为他需要打发无聊的时光,如果Crowley真的想做什么的话,他自己就能做到。
第六封信让Aziraphale有些担心,Crowley的一笔一划看起来都有些过度用力,信上写道:“我觉得饥荒应该出现的更频繁点”
于是他回信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饥荒是很糟糕的,再说很多人会因此而死。你一直说你是个恶魔,但我知道残忍从来不是你的性格。”
“我是说极光,极光,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天使,你到底把我想象成什么样的怪物了啊?”
Aziraphale有些怀疑Crowley是故意写错的,但他没有去问,因为他们又开始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闲聊。他们不像从前那样谈论彼此的生活,Crowley不会说他在独自在人间的生活,Aziraphale也不会谈论他在天堂施行的革新。他们也不会聊起书店,他们的书店,听Muriel说自从他们分别开始Crowley就再也没有踏入过他们的书店。但至少他们开始说话了。这是个开始。
于是第二天,那些散碎了乐高被拼好装进了一个精巧的展示箱里。
这是圣诞节,Aziraphale想,奇迹正是这个节日的主题。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回到天堂的一年后,天使们开始向Azirapahle提出了一些有建设性的建议,算是吧?有天使提出一些天堂的作业流程是重复的,有天使指出一些职位只是在重新处理另一群人已经处理过的工作,Aziraphale根据这些建议作出了改进。而有个在地球轮岗的天使提出的建议让Aziraphale意识到了天堂的盲区,那个天使提到他的在地球遇到一对伴侣尝试了十年都还没有孩子,他们想问Aziraphale索要一些肋骨。
啊,同理心,来自天使的同理心。Aziraphale忍不住为之感动,以及喜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计划有了实质的进展。但同时,Azirapahe意识到他所忽略的盲区。天使们对人类的一无所知,肋骨无法让人类拥有孩子,天使们至少应该知道人类是如何繁衍的。
于是他在天堂播放一部关于生育的纪录片,Michael和一些守旧的天使试图阻止他,这是污秽的!他们说,但Aziraphale还是放了,以学术的名义。整场播放有很多尖细的,响亮的喊声,天使们不尖叫,所以那只是喊声。而生育纪录片一定是对一些天使来说过于无聊了,所以他们才会在观看的过程中摔倒在地一睡不醒。一定是这样,除此以外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都晕倒了。
Aziraphale播放这个纪录片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晚些时候Aziraphale才知道那个天使在信中描述的是一对同性伴侣。肋骨绝对不会派上任何用场。
然后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于的大天使的投稿,Uriel,那是一封要求去地球轮岗的申请。Uriel自从了解到在地球的一些地区人类依旧保留着烧死罪人的传统后就对人类有了兴趣。Uriel在天堂以火焰闻名,他们对此感到非常骄傲。但他们在知道那些被烧死的罪人往往是因为肤色而被定罪的后非常失望,甚至很愤怒,人类羞辱了我的火焰!他们说道,我必须下去向他们传播正确的知识,烧死那些让我的火焰受辱的人!
这是个好的征兆,真的,Uriel想要向人类传授知识(尽管是一些数百年来人类一直在试图普及的知识)是一个绝对的好兆头。烧死罪人的那一部分可以在未来慢慢改进。所以Aziraphale没有同意Uriel的申请,作为代替他给Uriel推荐了不少普法的书籍。
他和Crowley的交谈也在持续着,依旧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小事,Crowley有些时候会谈论他最近在看的电视,地狱新来的恶魔如何打扰到他的退休生活,以及他又长长了的头发。Crowley一定是感觉到无聊了,Aziraphale知道解决这个烦恼的方案,但他的顾忌让他无法将他的想法表达出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想要在夜间逛书店,但他们很快就被店主怪异的行为吓跑了,这不是Muriel的错,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被邪恶的吸血鬼所感染的人类驱魔。那是一个万圣节的夜晚,那些顾客只是打扮成了吸血鬼,但Muriel才刚到地球不到一年,万圣节对她来说是一个过于超前的话题了。
Aziraphale挺享受和Muriel交谈的,Muriel是早期唯一一个对人类抱有善意的天使,一个友善的天使。他们对地球的事物充满好奇,不带有偏见,Aziraphale也非常乐意为他们的疑问解惑。这一次他们的对话依旧是皆大欢喜的,他们对一些书籍展开了讨论,紧接着又聊到了书店附近的一些商家的生活琐事,就算这不再是Muriel的职责了,但他们依旧在观察着Nina和Maggie的感情进展,Aziraphale时不时的能从他们身上看到早期的自己,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么聊得来的原因。然后Muriel提到了在书店了遇到了Crowley,Aziraphale不记得接下来他们聊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Muriel已经离开了。
Aziraphale在下一封信中提及了这件事情,他希望那封信让他的提问听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但他在将信放进意见箱前将信来来回回读了五遍,每一次Aziraphale能从信中读出的只有急躁和绝望。但他还是信送出去了。
“我把我的墨镜留在书店了。”是Crowley的解释。他们的宾利里一定存着上千幅一模一样的墨镜,但留在书店里的那一副一定无比重要。因为首先,Aziraphale很肯定他们的书店里没有墨镜,在他们上一次分别的时候Crowley将他的墨镜带走了。
我猜,想象出来的墨镜可比现实中的墨镜来的珍贵的多了,Aziraphale忍不住被逗乐了。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作为代替,Aziraphale请求Crowley代替他照看书店。
Crowley拒绝了,“因为那不是我的书店不是吗?”,信上这么写道。
于是Aziraphale让Crowley去找放在书店里的地契,上面清楚的写着他与AnthonyJCrowley的名字。Aziraphale在几年前他们一起阻止了世界末日后就更改了地契。谁能想到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个地契会这么有用呢?
于是现在Crowley有义务定期出现在书店里了。
于是他提起了在他的读书俱乐部,他的意见箱,还有他为了让天使更加有常识不得不在天堂播放人类生育纪录片。对此Crowley回复道:“黄片?我是在告诉我你,天堂的现掌权大天使,在天堂让所有的天使们观看黄片吗?”
Aziraphale叹了口气,他就知道Crowley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严谨的回复道:“纪录片,纯粹是为了学术研究,当然了。”
“学术研究,当然了,我在想什么呢?一群天使站在一起,看两个人类交配,他们需要写观后感吗?你教他们MLA和APA的区别了吗?*我能借阅几篇吗?为了学术,当然了。”
“不,他们不需要写观后感。以及不,就算他们写了,我也不会借给你的,知识产权这个东西你一定听说过。”
“Michael对此怎么说?”
“那也太荒谬了,任何人稍微读过一点书都能揭穿你。”
“那可太好了,Michael不读书。”这不完全准确,Michael当然读书,但他们只读一本书,人类没有写的那本。
当这个话题逐渐接近结尾时,Aziraphale又谈起了他近期的烦恼,天堂和地狱在这一年往地球输送了太多的员工了,天使与恶魔在地球的争斗已经开始严重影响人类的生活,Aziraphale担心这些争斗很快就要造成大型伤亡事件了。
然后在这封信传达到Crowley手中的一周后,Shax通过Michael联系到Aziraphale,他们以休战为题进行了一场小型的会谈,会谈快结束的时候Shax突然间说道:“当你回天堂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两个结束了。告诉我,天堂对你和一个恶魔产生情感是什么看法?尤其是在发生了我们的前任领导的那些事之后,他们是怎么看你和Crowley的事的?”
Aziraphale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对谈判桌的纹路产生了兴趣。
Shax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猜也是这样的。”
恶魔,永远都这么擅长谎言。
而Crowley提起了他的新邻居,一对和善的同性伴侣,Crowley多年来一直都确保自己不会有邻居这种可能给他带来的麻烦的生物出现,他甚至施展了一个奇迹来确保这一点,但Shax的入住一定是破坏了什么,所以Crowley现在有了新邻居。
他试图赶走他们,但却被误认为是好心的,主动为他们修理突然抛锚的车的热心小伙,Crowley虽然最后也没能修好车,但他的新邻居却坚持邀请他一起吃午饭。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现在每个周六早上Crowley都和他的新邻居们一起吃午餐。Crowley不吃午餐,所以他用很多很多的酒精来代替食物。
“他们完全不接受我的拒绝。我每次我试图说不,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就像是我刚刚在他面前生吞了他最爱的狗,而年纪大点的那个只会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我。他们现在觉得我有酗酒的问题了,周中都开始约我一起吃饭,我觉得我可能必须得杀了他们才能解脱了。”
如果Aziraphale完全不了解Crowley的话,他这会儿一定开始担心了,Crowley毕竟是个恶魔,他可以轻易的取走一个人类的性命甚至于灵魂,而地狱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嘉奖他,但Crowley不会,Aziraphale知道Crowley可能还非常享受与这对人类伴侣的周末聚餐,因为如果Crowley真的想的话,这会儿这对人类伴侣已经在另一个大陆上卖艺为生,而他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Aziraphale,没有一丝同情的,回复道:“试试含羞草,我听说很多名流会将酒精混入橙汁,没有人能看出破绽。”
然后Crowley断断续续向他抱怨了这对伴侣数月,Aziraphale能从信中的字里行间读出的只有喜爱,Crowley真的在享受其他人的陪伴。Aziraphale既为他感到高兴,又忍不住有些苦涩,他应该在那里的,在Crowley的身边。但他不在,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有机会出现在Crowley的身边。
Muriel在几个月后又出现在了天堂述职,他们又接着上次关于人类的话题讨论了起来,在述职快结束的时候Muriel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你最近有看过意见箱吗?人间的那个。”
Aziraphale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疑惑,于是Muriel接着说道:“它有很多变化,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Muriel离开了,而Aziraphale几乎是立刻调出了那个在人间的意见箱的画面,然后他被惊讶到说不出来了。因为那个意见箱,原本是纯白色,后来被Crowley变成一半白一半黑中间有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灰线分割的意见箱现在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
首先它不再是黑白相间的了,他是灰色的,那条灰色的中间线逐渐将两边两边的颜色吞噬,不再是黑色与白色了,现在那个箱子上只剩下灰色了,只有左右两边的交流还能看到一些深灰色和浅灰色。这可真是难看极了,Aziraphale这么想着,忍不住喜极而泣。灰色的背景和金色的字体,Crowley的审美真的是差劲极了,但那个金色依旧让Aziraphale想起Crowley的眼睛,那是Aziraphale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他想要见Crowley,他想要乘坐那个电梯到人间见Crowley。但他真的应该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鉴于上次发生的那一切,是不是写封信会更好?他在犯傻,他清楚的意识到了一点,但他还是提笔写了起来:
“Crowley,我们见面吧。”自从回到天堂后的第一次,Aziraphale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所想的写了出来:“我看到了那个意见箱,我想见你,非常想。我知道我们上一次见面的结局并不尽如人意,但求你了,和我见一面,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的方法的,我从来没有这么确信过。”
他将信寄了出去,无比的期待着Crowley的回信。
但Crowley没有回信。
他等了一个多月,Crowley依旧音讯全无。原本自我怀疑所产生的忧虑完全的被另一种担忧所取代,出事了,他想,Crowley不可能这么久不回信。然后Aziraphale想到那些被他送去人间轮岗的天使们,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伤害到Crowley,毕竟他们不了解Crowley的好;也有可能是那些恶魔,Crowley一直都不是地狱最受欢迎的角色,任何一个恶魔都有可能伤害到他,他们毕竟是恶魔。
只是想到Crowley无助的躺哪个角落里,慢慢的等待消亡,而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Aziraphale正在慢慢陷入疯狂,他必须去人间见Crowley。
等到Aziraphale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人间,熟悉的书店,熟悉的咖啡店,熟悉的街道,他看到Muriel坐在咖啡厅里看书,时不时偷偷的从书中探头观察着咖啡店的店长和她恋人未满的朋友Maggie。礼仪督促他向前与他的朋友们打招呼,但他没有,下一秒他已经消失在了街头。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了Crowley的公寓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至少他是被邀请进门的,Aziraphale一边想着一边踏入了Crowley的公寓。距离他上次来这儿已有近百年了,屋内光线昏暗,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大厅,Aziraphale心里一沉,环顾四周发现Crowley坐在角落里,蜷缩着像是想要抱紧自己。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Crowley,你…”
Crowley突然间打断了他,他听起来虚弱极了,若是人类怕是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他们死了。”
Aziraphale愣住了,他感到心碎,因为他清楚的知道Crowley指的是什么,那对人类伴侣。
“他们都去世了吗?”Aziraphale问道,他记得Crowley曾说过其中一个比另一个年轻15岁。
“年长的那个因病去世了”,Crowley回答道。
“那另一个呢?”Aziraphale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缓缓下沉,因为年轻人鲜少会因为自然死因而亡故,而如果那个人类死于自裁,那就麻烦了。那一刻,Aziraphale看着颓然坐在角落中的Crowley,他觉得自己能为Crowley做任何事,哪怕是一个天使不该做的事情。
“另一个在年长的那个去世的后一天也死了,在睡梦中死亡的。人类警察没有在他身体里找到任何药物的痕迹,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口,所以他最后也被鉴定为自然死亡了。”Crowley回答道,拒绝看向Aziraphale,拒绝和Aziraphale有任何眼神交流,像是怕一个眼神就能泄漏出什么破绽。
“哦…”那一刻Aziraphale明白Crowley在说什么了,天堂啊…他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他的身体忍不住的在颤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你看,年轻人鲜少因为自然死因而亡故,而如果一个人死于自裁那他便上不了天堂。
但如果一个人的死亡是源于来自恶魔的迫害,那他的灵魂便理所当然的会被天堂所接纳。
Aziraphale望向Crowley,后者依旧安静的坐在角落中,从容又坦然,但Aziraphale却看穿了这个假象。他们一起在人间六千多年,从未亲手杀害过任何人类,这是第一个,Crowley的第一个。
为怜悯而杀戮,来自一个恶魔的仁慈。
过了好一会儿Crowley才终于开口道:“如果他入了地狱,那他们就永远也见不到了”,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间轻笑道:“但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是否能被允许进入天堂。”
Aziraphale因此皱紧了眉头,他感觉被侮辱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当然会上天堂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楼上和楼下达成的合约**了。”
**合约:如果Muriel,天堂第37阶代书天使,在场的话,他们会告诉你合约指的是天堂与地狱在公元前2900年签订的一份合同。当时天使们很重视主的每一句话,并坚决的要把每一个违反了主的约言的人类送往地狱。
但他们却在同性之罪的问题上遇到了很大的挑战。因为天使对人类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完全分不清女性和男性的区别。于是他们不断的将错误的人选送往地狱,而这些错误又制造了很多文书工作,很多文书,很多很多很多的文书,文书多到如果有人想要量化它们的话,那个人会发现这些文书足以将地球淹没三次。但好在当时的天堂中并不存在任何实体物质。
于是最终天堂与地狱达成了妥协,虽然天使们有责任谴责每一个犯了同性之罪的人类,但因为天堂有众多更重要的事件需要被处理(世界末日,战争,以及其他的文书需要被填写),他们将不会对这些谴责付诸实际行动。
地狱对此没有异议,他们也不想再写更多的文件了。而主鲜少说话,所以她对此也没有异议。
值得一提的是,一百年后诺亚方舟的事件的发生让大天使Gabriel慌张了好一会儿,他们以为是天使们对主的约言的疏忽才导致主的震怒。但后来他们发现主可能对独角兽的灭绝更生气一些,独角兽原本会与主新发明的彩虹组成一个完美的搭配。Alas
但是Muriel不在这儿,所以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了。
Aziraphale忍不住走上前几步,迫切的想要获得Crowley的注意力,他说道:“Crowley你不是那对伴侣中的任何一个,我们不是他们!”
“是啊,他们拥有的比我多太多了。”Crowley在笑,窗外的自然光照进了他的眼睛,Aziraphale又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窗户,那是由水形成的镜子,Crowley的声音在颤抖,“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要看到星云成长罢了,但那些天使不理解。Lucifer和他的跟随者看起来和其他的天使不一样,所以我试图和他们谈论星云,然后我被判堕天。他们也不理解我,但我却为此堕天。所有人都必须选阵营,而我却不属于任何一方。”
Aziraphale微笑,他们现在离的很近了,Aziraphale伸手就能碰触到Crowley的脸,他可以让Crowley看自己,但他没有,他开口说道:“这是你独一无二的地方!你不在乎任何一方阵营,但你一直都在试图做对的事情,天使或者恶魔都不会改变你,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的原因”
“你什么?”Crowley猛然回头看向Aziraphale,如果一个人类转头这么快,那么他们的颈椎这会儿应该已经断了。
Aziraphale依旧在微笑,他眼中爱意从未像现在这般不加掩饰,他温柔的说道:“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了,没有第二种结论了”
他说的那般平静,却又那般坚定,一切就理当如此,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有第二种结局?
Crowley犹豫了,他仍有疑问,但话到了嘴边全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断断续续的只有“可你…”,“但是…”,“为什么?”
于是Aziraphale好心的替他解惑,如同仁慈的神父为迷途的信徒指点迷津,他温柔的说道:“你还是毁了我们的第一个吻,你知道吗?而且你也不让我为此原谅你,然后你丢下我走了。这跟我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而我对浪漫是很重视的。”
“可不是吗”,Crowley的嘴角往上勾了勾,终于还是有了一丝笑容,“我能不知道吗?你和你的舞会。”
Aziraphale缓缓坐在了Crowley的身边,Crowley没有躲闪,他们的大腿碰触在了一起,谁能想到一个恶魔也能有这么温暖的体温呢?Aziraphale跟着Crowley一起笑了起来,那个舞会也本该很浪漫的,它依旧很浪漫,就算后来之后发生了恶魔入侵的事情也无法掩盖Aziraphale与Crowley共舞时的快乐。
他们就这样子安静的坐在一起了好一会儿,然后Crowley突然说道:“你想要的不是我,Aziraphale。至少不是现在的我。”
Aziraphale皱眉,“我难道不该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才对吗?”
“但你看不出区别对吧?”Crowley有一次转头看向Aziraphale,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我曾经以为我们就是足够的了,我能让你快乐,我们是永恒的。但是你们,你和原本在天堂的那个我,你们认识了几百万年,六千年与百万年相比只是一眨眼的瞬间罢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是他,Aziraphale。我永远都不再会是那个天使了。我不能也不愿意,就算为了你也不行。”
“那是一个错误。”Aziraphale终于开口说道:“邀请你去天堂,那是一个错误,我现在知道了。”他的左手缓缓移动,慢慢探向Crowley的右手,Crowley没有躲闪,Aziraphale心怀感激,“我当然也想与你一起度过永生,我真的是这么想的,Crowley。我从未想过要改变你,也未曾把你当作谁的替补,我只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笑容,你笑的那么开心。”他说着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然后急忙又补充道:“这不意味着我在透过你看一个我在几百万年前认识的一个旧友。我只是以为重回天堂会让你快乐…我以为那就是我许给你的,一个快乐且安全的永生。”
“那你可真是个笨蛋。”Crowley小声嘟囔道,但Aziraphale能感觉到Crowley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Aziraphale忍不住反驳道:“你可没有资格这么说,你才是决定离开的那个。”
他们的手依旧相握着,Crowley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些许活力,但当他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带着些许的犹豫,“我当时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呈献给你了。”
“那现在呢?”Aziraphale追问道。
Crowley没有立即回答,他眉头微皱,又一次看向了窗外,人类无法在白日看见星空,但灵体却能看到十几光年外的星云,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视线投向身边的Aziraphale,“我依旧不太确定…我不再与地狱有太多瓜葛,但你与天堂的羁绊却在逐渐加深,我不觉得天堂会乐意见到他们的掌权人又一次和一个恶魔纠缠不清。一个可能是个好故事,两个可就是体制问题了。”
“哦,我可不会这么说。”Aziraphale语气轻快,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他一边说着甚至还下意识的正了正自己领口的蝴蝶结,“天堂可变化了不少,我必须说,这些变化可都是由我而起。”
“我听说了,读书俱乐部和成人片,很令人钦佩。”
Aziraphale不赞同的看了Crowley一眼,Crowley却丝毫没有被震慑到,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等待着Aziraphale的长篇大论,Aziraphale还是上钩了,他反驳道:“那不是成人片,我说过了那是为了学术,你明明清楚的很。再说了,很多天使都对此很感兴趣就是天堂在变好的证明不是吗?天使们在对人性感兴趣,我觉得我做的还算不错。”
Crowley忍不住轻笑,他看着Aziraphale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喜爱,像是在看一个可爱的傻子,愚蠢但依旧无法让他不喜欢,“他们想要开启世界末日2.0,我之前混上天堂的时候看到了。觉得你能靠学术和读书俱乐部阻止他们吗?”
“人性可以。”Aziraphale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做地狱的顾问的吗?”
Crowley避开了他的视线,含糊其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一个肯定的回复了,为了Crowley的自尊心考虑,Aziraphale决定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他忍不住的伸手抚摸上Crowley的脸颊,他想这么做很久了。Crowley抬起头,为Aziraphale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感到惊讶,但他没有躲开,他们的眼神终于对上了,Aziraphale的手有些抖,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绝对等待。而Crowley的嘴唇动了动,一向能说的恶魔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我觉得外面下雨了”,最终还是Aziraphale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Crowley看起来困惑极了,外面没有雨声。
Aziraphale继续说道:“我是说,这个时候世界的某一处一定是在下雨。”
Crowley像是慢慢跟上了Aziraphale的节奏了,他的目光在Aziraphale的嘴唇和眼睛之间游移,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对,一定是,可能下的很大。”
Aziraphale靠的更近了,“倾盆大雨,可能连雨伞都……”,他没有说完,那不重要,因为他们都嘴唇终于碰撞在了一起,所以剩下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Aziraphale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Crowley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Aziraphale却趁机率先将Crowley拥入怀中。他能听见Crowley与他一样在轻声喘息,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可能是一棵苹果树,也有可能只是一朵玫瑰。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许久,就连心跳声都合二为一,Aziraphale闭上眼,珍惜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Crowley的手终于也缓缓攀上了Aziraphale的后背,许久Crowley突然说道:“那些以学术为名的纪录片里有这样的片段吗?”
Aziraphale小声叹息,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当你爱一个人,你得爱他的所有,就算对方有时候真的是一个混蛋。他屈尊回答道:“的确有,但我不觉得你会进行到下一步了。”
Crowley从他们的拥抱中站直了身体,他皱着眉头看着Aziraphale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们没有学术目的不是吗?”,Aziraphale一脸无辜的说道。
Crowley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追问道:“那如果是为了娱乐性的目的呢?”
Crowley看起来仍然有些不满,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因为世界末日。”
“因为世界末日。”
“但世界末日之后?”Crowley面带希望。
“那就是永生了。”Aziraphale保证。
“永生以及纪录片?”Crowley坚持不懈,“天使和恶魔,这也可以是一个学术的开端。”
“我们不应该局限自己的选择”,Aziraphale说着,一边回忆起自己以前在旅馆中观阅的一些短片,他突然意识到,在某些方面,Crowley了解的可能不比自己多。
“好的…”Crowley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像是在设想那些Aziraphale承诺的未来,他点头道:“好的,那会是我想要的。”他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再待一会儿好吗?”
Aziraphale原本也不准备就这么离开,他领着Crowley走向客厅中央的沙发,他们就这样安静的相拥坐在一起直到天黑又天亮。如果中途有了更多的亲吻那也只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尾声
你可能以为阻止世界末日2.0是那种需要以一声巨响开启,又一一声巨响结束的活动。而你也有可能是对的,因为它的确以Michael一边激烈的拍打桌子,一边冲着Aziraphale大声喊叫开始。“你不能说不!这是主对我们的要求,你必须遵循!”大天使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尖利,如果他们的声音再尖细一点,那地球上的狗也会能听到他们。他们很生气,就在刚才Aziraphale在会议中驳回了世界末日2.0的这个提案,而Michael拒绝接受他的决定。他们想要战争,而战争却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东西。
Aziraphale等待这场会议很久了,准确的来说,他从接手天堂开始就在期待着这场会议了。而现在,三年后,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感到意外的平静。他的确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了,事到如今,要紧张也晚了。而且不管Aziraphale曾经是否对Michael抱有过恐惧,当他看到Michael像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在他面前大喊大叫的那一刻,那些负面情绪都不复存在了。
所以当他真的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沉稳又坚定,就像一个出色的领导者那样,“我不会同意的,MIchael,而你需要遵从我。这并非我违逆全能的主,但你不可能真的觉得毁灭人类文明会是主想要的结局。”
Michael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答案,但他们失败了,“全能的主的决定并非是我等可以质疑的。我们是她的仆人,她的卫兵,她的指令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而你觉得主为我们指出的方向是通往大屠杀?”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天使胆敢回答这个问题,就连Michael也没敢出声。剩下的天使们都面露惶恐,他们快速的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很快低下头看向地面。除了Metatron,他更像是在遵循主处理事务的方式来应对这个局面,那就是观察和沉默。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天堂会战胜地狱,善会压倒恶,这是已经被写下了,订好的。”Michael坚持道。
“善已经在人间压倒恶了,人类不需要天使打赢一场战争来证明这一点,历史已经反复验证了这个事实。战争不会发生,Michael,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他说没有错。”Michael猛然看向Uriel,震惊于他们的背叛,但Uriel接着说了下去:“战争是没有意义的,我从人类的历史中看到了太多血腥,而没有一次善是从战争中获取来的。我们应该教人类更多的知识。”
“就算我们不发起战争,地狱也会发起的。”Michael依旧不想放弃,这一次他们的支持者开始小声附和了起来。Aziraphale看向了Michael身后的天使,然后那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Aziraphale不喜欢一场会议中有多个天使同时讲话,天使们显然已经学会遵守这一点。
Aziraphale微笑道:“我想你会发现,地狱现在另有别事要处理。”
地狱目前,用最简洁的话来说,正处于一场内斗中,这场内斗可能会持续很久。自从Beelzebub离开后地狱陷入了一些小混乱,Shax虽然成功继任,但她却不是唯一一个有实力继任地狱皇子的恶魔。自从Crowley重新成为地狱的顾问,他总是很凑巧的能遇到其他几个强力人选,他只是和那些恶魔聊了一会儿天而已,谁能想到这会导致内斗呢?
Michael像是从未想过这一切会发生,他们哑口无言,他们环顾四周,像是想要找到帮手,但却无人出声支持,他们猛然走上前几步,色厉内茬,“我们可以换了你,抹掉你的记忆,甚至在生命之书中划去你的存在!看看Gabriel吧,他的后路就是你的前程!”
Michael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支持者们都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房间内鸦雀无声,无人附和,他们倒退了几步,终于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他们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世界末日2.0还是被驳回了。在Aziraphale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第二次审判就结束了,无人知晓这一点,主的计划永远都是在最后才会被揭晓。
会议结束后天使们都快速离开了房间,到最后只剩下Aziraphale和Metatron还停留在原地,Aziraphale看向对面的天使,主的代言人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然后他明白了,“主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开启第二次审判是吗?”
Metatron没有正面回答,“主的计划不是我等能看透的,Aziraphale。她可能之前的确想过,但有一天她可能看到了彩虹,然后她就改变了想法。”
Aziraphale笑了,他预料到自己的问题会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他继续问道:“但我的继任从来都不是关于第二审判的对吧?”
“你当然是了。”这一次Metatron的回答却无比肯定,“但你做的一切都是主想要你做的。天堂需要一个真正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个盲目跟随主的每一句话的卫兵。”Metetron说到这儿,看向Aziraphale面带期待,“天堂仍然需要一个这样的领导者。”
“他会有的。”Aziraphale回答道。
Metatron对他的回答有所预料,“但那不会是你。”
“啊,我明白了”,Metatron点了点头,“我希望祝你一切顺利,但我不能说我不觉得失望。”他顿了顿,看向不远处那个巨大的地球全息图,“我觉得Muriel可能在人间的书店待得足够长了,是时候该让他们回来了,不是吗?”
Aziraphale笑了,他完全理解Metatron在说什么,“他们会在天堂表现出色的,我一点都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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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周Crowley都没有再收到任何来自Aziraphale的信件。他开始有些焦虑了,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Aziraphale在天堂并无危险,但这依旧平息不了他想冲进天堂的念头。
每一天,他的焦虑都在成倍的增长。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在那个意见箱中看到了一张字条,那上面只有三个字:“来找我。”
他只花了五分钟就出现在了书店。一路上他能听见人群的叫喊声,车子的撞击声,和轮胎绝望的尖叫声,但无人因此伤亡。
这可真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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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A和APA都是北美常见的论文格式
***两句话都来自莎士比亚。
终于完结啦!如果不是因为好兆头,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写过任何东西了,复健之路比我想的还要艰辛,但我还是很高兴把这篇文写出来了。谢谢每一个把这篇文读到最后的同好们,我们有缘下次再见啦!
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画的翅膀是一坨史,因此出了p2无翅膀版本。
画了Cro的倒影和Azi
每个转身恍如初见。
BGM:IWasBorntoLoveYou(Qu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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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他们真的在谈恋爱。所以他们才不受圣水和地狱火的影响——你懂吗?那种?交融?是这个词吗?”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胎天使,我以为这是你在开玩笑。”
“不我是认真的——我是说,如果按照人类的标准——”
“我们什么时候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评价亚茨拉斐尔——”
“我觉得事到如今这样评价他没有问题,他脑子都变得和人类一样——你看这些照片,这些照片……说真的,到底是谁拍的照片?做档案的真会挑角度。”
狗仔这个行业可以追溯到创世纪稍微往后那么一点点,大约在亚...
狗仔这个行业可以追溯到创世纪稍微往后那么一点点,大约在亚当夏娃的子孙人数总算超过6个人的时候。实际上八卦是人类本能,而狗仔的工作无非是为人类的八卦提供谈资。八卦是最简单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方式——人类石器时代的祖先们以部落的形式生存,从那时起人类就致力于掌握同伴和敌人信息,从而更好地对抗未知风险、获取资源。所谓获取信息——各位,这就是八卦。现代人类差不多与生俱来带着八卦基因,他人的不幸尤其刺激着自己的快活。狗仔的重要性在人类社会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们不难发现天使恶魔——尽管他们坚定地要与对方划清界限、并集体对人类这一物种表示出不可理喻的傲慢,但实际上撇去他们浮夸的外表和不合时宜的打扮,他们大多与人类抱有类似的习性。这也许是上帝开的玩笑,或又是当人类尝试理解超然生命时自然而然把他们的个性代入进了自己所不了解的生物中。
不论我们究竟怎么理解这件事,言归正传,即使是在天使社会,办公室八卦依然存在。毕竟你每天看十遍音乐之声和单调的景色总需要些其他的内容平衡。于是,从审判日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三开始,亚茨拉斐尔和那条蛇的亲密照片变成了天堂流传最广的小纸片(就快要超过基督像了)。我们不知道这套照片最初流出于谁,但我个人认为,圣德芬和乌列里逃不出责任。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快,“嘿你知道叛徒东门守护者和地狱的那条不怕圣水的蛇谈恋爱了吗——对就是那条引诱亚当偷食禁果的——”这句话变成了天堂打招呼最常见的方式之一(仅次于《音乐之声》台词援引)。只要你在面对天使长时不要那么轻浮,你大可以在同级之间开权天使亚茨拉斐尔的玩笑(毕竟自从狱火那档子事之后,他是真的没什么机会听见)。
身陷八卦中心的那位外派天使,在天堂充斥着自己的私人靓照之时,正在沉迷于丽兹酒店的法国薄饼。享受美食是他愉快的天使神生极少爱好中占比较大的一个,剩余的爱好——维持西装整洁、收集初版与绝版图书、尝试一些人类的新事物(但也不要太新,他受不了过分的前卫),好了这些就够了,一个优秀的天使不该有太多的欲望。在他沉迷眼前薄饼时,恶魔就坐在他旁边,用一种大开大合的姿势坐着,一如既往地用墨镜挡住他的蛇眼,好像这样他“饱含爱意”的双眸就不会被天使发现似的。他不怎么眨眼,因此他的注视可以很长很长。
嗯……当我写下这段话后我重新考量了一下。也许天使的确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克鲁利眼里表达的情绪(为了更加公正保守,我也决定暂且不用爱意这样一个词,把“爱意”这样温柔的词放在恶魔身上说实话有些奇怪,我想被亲儿子狂怼之后,撒旦已经够委屈的了)。
“太美味了。”亚茨拉斐尔满足地靠在了椅子上,“人类真正的奇迹。”
“如果天堂有法式薄饼我们就犯不着费那么大劲儿了。”
亚茨拉斐尔笑了,他小心地计划着今天还有待完成的事——他打算现在回到伦敦,然后去圣詹姆斯公园消消食、喂喂鸭子,之后去西区的一家旧书店,尝试说服老板把珍藏卖给自己。至于晚餐,他还没有计划好,因为他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他明天想去逛逛大英博物馆,他已经很久没去了。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
“其实他们再没有把我召回,有些不习惯。虽然我没有很喜欢上去。”
“你听上去像是因为不用写报告而感到遗憾。”
“哦我没有,你知道我没有。但是我总觉得我应当报告,毕竟、我也说不好、但你知道,如果你做了什么诱惑人的坏事情,你难道不想报告给地狱吗?”
“我觉得不去报告就是我这六千年做的最像恶魔的事。”
他们两个回到了伦敦,沿着圣詹姆斯公园的边缘往里走(克劳利的宾利就停在公园外头)。他们依旧在讨论报告的事。
“如果我不再交报告,那意味着我使用奇迹可以不受限制,但这是不对的。”
“我不敢相信在经历了那一切之后你还在那么说。你为什么不想象是那位给了你自由呢?”
“我不、我不会想象那位给了、哦克鲁利。”亚茨拉斐尔抿着嘴笑,看着克鲁利,克鲁利的眉骨向上抬了抬:“不可言说。我知道,我只是建议。”
他们站在河边喂食鸭子,克鲁利的余光藏在墨镜后面继续瞥着亚茨拉斐尔。
揣度一下恶魔的心思,实际上很好理解。审判日已经过去了一周,在这一周里,上帝都可以完成她下一个地球了。然而亚茨拉斐尔对于他们在审判日前个别对话毫无作为(克劳利体贴地把这当成了健忘)。亚茨拉斐尔也没有针对“喜欢”之类接近人类感情的东西做进一步的推敲,即便在恶魔提出“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里”之后,一旦发现旧书店复原,亚茨拉斐尔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克鲁利承认自己在许多方面是个糟糕的恶魔,比如他喜欢人类,比如他追随路西法只是因为没睡醒……但是亚茨拉斐尔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在诱惑方面是真正的拿了个不及格。
“在天堂不再监视的情况下,我们也许可以制定一个度假计划。”克鲁利说,“我们拯救了世界了,下一次大战似乎也不会马上展开,在这个空档我们可以去别处看看。”
“我很乐意这么做。”亚茨拉斐尔说,“但是我还没有看完《叛军领袖杰克·凯德》,我很惊讶敌基督的想象力和文笔,他也许会成为作家。”
“我们可以把旅行计划推到你看完那些儿童读物之后。”克鲁利说。
然后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他有些不安,克鲁利扭过头:“怎么了?”
“我想那些人是天使。”亚茨拉斐尔说,他指的是克鲁利身后站着的一群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衬衣,装模作样地在欣赏周围的风景。
“你说他们来做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按照预言、难道说他们发现了?但是精准预言不会错。”
“也许他们也来体验生活。”克鲁利说,“也许你在天堂底层员工中是一个楷模。”
“我想我们得先分开了,我要回书店。也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博物馆转转?”
“哦,天呐,没有人在意你和我有没有呆在一起。”
——这句话,克鲁利并没有说出口,他姑且同意了亚茨拉斐尔的提议,然后两个人装作没事的样子走出了公园,克鲁利问亚茨拉斐尔是否需要搭自己的顺风车,被亚茨拉斐尔温柔地拒绝了。
亚茨拉斐尔和克鲁利不知道的是,跟在他们后头穿白衣服的那群天使,他们正在精确地评估着手头八卦的可信度。
“他没有上他的车。这真不应该。”
“也许他们今天晚上各自有事,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确切地说是亚茨拉斐尔吃了午饭,那条蛇只是看着他吃。”
“他们现在只是在交往吗?还是已经同居了?”
“我觉得只是交往。”
“他们都认识六千年了,不可能进度那么慢吧?”
“权天使是个稳重的人。”
“真的稳重就不会和恶魔交往了。”
“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恶魔,也许恶魔抓住了他的把柄。”
“和恶魔谈恋爱真的是堕落吧?”
“要知道他们两个现在都水火不侵。”
这群目的明确的人间访问团最后一致决定在同居问题上作出保留。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盯紧克鲁利,一拨盯紧亚茨拉斐尔。
克鲁利很快就发现了聚集在他家附近的天使小分队。他对于这件事高度重视,并且让他所有的盆栽都严阵以待。这是第二次大战的一个前兆,比他们预想得要快得多,他如此解读,但他没有把这个不正常的现象马上告诉亚茨拉斐尔。他不想要他的天使烦心。
亚茨拉斐尔那边,这个好心的天使(尽管他为他同胞们曾经做的事感到遗憾,但是他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善良和礼貌)在同事们于门外徘徊多时后还是决定邀请他们进门,并且为他们所有人提供了茶(只有一位天使饮用了这份厚礼)。
“那么,诸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亚茨拉斐尔温和地说,努力不让自己的口吃随着紧张冒出来。
挤在办公室里的那四个狗仔天使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拿着茶杯的那个决心开口:
“你和克蠕力到哪个阶段了?”
“克鲁利。”亚茨拉斐尔纠正着,“什么阶段?”
“就是、”天使眼珠翻了翻,“你们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亚茨拉斐尔其实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听懂同事的话,但他还是做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你说那件、那件事——”那件事、那件事,权天使努力在脑子里搜寻线索,最后他认定这群同事是在说审判日,这也许是天堂一个示好举措。尽管他的同僚在之前打算用火烤死他,他还是愿意宽宏大量地接受一次正规的道歉。
“我们只是想要事情保持原来的样子。”他说,“我不是说我认可恶魔、在这一点上其实大方向我和你们一样我、但是人类,你们可以尝试像我一样多了解一下,人类实际上是非常可爱的,他们发明了很多东西其实都值得欣赏所以我……”
他后面的解释被天使们忽略了,他们专注于前头那半句“保持原样”,其中一个外表是女性的天使甚至为这句话发出了叹息,几乎要同情恶魔了——但这是邪恶的咎由自取。
“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有个天使发问了。
“就是像现在这样,让人类继续、创造?我可以继续赐福留在这个书店。其实我没有那么反对写报告,当然如果程序简化一点会更好——”
“是说你和那个恶魔原来的样子,你们现在在什么阶段?”
“我们、我们其实之前也没有很频繁地见面,只是审判日让我们不得不……其实他并没有特别不好,我相信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些善心在的,不然……”
这句话被解读为了“柏拉图式的恋爱”。
“你不着急吗?”
“我?我不着急!如果天堂要慢慢改变的话我完全可以等,只要是主的安排。”
——如果主安排天堂接受他们的爱情,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所以其实是制度的问题。这些天使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其实比他们想象得更像人类。然后他们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被半驱逐的天使,离开了。
还好,这次没有人大声地要求黄书。
“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亚茨拉斐尔说,他们坐在酒吧里,天使在吃朗姆冰淇淋,用不伤身的糖分摄取酝酿一下随后饮酒的情绪,而恶魔已经开喝了。
“什么好兆头。”
“天堂。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愿意做‘正确的事’,就像以前一样。”
“他们说他们会和天堂谈谈,让一切变得更好通融。他们说我已经很特殊了,也许我可以做个例外。”
“什么例外?”
“其实我不太清楚,他们说的很模糊。但我相信是对人类好的。”
“你有时候对你那边的人是过度期待了,我对我的同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期待。”
“公平地说,对恶魔的确很难有高期待。”
“嘿,我们也是有评业绩的。你看完敌基督写的书了吗?”
“哦我看完了!我们可以计划旅行了,我其实有点想去加拿大。我想吃吃正宗的枫糖浆。”
“没意思,我们应该去非洲——但我们可以顺路去加拿大。”
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酒吧的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加百列。他挑剔地扫视了一下酒吧的布置,肌肉一笑一脸褶,朝着亚茨拉斐尔的座位走了过来(他似乎从没察觉过度的笑容会增加皱纹这件事,他的假笑和他五官所有的内容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
“亚茨拉斐尔,”他说,“哦,你也在。”他看了一眼克鲁利。克鲁利靠在椅子上没有起来,亚茨拉斐尔则站了起来。他浅色的眼睛里藏着对希望的期待和一丝丝过去几千年残存下来的畏惧。期待是那群不嫌事多的天使在前几天赐予他的。
“我是来说那件事的,你应该感谢天堂的决定。”加百列持续保持着微笑,他干巴巴地说着拿出了一打纸,“虽然我们依然不认可你背叛的行为,亚茨拉斐尔,但是(介于我们也没法收拾你),我们决定在这件事上给予你们一点通融(要知道我们大部分天使还是想要反对的,奈何请愿书太多了),我们同意你和这个恶魔,”他停顿,瞥了一眼看热闹的克鲁利,“我们同意你和这个恶魔克鲁利(或者管他叫什么)交往,但是你不准把他带到天堂招摇过市,只能在人间交往。你们可以申请同居但是不可以结婚(因为天使们一致认为这是有悖圣/经的)。你们可以领养孩子,但是前提是必须把他培养成圣徒。你们可以——”
“嘿扑克脸,你在说什么?”
加百列的皱眉非常短促:“我在代表天堂实现你们的心愿。你不应该打断的。”
他扭过头,发现亚茨拉斐尔脸涨得通红,正在尝试找出他刚才宣读内容里的切入口。加百列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们还不满意吗?整个审判都因为你们被迫停止,现在你们还想要什么?”
“我、我没想和克鲁利结婚养孩子。”亚茨拉斐尔总算在目瞪口呆后憋出了一句话。
房间安静了一下,亚茨拉斐尔的话像是一枚钉子落在空旷的体育场。
“其实我不是很介意。”克鲁利打破了沉静,“谢谢。”他对加百列点了点头。
“哦天呐!这样说并不是、哦。”亚茨拉斐尔消化完了恶魔的话,“你这是在诱惑我吗?”
“既然天堂都为你敞开了路,我为什么不诱惑你呢?”
加百列现在的表情就像一块固定死了的石膏,仿佛喝了一斤圣水喝撑了。
“我把这个留在这里。你们随意。”他说,然后走出了酒吧。
亚茨拉斐尔看着桌上那一打请愿书和最后来自天堂的《天使恶魔恋爱守则——仅限被基本开除的天使亚茨拉斐尔与地狱叛徒克鲁利·不允许再出现任何例外》。他尴尬地冲着克鲁利笑了一下:“我觉得这是一个玩笑,这是天堂对我们示好的一个破冰行动。”
“我觉得他们百分百是认真的。”克鲁利说,“顺便一说我也是认真的。”
“‘顺便一说’听上去并不认真。”
“哦我知道,你们这样在天堂被养坏了需要点仪式感。”
他打了个响指,酒吧的音乐戛然而止,变成了Queen的IWasBorntoLoveYou。
“六千年了,天使,承认吧,你喜欢我。你爱我。现在什么也挡不住了。”
他站了起来张开手:“抱歉,我变不出撒花的小天使和圣歌。但你知道你爱我。”
“我以为他是来说对人类的福音的。”亚茨拉斐尔还在下意识给自己寻找退路。
“难道我对你的爱不是对你的福音吗?”
哦上帝!“爱”字烫嘴!
“哦他妈的!亚茨拉斐尔!天使!你爱世人顺便爱我一下不就得了!世界没毁灭现在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我们两个还有什么调情话没讲过!你瞧瞧你那充满爱意该死的漂亮眼睛吧!骗人是我的活!”恶魔急躁了,他墨镜后的眼睛在发光,他不耐烦地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唇。
终于,亚茨拉斐尔还是把手伸了出来,控制住了恶魔那双在激情彭拜的告白音乐中无处安放的手。
“好吧。我们可以试试。”
“试试?我以为我们已经试了六千年了。”
“但必要的步骤还是要有的,克鲁利。”
“哦撒旦保佑。”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你在教堂站不稳,但是却可以拉一个天使的手?”
“这重要吗?这可能也是她老人家故意造出来的设定。”
关于后话。
这张照片也出现在了天堂。究竟是谁带进来的不得而知,但这一回我们没法排除加百列的嫌疑了。
再后来,照片也流入了地狱。
于是蹲守克鲁利宅和旧书店的人群里又多出来几个脏兮兮的怪家伙。
至于我本人,我一如既往家里蹲着,享受我创造的世界带给我的乐趣。
皆大欢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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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本请加群:773083314
可以看合集里的本宣信息
昨天花了半天看完了剧然后紧急购买电子书看了两章
第一次搞欧美cp不太熟练
人物塑造有待提高,让我再多嗑嗑
太上头了
当场撸文
感谢径太太的激情安利
-云养蛇爱好者全文捏造
-快乐归Gaiman&Pratchett,bug归我
>>>>>
Crowley正在学习蜕皮。
是的,作为一条蛇,Crowley不会蜕皮。大概是因为他诞生得太早了,他是原初的伊甸之蛇,万蛇的雏形,远早于那条偷吃乌鲁克王的不死灵药的贼蛇之前,因此并不拥有靠蜕皮延长寿命的能力。
不过这没什么影...
不过这没什么影响,Crowley本来就是永生的。他还一度为此颇感庆幸,在地狱的几条年轻后蛇面前炫耀自己总是闪耀如新的鳞片,Beelzebub形容他“得意得就像一个从不用为月经烦扰的女人”。
但这份得意终结在了六千年后的一个清晨。
“别这么说它,它也算是你的……呃、同类。”Aziraphale试图纠正恶魔的态度。
“同类?!”Crowley高高地挑起眉毛,“你在广场上喂鸽子的时候会对它们说‘嘿!兄弟,今天过得怎么样?’吗?”
Aziraphale抿着嘴不赞同地看了Crowley一眼,显然关于这个话题还有话要说,不过他权衡之下决定暂时放弃争论,不是因为恶魔的怒气,而是他捧在手里的小东西。
一条食指般粗细的娇小草蛇。橄榄绿色的身体上分布着不明显的黑色横纹,这些鳞片本该在阳光下莹莹泛光,但现在它们如同笼上了一层灰黄色雾气,看起来黯淡而不健康。
“所以它怎么了?生病了吗?”天使紧张地观察小蛇浑浊的眼睛,“是白内障吗?”
Crowley嫌弃地掀了掀唇,不知道是对着冒傻气的天使,还是他手里那条假装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草蛇。
“它只是在蜕皮。”
“蜕皮?”
得到解答的Aziraphale如释重负,仿佛不需要翅膀就能原地轻飘飘地浮起来。拧在一起的眉头瞬间放松,天使翘着嘴角开始碎碎念叨:“哦,对,蛇需要蜕皮,当然,当然,可我从没见过你们蜕皮……”
他一边轻言细语,一边用拇指蹭着小蛇的脑袋,眼中倾泻而出的慈爱看得Crowley浑身难受。
“那是因为蛇在蜕皮的时候都会找地方藏起来。”Crowley说着迈开大步,走向书店店门一把拉开,抬着下巴比了个“请”的手势,“现在,把这玩意儿扔出去,它会自己找个缝藏好,蜕皮,从此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
顺着恶魔的指引,美好的晨光在大门外向Aziraphale发出召唤,而天使罕见地在面对光明时选择了退却。
Aziraphale往后挪了两步,将自己缩到书店更深处,像是怕Crowley突然冲过来夺走他的小蛇似的。几撮白色小卷毛随着Aziraphale摇头的动作一翘一翘:“不,不,我得照顾它,早上是因为我出门时踩到它身上才发现它的,它因我而受伤。”
趴在天使手心里的草蛇吐了吐信子,颤颤巍巍地抬起自己的尾巴尖,展示那里的一处不自然的弯折,Aziraphale立刻发出了饱含愧疚和怜惜的一声叹息。Crowley站在几步外目睹了房内另一条蛇的惺惺作态,如果不是没来得及吃早餐,他现在已经扶着门框呕吐了。
眼前的情景令Crowley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从未见过Aziraphale展现出如此偏颇的爱意。
Aziraphale当然经常展现爱意,从Crowley发现这个东门天使居然把火焰剑偷偷送出去时就明白了,这个天使傻头傻脑地爱着一切,他的爱意简直慷慨而泛滥。可正因如此,正因他公允地、慈悲地爱着一切,也就意味着谁都不能从他那里多分出一丝偏爱。某种角度来说,天使比恶魔还要冷酷。
六千年了,Aziraphale出于私人感情而多加青睐的只有美食和书本,它们都不是活的东西,Crowley对此非常满意。
而现在,在Crowley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特殊个例。
瞳孔在墨镜后收缩,Crowley关上了店门,慢慢朝Aziraphale走过去。
“那你就更应该将它放走,Aziraphale,你得让它经受苦难,然后记住不应该在临近蜕皮时还爬到人行道上,不然就会受伤。”恶魔换上了轻缓低哑的声线,他知道天使总是吃这一套,“否则你就是在害它,你把它照顾得毫无戒心,以后它还会这样做傻事。可它不会再遇到一个天使了,下一个碾在它身上的会是谁呢?也许是……车轮?”
Aziraphale的蓝眼睛落在蛇瞳里,Crowley看出他正在动摇,有细小的裂缝正飞快在那蔚蓝冰面上蔓延。但是——事情在进展最顺利的时刻总会有一个但是——那条草蛇似乎是被始祖之蛇的气势吓到了,将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手掌上的动静惊动了Aziraphale,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草蛇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在混淆概念,它爬到了错误的地方不代表我能不负责任地踩伤它。”Aziraphale合拢双手把小蛇盖住,义正言辞地说,“毕竟它只是条蛇,它不知道人行道是会有人走过的地方。”
天使瞪眼的样子让Crowley觉得他像只护窝的鸽子。
恶魔摆头冲着旁边的书架翻了个白眼,齿间溢出嘶嘶的嘘声。他放弃了诱惑的伪装,恢复了平日暴躁散漫的态度。
“好,那就让我来教你怎么照顾它,鉴于你没有养宠物的经验。”
Crowley说着拉开了Aziraphale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草蛇拎了起来。小蛇垂在他的指间,像一根单薄的丝带。
Aziraphale不放心地注视着Crowley的动作,疑问道:“你什么时候养过宠物吗?”
“养过,”Crowley用空着的手摘掉了墨镜,金黄慑人的蛇瞳乜了眼Aziraphale,“我家里的盆栽。”
在Aziraphale想明白盆栽到底算不算宠物之前,他先一步明白了,无论养的是什么,Crowley提供给他的绝对是反面经验。
恶魔的嘶声怒吼在伦敦街角的老书店内轰然爆开:
“给我痊愈!!!你这条蠢蛇!!”
距离Aziraphale捡到小蛇已经过去了三天,距离Crowley被从书店里赶出来也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Aziraphale没有再联系他,Crowley也没有想过要去和解。
他像往常一样待在屋子里恐吓盆栽,或者开着他的老轿车出门晃悠。但他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脑子里不再转悠着恶作剧坏点子了。即使作为向来工作态度消极的地狱员工,Crowley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怠惰了一点。
对此Crowley的大脑感到相当委屈,它并没有罢工,变成一片空白。充斥Crowley脑内的是对于Aziraphale与他的新宠物的想象,他想象着天使会如何照料那只愚蠢又虚伪的动物。也许会给它做个小窝,裁几件小衣服,备好小枕头和小被子,甚至还会有睡前故事。
Crowley知道自己的想象有些过分,但他控制不住,他开始憎恨自己比其他恶魔多出来的旺盛想象力了。这些画面在他的胸腔里焚化为火焰,迸出的火星是硫酸溶进血液里。
屋子里的盆栽们瑟瑟发抖。它们青翠、茂盛、没有叶斑。
而Crowley为此感到恼火,因为他甚至没有了发泄的借口。
“喂?Crowley,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恶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不要透出主动,“怎么?你又踩伤了一条蛇?”
“不,还是之前那一条,你方便过来一下吗?”隔着听筒Crowley都能听出Aziraphale的紧张兮兮,“它开始蜕皮了。”
Crowley搞不懂一条蛇要蜕皮有什么值得特意找助手的,又不是要生孩子。
但他还是在十分钟后出现在了打烊的书店门前。
“你终于来了,它已经开始了。”Aziraphale急急忙忙把他迎进门。
他们走进书店。Crowley看见那条小草蛇被放在了地上,尾巴尖的骨折大概早被Aziraphale用奇迹治好了,嘴部的皮已经磨开,现在正在地毯上磨蹭着,准备一鼓作气把皮蜕下来。
Crowley抱臂站在一旁,哼了一声,算是奖励这条蛇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替它在脑袋上磨出开口,否则他一定会不小心没掌握好力度。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草蛇成功在羊毛毯上勾住了开口的边缘,扭动着滑出旧皮,发出轻微的、黏连的撕拉声,一点一点剥露出亮闪闪的崭新鳞片。
“我说了你没必要紧张,连蜕皮都能出问题的蛇不配活着。”Crowley睨着大功告成的草蛇,“你到底叫我来干什么?”
Aziraphale蹲下身让小蛇游上自己的手掌:“书上说蛇蜕皮时有很多问题都可能发生,我想你或许能提供一些建议。”
“我能有什么建议?”Crowley被Aziraphale的逻辑绕住了,“我又没蜕过皮。”
竖瞳的蛇眼对上了一双茫然的蓝眼睛。
下一秒,Aziraphale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不用蜕皮!是啊,你不用蜕皮,你和普通的蛇不一样。”
天使略显激动地重复着这句话,边说边在原地乱转。Crowley的视线追随着Aziraphale,被认识了六千年的密友忘记这项基本特征,受伤的应该是他才对,可他却看着天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起来,眼神里写满失望。
“我该想到的,你是伊甸园里的蛇,你是特别的。”Aziraphale自言自语般嘟囔着,“那我为什么要养它呢?我还想着能从它身上学到一点关于你的知识……你总是不露出原形……”
Aziraphale嘀嘀咕咕着走去门口,将恢复健康的小蛇送了出去。而Crowley则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正急速消化着Aziraphale那几句低语的含义。
明明用一个响指就能治好的伤,Aziraphale却饲养了它,将那条小蛇特殊对待。而他养蛇的原因是为了Crowley,为了一条不轻易示人的老蛇。
那么得到那份私心、那份偏颇爱意的,是不是……不是那条蠢草蛇?
目送着蛇尾巴消失在草丛间,Aziraphale结束了这一场短暂相遇。他转身回到店内,却发现一身黑衣的恶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地板上窝成一团的黑鳞大蛇。
“你在做什么,Crowley?”
黑蛇昂起脑袋,嘶嘶地说:“我感觉我要蜕皮了。”
“什么?”Aziraphale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你刚刚才说过你不会蜕皮!”
“但是我可以想象会,我的想象力总是很有用。”
Crowley懒洋洋地舒展身体,沉重的身躯蜿蜒爬行,压得木地板吱吱呀呀。最后,恶魔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圈,圈中套住的是他的天使。
————END————
终于搞到了一个CP能拿来写我的梦中情梗“我醋我自己”
是非常OOC,非常弱智,非常欢乐的段子
1.自从克劳利和阿兹拉斐尔分头吓唬过彼此的上司后,天堂和地狱就对他们实行了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敷衍政策,因此阿兹拉斐尔成为了天堂历史上第一个公然和恶魔搅到一起还花公款吃喝的天使,在克劳利的“诱惑”之下,他们甚至还搬到了一起同居。亚当会在周末造访他们的房子,为了防止后患并教导亚当更好的控制与对待自己的能力,天使与恶魔的法力小讲堂每周定时补习,在用其他借口外...
1.自从克劳利和阿兹拉斐尔分头吓唬过彼此的上司后,天堂和地狱就对他们实行了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敷衍政策,因此阿兹拉斐尔成为了天堂历史上第一个公然和恶魔搅到一起还花公款吃喝的天使,在克劳利的“诱惑”之下,他们甚至还搬到了一起同居。亚当会在周末造访他们的房子,为了防止后患并教导亚当更好的控制与对待自己的能力,天使与恶魔的法力小讲堂每周定时补习,在用其他借口外加一点点奇迹和亚当现在的父母解释过后,他们成功地上位,成为了亚当的教父。好一个一家三口。
2.对这个决定感到不开心的只有狗。凭什么它贵为一条地狱犬,如今来到地球,却还要被恶魔吓唬?它本来也不会在他们家里撒尿!更不会咬坏那个天使的衣服!为什么要吓唬它!可怜的地狱犬趴在几盆绿植底下,用小爪子捂着眼睛,和一堆绿油油的叶子一起哆哆嗦嗦地抖着。门外刚刚被亚当的自行车刮花的宾利和它们一起抖着,车玻璃哗哗作响。
3.克劳利的家是亚当唯一能公然连玩三个小时以上的游戏机还不被训的地方,他还是挺喜欢这里的,只是他两位教父永无止境又不自知的秀恩爱行为让他感觉眼睛有点疼。他花了好大劲才控制自己没把全世界的情侣都变消失。只是克劳利时常会露出无耻大人的嘴脸,举着几根冰棍儿神神秘秘地把他揽到一边去,商量着让他帮点忙。“那些是给我的报酬吗?”亚当扫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冰棒,开口问道。“啊?当然不,小屁孩吃什么冰的,不怕拉肚子啊?”克劳利立刻把冰棒举高了,“这都是你天使教父的,别碰!”亚当用死鱼眼瞅着他看。一样都叫亚当,六千年前还知道送苹果给他吃,现在连个雪糕都不给孩子买了。魔风日下。“……什么忙?”但毕竟是帮过自己的家伙,亚当还是好心地询问了一下对方的需求。克劳利嘿嘿一笑:“我想让你想象一下,我和你天使教父做……咳,在床上神圣造人的画面。”亚当:“……”撒旦之子心想事成的能力不是拿给你们这么用的。不要脸。儿子还是未成年人呢。
4.发酒疯的克劳利和陪着他淡定喝果汁的亚当正并排坐在客厅里,阿兹拉斐尔开书店去了,现在不在家。克劳利抱着亚当干嚎,亚当一脸生无可恋。有这种手下,自己老爸也不容易。“都六千年了!整整六千年啊!你见过哪对情侣六千年还不上床的!这对我公平吗?啊!他是个天使难道不应该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吗?”亚当很想说自己只见过一对情侣,他们在确认关系前就上床了,还是在床底下上的,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别再刺激他了。“你直说不行吗?”亚当被克劳利晃得没招,只能硬着头皮给他出主意。“不行!”克劳利立刻否决,“那我岂不是看上去像什么饥渴难耐的色魔一样?就好像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一样!不能让他这么得意!”亚当:哦。所以你到底要怎样啦。真是肮脏的大人。“不过,据我这么久的观察,我有一个问题。”亚当冷静地说道,“教父之前还和我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们真的有在一起吗?”“……你说啥?”“我说,你真的表白过吗?你和他?”“……”克劳利:哦豁。原来问题出在这吗?
5.“还用那么麻烦吗?”克劳利不耐烦地嘟嘟囔囔,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他肯定都知道,而且他也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亚当怜悯地看着面前盲目自信的克劳利,扭头走了。没有情商的大人不配拥有性生活。
6.不过亚当的话也不无道理,克劳利仔细想了想,他们好像还真没认真谈过关于他们现在都关系究竟是不是在谈恋爱,有没有在搞对象的话题。但克劳利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明显了,还有哪个恶魔会亲手给天使做可丽饼,那可是亲手!自己!做出来的!毕竟威胁食材让它们自己做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收到甜品的阿兹拉斐尔总是非常惊喜地仰头对着他微笑,眼睛亮晶晶地,整个人都仿佛在散发圣光:“谢谢,克劳利,你真好。”然后在克劳利发飙之前,他会再及时补上一句:“我是说,对我,你,对我,真好。”这个似乎还可以接受,克劳利咂了咂嘴后愉快地承认了。看!他们都这么老夫老妻了,还需要表白这种小孩才做的事情吗?
7.亚当:那你就憋着吧。
9.但天堂和地狱的战争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别西卜在无聊了好几个月之后,似乎终于找到了攻击天堂的新方法。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流言表明,大天使加百列喜欢阅读色情文学,甚至不惜特意下界来购买。别西卜决定抓住这一污点不放,大肆抹黑天堂在人间的形象,以降低天堂的人气,企图拉票到更多人类在未来加入地狱,丰富地狱的文化生活。于是他打算亲自创作色情文学。还是天使色情文学。怎么劲爆怎么辣眼怎么来,最好能让人类对天使的形象产生反感,顺便还能动摇到天堂那些家伙们的精神就更好了。开玩笑,你以为那么多自杀的和搞同性恋的著名作家画家都在哪?地狱里一抓一大把,还怕找不到人帮别西卜搞事情吗?
10.在地球探子把这些新流通的地狱本子拿给加百列看的时候,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过去。虽然有点好看。……就一点。加百列一本正经地合上本子,表示他会处理这事的,然后就把手下赶出去了。当天下午,地狱发到人间的本子就被买光了,据恶魔汇报,买家非常羞涩地大声呼喊,通知了所有人他在很不好意思地购买色情文学,还喊道他绝对不是加百列。别西卜头一次为死对头的智商担忧起来。
11.好不容易搞出来的战术竟然仅仅只是让对手爽到了,这令别西卜怒火中烧,他灵机一动,换了战术,这次他搞的不仅是天使色情文学,主角还是加百列。加百列抹布文学了解一下。被十几个恶魔一起酱酱酿酿的那种哦。还有精美的插图,文艺复兴壁画风格,画技极高,主题极差。达芬奇表示这东西不是他画的,真的,哎嘿嘿嘿嘿。别西卜希望当加百列买到这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能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12.不,这不是双关。
13.在加百列心梗的时候,天使中似乎还有一部分成员喜欢上了这种play,地狱文化入侵成功,天堂要完。逐渐变腐的天使和恶魔小姐姐们偷偷聚在一起搞耽美色情文学,嗑彼此上司的CP,然后逐渐过度到颜值更美好的另一对传说级天使恶魔搭档身上,克劳利和阿兹拉斐尔。阿兹拉斐尔估计做梦都想象不到自己在天堂的人气是靠R18同人本增长的。天使和恶魔的本子横行人间,犯人来自五湖四海,传看度之高堪称国民等级,下至地狱上达天堂,就连摆渡的卡戎划船划累了也会举着几本看一看。依娜瑟玛很庆幸艾格妮丝在预言里让她提前入股了这对CP,据说只会发糖不会跌,她相信这则预言,并打开了AO3,开始创作。牛顿被她锁在门外了,他一进来她电脑就死机,上次还吞了她一万字的车,还不如把她绑在柱子上当女巫烧了呢。
14.卧槽尼玛。这是克劳利在路边书摊上发现自己和阿兹拉斐尔的本子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15.我他妈买爆。这是第二阶段的反应。
16.当然,如果阿兹拉斐尔没有在收拾家的时候从他床底下翻出这些东西就更好了。
17.“是亚当的。”克劳利不要脸地甩锅给不在场的干儿子。
20.“那孩子就是个恶魔,没得救了,我们还是把他掐死吧。”克劳利对阿兹拉斐尔告状道。END.
他们出来的时候飘起了雪,外边温度降低,他妈妈让他们等等,回屋拿了两条围巾给他们戴上。
“这还是小泽上学时候戴的,一直留在家里,终于派上用场啦。”女人给他打了个结,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哎呀冬天就不要穿低领了,你看看人家小范,也不学着点。”
“他的高领还是我给他挑的呢。”李承泽回嘴,缩了缩脖子,把下巴也埋进柔软的围巾里,说话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化作看得见的白雾,他冻得搓了两下手。
“好好好,你最会挑了。”女人笑着,然后看着自己扎围巾的范闲,说,“小范,他爸就那样儿,你不用在意,老古板自己消化想清楚就好了,以后有空常回来坐坐,我还要教你做我的拿手菜呢。”
范闲答应着,“好的阿姨。”...
范闲答应着,“好的阿姨。”
“还叫阿姨?”
女人冲他眨眨眼,李承泽也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范闲愣了愣,随即从善如流地叫:“好的,妈。”
从主屋到中庭有很长一段距离,外面的雪铺了薄薄一层,脚踩上去就化了,留下一串脚印。
因为雪下得不大,他俩没有打伞,白色的小雪花落在黑色的头发上,李承泽伸出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搓了搓,眼前落下一片雪花,他摊开一只手掌,接着雪花,因为掌心的温度,很快化成了水。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不早也不晚,明天就是元旦,也许这场雪会一直下到明年,那一定是圆满的一年。
他吸了吸鼻子,去看走在身边,冻得双手插在口袋里的人,手腕上还挂着一把妈妈非要他们拿着的长柄伞。范闲很怕冷是真的,鼻子在寒风中泛红,下巴陷在米白色的围巾里,他耷拉着眼皮,太阳穴附近青筋隐隐地突起,看样子是冷得咬着牙用力过猛了些。
李承泽伸手去他的口袋里找他的手,摸到了比他自己的还热乎些,他撇撇嘴,不撒手不挪窝,跟操着自己口袋似的鸠占鹊巢。范闲侧目,然后反手握住口袋里的不速之客一起焐着。
李承泽偷着乐,想起中午范闲和外公出去,爷爷把他留下跟他说的话,老人说你大了要定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件事我要批评你,为人父母最关心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应该在去实施决定之前跟他们沟通。他说我知道,但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做,如果我跟爸商量,他一定会觉得我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这件事还有回旋余地,但我是认真的,是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下辈子也想和他在一起的程度。
这场雪停了,还会有下一场。“范闲,”他扬起笑脸问,“你觉得人死以后还会有下辈子吗?”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说没有。”
范闲哈出一口气,“如果死后可以选的话,我是不太想转生,太累了,在地府做个公务员也挺好。”
“地府?公务员?”李承泽表情微妙,这俩词放一块儿谁听谁怪异,他小声嘟囔,“那我也不要下辈子了。”
默默把鬼灯加入补番列表,李承泽哼哼:“猫真的有九条命?”
“就算是,一条命也只有九年,说起来还是人占便宜。”毕竟是人编出来的志怪传奇。
“也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雪似乎下得大了些,头发都有些潮湿了,范闲撑开伞,一开始是嫌麻烦又怕冷,眼见着还有一段路要走,再不打伞两个人都要淋湿了。
透明的伞面在头顶撑开,很大,两个人打完全没问题,不至于把谁的肩膀撂在外头,李承泽看他握着伞柄的手捏得发白,从范闲手里把伞接过来,让他把手再塞回口袋。
他想这个雪再下下去,一整夜都不停的话,明天起来就可以打雪仗了。范闲哆哆嗦嗦地说没打过,只堆过雪人。李承泽咯咯笑,说我打雪仗可厉害,拿雪球把那个傻缺砸哭过好多次。
还在主屋里受长辈催着谈恋爱的熏陶已经精神出走的李承乾突然打了个喷嚏,老人又开始说他身体不够结实缺乏锻炼免疫力差,你看看人家小范,也就虚长你几岁,那身子骨一看平时就没少练。
他揉了揉鼻子,行吧,连刚正不阿的爷爷都被收服了,他这嫂子还真是有够厉害的,当个牛郎真他妈屈才了!
来的时候是李承泽开的车,回去换成了范闲开,俩人换了个位置,李承泽爬上副驾驶,第一件事就是关窗开空调。
上了车隔绝外面的冰天雪地就稍微好些了,牙齿也不打颤了,范闲发动引擎开始温车,随即习惯成自然地按下音乐播放器的播放键,熟悉的旋律流泻出来,李承泽尴尬得头皮发麻,迅速切歌,“换一首,换一首…”
“怎么,不是挺好听的吗。”
“好听什么啊…”
李承泽把围巾摘了,扔在后座上,就听范闲问:“早上说耳熟…是说他的声音像我?”
“不像不像,完全不像!”李承泽疯狂找补,“他哪儿能比得上你啊,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范闲笑笑,把播放器还调回那首歌,之前都没好好听过,这么听起来,还真有点。
李承泽看他那表情,还隐隐有点笑意漏出来,他心下有点发毛,试探道:“你不生气?”
“气什么?”范闲打了一圈方向盘,从花坛旁边绕了一个大圈,“气你出去嫖还给我找个替身?”
李承泽咧嘴笑:“你不生气就好。”他举起三个手指头发誓,“我有你以后绝对没碰过别人。”
范闲握着他那三根手指头,戒指碰着戒指。
“嗯,二少最乖了。”
口口声声说他最乖没生气的人,一回家就给他甩床上,扔了一个东西在他面前,他低头一看,是那副手铐。
“二少知道该怎么做吧?”
范闲把外套脱了重新挂回衣柜里,然后靠在电视机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承泽眨巴眨巴眼,拿起手铐,“你不是说你不生气吗??”
“没生气啊。”范闲走过来,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撑着下巴,歪过头看他,抿着嘴一笑,“我是吃醋了,不可以?”
李承泽呆了,可以,太可以了!
转手就把自己一只手铐在床头的铁架上,拿脚去撩他,笑得像只狐狸:“被醋酸到的话,我来给你甜一甜呀。”
“新年快乐。”范闲说。
李承泽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是一月了,他们在一起踏过了一年的门槛,在横跨新年的时候水乳交融,他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手腕通红地紧搂着范闲的脖颈。
“新年快乐…”李承泽说,“年年快乐。”
一辈子太长又太短,没遇到的时候太过漫长,好像一生遥遥无期,遇到了又开始嫌一生太短,不够好好爱一个人。
全文完
闲泽短篇,5k+
接12集,假如李承泽在范闲给他假下毒时真吃了毒药
正文:
在陈园听到李承泽中毒身亡的消息时,范闲的第一反应是李承泽又使了什么阴私诡计在做局,李承泽怎么会死?
莫不是故意想栽赃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在他头上,故意将计就计。
陈萍萍还不知道适才酒宴上的荒唐,林婉儿在他旁边道出了始末。
“当务之急是确认二皇子是否真的身死。”陈萍萍拍了拍范闲轮椅的扶手,示意范闲回神,“此番你冲动了,即便是心中怨愤,也不该当众下毒,宴上毕竟还有北齐长公主。”
“我没有下毒,药粉和我给的解药都没有毒,他根本没有中毒,又谈何身亡?”范闲从轮椅上腾然起身,莫名地,竟然有几分失态。
“你下...
“你下没下毒已经不重要了,我进宫一趟,你和婉儿就在此处,若是宫中异动,我即刻传信于你。”
陈萍萍当然相信范闲没有对他撒谎,所以李承泽之死,是针对范闲的局。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也有几分看不懂李承泽到底在谋算什么。
自古权力之争,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以死来陷害范闲,于李承泽而言如何都算不得赢。
既然不是为了赢,那苦心孤诣做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不,我要入宫。”范闲拦在陈萍萍身前,“李承泽肯定没死,这是阴谋。如今老师不在,京都用毒者无人在我之上,我要入宫,亲自戳穿他。”
“若他真的死了呢?谋害皇子的罪名,大皇子,北齐长公主,还有叶家女都亲眼看见了,亲耳听见了你下毒,你要怎么解释?”
“可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范闲梗着脖子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祸既是我自己闯下的,无论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他是皇子,你拿什么承担?”陈萍萍气极反笑。
“我不信他真死了,”范闲语气笃定,“他没死,自然就没了谋害皇子的罪名。反倒是李承泽,我假死回京他咬定我欺君,如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欺君,这欺君之罪又该如何论处。”
陈萍萍见他坚决,加之心中其实也并不相信李承泽真死,几句话后也松口同意让范闲同他一道入宫,毕竟范闲说得对,如今京都用毒者无人及他。
可京都之外,南庆广袤国土千里,还有东夷,还有西蛮,还有北齐,甚至更远的极北之地。
总有他没见过的毒。
李承泽七窍流血,死状可怖的尸体就这么僵硬冰凉地躺在大殿之上。
范闲推开一众太医亲自把了脉,毒侵心脉,游走全身,五脏六腑俱毁,经脉断绝,十死无生之象。
他此前配置过的,在书中见识过的任何一种,都比不得李承泽所中之毒峻烈。
人,确实是死了。
非要说,是死透了。
庆帝摔了砚台,砚台砸在范闲额角霎时就见了血,细细一道往下,糊了眼,温热一片。
“叶灵儿说你在郡主府宴上对老二用毒,你可有辩解?”
“陛下,臣……”
臣什么呢?
臣没有下毒?
可李承泽真的死了。
能言善辩的小范大人头一遭在大殿上哑了火,他看向怒容满面的庆帝,“臣无话可辩。”
“那你便是认下了谋杀皇子之罪?”庆帝振了振广袖,抬眼时眸色阴沉。
“二殿下的毒不是臣下的,”范闲作揖一鞠到底,“陛下,臣只有这一句话,害死二殿下的毒,不是我下的。”
“哦?那你说说,老二的毒,是谁下的?”庆帝蹲下身子,在李承泽的尸首旁,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二儿子了,如今这般惨烈的死相,更叫他难以将其与年幼时那个早慧聪颖的小石头联系起来,他抬手试图去合上李承泽虽死犹睁的一双眼。
可这位或是真心或是被迫听他话多年的皇子,在死后便开始了忤逆,直白地在那双灰翳的眼睛里写了死不瞑目四个大字。
他烦躁地朝立在一旁同样盯着老二尸身怔愣的太子招手,想了想,又挥退太子,点了送李承泽尸身来殿上的叶灵儿,言简意赅地吩咐,“给他擦擦。”
叶灵儿应了一声,又瞥了范闲一眼,接过侯公公递来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李承泽的脸。
直到她将李承泽的脸擦干净,露出血污下了无生机的白,范闲才跪下回话,“臣不知,臣认罪。”
“陛下,此事蹊跷……”
“他说他认罪你没听见吗?”庆帝转过身冷眼截断了陈萍萍的话,“老二是朕的儿子,朕早同你们说过。”
范闲失笑,跌坐在地上,对啊,李承泽是庆帝的儿子,那他呢?
他嘲然看向庆帝,“臣,范闲,谋杀皇子,罪无可恕,请陛下严惩。”
“若是朕要你给老二赔命呢?”庆帝语气依旧冷然,不见怒,也不见旁的情绪可以窥探。
“臣遵……”
范闲还未拜下去,便被庆帝一手托住,他扫了眼地上躺着的儿子,视线错开落在那把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椅子上,“老二突发恶疾,暴毙而亡,与你何干?只是你,殿前失仪,滚去殿外罚跪两个时辰。”他顿了顿,似乎想起叶灵儿和他暴毙而亡的儿子还有些关系,“老二既然死了,婚约便作废。春闱在即,出了这等事,着令靖王世子李泓成与范府之女范若若尽快完婚,给京都添点喜气,别都死气沉沉的。”
“陛下,此事皆是……”范闲原本还在惊心庆帝凉薄,听到妹妹的名字当即要开口。
庆帝沉下眸子,“怎么?想替你妹妹换门亲事,我看老二生前对你妹妹也是极为看重,嫁靖王世子,还是嫁贤亲王,你替她选。”
似乎担心众人不知道哪来冒出来的贤亲王,庆帝挥袖往外走,便走便道:“追封二皇子为贤亲王,以亲王礼制葬入皇陵。”
庆帝走了,殿中虎卫遵照上谕将范闲带出殿外罚跪。
临出殿门前,范闲看见那个与李承泽明争暗斗,杀得你死我活的太子蹲在李承泽脚边,替他那死前仍旧没有好好穿鞋的二哥套上了鞋袜。
范闲甚至从太子脱下外袍替曝尸大殿的李承泽盖住最后的体面觉察出一丝兔死狐悲。
倾盆大雨落下,如金家姑娘死的那日一样。
原来李承泽最后也要死在这样的大雨里。
被雨淋湿透的思绪混乱地搅成一团,他望着宫墙巍峨,望着这座金屋玉砌的皇城,想起庆帝那句轻飘飘的突发恶疾,暴毙而亡,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林相得知儿子死讯时是何反应来着?
总归不该像庆帝这般。
这般凉薄。
天家父子,当真是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
隔着雨幕,他看见台阶之上的太子。
这位人前向来克己复礼,行止端方的储君此刻也被雨浇得狼狈,他怔怔同范闲对视良久,忽而冲下台阶,竟孩子气地一把将范闲推到在地。
“太子这是什么章程?”范闲觉得李承泽的死让所有人都变得滑稽起来,“我替太子除了心腹大患,太子不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与我斗的是二皇子,可他死了,就成了我二哥,”李承乾红着眼,“你杀了我二哥。”
“太子殿下,”范闲没规矩地胡乱做了一揖,“别逗了。你自己也说,是他死了才成了你二哥,你该感谢臣,感谢臣替你寻回了二哥。”
范闲似乎找回了从前舌战都察院的本事,来了兴致,仰着脸凑近去认真打量李承乾面上可谓是精彩的表情,“太子殿下,你们李家,做父子,做兄弟,都是笑话,我如今倒是有几分明白,殿里那位为什么死了。”
李承乾揪着范闲的衣领,毫不客气地一拳挥在范闲脸上:“你明白就该知道,自己并不曾帮我什么,没有二皇子,也还会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谁呢?
小小年纪就能与范思辙合开青楼,在寸土寸金的京都里捞个盆满钵满,若说没有半分心思,那也太欺负范思辙了些。
李承泽人死灯灭,门下做鸟兽散,都察院查贪污之事没有顾忌更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该惩治的惩治,该处死的处死,庆帝竟真像位公正大义的好皇帝。
这么说有些冤枉他了,他其实本来也是位好皇帝,帝王心术,雷霆手腕,一样不缺。
大抵是出于为父的最后一丝仁慈,他并未准许这些贪官同死去的二皇子扯上关系,连带抱月楼一事都被压下。
算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范闲既然把这笔帐记到李承泽头上,他以死偿命也没了死咬着不放的道理。
更何况,为着李承平,庆帝也不会准抱月楼背后内情大白。
这位三皇子似乎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那位故去二哥的圣眷,很快便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甚至比他二哥入朝听政的年纪还要小。
庆帝派给了他几件简单的差事,又点了能臣从旁辅佐,轻松便为李承平攒下了办事得力的夸赞。
而这批能臣,细查就会发现,尽数是贪污清洗中存留下来的二皇子旧党。
若是掩去李承平这个人,朝中局势和范闲刚入京都时简直一模一样。
因着范思辙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李承平被推到台前有他的一份力,范闲总是会帮衬李承平几分。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
范闲在李承泽陵前喝得半醉,摇摇晃晃起身,扶着那块刻有李承泽名字的石碑猛拍,拍得掌心通红一片,“史家镇的事,我后来去查了,放火烧镇,不留活口的不是你。”他打了个酸腐的酒嗝,一屁股又坐下,仰头灌酒,“是你做的,你要还,不是你做的,你也不该认。”
可认不认,对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范闲觉得自己可笑。
其实京都所有人都可笑,尤其是流着庆帝血脉的皇族一支。
“前几日,”范闲迷离着眼轻抚石碑,指尖描摹着碑上李承泽三字,“前几日在街上听闻一桩趣事,有个买香囊的小贩和隔壁茶水铺的伙计说故去的二殿下是个心善的好人,清街之时看中他的一条香包挂饰,十文钱的东西,二殿下放了五两银稞子在他摊位上。若是没有二殿下的那五两银子,他老娘用不起好药只怕没几日好活。”
“李承泽,竟然有人说你是心善的好人。”
范闲笑着笑着,酒呛了喉咙,猛地咳起来。
“我有时候自作多情地想,若是你不是二皇子,是不是本来就该是个好人。”范闲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好人应如邓子越那般,万般磋磨泥泞,仍有以血引雷霆之心。你,算不得好人。”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蹬掉了鞋袜,“可皇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人呢?李承平前几日背着我做了些事,我知道后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去质问他为什么。可我没有,我先是派人去查证,到底是不是他干的。知道真是他干的之后,我又开始琢磨他的苦衷,他的被逼无奈,算来算去,我以为这笔账该算在宫里那位身上。于是我竟连一句也不曾骂过李承平。”
“我竟连一句都没骂过他。”范闲喃喃重复着,在地上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酒气熏蒸的一张涨红面庞湿漉漉的,不知是酒还是其他,“可我骂你,你只要做错,我就骂你,怨你,恨你,想着如何报复你。”
“我甚至帮他,尽我所能教导他,匡正他,我希望他能在未来做个明君,”范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李承泽陵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他只有这能说了,“明君很难,我记得的那段历史里也没几个真的能做到,可至少,至少他不该像宫里那位一样。我希望,庆国之将来,再也不要有第二个李承泽。”
不要有如李承泽一般不择手段的疯子。
也不要有如李承泽一般被逼上绝路的儿子。
月色洒在满地酒污里,范闲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抓着李承泽的碑石,喃喃地喊了一声承泽。
李承泽猛地打了个喷嚏,吓得谢必安拿出出剑的速度合上了那扇李承泽强烈央求敞开的窗户。
“必安,我还没看够呢。”李承泽对于谢必安的小题大做颇有不满,他起身就要去自己开窗,可赤脚还没沾地,就被谢必安温热的掌心垫住。
“殿下身子刚有起色,莫要再使小性了。”
谢必安的话惹得李承泽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眼珠子葡萄似的,“谢必安你大胆。”
竟然敢说他使小性子。
“属下知错,是属下失言了。”谢必安牢记那位神医的叮嘱,从善如流地顺着李承泽的话道歉,“殿下金尊玉贵,不可叫风月伤了身子。”
“风月何曾伤人?”李承泽轻咳了几声,夏月的夜里怎么也算不得热,可他还是抱着手炉裹在裘衣里缩成一团,“伤人的,是人。”
“殿下说的是。”谢必安不知道究竟是风月还是人伤人,他只知道谁都不能再伤了眼前的李承泽,“夜深了,殿下可要安寝?”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让我知道京都的事,是吗?”李承泽搓捻着被手炉熨帖地白里透粉的指尖,不过几息,那点热气就散开,指骨里渗出寒来,冰碴子似得冻得他浑身疼,可这样的疼痛在过去的一年里已经成习惯了,忍一忍便也过去,左右是自己要吃的毒药,因果也得自己受着。
“属下知错。”
“行了行了,”李承泽伸手想去拍谢必安,又恐自己冻人的指尖惹得贴身侍卫再有什么大动静,于是老实抱着手炉,让热气重新灌进这具死而复生的孱弱躯壳里,“知错也不见改,说吧,京都出什么事了。”
谢必安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李承泽的脸色,又贴心地将救命的药丸握在手中随时备着,而后斟酌着开口,“太子与长公主之事被陛下知晓,眼下太子被废,幽禁别院,长公主被剥了尊号,发配去了信阳,宫中皇后也受了牵连,被打入冷宫。”
“太子与姑姑什么事?”李承泽到底是被毒药害了身子,又逢夜深困倦,脑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必安隐晦的那层意思。
“情爱之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李承泽被呛得直咳嗽,三两下便刻得见血。
这副破烂身子果然不中用,他嫌恶地看了眼掌心的血,狠狠在谢必安递来的锦帕上擦干净,而后顶着张惨白的脸不可置信地问谢必安,“何处来的消息?”
“宫中暗探,确保消息可靠。”
谢必安端来水喂李承泽吃过了保心的药,方才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承泽缓过来几分,脑子也清明许多。
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这一脉,竟也不算离奇。
左右都是宫里养大的疯子。
疯子和疯子相惜,总好过他……
想起那个人,李承泽觉得嗓子又开始痒了,他望向紧闭的窗扇,似乎看见其外的盈盈月色,“范闲做的?”
“三殿下做的。”
“他对承平还真好。”李承泽轻嗤了一声,扯过被子就将自己整个裹了进去,“我困了,安寝罢。”
谢必安熄了旁的灯烛,唯独留下床头这一盏,照着李承泽在光热的簇拥之中沉沉睡去。
他还是瞒了李承泽。
范闲在皇陵前的那些话就留给皇陵里的那副空棺,莫要再有半分惊了李承泽今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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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12集刺激的激情速打,随缘后续
谢必安:人生难如登天(不客观纯私设)
我叫谢必安,是二皇子府上的门客,说是门客其实也不够准确,我从殿下出宫建府的时候就跟着他,当时我还是个书童。
但是我不爱读书。
我只想拿剑捅死那群在我家殿下的点心盒子里下药的狗东西。
当时殿下刚被太医抢救回来,小脸煞白,显得眼睛特别黑,像无星无月的夜空。
他说:“那你就去专心练...
他说:“那你就去专心练剑吧。”
终于不用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了,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家殿下也不喜欢看了。
他以前喜欢看游记,看就算了还非要和我讨论哪里长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季节结什么果子,即使我根本记不住那些奇奇怪怪的地名。
没办法,除了我也没人会听他讨论这些了,我只能一边打哈欠一边听他说以后要去哪里哪里。
剑术师傅来的第一天,他看我练剑,说他小时候喜欢看史书上的故事,尤其是那些将军打仗的故事,当时还想长大了去当将军来着。
但是他掉进过冰湖里,太医说他这辈子都修炼不了真气了,他当不成将军。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喜欢看将军的故事了。
在我正式弃文从武的那天,他也不喜欢看游记了。
我在剑道上很有天分,两年后,剑术师父说已经没什么能教我的了。
那一年,我以一敌三,杀了在我家殿下买糖葫芦时候当街行刺的刺客。
那一年,他十六岁。
刺客的暗器上有毒,我躺了三天,醒过来的时候还担心殿下不喜欢出门了怎么办。
本来就体弱,还懒,再不出门溜达晒太阳就更弱了。
还好,他还是爱上街溜达,只是不喜欢人,去哪逛街就得把那条街的人清干净。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安全。
至于名声好不好,反正他是皇子,皇帝出行的时候还得清路呢,他就只清个街,又不是不给银子。
我的武功越来越精进,勉强挤进了京都高手的行列,当然,我剑下的亡魂也越来越多。
有一次在我擦拭剑上血渍的时候,他问我:“你有没有害怕过。”
“没有。”
反正不是我杀了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们。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打打杀杀的。
有一天他说他除了我,还需要更多的门客。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是他的门客。
我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剑来着,他不敢亲手杀人,我杀,指哪杀哪。
之后就有了二皇子府的八家将。
值得一提的是这八个人里我最年轻,但是我家殿下不想把我排在最后一个。
我说那把我排在第七个吧,因为我觉得谢七爷比谢一二三四五六八爷好听。
他沉默了一会,可能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反正同意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一年他十七岁。
这一年,我还是他唯一的剑,但他还拥有了刀枪锤戟。
于是我决定做杀得最快的那个。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再加上主家大方,功法剑谱玄铁草药样样不缺,我很快晋升到了八品,我的剑更快了。
直接说我家殿下发疯的那天吧。
那天他就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就嚷着要去神庙。
去就去呗,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反正他这几年一直贯彻骄奢淫逸的方针,有点突发奇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比突然说要去与民同乐省事多了。
这边马夫刚套好马车,那边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边有个人自荐。
还是拿首诗自荐。
对此我的评价是:神经病。
这几年想投到殿下门下的人不少,但是这么愣的还真是少见。
我正等着他吩咐人把门口那个家伙打发走呢,他让人开门了。
之后的事我不想多说。
多亏我反应快,在殿下走下台阶去和那个叫范闲的说话的时候就把人都打发走了。不然被那么多人看到殿下和范闲在王府门口搂搂抱抱咬耳朵,还不知道府里要换掉多少人。
当晚,殿下吩咐人把西院收拾出来,范无救问是不是要有王妃了,殿下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就很有问题了!
首先,这几天我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他压根就没见过姑娘。
其次,他今天刚和一个男人当街举止亲昵,还不忘派人送范闲回府,甚至还让我去撑场子。
最后,他让人布置的是王妃的院子啊!一应家具摆件都是他亲自选的,玄铁匕首这种东西是送给姑娘家的吗?
不想接受男王妃。
尤其不想接受比我家殿下还要健壮的男王妃。
但是我的想法没有用。
我还是要在大半夜的时候亲自守着墙头以免那个范闲被误伤。
我还是要陪着殿下去看范闲当街行凶。
我还是要在凉亭外守着以免被人看到殿下和范闲难舍难分的现场。
唉,这天真蓝,这草真绿。
这人生真艰难。
俗话说:写都写了。虽然短小但还是上个桌吧
“久别重逢,安之竟然没有新诗要送给我吗?”久别重逢,终于相逢在一切都未发生的时候。范闲忍不住想要走近,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又一场美梦。然而——“站住!”一柄还未收回的剑挡在了范闲面前,若是他再前进一步,锋利的剑刃便会划破他的脖子。前世,无论是作为世间唯一的大宗师还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范闲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种别人一个手抖就能要他一条小命的情况了。谢必安将范闲逼到台阶下,范闲清晰地看到李承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对此,他只是哀怨地看向李承泽,控诉道:“你不管管他?”李承泽甩了下衣袖,双手抱胸,做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我这王府的门槛高,范...
被遗忘的谢必安:stop!stop!
月底,长公主回京。
除夕,陛下召范闲入宫,和几位皇子一起吃了顿饭。
过了十五,范闲动身赶往江南。
次日,民间有流言说范闲实为庆帝的私生子,监查院没有处理,流言愈演愈烈。
又过半月,二皇子于府中设宴宴请三位皇子。
太子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未至,正犹豫时,李承泽已经出来迎接了,是以即使太子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和李承泽兄友弟恭地往里走。
路过主院时,院中盛开的腊梅树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着脚去折那枝最漂亮的花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潭湖水,湖面上只结了一层薄冰。
他说要折一枝梅花送给母妃。
他说:“你站远一点,万一掉进湖里就糟了。”
“怎么了?”
太子猛地回过神,向后退了半步,心底生出一种软弱的希望。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现在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劲敌,如果李承泽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他们或许不必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百般心绪仅在一瞬间。
“没什么。”
出于那些复杂的心绪,太子竟无暇思考为什么大皇子会迟到,他接过李承泽递来的茶,借饮茶的动作打量了下李承泽。
一如既往的散漫平和,只是以往太子总能在他眼中看到藏不住的野心,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双熟悉的眼睛平静的像是结冰的湖面,也许那些欲望和野心藏在了更深的湖水之下。
但是至少他今天没有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太子想,倒算是正经的求和的态度。
于是太子主动挑起话题:“近日有流言说范闲是皇子,父皇竟然没有处置那些传谣的人。”
“是真的,”李承泽说,“他是叶轻眉的儿子。”
“叶轻眉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内库是她的,监查院是她的,就连这个皇位,也算有她的一半。”
太子眨眨眼,有点懵,咱们不应该循序渐进互相试探然后再交换信息并且话不说满给自己留有余地吗?哪有这么直接的!
李承泽继续给太子填鸭式剧透:“天下四大宗师都受她的恩惠,最神秘的那位大宗师,和她生了一个孩子。”
我是储君,不能露怯!
太子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承泽懒得回答,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针锋相对的斗了这么多年,彼此有多少本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查到的,那就只能是有人透题。
这个“有人”简直不作他想。
太子头疼,不只为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宗师的爹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弟,“你和范闲,你们、你们是兄弟啊。”
“长公主不也是姑姑吗?”
“这和姑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李承泽似笑非笑道,“我最近新收了一副仕女图,原主人爱惜得很,一直藏在书架中下偏左的暗格里,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太子疑惑不解道:“一幅画而已,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不需要什么玄机,只需要埋一颗怀疑的种子。习武之人的寿命本就比普通人要长些,大宗师更是如此。你猜在数十年的怀疑中,你的太子位能坐稳多久?”
“尤其是,他有更年轻的儿子,也有和心爱女人生下的更优秀的儿子,现在他为继承人准备的磨刀石是我,以后这块磨刀石又会是谁?”
李承泽手执茶盏扣桌三下,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进来的侍从奉上一把华丽的宝剑,剑鞘上刻有龙纹,正是太子进院前从身上取下的那一把。
太子直觉不好,侍从出去后关门的声响将他的警惕心刺激到最高,他起身惊怒道:“你要做什么!”
李承泽低着头,拔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寒光闪烁,李承泽的声音却比剑光还要阴寒:“你说一个和自己姑姑厮混,还背负了残杀手足的名声的太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承乾,你很早之前不就想杀我了吗?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好不好?父皇鼓动你我手足相残这么久,做儿子的,难道不该让他如愿?”
太子试图在李承泽身上找出一丁点的他在说谎的证据,可是没有,他在很认真地邀请他亲手杀了他。
疯子!疯子!李承泽已经疯了!
什么合作,什么范闲,太子都已经顾不得了,他不知道李承泽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要寻死,他只想离这个疯子远远的。
他已经快步将离开,可身后却传来布帛被穿透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李承泽已经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刺破了衣物。
“我会死在这里,你不想再和我说说话吗?”
“李承泽你疯了!”
“不,我很清醒,”李承泽将剑又往自己的心口处送了一分,阻拦了太子想要近身的脚步,“你我都是棋子,自生下来就没有选择,难道你不恨吗?”
太子冷声道:“恨没有命重要。”
李承泽叹了口气,挺巧,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东西比他这条没两天好活的命更重要。
“可就算这么重要的生命,在祈年殿上,你不也是和我一起拿上赌桌了吗?你输了。”
他这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私下密谋什么也不一定。
“二哥喜欢这些民间的小东西,我知道外面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我又不吃,就是给二哥看个新鲜,大哥你看这个灯笼,全京都只有这个摊主能做成立体的。”
“大哥?你想什么呢?”
大皇子回过神,给摊主扔了块银子,拎起三皇子就走。
“我有不好的预感,老二和太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三皇子见他脸色阴沉,小心地护着磕掉了一个角的糖灯笼,没敢出声。
大皇子从马车上下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太子的声音:“怎么?你们想弑君?”
大皇子来不及多想,直接破门而入,看见二皇子府的侍卫将太子围住,还来不及发火,就看见太子衣服上的血迹。
这不可能!
没有人敢冒诛九族的风险去弑君,即使这位储君刚刚杀了他的兄长。
太子收剑入鞘,用手拂去剑鞘粘上的血珠,闲庭信步般离开,路过大皇子时,他没有停留,路过脸色惨白的三皇子时,他站住了。
他脑中响起李承泽的话,“你又会是谁的磨刀石?”
还能是谁?在庆帝再生出个儿子之前,不是范闲,就是他这个三弟了。
范闲也就算了,可是李承平凭什么?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想着怎么除去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二哥了。
“你这个灯笼不错,可惜二哥没机会看了。”太子摸了摸三皇子的头,见他惊恐地后退几步,笑了笑,“你猜,你以后会变成我?还是变成他?”
大皇子将三皇子拉到身后,“李承乾你疯了!”
真耳熟,这话他不久前才说过。
“大哥在生气什么?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好了,本宫要去向父皇请罪了,你们去见见二哥吧,趁他现在脸色还没那么难看。”
太子坐在马车里,第一次没有去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他闭上眼,血腥气丝丝缕缕的从衣襟处散出来,耳朵里全是李承泽的声音。
“我现在只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天了,可就这么死了我又不甘心。”
“有人对我说过,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和人比赛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拼死不下河,大不了回头和那人打一架。但是现在你我都在河里了,为什么不联手把那个人也拽下来。”
“就算没力气淹死他,至少还能给别人一个淹死他的机会。”
太子犹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惊骇,李承泽确实是想和自己合作,只是他要对付的人不是范闲,而是自己敬畏过怨恨过却惟独没想要作对过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想为你我反抗,还是想为范闲铺路?”
太子看准时机,伸手抢夺李承泽手上的剑,李承泽并不反抗,很配合地松开了手,他们最是了解彼此,他知道李承乾会怎么做。
“这二者又不冲突,”李承泽说,“我死了,他会为我报仇,你确定你杀得了他?再则,你又能做多久的孝子?等到你穷途末路的时候,只会拖着更多的人去死。”
“你我若是死了,太后在失去了两个孙子之后便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再失去一个女儿,陛下无法向世人承认他逼死了自己的儿子,便要保住我们的母亲。”
“你不想让我们高高在上的父皇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吗?”
我就不该对李承泽抱有希望,太子想,我早就该知道,李承泽心眼那么小,从我推他落水的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李承泽的计划是对庆帝的报复,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
从自己进入二皇子府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圈套了。
“我没有退路,”太子拔出剑,用手拭去剑上的血渍,“何况我心中确有怨恨,何况,李承乾确实亏欠他。”
李承乾掀开车帘,今天阳光正好,无风无云,看来李承泽没有让天地为他的死哀恸的本事,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变天。
李承乾穿着血衣进入宫门的那刻起,就有人惊慌地向庆帝禀告,二皇子府发生的事,也到了庆帝的耳中。
是以,李承乾才刚刚绕过屏风,就有一只利箭擦着他的耳朵狠狠地钉入了身后的宫墙里。
他没有如平常那般诚惶诚恐地下跪认错,像一只被打怕了的家犬。
李承乾对庆帝手上的弓箭视若无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跪下叩首:“儿臣拜见父皇。”
“你的胆子大了不少。”庆帝努力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只是抵在弦上颤巍巍的箭矢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庆帝没有叫他起身,他便继续跪伏着,“是父皇教导有方。”
“你的意思是,是朕让你罔顾人伦和自己的姑姑厮混,是朕让你杀了你的亲兄长吗?”
“不是吗?”李承乾反问道,直起身,笑容恭顺,可一双眼睛却极不恭敬地直视圣颜,“自儿臣幼时,陛下就说我愚钝懦弱难当大任,十岁起,您说二哥天资出众做个亲王委屈了。儿臣第一次试着杀他时,您说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儿臣试着杀了他那么多次,这次终于成功了,难道父皇不为儿臣感到欣慰吗?”
“放肆!”庆帝将手中的弓箭砸向李承乾,“你愚钝懦弱,难道朕说错了不成!以往认为你有仁君之相,不算无可救药,现在看来竟是朕瞎了眼,信错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心性歹毒的东西!”
庆帝看着这个亲手栽培的继承人,只觉得陌生。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满心的愤怒与失望,除此之外,竟又生出一丝恐惧。
先是老二,后是太子,事情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李承乾被砸得侧了下头,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却依旧脊背挺直,继续说道:“二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又捅到了您面前,恰好儿臣也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若是平时,儿臣自是相信您会在姑姑和我之间选择保住儿臣,只是得知您身负宗师之力寿与天齐后,儿臣实在惶恐。”
“我曾以为,只要等到您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现在我害怕了,我不想做你磨刀的石子。与其日日心惊胆战地活着,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我怕一个人在下面孤单,只好拉上二哥一起。当然,父皇也不用太难过,反正您春秋鼎盛,再过个几年,兴许今日的事又能重现呢。”
越向南走,春意愈浓。
今天天气好,风也温和,江面风平浪静,范闲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盹,半梦半醒间,他又听见了李承泽在他临行前的剖白。
“我知道你有底牌,可以找机会强杀他,可这和前世有什么区别?我舍不得你再落入世人唾弃的境地。而且,你现在根基不稳,就算杀了他也只是逞一时之勇,对你,对庆国,都没有好处。”
“我总不能这么白白死了,我总要用我这条命做些什么。我知道在他眼中,我的命不如陈萍萍的命金贵,但是再加上一个太子呢?”
“我会让陛下亲眼看着他逼疯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到时候,他便会对你更仁慈些,这将是你的机会,等你羽翼丰满,可要记得为我报仇啊。”
李承泽说这句话时,点了点他的胸口,虽然笑着,眼尾却泛起红色,“安之,我这次是为你而死,你可别忘了我。”
范闲突然一阵心悸,毫无征兆,只觉得胸口像是突然破了个大洞,京都的北风再次呼啸而过,带来刺骨的寒冷。
他直觉这莫名的心慌和李承泽有关,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衣襟,却没有摸到贴着胸膛放了好久的信封。
“我的诗呢?”
“什么诗?”站在船头的范无救问。
这一世,李承泽还没有抄诗送给他。
“咱们走了多久了?”
“半个月了。”
“要是现在全速回京大概要多久?”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满脸嫌弃,“你有病吧?”
“我心里不踏实,你主子连个手信都没给我,我睹物思人都不成,现在回去让他补上,兴许还来得及……”
范无救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个棉球,塞进耳朵里,用行动表明了他拒绝配范闲抽疯的态度。
范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第三日,船一靠岸,范闲就找到内库在此处的据点,打听京都的消息。
商队的消息再灵通也架不住实打实的山高水远,但,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范闲这边刚放下一口气,回去时就看见了脸色难看的范无救。
“殿下,死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送信的鹰隼还停在范无救的肩上,昼夜不歇地飞了三日,整只鸟都要累死了,却还是在陌生人面前竭力维持着最后那点体面,仔细看去,一人一鹰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范无救已经没了再重复一边的力气,只将刚刚拆下的那张字条递给了范闲。
二皇子于府中被太子杀死,太子在陛下面前自裁谢罪,陛下幽长公主于广信宫,非死不得出。
这是李承泽的计划,范闲告诉自己。
这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范闲劝导自己。
可他再抬起头时,说出的却是:“回京。”
行囊和随行的人都被撇在后面,他只需一匹快马,他要回去。
没有人能阻拦他。
越向北走,寒意越重。
一路的寒风没有唤回他的理智,反而将他的杀意磨得越来越锋利。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李承泽就不会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就能早一点去见他。
什么身后骂名,什么庆国动乱。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谢必安。
谢必安一身素服,发髻散乱,眼底青黑,衣角也有被树枝勾破的痕迹,只有一把剑牢牢地系在腰间,见到范闲后,他掏出一个贴身保存的木盒。
“殿下有…信留给你。”
范闲沉默地接过木盒,小心地打开。
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
一张写着那首他没有对李承泽念完的《雁丘词》,范闲苦笑了一声,“怪不得对我这么狠心,原来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纵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收宝贝似的放回去,又拿出另一张。
这张纸上折了几叠,展开后只有短短几句话,“范闲可以是任何人,但我爱的那个范闲,只能是范慎。”
范闲仔细把两张信纸放回,贴身收好,才敢呜咽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他竟然都知道。
他竟然一直都在。
庆历五年。
太子、二皇子暴毙。
长公主勾结外敌,幽禁于广信宫。
皇后、淑妃哀恸过甚,于各自宫中静养。
而本该去巡查江南的范提司,还没到江南就半路折返,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其封为澹泊公,接管内库,兼任三皇子的老师。
次年,陈萍萍告老还乡,范闲接任监查院院长一职。
自此,范闲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动摇。
庆历七年,庆帝欲往大东山祭天,命范闲行监国之责。
这一次,他没有让范闲跟随。
出发前一天,庆帝宣范闲入宫。
宫内的摆设和三年前差不多,只是庆帝用来磨箭的工具不见了。
听说太子死的那天,是用庆帝亲手磨出的箭自杀的,从那之后,庆帝就再也没磨过箭头。
不过三年,庆帝看起来老了不少。
范闲一边分心想着,一边听庆帝讲大东山上的安排,做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安。
最后,庆帝说:“我这些年,常常会想起太子和老二。我当初只想着为庆国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现在想想,是我错了。”
范闲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冷意,温声安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必太苛责自己。”
庆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子和老二死后,老三被吓坏了,生了一场大病,我去看他时,他问我,他会成为太子还是老二。”
“安之啊,我留下了两道圣旨,交由侯公公保管,如果我没能从大东山上回来,你就挑一道你喜欢的,告知天下。”
“我只要求你一点,对老大和老三好点。”
这个皇座上的怪物,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
范闲压下心中的冷笑,感激涕零地配合他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
不会太久了。
庆历七年,四大宗师交战于大东山。
庆帝多年大计得以实现,他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采。
因为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庆帝的眼眯了眯,他知道五竹在范闲身边,他在临行前已经对范闲示弱,依他对范闲的了解,五竹不该成为他的威胁。
只是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五竹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庆帝听见耳边剑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行刺之人只是九品,宗师之下,九品亦是蝼蚁。
虽然损失了大半真气与精元,他也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蝼蚁可以杀的。
庆帝躲过一剑,反手真气化拳,还没有打到刺客身上就被黑衣人化解。
“老五,你这是做什么。”
“少爷让我保护他。”
庆帝这才将目光分给了不知死活的行刺者,然后在记忆中找出了这张脸。
“老二的人,谢必安。”
谢必安握紧手中的剑,颔首道:“殿下说了,他会在下面等着您。”
庆帝终于想起,事情脱离他掌控的开端,是李承泽。
这一战,庆帝没能从大东山上下来。
据在场幸存的人说,最后杀了皇帝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大宗师,而是一个丧家犬,在一个黑衣人的帮助下,以失去一条手臂的代价,将一把极快的剑穿透了皇帝的脖子。
这一年,按先帝遗旨,三皇子登基,封范闲为摄政王。
新历五年,新帝及冠,范闲还政于新帝,自请辞官游历天下,新帝百般挽留无果,时人以忠义赞之。
庆历四年春,一辆马车在红甲骑士的护卫下从澹州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
“等一下。”
范闲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厢的角落里,滕梓荆警惕地盯着窗外。
范闲一把掀开车帘,看见王启年一张笑脸,笑了。
王启年被他笑得莫名,但是正事还是要干的,“范公子、”
范闲抬手打住,“行了,废话少说,我有急事。图拿来。”
王启年眨巴眨巴眼,接住范闲扔过来的印子,从袖袋里取出舆图,“范公子真是神机妙算,这幅舆图、”
范闲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展开舆图,指着一个正方形说:“这是哪里?”
“这是、二皇子府。”
“行了,走吧。”
马车继续前进,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启年
“啊?”
入城之后,一切都如最开始那般,滕梓荆辞别,红骑撤离,侯公公扮作车夫将范闲送到了庆庙门前。
“少爷,小人内急、”
“知道了,快去快去!”
侯公公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想到这周围都是陛下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应该。
碍事的人一走,范闲钻出马车,拿起缰绳,驾着马车就掉头离开,看都没看那庄严的庙宇一眼。
好奇心害死猫,上一世,他深受其害。
重来一世,他要是再被庆帝牵着鼻子走,他就、就、他就跟李承泽姓!
“没想到吧,少爷我自己认识路。”
宫典突然收到庆帝的命令,命他开门邀请外面的一个少年进来。他打开庙门,哪里有什么少年,只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在前面的路口拐了个弯,然后消失不见。
马车穿过肃然的街道,穿过闹市,一路不曾停留地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巷口。
范闲舍下马车,整理衣冠,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进巷子,停在那扇极熟悉的门前,叩响门环。
“听闻二皇子殿下素来喜爱诗文,恰好在下最近得了一首诗,想献给二殿下。”
门被打开,身着青衣的主人家款款走近。
“什么诗?念来听听。”
范闲瞳孔一震,双耳一阵嗡鸣,眼里除了那个笑容戏谑的青年,便再也看不见别的。
直到谢必安的剑割断了他的鬓发,落在他的脖子上,范闲才勉强回过神来。
“怎么?哑巴了?你若是来招摇撞骗的,可是要被打出去的,”李承泽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下,“看见了吗?从这里,一直打到巷口。”
范闲的目光落在李承泽的指尖上,头跟着转过去又转回来,又停在了李承泽的脸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范闲紧盯着李承泽的眼睛,缓缓开口,“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一人,狂歌痛饮,来访此处?”李承泽慢悠悠地接上最后一句,又摇摇头,轻叹一声,说,“久别重逢,安之竟然没有新诗要送给我吗?”
终于写完了,爽
我明明记得以前可以设置两个回礼的,这一章的彩蛋对正文有补充的地方,建议看一下,另一个彩蛋放前一章了,看不看没影响
闲泽闲无差,新帝权臣,事业情感双线并进。
无驾照清水。共创全新盛世,共度细水长流。
强烈建议先阅读完结前篇登基史《他山为玉》
第一百六十九章
深冬之末的陪都城决战,最终标志着北齐的彻底覆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正如范闲所言,这场雪,终究是要停的。
三月阳春,冰河解冻积雪消融,北海湖冰面战场上的所有痕迹,也都随着那些碎冰和脏雪,消解流逝,北海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幽净。
和亲王李承宁带着人马回了东夷城,南庆残余的士兵以及从北齐收拢过来的人马,全部重新集中分配,整合编制全新的征西军和征北军。
史飞带着征西军回西胡自治区,叶完则依旧领了征北军驻守北齐,同时负责后续...
史飞带着征西军回西胡自治区,叶完则依旧领了征北军驻守北齐,同时负责后续各个路州的守军分配。
四月暮春,进入了春耕播种的季节,最新的土地验收报告,让范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百里霜解药的效果看来不错,虽然还并不能让土壤肥力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但至少算是没有耽误新一年的耕作。
同时,所有在战中受灾的地方,也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修复和重建,赈济站里的灾民们,在chao廷的引导和支援下,在春耕之余,着手恢复着村庄和州城的原貌。
自此,算上原有的五路,如今的庆国,拥有天下九路,下辖三十六个州,外加东夷城经济特区和西胡自治区,形成了整个版图。
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做到了完全统一的国家。
在最基本的经济、zheng治、教育的政策上保持高度统一。同时针对各地的不同情况,在相对应的政策上又各有侧重。尤其是对于东夷城经济特区和西胡自治区,更是顺应其独特的优势进行发展。
这即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刻。
接下来的几个月,事情就显得轻松多了,各地官员的配置和调动,各项政策的试行和修改。由于范闲多年以来的gai革,南庆的zheng治水平本就在北齐之上,因此这些事项的推行,大多顺利得很。
时入金秋,居安殿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散发着醉人的甜香,李承泽半靠在软榻上,慢悠悠的吃着刚摘下来的葡萄。
“秋闱成绩刚出来,和儿总算是考进ke研院了!”范闲像一个等待高考揭榜的老父亲一样兴奋的说到。
李承泽摩挲着怀里小黑猫柔软的肚皮,白了范闲一眼:“什么叫总算?以和儿的水平考上ke研院很震惊吗?”
“哎呀爹!爸爸的意思就是我终于年龄到了,可以去参加秋闱了”,羲和瘪着嘴小声嘟囔着:“我看就是因为爸爸不让您吃冰镇的西瓜,您故意找茬嘛。”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李承泽一瞪眼:“以你那些发明研究,早就能进ke研院了,非要等年满十四去考试。”
说到这里李承泽自己也笑了:“不过也好啊,这样一来可就是真的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和儿你真的就只想……”
羲和摆摆手:“爹爹前几日已经封了我眀亲王,开府的事情承平叔叔也都帮我办好了,爹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亲王就不能入ke研院?就只能天天花天酒地骄奢yin逸?”
“噗哈哈哈哈”,一旁正在做果茶的范闲忍不住大笑起来:“承泽,瞧瞧你儿子这jue悟,你不害臊吗?”
“干你的活!”范闲脑袋上被砸了一个葡萄,只能低头憋着笑,李承泽瞧着羲和就来气:“去去去,换身衣服去,晚上家宴就先别回府了。”
等菜都端上桌,灯火点起,李弘成和若若都吃了两盘瓜子了,承平菜匆匆赶到:“抱歉,刚刚兵bu那边有些事情得先处理一下,这才来晚了。”
“都是家宴,无妨”,李承泽示意他坐下:“知道你最近忙,前两日御史台还跟朕说,你就北齐文化改制方面也提了很多建议。”
承平点点头:“很多生活中的小细节,是需要慢慢改过来的,就比如说《北齐日报》这个名字显然是要改的,报社那边拟了几个新名字,明日拿来给皇兄瞧瞧。”
“就叫《上京日报》好了”,范闲给承平盛了一勺汤:“我们保留上京城,一是为了不对当地百姓的生活产生太大改变,而是因为上京这个地方的各项发展,的确是好,物产交通气候都称得上是北境最好的。”
话说到这,李承泽转头看了看李弘成:“上京新城那一片地方,朕已经打算封给你了。”
“你先别着急拒绝”,李承泽拦住李弘成的动作:“朕知道你闲不住,肯定不愿意留在京都做一个闲散王爷,但是草原那边实在是太远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替若若和你家小郡主想想吧。”
“上京城那边,是北齐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你亲自去替朕看着,朕才放心。”
对于李弘成,李承泽心里是自觉有很多亏欠的。在自己还是皇子时,弘成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明确支持他的人,为了自己能在夺di中掌握jun中力量,只身去了草原,从一个诗酒风liu的京都世子,磨练练成了一名风沙铁血的将军。
自己登ji之后,弘成领征西军驻守近十年,在收复草原中立下汗马功劳,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受的伤也是不可计数。如今天下大定,李承泽怎么可能再让他这么辛苦?
上京城是北齐国都,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比京都差,李承泽把这个地方封给李弘成,也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的补偿。
李弘成当然明白李承泽的用意,此刻多说什么都显得没有意义:“那便多谢陛下美意,臣一定守好上京之地。”
“如今天下已定,所有事情都逐渐回归正轨,朕和范闲,也有些事情想和诸位商量。”
“什么?!”听完李承泽的话,在座的都是惊讶不已,显然李承泽这个决定,有些过于出人意料。
“和儿封了亲王,考进了ke研院,弘成朕也安排好了,北齐领tu收归整合,军队改制都已完成,春耕正常进行,各地全都平稳运行”,李承泽拍了拍承平的肩膀:“最重要的是,承平已经有这个能力了。”
承平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陛下,我……我还……”
“你是我和承泽一手带大的,你的眼界和胸怀完全没有问题。这场国战,无论是你去良山黑市斗智斗勇,还是在陪都城前神兵天降,都已经给你在朝中军中积攒了足够的威望。”
“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既然承泽愿意托福江山,你就不必多加推辞了”,范闲笑着说到:“这么多年了,也得让我和承泽好好休息休息了。”
承平抿着嘴犹豫了一秒,随后端起酒杯单膝跪地:“承平定不辜负皇兄和范院长信任!”
“你们……你们真要这样啊”,弘成也是一脸震惊:“这么大的事,就不再想想了?”
“我和承泽已经开始准备了”,范闲一脸神秘:“你没发现这两日老梁都不在吗?他这是回去给我监工了。”
若若却是兴奋不已:“哥!这也太浪漫了!你放心吧,范思辙忙着照看他那刚出生的儿子,肯定没功夫追着陛下要彩礼。”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李承泽喝了口汤问范闲:“说来我们有空回去看看,之前还答应范思辙,送咱小侄子一个金锁呢。”
“行,过两日咱就回去”,范闲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家里也确实要好好安排一下。”
若若夹了一口菜:“对了,哥,听说范思辙儿子的名字是你取得?叫范……”
“范尔赛”,范闲骄傲的点点头:“告诉你,这名字绝对大富大贵。”
这一年在紧张忙碌却稳步推进中渡过,能在这样一场国战中,迅速恢复过来,平复所有事宜,都归功于庆国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雄厚基础和优秀政策。
转眼已入腊月,举国城下都在忙着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朝中却忽然下了两道旨意。
其一,陛下要于腊月三十除夕之夜,正式迎娶范闲,立为庆国皇后。
其二,次日,shan位于衡亲王李承平,同时范闲正式辞去鉴查院院长等一切官职。
举国一片哗然,之前在双城子的对峙中,李承泽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和范闲的关系,这已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同时也暗暗赞叹羡慕他二人的感情。
却没想到,陛下会这样直接的立范闲为后,更没想到,陛下会shan位退隐。
不过震惊之余,多数的声音,是对他二人此举的钦佩和羡慕。而朝中就不同了,李承泽下旨之前,早就和朝中重臣商议完毕,连胡铮胡大学士都被说服了,乐乐呵呵的帮着安排相应事情。
虽说大婚仪式一般是在傍晚,但腊月三十这一早,宫里便开始的准备着。时辰一到,迎亲的人马便浩浩荡荡的从皇宫出发,沿街路过的百姓,尽是欢呼着,热热闹闹的挤在一起,想要看看这旷古未闻的迎亲。
李承泽一身红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谢必安和李弘成,身后跟着的彩礼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敲锣打鼓的往范府去。
范府距离皇城不远,不多时便到了,范建早已候在门口,见了李承泽过来连忙行礼:“犬子何德何能,怎敢劳烦陛下亲自接亲。”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李承泽翻身下马,双手扶了扶范建:“今后便是一家人,何须这样见外。”
说话间,老太太领着范闲出了门来,后面簇拥着范思辙、若若、柳姨娘一干人等。更让人惊喜的是,影子推着陈萍萍也从里面出来。
李承泽一见范闲,却忍不住笑了,对方穿的适合自己一模一样的正红礼服,却偏要在胸口挂一朵大红花,还像个傻子一样傻呵呵的笑着。
既然是按正经的迎亲流程,便遵从了那浩瀚繁复的规矩仪式,一套流程下来,日头已经偏西。
“走吧。”李承泽看着范闲,一面嫌弃,一面又不由自主的笑着,伸手拉着范闲,拜别了范家人。
没有盖头,没有花轿,两人骑在马上并肩而行,接受着沿途百姓最真诚的祝福。
范闲悄悄摘下大红花,把丝绸的另一头递给李承泽,李承泽嫌弃的拒绝了,结果撇上范闲那故作眼巴巴的表情,终是叹了口气,接过来攥在手里。
到了皇宫门口,朝臣宾客已至,礼乐齐鸣。皇家大婚,自然规格流程严谨的很,没多耽搁便到了拜堂的时辰。
淑太后坐在居中,难得没拿着书低头看,笑盈盈的看着两人拜天地,等礼毕,两人站起身来,淑太后开口道:“你俩的事情哀家早就知道,今日成婚,哀家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挑了一些你们用得着的书,封好了送与你们。”
“多谢母亲。”范闲和李承泽行礼,目送淑太后回宫选书去了。
李承泽拉了范闲的手,认真的说到:“你我二人在一起十四年,我却从未能给你这样一场大婚盛典,今日,算是迟来的补偿。”
“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范闲笑着摇摇头:“十四年前的月夜,我们拜堂成亲,也交换了戒指,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会再改变了。”
皇帝大婚哪有人敢闹洞房?再说腊月三十大年夜,仪典完成后,各宾客便也都回家守岁,其他亲眷不过吃了顿饭,也都早早回去了。
今日除夕,跟承平羲和吃了饺子守了夜,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和团圆。
过了子时,已是新的一年,承平识趣的拉住羲和告辞了。不知为何,五竹也回了摘星楼,居安殿只留了谢必安一人守夜。
外面的烟火渐渐停了,范闲抱了一床崭新的大红的鸳鸯绣纹锦被铺在床上。
“这不是当年中秋,祖母赠予我们的吗”,李承泽摩挲着锦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行了行了别感慨了”,范闲拉着李承泽坐到床上,一本正经:“承泽,你知道人生四大幸事吗?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
“你不就想说个洞房花烛夜吗?”李承泽一眼看穿:“拽什么文词啊,当我没看过你写的那些书?”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不想着铺垫一下嘛。”
“呵,那你自己铺垫吧,我先睡了”,李承泽翻了个白眼:“明日一早还要进行shan位大典,我可熬不起这个夜。”
说着李承泽就要往被子里钻,却被范闲一把拽住:“之前……你总说你没能给我一个名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今日……今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啊”,李承泽狡黠的一笑:“朕和小范皇后的大婚之夜,难道朕还能翻别人的牌子吗?”
范闲一愣,随即笑了。
居安殿里的最后一盏灯熄了,黑暗中只听见范闲笑着说到:“从明日,哦不,已经是今日了,你再不是什么皇帝,你还想翻谁的牌子啊。”
“不翻,只你一个。”
冬日的太阳,总是升起的晚,以至于范闲醒来时,已将近巳时。
“我去!你怎么不叫我!”范闲手忙脚乱的跳起来,翻找着鉴查院的官服:“午时的shan位大典,你这是存心想让我迟到啊!”
李承泽却早已穿戴整齐,坐在一旁喝着碗里的清粥:“shan位大典,我和承平是主角,见你睡得好就没叫你。”
“你就是故意的”,范闲咬牙切齿:“我堂堂当朝皇后,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去吗?再说了,shan让大典之后,我们还得……”
“好了,赶紧走吧”,李承泽把碗一放:“我这边可都准备好了,你到时候可别掉链子。”
“放心”,范闲打了个哈欠:“叔昨晚上都收拾妥当,老梁那边也应该准备好了。”
正月初一,午时,太极殿上,群臣毕至,各大报社的记者也都早早候在这里,等待着这场皇权交接。
李承泽身着一袭白衣,缓步走到大殿之上,示意承平并肩站在自己身旁,正视着众人:“朕在位这十四年,收东夷、安南诏、定西胡、平北齐,如今我庆国创古之先河,使的天下归一!”
“天下已平,朝局已定,朕之夙愿已然达成。衡亲王李承平,勇毅果决,思谋深远,于此国战之中身先士卒,不计生死,于良山黑市、陪都破城中屡立奇功。”
“朕以为,承平治国理政之智,皆已不在朕之下,故朕于此新年之际,shan位于承平。望诸君不忘本心,为新朝,为新君,为这全新的天下、为黎民苍生,效力终生!”
“四海晏然,天下太平!”
李承泽从谢必安手中,拿过皇帝龙玺和各军兵符,郑重的交到承平手里,承平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承平定然继承皇兄之志,以天下苍生为念,使我庆国万世永传!
“陛下wan岁!”
一番山呼朝拜过后,范闲上前一步:“我已辞去一应chao廷职务,鉴查院由苏文茂全权接管,内库方面也都已安排妥当,请陛下放心。”
交代完国事,范闲转身看了看大殿上这些年一起共事的朝臣们,拱了拱手:“各位,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新君继位,大典还有许多流程,而此刻的范闲和李承泽,却是和承平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在见到他们。
“你也太狠了吧”,范闲勒住缰绳,拿出水袋来递给李承泽:“葡萄架你都搬走?怎么不知道给承平留点?”
李承泽喝了口水:“那冰窖啊、面包窑啊、葡萄架啊,都是就给我做的,留给他干嘛。”
“到了新家我再给你搭嘛”,范闲耸耸肩:“你那么多东西,运这千里迢迢的运过来,多不划算。”
“放心,我给承平留了一个他最喜欢的东西”,李承泽神秘的一笑,一拽缰绳:“我们还有多久到?”
“大约明日下午”,范闲估算了一下,随后有些好奇:“你到底给他留了什么?”
居安殿里,承平正仰头看着正殿墙上的那幅字,嘴里默默的念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天午后,阳光照耀在树梢上,在一处新建的院落前,几人翻身下马。推门进去,正瞧见梁闻道躺在摇椅上晃着:“你俩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私奔去了。”
“我花这么多钱建的房子,能白白便宜你?”范闲笑着踹了他一脚:“赶紧起来,这摇椅是给承泽做的。”
“终究是我错付了”,梁闻道阴阳怪气:“在这给你俩盖了几个月的房子,见面就翻脸,不愧是你啊范闲。”
谢必安和五竹默默的拿着东西进去整理,李承泽往躺椅上一靠:“怎么就你一个人,王十三呢?”
“嗐,他回剑庐了”,梁闻道倒了杯茶:“毕竟人家跟我不一样,手底下的剑庐,他总得回去看一看。”
“那你打算怎么办?”范闲抢过那杯茶来:“之前和你说的,让你进鉴查院驻上京城,考虑的怎么样了?”
梁闻道连连摇头:“你可拉倒吧,给你干活又没工钱,我可受够了。”
“再说了,这么多年,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总算太平了,你就不能让我逍遥逍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喏”,范闲递了一块腰牌:“鉴查院提司的腰牌,你啊,就愿意去哪游山玩水随你,不过你看见什么问题,记得给苏文茂写封信,成吗?”
“我真是欠你的”,梁闻道接过腰牌,转身往外走:“答应你可以,但记得付我工钱啊!”
看着梁闻道消失在门外,李承泽有些感慨:“梁闻道这个人啊,真的不错。”
“我还在这呢你就夸别人?”范闲一撅嘴,拽起李承泽:“看看我们的新家,祖母留在京都照看范思辙的孩子,我就厚着脸皮讨要了这个地方。”
“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府邸不算太大,但都是我亲自设计重修的。”
“这地方环境好,空气清新,冬暖夏凉,离着海也近,西边那片小树林,就是小时候五竹叔打我的地方。”
“小树林尽头就是海,等天气暖一些,我们可以过去看日出。”
“这院子,我特意扩建的,葡萄架就放到那边,我们夏天可以在下面乘凉,秋天的时候在院子里吃烧烤。”
“往东走就是澹州城,有条街特别热闹,街角那个炸油糕简直一绝,等过两天一定要带你去尝尝。”
范闲喋喋不休的说着,李承泽就这样笑盈盈的听着,范闲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怎么啦?你发什么呆。”
“真好”,李承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啊,这样悠闲自在、远离纷扰的生活,我从来都不敢想。”
范闲一愣,随即笑到:“你已不是皇帝陛下,我也不是什么鉴查院院长,我们往后,都是这样的日子。”
“而且,你可不能凶我了”,范闲一仰脖子:“我没了chao廷职位,可却是太平商会的幕后boss,你这以后的骄奢淫逸,全得靠我这个范老板了!”
李承泽翻了个白眼:“你也别忘了,我这个君山会会长,也不是白给的,天下英才皆在君山会,你这个小八品打的过吗?”
“君山会如何!我还有叔呢!”范闲像想到什么一样,忽然泄了气:“不过总觉得,我这好日子也没几日了,万一小谢真成了我婶婶,我以后……”
一把剑飞擦着范闲的脸颊过来,打断了他的话,范闲一个激灵跳起来,转身往屋里跑:“哎呦今天晚上吃什么啊!婶……小谢我来帮你呀!”
李承泽笑着摇摇头,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靠在摇椅上,闭上眼念叨着:
“我做了二十二年的二殿下,做了十四年的陛下,现在,终于可以做一回李承泽了。”
伴着袅袅的炊烟,一阵清风吹过,翻开范闲那本诗集,停留在最后一页上,还未干透的墨迹,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我是清都山shui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他们共赴山巅,共立云端,如今他们从这山云之中脱身,余下的岁月,便是青衫白马,江湖天涯。
小海有话说:
完结撒花
而正月初一,shan让给承平,是希望在这新年伊始,让庆国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也让自己和范闲,迎来新的人生。承平的为人和能力,两人都很放心,庆国的未来,一定差不了,只是……老梁最终也没能逃过打工的命运。
闲崽重新装修了在澹州的旧府,作为两人的新家,当然不单单是两人,小谢和叔肯定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这个地方,将是两人新生活的开始,这是真正舒心、轻松的日子。
就像承泽说的,他终于可以做一回李承泽了,对于闲崽来说,何尝不是?回想这些年的种种,他们能携手并肩走到这一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是他们能给自己的,最好的结局。
END
闲泽兄弟情,联手夺皇位,慢热,剧情向。
接网剧第一季,参考改编原著,坚持推逻辑。
二人修好结成、共举大事,携手立于巅峰。
第五十二章
光,是光!
一道几乎致盲的耀目白光,在太极殿中迸发出来,同时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爆破声和巨大的冲击波。
当范闲的匕首抵在李承泽的胸口时,他感受到了里面是金属的坚硬,他意识到李承泽怀里放着的,是自己给他的那枚M-84微型震爆弹。
尤其是李承泽不断提示自己的那句“只有光”,范闲大约明白他的意思了。
警用M-84震爆弹,其中的镁粉燃烧时能产生剧烈的强光,短暂致盲,至少5~10秒后才能恢复视...
警用M-84震爆弹,其中的镁粉燃烧时能产生剧烈的强光,短暂致盲,至少5~10秒后才能恢复视力,同时还会产生巨大的噪声和冲击波。
范闲匕首扎向李承泽,让庆帝的注意力牢牢集中在匕首上,而范闲的余光在观察着若若的位置。李承泽侧身倒地的同时,迅速掏出震爆弹,拔掉保险栓。
强烈的爆破声和冲击波,让庆帝的动作停顿了一秒,而剧烈的强光,让他陷入一片白色,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火红的号箭还未完全升空,又是一声让人牙齿发酸的尖锐的声响,一颗子弹,从皇宫西南角的摘星楼破风而来,穿过被震碎的殿门,无比精准的击在庆帝身上。
庆帝还未从爆破冲击中回过神来,致命的风声已经到了近前,右边身子一钝,仿佛被撕裂开来,整个人随即重重的倒在地上。
他的右边手臂已经不见了,肩膀处的撕裂伤往外肆无忌惮的涌着血,把明黄色的龙袍都染红了半边,他无力的靠在墙边。体内的经脉已经无法输送真气。
即便他是大宗师,但依旧是肉体凡胎,终究不是神。
这位睥睨天下的大宗师,终于是败了。
李承泽离爆炸点最近,强烈的冲击波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加之先前被庆帝的真气冲击,李承泽此刻也是倒在殿上,不省人事。
“承泽!”范闲救下若若一回头看到李承泽倒下,急忙示意李弘成照看若若,自己一个箭步冲过去。
把了一下脉,没有生命危险,范闲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给李承泽喂下去,又捧着脸给他按了按人中。
不多时李承泽缓缓睁开了眼,靠在范闲身上,略微环顾四周,看到倚在墙角的奄奄一息的庆帝,拍了拍范闲的手,指了指庆帝:
“不要让他死,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哥,我去给他止血,你好好照顾二殿下。”师从青山的若若,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名医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范闲握着李承泽的手,有些激动的说到。
“太子殿下”,李承泽稍微缓过来一点,把手从范闲手里抽出来:“麻烦太子殿下以储君身份,向天下宣告陛下的死讯。”
太子点点头,从谢必安手中接过李承泽提前写好的告文,走出大殿,面向在外等候的文武百官,大声宣读:
“先帝自年少以来,为庆国大业立下不朽功勋,拓边开疆,保境安民,此等功绩天下尽知。”
“然近些年来,先帝心性有变,杀伐无度,伤化虐民。”
“叶大将军为国征战,却蒙畏罪自尽之冤,天下将士寒心。”
“陈老院长鞠躬尽瘁,却负谋逆刺君之罪,朝野人心震动。”
“而叶轻眉,为我大庆开库谋商,富民强国,其命亦丧于先帝之手。”
“今日先帝驾崩,实属天命以致,还望诸君以庆国为重,稳固大局。”
殿外的文武百官,有不少人本就是范闲和李承泽的人,自然没有异议。而其他人也都见到了今日太极殿内的场景,李承泽的行为也极得人心,只是……
舒芜老先生出列行礼:“臣斗胆,敢问太子殿下,何人继承大统?”
此刻,李承泽、范闲和大皇子,也来到了大殿门外,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这四位皇子,气氛陡然有些紧张。
太子微微一笑:“我虽为储君,但自知没有这般资质,此等重任,自然是交由二殿下。”
此话一出,下面所有人心中都安稳下来,本来担心的夺位之战看来并不会发生了,能够如此顺利平稳,也是大庆之幸。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诸事已定,还请二殿下早做准备,明日登基。”胡峥大学士深深行礼,带领朝臣们退下了。
今夜定然是一个不眠之夜,明日新君登基,庆国上下都在准备,尤其是礼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仪式流程。
已经入夜,太极殿的修缮工作也已完成,宫人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太极殿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寒风刮过的萧瑟之声。
李承泽和范闲都留在后殿,看着靠在床上的这位曾经的皇帝。那颗重狙的子弹,轰掉了他右半边身体,如今拿名贵药材吊着,却也已是日垂西山。
范闲断掉的左臂已经接好了,他还给自己做了个吊臂带,把胳膊挂在胸前,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好笑。
李承泽受的内伤不是一时半刻能治好的,也只是一直强撑着,范闲担心他明日登基大典顶不住,让他先去休息,他也不肯。
两人就这样坐着,范闲把若若托给弘成照顾,大皇子和太子也都回去准备明天的事情了,其他人也都遣走了,只有五竹和谢必安守在殿外。
“你这个逆子,打算什么时候杀父弑君?”庆帝眯着眼看着李承泽。
“如今在庆国,您已经是先帝了”,李承泽和声说道:“所以您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
“范闲,放着朕给你准备好的皇位不坐,偏要去做老二的一条狗,真是下贱。”庆帝转头看着范闲,嘲讽道。
“我愿意啊,我就是喜欢做二殿下的狗,怎样?”范闲挑着眉毛,故作发愁的样子:“臣只是苦恼啊……不知道二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狗。”
范闲突然凑近李承泽,坏笑着问:“二殿下,您觉得哈士奇怎么样?”
“雪犬金贵,我觉得,你还是做个人吧。”李承泽略微嫌弃的看了范闲一眼。
庆帝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气自己,觉得十分好笑,可没有笑出声却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你们即使如今这般意气相投,却又能持续几天?”
“这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
“您不相信,不代表没有”,李承泽看着庆帝:“我和您不一样,我相信朋友,相信情义。”
“情义?”庆帝微嘲的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情义这东西,不过是因利而合的外衣而已,他朝利尽,不还是要你死我活。”
李承泽看着庆帝,目光中透出一丝可怜,他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您可以不相信情义,但最好不要蔑视情义,否则您终将被它所败。”
“就如今日。”
庆帝微微一愣,冷哼一声:“说得好听罢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云端站不下两个人,龙椅坐久了,人都是会变的”,庆帝看着范闲:“你会后悔的,跟着老二这个冷血的东西,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萍萍,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庆帝冷冷扔下这句话。
听到“陈萍萍”三个字,范闲骤然攥紧了去拳头,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痛。
李承泽感受到了范闲的情绪,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拳头,然后站起身来,冲庆帝笑了笑:
“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可能还真的不知道。”
说罢李承泽轻轻拍了拍手,随着这声指令,寂静的皇宫中,响起了一阵熟悉而诡异的声音。
那是无数次在皇宫里响起的声音。
那是如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声音。
那是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范闲和庆帝,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两个人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殿门,仿佛那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殿门开了,一辆黑色的轮椅被影子推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腿上盖着一个灰色的羊毛毯子。
陈萍萍。
“院长……”范闲眉头紧锁摇着头轻声说道:“这怎么可能啊,院长……”
范闲如同梦游一般,脚步错乱的走过去,缓缓蹲在轮椅前,不可置信的伸出手,试探着握住陈萍萍的手。
陈萍萍也用力回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慈爱温和的看着范闲。
范闲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跪在轮椅前,头埋在陈萍萍怀里,放声大哭,他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积攒在心中的委屈、自责、内疚、痛苦,在这一瞬间释放。
这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陈萍萍轻轻抚着他的头,眼中也有泪光闪烁。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却没想到被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那颗从费介处飞鹰传信要来的红色药丸,是固护心脉而又能屏缓呼吸脉搏的假死药,被侯公公放到了行刑前的那碗参汤里,亲手递给姚公公,看着陈萍萍喝下。
侯公公在刑场上的那一刀,捅在陈萍萍被庆帝击中、伤痕累累的胸口,用原本的伤口作掩护,没有人会去怀疑这一刀究竟扎进入多少。
行刑前一天,李承泽让君山会全体出动寻找,就是要找到一个和陈萍萍年纪相仿,腿有旧疾的人,来做替死鬼。
这个人代替陈萍萍躺在乱葬岗上,代替他被毁掉半张脸,代替他被范闲埋进土里。
这是一件筹划起来困难,执行起来更困难的事情,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用说救陈萍萍,就是李承泽,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陈萍萍没有死,他们真的成功了,上天站在了他们这边。
范闲停止了哭泣,李承泽过去把他扶起来,向陈萍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拍了拍范闲的肩膀:“这是我送你的新春礼物。”
时候转头看着庆帝,轻轻一笑:“也是送您的新春贺礼。”
庆帝保持着第一眼看到陈萍萍的表情和动作,就像一尊雕像一样,眼中的不可置信已经渐渐变成了绝望和自我质疑。
“难道……真的是朕错了?”庆帝口中喃喃自语道,紧接着一口深红的血喷了出来,他的头无力的靠在墙上,脸上开始泛起灰白之色。
“你们先出去吧。”陈萍萍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而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捯气的陛下,温和的对范闲和李承泽说道。
“我想一个人……送送陛下。”
范闲和李承泽默默的退了出去,影子也跟了出来,并贴心的关上了殿门。
站在回廊里的范闲吹着寒冷的夜风,脑子依然发热,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院长真的还活着。
“我不是在做梦吧”,范闲冲李承泽伸着脸:“快,打我一下。”
李承泽看着这个幼稚的傻子,觉得格外好笑:“放心吧,是真的。”
“不行,承泽你快打我一下”,范闲把脸往上凑:“使点劲儿啊。”
李承泽无奈的看看一旁憋笑的谢必安和影子,伸出手狠狠捏了一下范闲吊在胸前的胳膊。
“啊!疼!”范闲疼的呲牙咧嘴,蹦的老高,然后用没受伤的右手把李承泽捞过来,紧紧的抱住,在他背后狠狠拍了几下:“泽哥你真NB!”
谢必安,影子和五竹,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个兴奋到疯狂的小范大人胡言乱语。
范闲放开李承泽,沿着长长的回廊蹦跳着跑来跑去,嘴里发出“呜哦呜哦”的怪叫,宣泄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奈的耸了耸肩,只有五竹,依旧一脸平静,过了好久,开口吐出两个字:
“智障。”
而此刻的太极殿中,却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陈萍萍摇着轮椅缓缓到了庆帝床边,看着这个自己相伴十几年,也仇恨了十几年的君王。
沉默了许久,庆帝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陈萍萍欠身凑近去听,听到那极其细微,随时都会熄灭的声音。
“还好,你……没死。”
“陛下这话怎讲”,陈萍萍微笑着问道。
“你若是……先死了,必定……会去小叶子面前,说……说朕的坏话。”
陈萍萍微微一愣,突然泛起一丝心酸:“臣不敢。”
“朕……要先去找她了,不给……你这个机会”,庆帝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朕还要……还要向她告你的状。”
陈萍萍眼眶开始湿润了,他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为了钓鱼的事情,陛下和自己非要拉来叶轻眉评理。
那时的他们多年轻啊,那时的他们,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还请陛下在小叶子面前,给臣留几分颜面。”陈萍萍用一种略显活泼的声音说到。
“可你说……”庆帝气息渐弱,这位大宗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落寞之色,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她……还愿意……见我吗?”
无人回答,无人再问,寂静的大殿之内,千万盏灯烛摇曳。
一丝冷风掠过,有一盏灯,灭了。
陈萍萍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庆帝的身体,能够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最初的他们,少年的他们。
那时的庆帝还是意气风发的诚王世子,而那时的自己还是追星逐月的九品高手。
岁月腐蚀了他们的容貌,夺走了他们的情义,毁掉了他们的过去。可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岁月吗?陈萍萍不知道。
“欲买桂花同载酒”,陈萍萍脑海中的旧日记忆,随着庆帝的尸体,一起慢慢冷掉,他轻声念道:
“终不似,少年游。”
一滴眼泪,落在灰色的羊毛毯子上,迅速地渗了进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他们之间那段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终于在岁月的长河中,毫无声响,归于寂静。
漫长而寒冷的夜晚总归会过去,太阳尽职尽责的升了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是全新的一年,但有的人,或者说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过去的一年里。
李承泽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太极大殿之上,接受着来自文武百官,来自整个庆国的朝拜。
一套仪典过后,李承泽走下来,亲手将自己的几位兄弟,舒胡两位大学士,以及宫典叶完这些在此次事件中的功臣一一扶起。
最后走到范闲面前,这位在先帝面前从不跪拜的小范大人,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李承泽伸出双手,郑重的扶起范闲,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的说道:
“你永远不必跪我。”
李承泽用了“我”,而不是“朕”,这显然不符合规矩,但是人们也都明白,这两个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李承泽将范闲带到大殿的台阶之上,两人并肩站在众人面前,范闲觉得甚是不妥,想要后退半步,却被李承泽拉住了手臂。
“朕,在位一日,必定以庆国百姓,以天下苍生为念。”李承泽微微抬起头,平视着远方,俯瞰着天下:
“愿诸君与我君臣携手,共筑盛世,四海晏然,天下太平!”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冬日的太阳,斜斜的照进太极殿,并不温暖,但仍明亮。李承泽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的范闲,正好范闲也看向他。
两个人目光交汇,阳光照在彼此的脸上,就像四年前在那艘流晶河的小船上,范闲在耀眼的太阳下向李承泽伸出手,问他:“殿下,可愿与在下一起,见见阳光。”
如今,他们终于携手并肩,共立于阳光之下。
完结撒花!完结撒花!完结撒花!
两个人的默契真的没得说,不需要言语交流,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配合行动。还有五竹叔的远程狙击,庆帝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院长没死!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真的是我能想到的让院长活下来的方法。我说过,院长给自己安排的路就是死亡,如果他不死,有辱他的筹谋。但是院长有自己的谋划,二殿下也有自己的安排,所以院长的死是必然的,而李承泽只能让他让这个死变成假死。
其实说真的,我前面47、48埋了好多伏笔,什么红色小药丸啊,红色参汤啊,君山会找人啊,半张脸啊,但是可能当时沉浸在那个气氛中,确实很难发现这些。(就是你埋得伏笔太深了你还找借口!)不管怎说,这是李承泽送给范闲的礼物,也是我送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院长,回来了。
《他山为玉》完结,感谢或是感想,明天会写一个后记。是后记,也是新篇后续的前言。
对你没看错,新篇就是《他山为玉》的后续。
第四十八章
范闲被身旁人推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了叔?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想起来一些事情”,五竹偏着头说道:“太平别院水下的门,我能开。”
“真的?”范闲高兴的翻身坐起:“那太好啦叔,等咱们一回京就去。”
回来的路上,王启年和影子悉心照顾,范闲和五竹恢复的很快,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咱们还有几日?”范闲往马车里的软垫一躺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三天路程。”...
“大约三天路程。”王启年探出头来看了看天说道:“如今……快巳时了吧。”
巳时已到。
内廷侍卫进入天牢,将陈萍萍抬上马车,手里攥着刀。
侯公公从书店回到了鉴查院,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谢必安孤独的走在街上,手里攥着他的剑。
李承泽在府中坐立不安,手里攥着几张纸条。
范闲躺在温暖的马车里,手里攥着即将破解秘密的梦。
陈萍萍被抬上马车,身后是满满一院子跪着的鉴查院官员,为了那一声“侯”,他们整整跪了一晚,如今老院长即将被带去刑场,却没有给他们其他指令,这是在告诉他们,依旧是候。
进入马车之前,陈萍萍抬头,看见无数雨云无由而至,迅疾堆至京都上方的天空里,将初起不久的红日严严实实的遮住,一片阴暗笼罩着整个京都。
一场秋雨,快要落下。
行刑的地点,不是盐市口,也不是刑部杀场,而是皇宫之前广场上。庆国开国以来,在皇宫前被明正典刑的官员,大概也只有陈萍萍一人。
今日清晨天未亮起,京都府及各级衙门便开始敲锣打鼓,贴出告谕,通知所有京都的百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街巷中渐渐走来了许多庆国百姓,被响起的鼓声召唤,缓缓向着宫前的广场行来。人群越聚越多,渐渐聚满了整座阔大的广场,密密麻麻的,有如蚂蚁一般。
只要刀尖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些百姓们总是有看热闹的兴趣,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被陛下处于极刑的,是那个如同鬼神的鉴查院院长陈萍萍,百姓的兴趣更为浓烈了。
人们骨子里,都喜欢戏剧化而刺激的事情,其中最喜闻乐见的无非两种:
懦弱者暴起,强悍者落难。
作为懦弱者,他们没胆量也没能力暴起,所以他们非常高兴,看到这个庆国最强悍的院长,在自己面前落难。
一列队伍沉默而肃杀的走了过来,在不远处京都百姓们好奇紧张目光下,来到了小木台的下方。
一个木架立在了法场之上,陈萍萍被从车上抬下来,两个手腕用铐子拷在木架上,残废的腿用不上力气,整个人就那样斜斜的挂在上面,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手腕上。
雨终于落下来了,打湿了他身上黑色的鉴查院官服,在寒冷的秋雨中,显得的格外萧索可怜。
被庆帝击碎的胸骨茬子,和茶杯碎片还嵌在身体里,伤口只是做了最简单的止血处理,经过一夜,陈萍萍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头垂在胸口,似乎昏迷着,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然而庆帝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去死的,他要接受充满帝王怒火的三千六百刀。
姚公公接过侯公公递过来的碗,走到木架前,将里面微红的汤药,小心翼翼的喂进陈萍萍嘴里。不多时,陈萍萍睁开了眼睛,感受到嘴里的味道,冲姚公公笑了笑:“千年老参……浪费了。”
姚公公并不敢抬头看他,退到一旁,拿过香案上的旨意,颤抖着声音开始宣读关于陈萍萍的十三大罪。
听着对这辛苦编写出来的滔天大罪,陈萍萍眼中只是平静,他艰难地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朱红色的宫墙,沉默的迎接着雨水的冲洗。雨水让那些明艳的朱红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就像是快要凝结的血痕一般。
高高的皇城之上,庆国的皇帝陛下,正站在檐下最正中的地方,身后站着宫典和贺宗伟两人,沉默的注视着刑场上的陈萍萍。
二人相隔极远,却都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陈萍萍艰难的笑了笑,冰冷的雨滴从他咧开的嘴角滑落进去。
庆帝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只是扶在宫墙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轻轻点了点头,左都御史贺宗伟冲下面喊道:
“行刑!”
凌迟之刑,要将受刑人的衣服全部脱掉,在其肉身上割下三千六百刀。陛下不仅是要让陈萍萍品尝千刀万剐之痛,更是要将他的伤疤揭开,血淋淋的展露在天下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不可一世的鉴查院院长陈萍萍,是个阉人。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侯公公颤抖着走上木台,在陈萍萍面前站定,他看着这位老人,忽然心里安定了许多:“院长大人,对不住了。”
那双本该去脱掉陈萍萍衣服的手,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扎进陈萍萍的心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内廷侍卫们冲上去想要制止,但为时已晚,侯公公将匕首拔出来,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二殿下说……大人……好走”,侯公公倒下之前,在陈萍萍耳边微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
陈萍萍感受到生命飞速流逝,血液从伤口混着雨水,滴落在木台上,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看不清慌张冲过来的内廷侍卫,也看不清皇宫高墙之上怒火万丈的皇帝。
“傻孩子”,陈萍萍缓缓闭上眼睛,他知道李承泽为这件事,要冒多大的风险,但他依然做了,只为了让自己最后的时刻,能走的舒服一些。
陈萍萍领这份情,对范闲的未来也更加安心些。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设计好的方向前进,陈萍萍放心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个明媚的小仙女向他跑来。
“小叶子。”
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人们身上,竟有些疼,刑场上的人们沉默着,颤栗着。陈萍萍死了,陛下的怒火没有发泄到他身上,那自然会发泄到其他地方。
庆帝看着刑场上的这一幕,狠狠地抓着宫墙的围栏,硬生生掰断!侯公公这么多年在宫中服侍,从来低调谨慎,没想到竟然也是陈萍萍的人,庆帝突然对这个死去的老伙计,感到一丝恐惧。
而就在此刻,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无数张纸,被雨水打湿,糊在地上,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围观的百姓哄抢着,去看那些纸上写的字,看清之后却无人敢出声。
纸上详详细细写着,庆帝是如何设计杀死叶轻眉,如何借机洗清外戚,如何欺骗天下这么多年。
稍微有些年纪的百姓,都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位少女,以及她为庆国做的那些事,建内库以富民生,设鉴查院以清吏治,改新制以定朝局……
也都还记得,那个少女被宫中保守派杀死之后,在庆帝的默许下,陈萍萍和范建血洗了皇后的太后的党羽。
而如今这白纸黑字,却告诉这天下众生,那个造福庆国的少女,是被用情至深的皇帝陛下谋杀的!
无人敢说话,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是谁起的头,黑压压的人潮开始后退,分解,消散,隐匿于京都之中。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雨滴溅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庆帝突然感受到了有些冷,秋雨凄迷,他忽然感觉身边无人可信,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杀!”庆帝一拍围栏:“今日所有参与行刑的人,统统斩首!”
宫典跪在地上,心下一惊,这一来将要有多少无辜之人成为刀下冤魂!
“陛下……”宫典知道此刻进言,只怕会牵连自身,但他不得不开口,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血漫宫墙。
“怎么?连你也要反抗朕的命令吗?”庆帝冷冷地盯着宫典。
“臣……臣不敢。”宫典以首叩地,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事交给你做”,庆帝瞥了一眼宫典,转头对贺宗伟说道:“和此事有关的人,全都格杀勿论。”
“连同那条老狗,扔到城外去!”庆帝咬着牙冷冷地说:“朕要他死后被野狗啃食,永远不得安宁!”
“臣领旨。”贺宗伟听罢,也是浑身悚然,行了礼领命退下。
“你去给我盯着鉴查院,有什么异动,立刻将其踏平!”庆帝看了一眼宫典:“退下吧。”
所有人都离开了,庆帝一人站在檐下,看着陈萍萍的尸体,被内廷侍卫从架子上解下来带走,广场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木架。
庆帝手捂住嘴,咳出一口血来。身上的伤和心中的怒,终于让这位大宗师,显露出一丝脆弱。
李承泽坐在府中,看着窗外似乎永不停歇的大雨,谢必安站在一旁,眼眶微微泛红。
“侯伯伯,是替我死的”,谢必安压制着情绪说道:“他让我给殿下带话,宫里的暗线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也有人接手,让您放心。”
“不”,李承泽摩挲着茶杯:“这件事过不去了,我们不仅不能停,还得加快速度了。”
“必安,你去一趟苍岩山,一定要保障那边的情况万无一失。”李承泽皱紧了眉头。
陈萍萍早就安排下去,鉴查院没有人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范闲,庆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也有意无意的封闭了沿途州县的嘴。
因此范闲这一路上,根本不知道京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他最敬爱的陈院长,已经曝尸荒野。
影子没有和他们一起回京,而是在青州附近下车,前往苍岩山驻点。而范闲带着王启年和五竹进城之后,才感到气氛不对。
直到走进鉴查院,见到红着眼睛的下属们和死气沉沉的言冰云,才知道这一切。
范闲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因为他心里压根就不相信,不相信陈萍萍会死。他可是鉴查院院长,暗夜之王,他怎么会死呢?
范闲面无表情的出了密室,出了鉴查院,出了城,前往城郊的那处乱葬岗。王启年和五竹默默地跟着他。
城郊的荒山,范闲看着眼前数以百计的死尸,依旧面无表情。默立良久,他蹲下身子来翻看每一具尸体。
终于,范闲看到了一身熟悉的黑衣,那是鉴查院的官服,那是他熟悉的花纹。只是……院长的半张脸和一条胳膊,已经被啃食掉了。
范闲伸手摸到衣袍下面常年不活动而略显瘦弱的病腿,手终于颤抖起来了,他抱着那具尸体,感觉这傍晚的秋风,像刀子一样,割裂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向心脏逼近。
夕阳下,骤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忍卒听。
五竹和王启年在他身后默默地站着,王启年也已经是泪流满面,强忍着意志才没有哭出声。
范闲抱着陈萍萍的尸体站起身,坚定地离开这片血腥的乱葬岗。王启年跟了范闲这么久,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拉住五竹:“我们先回吧,让大人一个人……静一静。”
太平别院对岸的树林里,范闲借着月色徒手扒开那些泥土,机械地挖着,一双手鲜血淋漓也似乎没有感觉。
直到挖出一个深深的坑,范闲将陈萍萍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脱下身上的披风,给这位老人盖好,然后一捧一捧的,将土埋回去,堆出一个小土堆。
范闲从旁边的树根处,掐下一朵小花,缓缓的插在土堆上。那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小黄花,就像鉴查院里,陈萍萍最爱的那处花圃里的那些花一样,平平无奇,却格外挺立。
听完下面汇报上来的消息,庆帝沉默了,对于范闲的行为,他能理解,毕竟庆帝以为,范闲并不知道陈萍萍究竟都做了什么。
何况在庆帝的心里,他坚信,范闲不会为一个陈萍萍和自己翻脸,毕竟他们才是亲父子。
“罢了”,庆帝摇了摇头:“监视他的人都撤了吧。”庆帝知道范闲一定会来宫里找自己问个明白,不急在这一时。
这几日受伤,动怒,心绪激荡,庆帝实在乏了。如今这位皇帝陛下,走在宫廷的明明烛火中,竟显得有几分苍老。
太平别院中,月光静静的洒下来,照亮湖心岛的亭子,也在水面上泛着一丝寒冷的光。
外面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别院里游走寻找,终于来到了内院,来到这片寂静的湖。
李承泽猜到范闲会在这里,费尽周折从才京城偷偷潜行出来,找到这里。终于在湖心岛寻到了范闲。
面对八个多月没见的范闲,李承泽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范闲坐在亭子的台阶上,低着头。
“院长死了。”范闲开口,声音沙哑的过分。
李承泽没有说话,范闲抬起头来,盯着李承泽:“他是怎么死的。”
“我派的人,一刀毙命。”李承泽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一直在京中,军方的调动你都知道,对吗?”
“对。”
“他被关进鉴查院天牢的时候,你已经知道陛下的旨意了,对吗?”
“京中你有人手,宫里也有你的钉子,对吗?”
范闲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李承泽的领子,把他抵在亭子的石柱上:“那你为什么不救他!”
范闲的眼睛通红,声音嘶哑而绝望:“李承泽!你手里有鱼肠,有君山会,还有他给你的四千黑骑!”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杀他!”范闲的喊声回荡在湖面上。
“当时的京都的情形,我……”李承泽正欲解释,却看见范闲的眼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李承泽明白,现在不需要任何解释,所有的道理范闲都懂,他不是在怪李承泽,他是在怪他自己。
“是我不好”,李承泽垂下眼帘:“是我没有保护好院长。”
“我临走前,你亲口说过,京都这边交给你,让我放心”,范闲拽紧李承泽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崩溃的喊道:“我交给你了!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为什么!”
李承泽定定的看着范闲,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是我不好,我力弱,无法与那个人抗衡,没有能力去保护你们,是我不好。”
范闲顺势抬手抱住李承泽,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是一种委屈到了极点的哭泣,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情绪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泽的肩膀都湿透了,范闲终于平静下来了。
“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李承泽看着天上冰冷的月亮,手臂默默用了用力:“我们一起。”
院长,走好。
我实在无法接受原著中院长的死法,真的接受不了,院长那样的人,就算是自己的安排,也不应该被那样羞辱。我……我说不下去了。
庆帝经过院长的背叛,以及侯公公的背叛,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更是让他心绪激荡。加之身上的伤,来自高科技的伤。即便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宗师,如今也是英雄迟暮。
范闲回来了,他当然能明白二殿下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但他还是怪他,这是一种对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情绪,就像剧里范闲问五竹叔:“我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在哪!”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还好李承泽能懂他,在这世间,有彼此可以慰藉。
最后的路陈萍萍已经铺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无彩蛋,1.2w+一发完。
#ooc致歉
私设较多,逻辑不通处请见谅。
书闲驾到。
范闲在城楼上被燕小乙射中后,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二皇子。
夜半时分,宫里万籁俱寂,除了居心叵测的人,基本上皆已入眠,所以他摔下城楼被二皇子扶起来后,目里皆是震惊。
李承泽能出现在这,是想着夜宴上姑姑和庄墨韩明显是私下勾结的,哦,可能还要加上一个郭攸之,所以他想着趁着这会夜里去姑姑那里旁敲侧击一会儿,虽然可能炸不出什么,但总要试一试,毕竟他这个姑姑,可是有意思的紧。
结果就不成想,刚到广信宫外,就看到一个黑影从他面前直线坠落,砰的一声,还挺响。
...
李承泽听到破空声,想到估计是燕统领的箭,所以他随手扶起的这个人是刺客吗?那可不得了,被人看见那直接就是一个与刺客私通的罪扣他头上。
他当即就要松开,却在看到那人眼睛时愣了一瞬。
范闲!!大半夜的这玩意儿怎么在这!!!
李承泽的惊讶不亚于范闲看到是他。
两人发愣之际,不远处传来燕统领的声音,范闲迅速回神,目光一凛,抄起李承泽就越入黑暗里。
等到燕小乙来时,地上只剩几片破布,他的箭,中者即伤,不可能有差错,他站起身,把命令布置下去,着重查看腰上有伤之人。
范闲中了一箭,跑是跑不了的,勉强到了一个偏宫内,就停下了。
不愧是九品,这一箭差点让范闲魂归故里。
旁边的李承泽就这么被他带了过来,人还没缓过来,就见范闲摘下面罩吐了口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连追问他为什么夜半三更出现在广信宫内都忘了。
“那个,范、范闲,伤哪了?”
范闲瞥他一眼,要不是因为怕李承泽转头就告诉燕统领此人是范闲,他闲的没事干才把他带走,此时看着他问自己,也是没好气,谁知道是不是试探他呢。
他现在全无力气,腰上传来的痛感几乎要了他的命,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有点偏,不知道五竹叔能不能找到他,等找到他,先打晕李承泽再走。
李承泽见他没回答,也不问了,转身就要离开。
“你干嘛去!”范闲猛的转头,捂着伤口勉强开口。
这祖宗干啥啊,现在出去不是送死吗?
李承泽摊了摊两手,感觉好笑“你行刺又不是我行刺,我当然是出去啊,我在这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嫌疑好吗?”
言……之有理,范闲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想着一会儿五竹叔应该就来了,就没再说什么,任他走了,大不了他把自己供出去后自己不承认罢了,反正他现在也出现在广信宫,谁也别说谁。
但李承泽看他又让自己走了,玩心渐起,竟又不走了。
“欸范闲,夜半三更,你晚上喝的伶仃大醉,怎么这会又出现在我姑姑的寝殿了还这幅样子你要杀我姑姑”
范闲实在是无力说话了,也不想回这话,索性就没回。
不回话李承泽也不恼,范闲现在都这样了,他若是想杀他轻而易举,这位可是夜宴上出尽风头的人,杀了他没坏处。
但也没好处。
李承泽双手抱臂,当真走了。
范闲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大口喘息着,真是要命啊。
李承泽刚走没一会儿,五竹就找来了,带着他就越上宫墙走了。
不远处,李承泽眯起眼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悦。
身旁的谢必安看着自家殿下,问道:“殿下,追还是回”
李承泽还是那个姿势,道:“回,人都走了,没必要再追。”
谢必安是随着自家主子来广信宫的,只不过他在外守着,方才二殿下从另个路口过来,步履匆忙要他跟自己走救个人,他还以为是认错了,大半夜救什么人
这会看到两个黑衣人离去,他差不多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方才燕统领的人还从他那边过去了,要不是他躲得及时,差点被发现。
宫中来刺客,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广信宫来刺客,其中一个还如洪公公所说,是四顾剑的人,那这就稀罕了。
李云睿坐在亭子里,深色微妙,颇感有趣:“你昨夜射中了那人”
燕小乙对这个妖艳又浑身长满玫瑰刺的女人有些痴迷,刺总归是挡不住玫瑰的勾人。
“是的殿下,那人中了我一箭,臣的箭,中者必有伤,按此查下去,必然会查出端倪。”
李云睿慢悠悠喝了口茶:“有点奇怪,中间少了一个时辰,先吩咐下去,让他们先检查检查寝中东西少了没有。”
下人待燕小乙走后上来禀报,说是二皇子来了有一会儿了,没让他进来。
“老二”李云睿皱了皱眉,“他来干什么”
“说是听说广信宫来了刺客,来探望殿下。”
李云睿摩挲着杯壁,思考了一瞬,便让人放进来。
殿外站着的李承泽看到燕小乙领兵出去了,嗤笑了声,惹的燕小乙怒目而视,却又不敢说什么,作了一揖就快步离开了。
下人来到李承泽面前躬身:“二殿下,殿下让您进去。”
李承泽掀袍上殿,边走嘴还不停:“终于是舍得让我进去了”
下人不敢多说,只能说是燕统领找殿下有些事宜要讲。
李承泽冷哼一声,没什么好脾气:“为这一个人忠诚不二,当真是一个疯子一个痴子。”
下人连忙阻止这番荒唐的话:“二殿下,慎言。”
李承泽瞧她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纱帘幔幔,烟熏缈缈,亭中人美色妖冶,天姿国色,不可一世,一副极佳的亭下美人图。
但是李承泽能欣赏吗?那不能,他就没给好眼色。
长公主微微笑了一下,让李承泽坐,命人倒茶:“不知二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李承泽屏退他人,单刀直入,直接切中主题:“听闻昨夜姑姑这里遭人行刺,那刺客还是四顾剑的人,东夷城,不知姑姑和这东夷城可有何往来”
对方放下茶盏,抚了一把头发:“昨夜刺客行事,误打误撞来了广信宫,还多谢侄儿的关心,姑姑并无大碍。”
“那就好。”李承泽喝了口茶,遮住了眼中的波涛汹涌。
与虎谋皮,本就是极危险之事,长公主的心思极深,李承泽深知和这个人合作,只会万劫不复,他放下杯子,发出轻轻的“”声。
“北齐的使团已经到京,不过多时便会谈判,其中必定牵扯极深,谋利走私的事,这买卖我不做。”
长公主与北齐走私谋利多时,怕自己力量过于微弱,像拉上皇子一起攥取利益,太子那边好说,二皇子城府颇深,极有手段,有了他助力,必是好事。本来应该双方获利,她也坚信二皇子定会助她,结果居然不做这买卖,这让她有些脸色难看。
“不知是何原因让二殿下改变了想法又或者说是,什么人呢”
李承泽甩袖而起,穿上鞋冲她笑了笑:“姑姑以为能待如何”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李云睿一人怒极,将茶盏摔在了地上。
走出广信宫,李承泽深深吐出口气,太不容易了,活着真不容易,就这一位就异常难搞了,更别说还有一位更厉害的角儿。
不过能让自己的命长些,就长些,总好过什么都没做就一命归西。
能活着总好过去死。
范闲没想到燕小乙来的那么快,自己差点赶不回来,还好五竹叔厉害啊,自己又因为钥匙挡了一截伤害,不然真的寄了。
他扶着腰躺到床上,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那个精瘦的身影,不是,大半夜的老二怎么在那真是失策,昨夜那么完美的行动,出了个岔子,得,也怪他昨夜去哪不好,非要去广信宫。
“不过这长公主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么黑”
“林婉儿的亲妈。”
“!”
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说的还如此的……现代,范闲猛的起身,结果扯到腰部,直接又躺了回去。
“谁”
帷幔旁边走出一个和自己一毛一样的男人,为什么说是男人,因为这人给人的感觉沉稳和沧桑,这是现如今范闲所不具备的东西。
范闲瞪大眼睛看着他,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奇妙了,这是……另一个范闲难不成是自己在做梦
那不能,自己的腰现在还疼呢。
“范闲”看着他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不免觉得好笑“别想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是”范闲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哪来的”
“范闲”抱着臂站的身姿挺拔,又有点随意的劲儿,范闲一时觉得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但还没细想这人就开口“我说了,你会信吗?”
“不是你现在都已经出现我面前了?还有什么是比见到另一个自己更离谱的吗?”
“范闲”指尖点着胳膊,觉得有道理,便开口:“我是从……”
“范闲”琢磨着说什么好,后来一想,这人如果真的跟自己一样,那么不就也有现代人思想吗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于是直接告诉他:“我是从另一个次元来的。”
好家伙还真言简意赅啊。
“但是你跟我不一样。”范闲说,虽然脸什么的都一样,但是范闲就是觉得,这人跟自己不一样,他像是经历了很多令自己痛苦的事情,
“是,我是跟你不一样。”“范闲”直接了当承认了,“我毕竟比你现在这个时候活的要久一点。”
这你马什么意思?是说他活的不久吗?!
另个次元来的“范闲”似乎觉得在这掰扯没啥意思,问了他一句:“我问你,李承泽在哪?”
范闲又懵逼了,找李承泽干嘛?难道这个世界的自己和那个世界的自己一样,都是和皇子水火不容的人
他愣了一瞬,还是回答了:“二皇子当然在自己府上啊,难不成还能在我这”
“范闲”瞥他一眼,撇了撇嘴,从旁边翻窗走了,留范闲一人懵逼且不解,这是什么章程啊?
范闲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离去的身影,深感不妙,这踏马这货不会直接闯二皇子府吧!他跟老二本就交情不多,这一下再闹出乱子,可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他从屋里走到外面,看到五竹在,立马拉住他,“五竹叔,你能帮我个忙吗?”
……
凉风习习,“范闲”的武功可比现在的范闲好太多了,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没一会儿就到了二皇子府外。
“范闲”找了个高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藏好,往府院里望去。
这会儿“范闲”看到李承泽刚回府,把外衫褪去就坐在了那个自制的秋千上,谢必安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
“范闲”“啧”了一声,果然什么时候都还是看不惯这个谢必安,他为什么离他那么近!
“范闲”有些急了,看不下去了,准备直接进去。
结果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剑的破空声,“范闲”下意识弯腰躲过,直起身一看居然是五竹叔,他顿时不敢动了。
开玩笑,无论在哪个时代,五竹叔还是他敬佩的人好吗?
不过什么情况?五竹叔居然没停手,提剑又上来了!
难为“范闲”左躲右挡,好生狼狈。
“五竹叔,我是范闲啊!”“范闲”急道,虽然他功力比起现在是质的飞跃,但是在五竹叔面前,还是要稍逊一点的,毕竟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敢打啊!
五竹停顿了一下,又提剑而上,“我知道,两个范闲,所以要抓你回去。”
抓我干啥啊?我就是来看个人。
最终,“范闲”因实在下不了手,被逮了回去。
二皇子府。
李承泽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引得谢必安也投目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殿下”
李承泽皱了皱眉,颇感疑惑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怎么感觉,听到了范闲的声音。
但仔细想想,昨夜范闲入宫行刺,中了一箭可能还伤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也是他过于好笑了。
“范闲”被抓回来,另一个范闲正在家等他。
范闲看到自己被抓回来,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场面,怎么那么奇怪呢?
另一个自己瞪了自己一眼,撂挑子坐在旁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闲慢悠悠喝了口茶,还发出极大咂舌声:“哎呀,你看你大老远不知道从哪来了,还没说几句话你就跑了,还去的二皇子府,你说我不能不抓你回来吗?”
“我同二殿下感情比较好。”
“那是你,不是我,要是你现在出现在二殿下府上,还不知道他会把你怎么样呢。”
“范闲”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的范闲跟自己的经历不一样
“你和二殿下目前走到哪一步了?”
范闲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什么走到哪一步了这面都没见几次。我听说了皇子之争,颇为了解,这个二皇子我看着也不像什么善茬,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范闲”别过脸,懒得理他,这一看就跟他那个世界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的范闲估计就是个怂货。
范闲见他不理自己,有些好奇,他直起身体,问道:“听你那话的意思,你在那个世界跟二皇子走得近”
“也不是……差不多吧。”“范闲”反驳了一下,又赞同了一下,搞得范闲人更懵了,这到底是不是啊
“范闲”搓着大腿,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那个世界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对李承泽的感情,看这个世界范闲的样子,估计离那个时候还远,可是他不想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不过他又不能告诉范闲,这个时候的范闲还不能理解这种事情。
真是让人纠结死啊。
“范闲”越发觉得这个事情令人头疼,有没有什么个法子,让自己取代自己他看着这个棒槌只想揍他。
最后,他选了一个问题问他,想通过一些事情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的机制。
“你同司理理,行过欢吗?”
范闲一口水喷出来,连咳不已。
得,“范闲”看他这样子估计是没有,没有就好啊。
他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跟林婉儿感情深了吗?”
范闲止住咳,不明白他问这些做什么,他既然是自己,那不是应该知道吗?居然还问出那种话,虽然理理姑娘是很漂亮,自己也差点把持不住,但好歹他也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还行,你问这个做什么”
“范闲”松了一口气,还行还行,既然没那么深,就还有机会改变,他得创造点机会。
一切都如“范闲”预想的那样照常进行,没有一点纰漏,而且在“范闲”的拖延下,这个世界的范闲与林婉儿走的越来越远的,也不能说是越来越远,就是事情太多,范闲看望林婉儿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不,又受圣上旨意,进入使团随他们去北齐吗。
北齐路途遥远,再说其他人又跟他说可以不去,他当然不想去,但是“范闲”硬是撺掇他要去。
“不是大哥,你那么想要我去北齐干嘛?皇上又没说啥。”
这个“范闲”不能跟他说,原因他自己清楚,不去北齐,怎么推进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去北齐,怎么拿捏北齐皇室为自己以后铺路
临行前,二皇子突然光临府上,“范闲”一惊,推开范闲就出去了。
范闲被推的一愣,赶忙把他拉回来:“你干啥去?”
“范闲”跟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我当然是去见我二殿下啊,他好不容易主动来找我一回,你说我能干嘛?”
范闲对他无语的没话说,不过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挺直腰板“他要见的是我,可不是你啊,你给我上后面站着去。”
“……”
“范闲”能怎么办,只能回屋里去。
范闲拍拍衣服,大步往前院去了。
前院范若若挡着李承泽和谢必安,不让他们进。
李承泽烦的都快转身走了,范闲终于出来了。
“哎呦,二殿下此番前来真是让我们范府,蓬荜生辉啊!”
范若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哥,她哥什么时候跟二皇子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以前她哥可是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好话的,嗯……除了长辈。
范闲让若若先回去吧,他与二皇子说几句话。
范若若走后,李承泽翻了个白眼,“小范大人好威风啊,让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久哇。”
范闲面上带笑,心里却吐槽,明明是那个“范闲”硬要惹乱子,害得自己出来这么晚。
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范闲心里一咯噔,自己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真的有一股劲儿特别想见李承泽呢?难道真被“范闲”洗脑了
不过李承泽也没有计较,拍了拍范闲的肩膀:“你毕竟有要事在身,不妨事不妨事。”
“谢殿下体谅。”
“那不知小范大人可否请我进去了”
范闲急忙欠身:“请请请。”
屋里还有个“范闲”,自然不可能请李承泽到自己屋里去,只能以外面风光无限好,坐在院里能调蓄活血为由,把二皇子请到了院里的亭子里,还遭到了李承泽的又一个白眼。
屋里的“范闲”每天被限制在院里,有人来了还被限制在屋里,一面也没见过李承泽,可叫他急死了,也没用,这好不容易李承泽自己来了一趟,他肯定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啊。
该死的范闲这门窗也不对着亭子,害得他根本就看不到。
思来想去,还是得看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范闲”抬头看了看屋顶,几下翻了上去,挑了个好地一览无余。
范闲给李承泽倒了杯茶,开口询问:“不知这二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承泽慢悠悠开口:“这不是想着小范大人马上就要去北齐了,我前来送行,小范大人才华横溢,想必去北齐不会特别艰难,北齐毕竟以文治国。”
“范闲”听的一清二楚,激动的快要转圈了,他说话了!他还夸我才华横溢!!
范闲没他那份心思,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就算了事。
“范闲”真是被他这个行为无语的要死,范闲你真是气煞我也!
动作太大,发出了声响,一块砖瓦掉在了地上。
这倒不防事,但是谢必安来到范府开始就开始全神贯注,生怕范闲有个什么图谋不轨,听到动静,直接提剑就过去了。
范闲被他这动作搞得一愣一愣,干啥去啊这是
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就看到屋顶上有个人跳了下去。
我k!不会是“范闲”吧!
李承泽也不懂这是什么章程,询问小范大人:“你这家里还藏人了呢?没看出来啊小范大人,玩的真花。”
“我可没有啊,我一身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承泽笑了笑,没再多言。
不过多时,谢必安回来了,禀报什么也没抓到,应该是刺客。
李承泽抬眼看了看范闲,范闲一脸无辜,看着不像知道这刺客的事。
“范府来了刺客,那我不便多待,待小范大人北齐归来后,再聚。”
范闲急着想摁住“范闲”,也就让他走了。
“范闲”从后门又溜回来,只来得及看到二皇子走的一个身影,唉声叹气,算了,下次再看。
范闲走到他身后,咳了两声,“范闲”回过头,看到是他,嘿嘿一笑,“意外意外,反正他也抓不到我。”
谢必安可是拥有一剑破光阴的称号,要是范闲来,那肯定必被抓无疑,但是“范闲”不仅一点事没有,谢必安居然一眼没看到他,我去,以后他的功力这么厉害的吗?
去北齐,一切也顺利,除了一个沈重,也没那么难搞。沈重临死前为了自己的妹妹,交代了走私的人是长公主和二皇子。
范闲听到这个名字怔愣许久,二皇子!!
朝堂做官,哪一个人能独善其身朝堂之争,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同归于尽,范闲也见过,也不想参与。可偏偏这些事就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推着他往前走,也许很多人都是被逼无奈,也许很多人都是为命求存,也许……
也许二皇子也是被逼而活。
有了这个想法,就如雨后春笋,一发不可收拾,他很想质问沈重,当真是二皇子可是沈重死了,没人可以回答他,他必须往下走,他必须去查。
有了“范闲”在,他都快忘了一切,忘了二皇子和太子的争斗,忘了二皇子也是要生存下去,二皇子可能也会做出一些天理不公的事情。
所以人活着,哪有容易的。
一路如来时一样回到南庆,只不过他先去了郊外接“范闲”回来,毕竟他不在庆国,万一“范闲”这不省心的玩意儿捅了麻烦可不好整。
“可算回来了你。”“范闲”见了他跟他打招呼,看来还算顺利,没发生一些事情。
回去的路上,范闲有点不解,倒也问出了口:“沈重临死前跟我交待……”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范闲”先是问他了。
范闲被打断,也没生气,如实回答了:“是啊,肖恩临死前跟我说了,倒也神奇,原来这才是陈萍萍和我父亲隐瞒的真相。”
“范闲”了然,才想起来他刚才问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范闲翻了个白眼,这玩意儿到底谁发明的这么奇葩“我说沈重临死前跟我交代贪污走私,是长公主和二皇子。”
“哦……什么玩意儿”“范闲”反应过来:“他跟你说走私的是二皇子”
“昂,这我还骗你干嘛?是不是二皇子啊?”
早在不知不觉“范闲”的洗脑中,他对二皇子也是越来越偏心了,没什么不能原谅的,人都是为了活,再说到现在为止,二皇子也没有针对他的意思,除了说话跟吃了炮仗似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再退一步来讲就是人狠了一点。
“这不太对。”“范闲”说,怎么还跟他的时空一样啊这可不好办啊,不过也不一样,他承泽变好了很多。
“怎么不对”
“哦,也没什么,如果这件事真的查出来,你要记得,承泽有很多苦衷,虽然是敌人,但是可以谈谈嘛。”
范闲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官场嘛,沈重的死,我颇有体会,其实每个人不论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会留恋他,之前大宝的事我就明白了。”
提起大宝,“范闲”又想起了林婉儿,这个世界变了很多,他本来应该先结婚的,结果这个事没发生,很多事都变了,这倒是好事。
庆帝先摆了家宴,邀请范闲一同前去。
范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那是坐立难安啊。
庆帝先是夸赞了范闲一番,然后又慰问远道归来的大皇子。
范闲寻思着那事,看了李承泽一眼,该说不说,但是查贪,毕竟还是大事,于是他跪地俯身,请求庆帝严查长公主李云睿和二皇子李承泽。
李承泽正吃着饭突然被cue,瞪大眼睛看着范闲,差点一口饭喷出来:“你,你说什么?”
他都没干这事,怎么还查他
范闲呼出一口气,心里祈求,快点反驳我,快点反驳我,快说这不是真的。
他没查,他不敢查,他怕查到真的是二皇子,那他倒不至于那么伤心,但是家里那位呢?不得哭死啊?
李承泽掀衣跪地,反驳这话:“儿臣不知范提司在说什么,儿臣与姑姑并无过多结交,姑姑的事儿臣也毫不知情。”
范闲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去了,他这话说的坚定,应当不是什么谎话。
这是家宴,太子就算想说什么,也不敢多言,面上还是要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的。
谁知李承泽根本不想这段关系了,他以手扶额,真诚的伏地:“儿臣有一事请求。”
得到准许后他道:“希望父王允许儿臣弃文从军,大皇子既然从边境下来,那想必军中无人引导,希望父王允许儿臣接替大皇子的位置。”
“!”
这次不光是范闲懵逼了,大皇子也懵逼了,太子一只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庆帝也愣住了。
这孩子什么章程
只有三皇子没什么反应,他没有参与朝堂纷争,自然不知道一些事情,只竖起大拇指:“二哥,好志向。”
庆帝瞪了他一眼,一把把筷子撂在桌子上,“你又没有武功,也没有带兵经验,你觉得朕会把你放到军队吗?”
李承泽转了转眼珠子,换了个要求:“那请求父王允许儿臣不再上朝,或是封地或是贬我……都行。”
这一番话可是让庆帝气死,也让剩下几个皇子瞠目结舌,这二殿下是疯了吗?好的不求求坏的
一场宴席因二皇子出言不逊为由早早散了,到最后庆帝也没说同意,反正李承泽还是哪也去不了。
宫门外,范闲拦住李承泽,问他宴席上那些话当真吗?
李承泽冷冷哼了一声,没给好脸色看:“范提司好样的,没凭没据就开始查我,我还不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范闲见他这样,心里过意不去,“不是,是沈重临死前跟我说的,如果我不原话告诉庆帝,最后没法查长公主,我相信你没做这种事,但是既然沈重说了,就说明有人栽赃你,我这不是为了查下去帮你洗干净吗?不然不好查。”
李承泽甩开他的手,有些委屈,但他善于将自己的委屈吞回肚子里。
“范提司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是个为你以后铺路的棋子,话说的好听,在陛下面前你怎么不说你相信我呢?”
范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一有关于李承泽的事情,他就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会儿看到李承泽反驳他,他竟是有些难受。
李承泽心里不舒服,走路也歪歪扭扭的,范闲看了心里难受,把他带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送他回去。
“我有马车。”
“我知道,停的远,我送你。”
李承泽不说话了,沉默着任他去。
范闲心里组织着措辞,他知道李承泽的不容易,就像红楼梦里写的一样,就像“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但是他是个假诗仙,他的著作都是抄来的,他无法置身事内的去体会李承泽的不易,只能笨拙的想着措辞,想说的好听一点。
李承泽突然头靠在后面,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范闲其实宴席上的那些话,是我从小就想说的,十三岁封我为王,十五岁旁听朝政,给我机会结交群臣,广结党羽,他不让我离开京都,在太子面前夸我德才兼备,你让太子怎么想我说我不想争太子信吗我只能往下走,我不能回头,回了头,万丈深渊。”
范闲沉默的听完这一席话,心里不是滋味,从小被逼上朝堂之争,还无力抗争,他也许不是想从军,也不是想被贬,就是想一个人,好好的,过自己想过的,但是因为一双大手,所有的事情都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做,有用吗?
他这个时候才惊觉,两人是何其得相像,只不过自己还有人支持,但李承泽什么都没了,无人能帮他。
转眼间,二皇子府就到了,李承泽眨了眨眼,起身准备下车,范闲突然拽住他,道:“殿下我自然信得过,殿下放心,从今日起,您不在是一个人了,本官……保你一世平安。”
李承泽没流出来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下了,他什么也没说,扯过自己的手,就下车了。
范闲心思沉重的回府,看到“范闲”蹲在屋里吃着一盘葡萄,他终于知道当时的熟悉熟悉在哪了,这个“范闲”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李承泽。
只不过当时的他心思不在这,就没发觉,现在他才知道,所谓的天家,是多么残酷的一个地方。
“范闲”见他回来连忙问他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范闲没瞒着,原封不动的讲述了。
“我k!你真的这么说的你真的当着承泽的面这么说的!”
“昂。”
“你真是个疯子!”
说着“范闲”就要出门去找二皇子。
“哎哎哎。”范闲拦住他“你还没听我说完你急什么呀,你这幅样子真的很不正人君子好吗?”
“范闲”被他拦住,一脸不情愿的坐下听他讲完。听到马车上的事情后,他的面色才缓了下来。
“你这么说才好,你也别怪我整天给你洗脑要你对承泽好,如果可以,我直接都顶替你了。”
范闲“嗐”了一声,“无所谓无所谓,就算你不讲,我也可能对他好好吧,我俩又不是什么水火不容的仇人,我俩能有什么仇啊?难不成还用搞得你死我活”
“范闲”看着他,想吐槽,但是攸忽笑了:“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从未与你讲过我为何要你这般做,现在我的夙愿达成了,我想告诉你。”
范闲看他突然正经起来,也不由自主的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范闲”看着窗外的一棵青松,仿佛在看一个很遥远的人,他说:“我的爱人,我一直有愧于他,我们相识相爱相杀,好像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容纳我们俩人,我们必须分出胜负,起先我也没有意识到我对他的情感。我的爱人,是一个喜欢吃葡萄,喜欢荡秋千,喜欢赤脚行走,不喜欢别人束缚的一个人,他很爱玩,很喜欢捉弄别人,他好胜却又不缺乏情感,你知道吗范闲”
“范闲”回过头,眼眶红了,像在跟他说话,又好像透过他告诉自己:“我的爱人,他很怕疼,他也不喜欢吃苦,可是最后,他服毒自尽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倒在我面前,那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我这辈子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范闲一直以为那个世界的他与李承泽能够共存,可是居然是这种结局吗?服毒自尽……那他的心该是凉到了何种地步,才下这么大的决心啊。
“范闲,”那个世界的“范闲”像隔了一个时空,喊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到这里来,但是我既然来了,我不想看到那种事情发生第二次,所以我把希望托付给你,我不知道我能在这里待多久,但是我能感到,我快离开了,范闲,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是算我求你,这辈子我也不敢奢求太好,我只求不让要他活的像金丝雀一样,好吗?”
范闲不敢直接保证,这个世界,他还有婚约在身,虽然很少见面了,但是毕竟那是圣上赐婚,如果不娶,那就是抗旨,他之前也问过能不能取消婚约,但是答案是否定,好像所有人都要让他走上他母亲的那条路,接管内库财权。
“这件事情的前提是,我要把这婚退了。”
二皇子虽然可能没有走私,但是长公主是一定的,范闲极力向陛下进谏,同时又不断让李云睿错漏百出,终于是抓住了李云睿的把柄,让她说出了那句定她罪的话。
送李云睿回信阳的时候林婉儿突然来找了范闲,范闲看着这位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林婉儿看着他,看了很久,看到自己的泪流下来了也没有擦,她对范闲说:“你知道的,那毕竟是我母亲。”
范闲“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会想办法跟陛下说,解除我们的婚约,内库还是给你,本就是绑在我身上给你强加的锁链罢了,当初在庆庙,我们阴差阳错,在一起了,但是后来我想了想,我们好像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们好像只让你拿内库,就把这婚约随随便便给赐了,一切都是谋划好的。你在朝堂上,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而我不能,我只能在旁观看,我不喜欢这种日子,今后我会去找我喜欢的生活,即便没有这些荣华富贵,我也希望我能够过出属于我的,不被掌控的生活。”
虽然范闲心中有了归属,但是听到这些话,也是有些难过,或许他们都是被束缚的太久了,一直没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林婉儿在第一次看到范闲被他这阵自由,会反抗所吸引,才会爱上他。
后来范闲经历了那么多事,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才想通了,自己不是喜欢范闲,而是喜欢他潜藏于平静水流底下的暗波,他懂反抗,为自己搏自由,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但这终究,像个隔阂,她想要自己去争,去做这样的人,而不是受他的庇护,一生无忧,这会让她很没安全感,注定不会长久的,范闲未来的人应该是一个和他一样,不受拘束,自由天地的人。
林婉儿这样说,倒让范闲松了口气,起码后续有着落了。
“你一定会成为你心中所想的人。”
林婉儿笑了,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阳光明媚。
长公主被发配信阳了,林婉儿与范闲的婚约,在俩人据理力争之下,庆帝也终于松口了,不过内库财权还不能给范闲。
范闲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就没想过要这个内库。
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范闲甚至能够有空去二皇子府上溜达溜达,虽然每次被谢必安提剑扔出来,但也不影响他发射爱心电波。
李承泽真是被他这一出一出的整得不知所措,这人什么毛病啊?被赶出去多少次了,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范闲真是败了,败在李承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早先他怎么没发现李承泽原来那么可爱呢?可爱的像只猫,见到恶人,先举起的是那副锋利的爪牙。
自打李承泽在那个宴席上说了那些话后,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不过又恰到好处,虽然气住了庆帝但又不失父子之情,庆帝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这样了,气到深处,也只是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或者禁足禁足了事。
毕竟李承泽是真的不想参与这些事情了,逼他争,又逼不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虽然还要自己的皇子之位,但已经变得更加无所谓了,也不干坏事,也不参与党争,就挂着一个皇子名号做一些扶危济困的事,效果倒是比之前还要好,庆帝也不能拿他怎样了,毕竟人言可畏。
“范闲”就要走了,走之前,范闲偷偷领他到了二皇子府偷偷见李承泽,范闲懂得护人了,不允许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范闲”点点头答应,借范闲的身份进去了。
李承泽虽然奇怪怎么今天的范闲感觉不太一样,感觉跟八百年没见过自己似的,但是还是好生招待,“范闲”甚至在他临走前拥抱了他一下,跟他说了声“谢谢。”
李承泽不太明白,不过终究没说什么,怕了拍他的背,当作安慰,可别哭了一会儿,那我可真招架不住。
“范闲”走了,临走前还跟范闲说了声谢谢,范闲拒绝了,应该是他说谢谢才对,“范闲”笑了笑,好像隔着岁月见到了那个李承泽一般。
范闲送他离开的,与其说送,倒不如说是他消失在自己面前的。
范闲叹了叹气,回头进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一口茶还没喝完,怎么范闲又来了,“你不是刚走吗?”
范闲“嘿嘿”一笑,“这不是太想你了吗?又回来了,我告诉你啊,从今往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我定护你一辈子。”
”这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李承泽微微羞笑了一下,透过他看到了一个墨绿色的衣摆,拐进墙角,消失不见了。
闲泽短篇,1.6w+
完结篇,前文见合集
本章私设,长公主为承泽生母,注意避雷
春闱牵扯出的陈年旧案里,庆帝特意为范闲精挑细选了一桩捅破。
送林相告老再返京都时,范闲下意识地又去往了二皇子府。
李承泽背后的伤已不碍起居活动,只是夏日暑热里被拘着用不得冰,于是便有了湖中花船,日日流连其上躲阴凉。
左右疯傻的名声传出去了,他更是行止放浪没个规矩,披发躺在随波逐流的轻舟上,几缕青丝连同夏裳薄纱宽大的下摆垂落水中,带起涟漪碧波,招来湖中的红尾锦鲤。
范闲提气轻身,踏水翩然落在李承泽身边。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
轻舟受力晃了晃,李承泽揭下面上遮阳的书卷,瞧着屡次三番不请自来的人,支颐换了个斜倚的姿势,“范府与此各自东西,怎么,小范大人是不识得回家的路了?”
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截藕似的鲜白的胳膊晃眼得很。
范闲嘿嘿一笑,自来熟地拿起小几上的葡萄往嘴里送,“殿下这话多见外啊。”他左右环顾一圈,“快剑呢?今日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李承泽指了指远处隐隐成片的碧绿,“和无救种花呢。”
从前李承泽没有在自己府上游湖的习惯,也未在湖里播过莲种,忽而兴致大发想要一探藕花深处,九品剑客和春闱落榜的刀客正辛勤地从别处移栽芙蕖莲花过来造这接天莲叶无穷碧。
当真对得起骄奢淫逸四字。
范闲竖起大拇指,想起在宫里偶然所见,他多嘴问道,“这莲花是何处移来的?”
“御书房后面的湖里。”李承泽漫不经心地拨水逗着锦鲤玩,余光瞥见范闲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模样,掬了捧水直直泼了过去。
那水在空中就撒了多半,真正泼到范闲身上的,也不过堪堪湿了鬓边几缕头发,
“殿下这是欺负臣不敢反击?”范闲一手便制住了那两只作乱的手,欺身将李承泽压倒躺在船上,眼中说不清道不明地勾着风,沾着水,还有李承泽身上名贵的熏香和药香,织成千千结,束缚着并无反抗之意,甚至几多顺从配合的人。
李承泽毫无被钳制的自觉,反而挑衅地笑着,“那你反击啊。”
怎么反击?
泼回去吗?
只怕谢必安不提剑来找他,夜里李承泽因这闹起什么病他得先把肠子悔青。
被吃准了的小范大人暗暗咬牙,身子压得更低挤占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隙,“承泽,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
李承泽偏过头去,错开太过灼热的视线,低低的笑声在船舱里撞个来回,随风荡开在碧水蓝天,“谁又能真正看懂谁呢?林相在朝多年,御前伴君,不也没看懂那老不死的打的什么黑心算盘吗?甚至连近身的袁宏道都没看清,跌了闷声跟头。”
范闲正色,“袁宏道出城逃往信阳,你与信阳那位,如今是什么关系?”
“姑侄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李承泽语气随意。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范闲恶声恶气地逼近,却小心地将另一只手垫在李承泽头下以免磕碰到船底,“殿下受制于人,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若说信阳那位还在替我做事,你又当如何?替你的未来岳父找我算账?”李承泽发狠挣脱了范闲的钳制,揉着被攥红的手腕,面上不善。
范闲当然没有真用劲,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李承泽挣开,只是那一身皮肉实在养得白腻金贵,一点力道便赫然红得扎眼。他有了歉意,语气软下来,“那位不是好人,你离她远些。至于世伯的事,此事有些复杂,等我都处理好了再同你说。”
李承泽听见“好人”二字,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阴恻恻地瘆人,“什么是好人?她不是好人,你是吗?我们主持春闱公道的小范大人。这京都里,有几个真正的好人?我若是要离他们都远些,便只能去死了。”
“你嘴里能不能有个忌讳?”范闲拽着人坐起来,连带着飘在水里的衣袖和湿了发尾的青丝一并捞起,用真气烘干,“李承泽,我是认真的,你远离那些,我帮你脱身,许你一世平安。”
“范闲,”李承泽压了火气在眸子里,灼灼地烧起来,凤眼艳绝得生出狠厉,又软刀子似地裹挟着嘲弄,“你拿什么对我许诺?凭你仰仗恩宠,根基如浮萍,还是说靠你背后的监察院和那没到手的内库?我伤愈之事此刻已经传到宫中,那老不死的应当猜到我疯傻之事有蹊跷,他对我下手,你要怎么帮我,替我杀了他吗?你敢吗?你能吗?”
“我早便告诉过你,你挨这一杖取信不了他。”范闲大喊,他在李承泽面前似乎总是太过容易失控。
“可我若不挨这一杖,怎么逼承乾下定决心?”李承泽腾然起身,青丝从范闲手中滑落,发尾在风中,招摇如黑色的旌旗,写着野心,写着杀心,写着不死不休的恨和决绝。
风起轻舟亦摇摇,范闲扶住李承泽欲要跌水的身子,尽是无奈,“你与他本可以徐徐图之,为何非要以身作局推他这一把?”
“因为我不想等了。”李承泽凄然,“自十二岁时就悬在头顶的铡刀,我每日每夜都惶恐它落下,又发疯似地觉得早落下早死也好,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过了整整八年,我不想再用一个八年去图谋怎么杀他。”他展臂,任由万顷风穿身而过,吹散了强撑的气势,显露出几分飘零随波的脆弱,在淹红的眼尾里,又在颤抖的声线里,“范闲,这一次,我骗了承乾,没骗你。”
一个疯子突如其来的示弱与示好。
一只张牙舞爪的猫湿漉漉地收敛了凶相。
他眼里连算计都坦诚得叫人心疼。
范闲忽然明白,什么藕花深处,不过是特意支开谢必安和范无救给他设下的局。
阴谋可恨,阳谋无解。
这只狡猾又不择手段的猫,用自身性命逼得李承乾不得不举起屠龙之刃,又用李承乾来哄他心甘情愿入局。
也许在自己说出一世平安的许诺时,就已经咬上了李承泽撒下的直钩。
他欠了李承泽一架轮椅的债,要还。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再为我酿一坛酒,送我一场醉梦的机缘。”李承泽仰倒回船上,躺在轻纱叠乱,水色潋滟之中,痴痴笑着朝范闲伸手。
“好。”
那日藕花深处,没有争渡惊起的鸥鹭。
只是亭亭繁茂的并蒂花不知被哪只手坠弯了茎杆,在夕阳羞赠的云霞烧乱里,俯身与碧波水漾相吻。
京都最大的热闹还是在小范大人身上。
有人说是林相告老,范闲觉得与郡主的婚事再无助益。
也有人说长公主不肯交出内库,在其中大作糊涂账,范闲不想沾上关系。
还有人说当年林家次子遇刺身亡的事与范闲脱不开关系,郡主不想同杀兄仇人结亲。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御赐婚事被明旨解除。
庆帝看着书案上全是昔日的宰相门生参范闲寡廉鲜耻的折子,没好气地捡起一封扔在范闲身上。
“你看看,这些都是参你的。”
范闲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折子,“臣惶恐。”
“朕已经下旨,是郡主退了你的亲事,是你不堪为郡主良配。”庆帝掷笔老神在在地靠在圈椅上。
“陛下英明。”
这倒是如范闲所愿,坏他名声总好过坏女儿家名声。
“朕听说这些时日你常去老二府上,怎么样,他的疯傻之症可有好转?”
庆帝问得随意,范闲却绷直了神经,面上不显,一派求饶神色,“陛下,不是您下旨让臣伺候二殿下汤药吗?您都不知道谢必安日日防贼似的防着我,还有范无救,说他春闱落榜也是臣暗中动的手脚。”
“真是你做的?”
“臣冤枉啊!”范闲大吐苦水,“春闱之事臣对天发誓,绝无偏私。可范无救拿着刀在臣面前比划,二殿下只知道在旁边吃葡萄,什么也不管。”
“你觉得老二是什么意思?”庆帝撑着胳膊前探,意有所指地问。
范闲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您的意思是,二殿下他是……装的?”
庆帝放松姿态,“朕可没说,朕是在问你。”
“那臣该领命去调查?”范闲试探。
“罢了,老二的事,朕自有决断,伺候汤药也用不着你这个四品居中郎了。”庆帝打量许久,对上范闲有些奸猾却不做掩的眼神,忽而松了口。
大喜过望的小范大人当即行了个大礼谢恩,像是厌恶极了这份差事,唯恐庆帝反悔,“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连离开背影都写着欢快的人出门转角就撞见了被宣召的太子。
李承乾压着声音问,“陛下可说二哥什么了吗?”
范闲摊摊手,故意大声道,“陛下恩旨,臣以后便不用再去二殿下府上陪侍汤药了。”
他这处明演的戏,李承乾也是人精,没有看不懂的道理,当即不再多问,整了整了衣冠进殿面圣。
范闲叹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一步三跳恨不得把高兴刻脸上往宫外去。
等回到监察院时,一张脸几乎是笑僵了,范闲要了凉水洗过脸才去见陈萍萍。
一样的问题,不一样的在于陈萍萍比庆帝更了解范闲。
“二殿下的疯傻之症什么时候能好转?”
“谁知道呢?”范闲一屁股坐下,本想再笑笑,可实在笑累了,笑不出来了。
“那我换一个问法,二殿下的疯傻之症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契机才能好转?”
“这话我可不敢接啊。”范闲觉得即便是为了荷塘里那个不清不白的吻,他也应当遮掩一二。
这算什么?
被色相蛊惑,出卖真心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旎思绪在对上陈萍萍深沉的,平静的,等待的眼神时,他有些心虚,低头错开视线,“我不敢说。”
“这世上什么时候有你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了?”陈萍萍一针见血地戳破借口,“我再问你一句,你退婚可是因为二殿下?”
“是,”范闲想了想,“也不是。林珙之事,确与我有关,我不能骗她。无论林珙为人如何,始终都是宠爱她,呵护她的兄长。”
“你从前并不会心虚地解释这些,范闲,你对二殿下,动了真心?”
陈萍萍直白的话让范闲险些腿软滑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我怎么会对他动心。”
顶多,顶多算是有那么一点心疼?
或许比一点再多一点。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鬼话,最终变成了破罐子破摔,一面骂二皇子府风水害人,一面承认,“是,我动心了。我知道他手段极端,知道他狂悖枉法,知道卑劣狠辣,可他说自己是被逼的,我就心软了。当我义正词严指责他诸多恶行,他问我为什么当初没人去救那个本不愿意争却被逼台前的李承泽时,我动摇了。我做不到像我娘那样,我有私心,就像我尽力转圜将范思辙从抱月楼之事中洗清一样,我的私心偏向了李承泽,我不再坦荡,我想要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我背叛了我自己。”
从哪一刻起呢?
看到李承泽被轮椅砸伤,惊慌如幼兽地瑟缩在墙角;还是李承泽坐在窗台上晃着腿笑着问他吃不吃葡萄;亦或是李承泽重伤昏沉之际说话间不自觉将头靠近他;又或者是那日春风词笔的宁静。
在藕粉偎碧绿的四下无人深深处,他鬼使神差朝着李承泽靠近,后者却未躲开的那个瞬间,他的心生欢喜就背叛了此前恨欲其死的纠葛。
他甚至试图找理由李承泽曾经做的事情开脱,去撇清关系,最后都只能颓然地承认,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恶人。
或者说与善与恶都无关,他爱上了李承泽。
早在那句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一见如故里。
此后种种,他总是苛求,总是决绝对立,总是看不顺眼的一切,都是企图扑灭汹涌而又不敢承认的无果之爱。
可一旦他的爱找到出路,恨便没了根基。
他比李承泽沦陷得更清醒,也更彻底。
“所以你决定要帮他?”陈萍萍依旧冷静,只是抓着轮椅扶手的手并不淡然。
范闲抬眼望向陈萍萍,泪光点点,“我娘会怪我吗?”
“是人就会有私心,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做。”陈萍萍拍着范闲的肩膀,一下重过一下。
“其实我也有想过,长成之树,盘根错结,既定难迁,未成之木,尚有可能。我想赌一把。”
“你果然,和她很像。”思及故人,陈萍萍嘴角翕动,“这可是场连你娘都没赌赢的豪赌。”
“试试吧。”
试试日月新天,是否真能换。
悬空庙赏菊大会定下来的日子比之预期要早许多。
庆帝又设了家宴,特意在李承泽的位子后安排了两名虎卫随时待命。
只是不曾想,李承泽根本没来。
“老二人呢?不是进宫了吗?”
侯公公惶恐地上前应话,“回陛下,二殿下说要放风筝,去淑贵妃娘娘宫中取风筝去了。”
“噗嗤。”范闲没忍住笑出声,惹得在座几位都面色复杂朝他看来,庆帝更是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胡闹!去把他……”想起这个逆子前几次家宴的悖逆行径,庆帝改口,“就让他在贵妃宫里好好待着吧。动筷。”
范闲和对面的李承乾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规矩吃饭。
贵妃宫中确实留有一只李承泽幼时玩耍的风筝,只是过去太久,宫殿也几度翻新,不知放在何处去了。
随身几个掌事宫女都被派去找风筝,书房中剩下淑贵妃与李承泽母子对坐。
“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李承泽弯唇笑笑,也不再装傻卖乖那套,“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
“看过了,也请安了。风筝寻到,你便走吧。”淑贵妃低头翻了一页书,声音平淡地不见情绪。
“母妃不问问我,这段时日在闹什么吗?”李承泽盯着淑贵妃翻书时微微颤抖的手,笑靥如花。
单看面相,倒真像是个孝顺听话的乖儿子。
“你向来有主意,有分寸,我问不问,你都是要做的。”淑贵妃视线仍旧停在书上,不曾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也不接话,四下打量着几乎被书填满的屋子,还在靠近书案的架子上发现了新本的红楼,等看够了,才笑着重新开口,“母妃看书比之从前细致,这么久还不曾看完这一页。”
“你今日来,到底要做什么?”淑贵妃终于不再拿书做掩,语气无奈。
“来看看母妃,给母妃请安啊,”李承泽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之前的回答,末了却笑意不减地补上一句,“顺便跟母妃道别。”
“承泽。”淑贵妃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活人鲜活的情绪,“这是宫里,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李承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话越发说得不要命,“我欲放手一搏,事成事败,想着总该来见母妃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他话锋一转,笑得格外好看,“但我更希望能再回来和母妃放一次风筝。”
李承泽很小的时候,小到根本不足以涉足党争的年纪,淑贵妃也并不是如今这样日日与书为伴,物我两净的性子。她能将风筝放得很高,细细的线拽着画有李承泽幼稚笔触的风筝飞出四方宫墙的桎梏,以至于李承泽总爱拿此跟李承乾炫耀,惹得李承乾也要皇后给他放风筝,结果被罚了几日禁足才老实。
可自庆帝的第一句二皇子贤德兼备从御书房传出时,淑贵妃便再没有和儿子放过风筝。
起初是希望庆帝看在李承泽背后没有母族支撑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到后来大争之势无可阻拦,她只能更沉默地待在宫中,清心寡欲地做庆帝拿捏李承泽的把柄之一。
昔日抱着她腿喊母妃的小小孩童如今长成清秀少年郎,再喊母妃时,总隔着旧时岁月里那些惹人眼酸的往事,每一声都让她难安。
“承泽,你当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吗?”
“是,没有其他路了。”李承泽收了懒散德性,端端正正地在案前跪好,手掌交叠举过头顶,再深深折腰下拜,磕头在地。
极沉闷的一声。
淑贵妃仰头逼回眼中的泪,她起身,转动书案上的花瓶打开身后书架一处暗阁,从暗阁之中取出一只年头日久,花纹样式都很是陈年模样的木盒。
她将李承泽扶起,把木盒交到他手中,示意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枚妥帖包裹在红布里的玉佩,那红布上绣的是百福无忧,玉佩正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是?”李承泽疑惑。
“这是你真正的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淑贵妃的话宛如惊雷乍响,李承泽瞠目望着手里的东西,一时觉得自己大抵是装傻久了真傻了,怎么听不明白母妃的话。
什么叫真正的母亲?
庆国皇室一脉,像是被诅咒一般尽是疯子。
有人将身心都卖给皇权,在权力滋养下养出膨胀的野心和贪婪的欲望。
也有人怀揣着日复一日扭曲畸形的爱恋,捂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如跗骨之毒,任由自己毒发疯魔。
庆帝是前者,长公主是后者。
这对大庆权力巅峰的兄妹,或是天意弄人,或是有心筹谋,总归是搅在一起,搅出了一段露水孽缘。
孽缘也便罢了,毕竟皇家辛秘少有人敢窥探。
可偏偏孽缘结了果。
李云睿怀上了庆帝的孩子,不仅怀上了,还瞒着庆帝和宫中太后将这个孩子养大到打胎即会要命的月份。
左右她是长公主,私生活风流有了个生父不明的孩子也没多少人敢真正议论触她霉头,养着便养着。
可她与宫中淑贵妃前后产子,贵妃诞下的却是死胎。
庆帝做主,趁着李云睿产后意识不清,调换了孩子,在她醒来后只说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
兄妹禁忌,祖宗礼法不容,诞下不祥之子,出生即夭折总比皇帝登基后宫中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死胎合理。
“这枚玉佩,是长公主为她的孩子准备的,陛下拿给我的孩子陪葬,被我偷偷取了出来。如今物归原主,”淑贵妃揽过李承泽瘦削的脊背,将怔愣僵在原地的人揽进怀中,“我无法给你助力,但长公主殿下若是知晓你的身世,会帮你的。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有她相助,你能多几分胜算。”
李承泽没有反应,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母妃不是他的母亲,他喊了十余载的姑姑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
可突兀的,不该存在此刻的理智却告诉他,因为他是背德之果,因为他是庆帝的耻辱,所以庆帝觉得他自幼就心思阴险不正,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要成为那个注定牺牲的磨刀石。
多可笑啊。
他李承泽原来是皇室最大的污点和笑话。
生身父亲弃他如敝履,生身母亲多年只当他早早死了,他在深宫中短暂的那段欢愉稚时,爱他的是与他并无血缘的母妃。
他倏忽又从惶惶中找到一丁点裹着砒霜的糖,越疼越戒不住去想,去念。抓紧了淑贵妃的衣袖,好似这样就抓住了他真切拥有过的那点记忆已经模糊的爱。
掌事宫女拿着风筝进来时,李承泽正伏在淑贵妃膝上。
淑贵妃恢复了素日古井无波的模样,一手执书,另一只手搭在李承泽肩上,宽大的衣袖将人掩住,挡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风筝留下,去禀了陛下,承泽身子不适,在我宫中小憩片刻。”
“是,娘娘。”
掌事宫女再度退了出去。
那袖袍下极小声的呜咽断断续续传出,淑贵妃没去看,安抚地拍着孩子的肩膀,柔声唱起小时候哄他入睡的乡音小调。
温柔的,慈爱的,托起了一个孩子的脆弱彷徨。
她唤他承泽承泽,盼他承泽承泽。
各怀心思的家宴结束,范闲改不了翻墙的习惯,再度夜探二皇子府。
“殿下说他谁也不见。”
谢必安尽职尽责地守在李承泽寝殿外,一张脸比剑光还冷。
范闲还是头一遭被如此坚决地阻拦,嗅到从门缝里溢出的浓郁酒香,惊问,“他喝酒了?!”
“从宫里回来殿下便将自己关在屋里,要了酒。”
“要了多少酒?”
谢必安竖起一根指头。
“一壶?”
谢必安摇头。
“一坛?”
“那是多少?”
“一窖,府中所有的酒都搬进去了。”
范闲真的被气笑了,“他要你们就给啊?他身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让开!”
“殿下说了,谁也不见。”谢必安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只听李承泽的话。
“我今日偏要硬闯。”范闲随身没带兵器,只有怀中的迷药毒药,不算光明的手段却足以将谢必安放倒。
可他还未动手,那厢谢必安就已经倒下了。
他犹豫着绕过九品剑客,回头再想确认,就听见谢必安压低声音,“殿下心情不好。”
懂了。
完全懂了。
范闲感激地拱手,转身轻轻推门进去。
屋里横七竖八的酒瓶倒了满地,倾撒的酒液污了昂贵的狐皮毯。李承泽跪坐在狐皮毯上,被酒水沾湿的衣裙贴着身子勾勒出玲珑的线条,上半身趴在秋千上摇摇晃晃,广袖如乱云般垂坠下来,他手里举着酒壶,仰头倒尽最后一口,随手将酒壶扔了出去,砸在桌角,四散飞溅的瓷片有一片擦着他脸颊而过。
范闲绕过遍地狼藉,正对上那张仰头看来,血痕和着酒泪糊得满脸血色厉鬼一样的脸,痴痴冲他笑着,“来了?”
“嗯。”范闲扫出一片空地就近坐下,捧着李承泽的脸,扽长衣袖避开伤口将那血污仔细揩拭,“打算喝多少?”
“你不劝我吗?”醉鬼打了个酒嗝,猫崽儿似的甩了甩头,眼中还是雾罩似的迷离。
“进来之前打算劝的,”范闲如实承认,“但现在打算跟你喝个痛快。”
“范闲,”李承泽拽着秋千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只蝴蝶翩跹振翅,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你说秘密这种东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好呢?”
范闲双手虚虚护在李承泽身后做着随时接住醉鬼的准备,“如果是我,我想知道,我不喜欢活得不明不白。”
“我猜到了。”李承泽从怀中摸出玉佩,“可我从前,一直都活得不明不白。”
玉佩的红绳缠在骨节匀长细白的手上。
陈旧黯然的红吸食着惨淡冷清的白。
一步踩滑,迎着月色尽数跌进范闲怀里。
“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殿下的来日,想如何活,都由自己。”
“这是小范大人的许诺吗?”
“这是范闲的许诺。”
可如果你知道我与信阳那位的关系,还会这样说吗?
玉佩被攥进在掌心,花纹凹凸膈着皮肉的疼痛换回三分清明,李承泽兀自笑着推开范闲,跌跌撞撞趴回秋千上,瑟缩成一团。
范闲提着酒壶问他还喝吗?
李承泽摇摇头,嘴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凑近了,范闲才听清,他说的是:“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是我?”
夏夜的风不算凉,从未合严实的窗户吹进来,惊起半身冷汗浸湿衣衫。
且不管二皇子府那夜过后又折腾了多少太医,朝堂之上范闲和李承乾算是彻底较上劲了。
三天两头就抢都察院的差事,挑出些太子门下日久成规却又没那么合乎规矩的事参上一本。
这位先是整垮了二皇子,又在林相告老之事上得罪了昔日的宰相门生,如今再惹上太子,端是要把路走绝的孤臣。
不管朝臣心中如何想,庆帝乐见其成,总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太子,又召范闲入御书房议事。
仍谁都能看出,如今的朝堂新贵正得圣眷。
李承乾虽知这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却还是气得在李承泽面前大骂范闲。
一夜饮酒宿醉让养了几个月的身子再度垮了下去,范闲开的药方较之从前更是难喝不已,李承泽听了自家弟弟的话,颇为赞同地点头附和骂范闲确实不是个东西。
正翻窗的朝堂新贵,陛下近臣笑容僵在脸上,对着李承乾礼貌又并不礼貌地呵呵,“太子殿下言行粗鄙,毫无东宫储君表率之风,臣回去就写折子。”
“方才骂你的是二哥!”
李承乾气得拍案而起,李承泽顺势装作被声响吓到摔了药碗,想躲过一顿药。
“二殿下伤了脑子,小孩儿心性,太子殿下还如此斤斤计较,毫无储君胸怀。”
“二哥他骂你。”李承乾也不傻,转头就试图拉拢李承泽共抗强敌。
“是吗?我确实伤了脑子,范闲说得没错。”李承泽心虚地看着故意打翻的药碗,果断投敌。
范闲明显被李承泽的亲疏有别取悦,转头却翻脸无情地跟谢必安告状,再要来一碗药。
含泪痛饮整碗药的人霜打茄子似地栽回美人榻上,任由范闲无赖地将李承乾逼得哑口无言,直到谢必安进来俯身在他旁边耳语。
“我困了,你们走吧。”
生硬得让人找不出理由相信的借口截住了范闲逼问李承乾工部修缮庆庙那批青砖损耗的话头,两人面面相觑,见李承泽脸色凝重便知事情不小,顺坡就驴地告辞前后脚离开。
待确认人都走远后,谢必安才迎着一身黑衣,黑色幕帘遮面的人进了府中议事的花厅。
来人摘下幕帘,露出一副明艳的美人面。
李承泽撑着范无救的手借力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问安,“许久不见,姑姑安好。”
他刻意加重的姑姑二字叫疯了半生的李云睿霎时红了眼圈。
“玉佩……”李云睿试探着,又斟酌着换了用词,“你在信中……”
““姑姑,我哪有给你寄过什么信。”李承泽笑笑,“不过是想着姑姑在信阳偏远,寄些京都的小玩意儿罢了。”
“承泽,你在信里说的,都是真的”李云睿根本不管他的胡说八道,三两步靠近,力道奇大地抓住他的胳膊,声色疾厉偏又眼中惶惶。
李承泽被抓得有些疼,拧着眉头微微蹙起,“姑姑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恶劣地欣赏着李云睿几近疯魔的表情,看够了才懒着嗓音继续开口,“姑姑,我希望是假的啊,可惜……”
没用什么力气就将李云睿推跌在地上,他心里竟诡异地想起自己此前推庆帝那遭,当傻子真好,干什么疯事都使得。
“从前我想,母妃那样恬静的人,怎么会生下我这么个骨子里都疯的人。原来我是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原来是你啊,姑姑。”他偏要在这种时候一遍一遍的喊姑姑,一遍一遍地拿刀捅李云睿的心,“可是姑姑,大疯子是他的棋子,大疯子生下的小疯子还是只能做棋子,你们的孽债,为何我成了那个报应”
李云睿跌坐着摇头,她试图去抓李承泽的衣摆,却被不留情地一把抽走,只能软和了语气,竟是生出几般慈母的模样,“承泽,不是的,我不知道,他骗了我,是他骗我你死了,不然我怎么肯让他这么对你!”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和他生下我!”李承泽踮脚蹲在地上,他逼近他的生母,头一遭发现他们的眼睛生得如此相似。
“承泽,”李云睿拿出那枚贴身珍藏的玉佩塞在李承泽手里,“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曾经万般期许你的到来,我发誓要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准备好了一切才决定要带你来到这个世上。”
“可你准备好的一切就是让我成了那人的弃子!”李承泽松手,玉佩跌落。
“是他骗我,他骗了我,他说你死了。”
骄矜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哪怕被贬出京都,依旧是风姿万千的从容。
可此刻跌在李承泽面前的,是一个被欺瞒,与亲子相见却不识,浑浑噩噩多年的母亲。
一个母亲的眼泪,洇湿了李承泽的掌心。
“母妃说,我应该唤你一声娘亲。”他褪去那些偏执的疯狂,跪坐在李云睿面前,平淡地,似与自己无关的说起这句话,末了笑容惨淡,问得天真,“你是我的姑姑,还是我的娘亲”
李云睿怔愣着,只有大滴大滴的泪往下砸,要将过去二十载亏欠儿子的泪水此刻一并偿还,嘶哑着声音,“你需要谁,我就是谁。”
“倘若我要那个人死呢?姑姑会帮我,还是娘亲会帮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试探着伸手慢慢靠近,见李承泽并不抗拒方才继续,直到时隔二十载再度将至亲骨血抱在怀中,她在李承泽耳边轻声得像是一个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那般温柔地呢喃,“承泽,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来时惶惶期望又害怕的身影,去时尽是决绝。
那日午后,李承泽喝过药正要睡下,就听见范闲带着宫中消息翻窗而至。
药中多安神之品,李承泽支颐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地打着哈欠。
“长公主当真看重内库,听闻我退婚,不惜抗旨也要回京重新议定内库归属之事。”范闲抓着李承泽细细的手腕把脉,一面企图在李承泽面前狠狠诋毁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让李承泽与她断了联系。
“她不是为了内库,”李承泽复又打了个哈欠,“她这么做不过是要重新回来京都,找个由头闹罢了。”
“陛下会轻易让她回来吗?”范闲存疑。
“她与陛下纠缠多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只要她想留下,总有能有让陛下留下她的理由。”
“她在信阳待得好好的,什么突然要回京”
“因为我,”李承泽睁开眼看着范闲,“你信吗?”
“信,当然信。殿下魅力拂边,我怎敢不信。”范闲扶着人躺下,夏月里还扯了薄被给人盖好,“只是殿下,与虎谋皮,恐伤自身。”
李承泽似是困极了,胡乱嗯了几声就猫缩在被子下蜷成一团。
范闲笑他睡相和吃相一样随性,却还是唤了谢必安来守在他床边,才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悬空庙赏菊大会的筹备紧锣密鼓,范闲领了运花的职,和宫典一起。
“我听说往年赏菊大会不是这个时候啊。”范闲四下打量着这千仞崖壁上悬空而建的宫殿楼阁,大觉震撼之余,便看见锁链加身的工匠,不免唏嘘。
宫典按部就班地将花都放好,“今年是陈院长提议,要在赏菊大会之前先行祭天。”
“好像是听院长说过有这么回事,”范闲似才想起,“诶,这祭天是个什么样的章程啊?”
“一应事宜俱是礼部负责,你若好奇,不妨去问问郭尚书。”
“没,我就随口问问。”
花既送到了,范闲和宫典一并下山返京,意味深长地再回望一眼那千阶之上的重檐宫阁。
确实是个好地方。
遇见叶重的时候,范闲才想起李承泽身上还有婚约。
自李承泽疯傻之事传出,既不见陛下主做取消婚约,也不见叶家上书求恩旨,稀里糊涂竟险些忘了这么一桩事。
能养出叶灵儿这般侠气仗义的姑娘,叶重也是个有意思的性子。
范闲与他别过,心里揣了旁的心思,一路假寐到悬空庙下。
因着平白多出来的祭天之事,千阶山门梯上攀登的官员三三两两都在议论此事。
天上阴云拢聚,辛其物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范闲身边,哼哧哼哧爬梯之余还管不住碎嘴子,“你说这钦天监算的什么日子,瞧着这云,明日怕是要打雷下雨,到时候祭天大典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顺天之意办呗。”范闲咧嘴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再者说这打雷天才宜祭天啊,若是心不诚,一个打雷劈下来……”
“小范大人!”辛其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环顾看其他人并未在意他们这处的动静,才压低声音道,“小范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陛下祭天之心怎会不诚,陛下之心那可是诚鉴苍天。”
范闲不置可否,拍了拍辛其物的肩膀后加快步伐往上登去。
众人都以为此番悬空庙之行,屡次触怒圣颜的二皇子会被留在京都,不曾想还是奉旨随驾在侧。
祭典在明日清晨,晨昏之交,阴阳媾汇,乃是天人相应的吉时。
也正是担忧误了吉时,所以才命皇室宗亲并文武百官都提前一日上山。
入夜下面几层宫殿尚有难眠之人在为祭典奔忙准备,顶层御阁却是一片寂静。
浓云掩月,半分光亮也没有,李承泽不慎踩中地上洒扫后未干的水渍,嫌恶地拎起裙摆步子更谨慎地往庆帝起居的大殿去。
殿内烛火秉明,庆帝正擦拭着箭簇,听侯公公禀报钦天监说明日恐有雷雨,欲知圣意是否另择吉时祭天。
他没发话,只是冷眼看着未经通禀就闯进来的李承泽。
“我有话要说,请……陛下屏退左右。”
虽喊着陛下,语气也不见得比他平日喊老不死的尊敬。
周遭伺候的宫人暗叫不好,这祖宗怎么又来闹事了。
庆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儿子,半晌才挥了挥,“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获大赦,鱼贯而出。
侯公公也在其列,只是路过李承泽时被叫住。
“劳烦公公守好门,我们说的话,陛下应当不想让旁人听见。”
祖宗,这话你大可以不说我也会守好门的,侯公公苦笑着应好,毕恭毕敬地退出去赶紧合上门,甚至想找两团棉花给自己的耳朵也堵上。
“是好了,”庆帝放下箭簇,屈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还是懒得装了?”
李承泽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到庆帝面前坐下,尤嫌垫子不够软,左右搜刮了几个一并垫在屁股下,坐舒服才舍得回庆帝一句答非所问,“前段时日听说了个故事,觉得有趣,想说给陛下听。”
庆帝抬眼,示意他继续。
“说陛下与长公主有私,罔顾人伦,悖逆祖宗,行苟且之事,且有苟且之实,”李承泽直直看着庆帝,“而陛下您更是禽兽不如地调换亲子,欺骗长公主,哄着我母妃替你养着不伦的孽债。”
他说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溢出泪花,才停下似是天真的发问,“不好笑吗?陛下怎么不笑?”
庆帝面色阴沉得难看,“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吗?”李承泽见状更欢喜了,继续道,“可我信了啊。若非如此,您告诉我,为何我的父皇要拿我做牺牲,要我的命去换一个心思深沉,手段了得的太子殿下?为何同样是儿子,我却早早被视作了弃子?陛下,父皇,我想不通啊,我只能相信。”
“朕看你这疯傻之症越发厉害了。”庆帝拂袖而起。
“陛下说得是。”李承泽勾唇笑笑,赞同地点头,“左右我疯了,我傻了,不在意旁人如何再看我,且由得天下人来看看,这高堂之上,这巍峨皇权之下,是怎么样腌臜不堪的一团腐朽。”
“你敢!”庆帝怒极揪着李承泽的衣领将人拎起,杀意毫不掩饰。
李承泽笑得越发放肆张狂,“怎么?陛下想杀了我?可方才我特意换了身惹眼的衣服,让许多人都瞧见了,陛下要怎么解释我突然暴毙在您的寝殿呢?祭天前夕,皇子暴毙,难不成真是陛下悖伦,遭了天谴诅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谴好啊,陛下现下可要动手,还是说让臣自己动手?”
“李承泽,”庆帝松了手,任由李承泽破布娃娃似地跌回椅子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自是来领死的啊,”李承泽整了整衣袍,满脸堆笑,“我来看陛下如何杀亲子,如何欺天下,如何坐拥江山却是鳏,寡,孤,独。”
怨怼在后四字里齐齐爆发,喷薄叫嚣地恨意朝庆帝扑面而去。
“朕不会在此处杀你,”庆帝蹲下身子,伸手将李承泽凌乱的刘海捋好掖在耳后,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儿子,这个留着李姓皇族血脉,却是李姓皇族最可耻的孩子,“明日既是你与你母亲苦心孤诣买通钦天监要来的吉时,那便就在明日,祭天之后二皇子旧伤发作,朕拳拳爱子之心,弃赏菊大会不顾带你回京寻医,无奈中途你便不治而亡,实在让朕痛心。放心,朕会让你的母亲,你的母妃都下去照顾你,也算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
“你敢对母妃下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李承泽暴起就要去厮打,却被庆帝轻而易举地推搡开。
“怪只怪,她命不好,做了你的母妃。”
多可笑啊,命不好。
宫闱之内,又有谁是命好呢?
李承泽仰躺在冰凉的金殿之上,凄怆大笑起来,他偏头看着庆帝离去的背影,听见他的父皇对他的安排,“二皇子身子不适,特准他在朕的寝殿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传出去,又是他圣眷优渥。
当真是拳拳爱子之心啊。
也不枉他为他费心编排这一出好戏。
鸡鸣时分,整座悬空庙就已然醒了,按照礼部下发的典仪章程,紧锣密鼓地做着最后的清点。
按理来说,四位皇子应在庆帝身后陪祭,可二皇子圣恩静养,便空出一处缺来。
礼部的人拿不准主意,只好请示庆帝。
庆帝视线扫过倚在柱子上无聊拨弄花盆里黄菊的范闲,“让他补缺。”
“陛下,”郭峥当即跪下,“这,这于礼不合啊陛下。”
庆帝眯了眯眼,“郭峥,是于礼不合,还是于太子有碍啊?”
郭峥惶恐地连连口头,“臣明白了,谨遵陛下旨意。”
范闲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陛下,郭尚书说得对啊,臣一个臣子,怎么能跟皇子殿下们一起陪祭,再者说,那么多人看着,时时刻刻都得端着……”
“你多说半个字,朕就让人把你从这丢下去。”庆帝瞪了范闲一眼。
范闲悻悻闭嘴,朝郭峥露出一个我也被逼无奈却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然出了这么个插曲,祭典还是在吉时之前准备妥当。
只是天上的雷云似乎也准备妥当了。
礼官祝词刚颂第一句,轰隆一声闷雷沉沉压在悬空庙顶特意为祭典腾出的空旷之地上。
礼官被吓得瑟瑟,但看庆帝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能强定心神继续高声念着祝词。
祝词最后一句国祚绵延落下,李承乾适时双手奉举上御制的香和供奉的玉璧。
庆帝看着低眉顺目满脸恭敬的太子,忽而笑了笑。
“范闲,去给朕另寻一炷香来。”
李承乾顿时色变。
下面群臣离得远并未听清庆帝的话,只是看见祭台之上的范闲去又复返,不明所以。
燃香在手,庆帝上前三步,一步伴随着礼官一句祝祷。
“袛承天序,谨用祭告。惟神昭鉴,祚我邦家,尚飨!”
礼官声落,庆帝已至供奉牺牲的祭案之前,其下诸子并文武大臣纷纷下跪叩拜,齐声高呼,“惟神昭鉴,祚我邦家。”
天空中雷声翻滚,似有回应。
庆帝抬眼看着压在头顶的黑云,正欲将香插入祭炉之事。
一道惊雷乍落。
电闪照亮晨昏未明的天色如白昼。
光明散去,人声惊慌中先是李承乾悲声大喊着陛下,继而是抖如筛糠的礼官伏地颤声惶恐地叫着天谴。
等叶重领着禁卫靠近祭台时,庆帝手中那埋有银丝的香早已在慌乱中被太子踢下了高台,不知坠在那片山间。
范建快步走到范闲身边,看着地上几乎被劈焦黢黑的人形,眼神里尽是询问。
范闲摊摊手,又故意大声重复,“天谴啊。”
这两字瘟疫般在群臣之中散布开。
祭天之时被雷劈中的帝王,从古至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例。
怎么偏偏就是在祭天的时候呢?
除了天谴,又能作何解释呢?
再听太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难不成……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便是大不敬了,众臣交换眼神,都默契地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听不着看不见的聋子瞎子。
近辰时时,暴雨倾盆而至。
滂沱雨声几乎要打垮这桩悬空而建的宫殿。
御阁之中也终于传出消息,陛下殡天。
而一干臣子之中,率先提议太子尽快继位主持大局安定人心的竟是此前朝堂上屡屡驳李承乾面子的范闲。
私下里议论有人说范闲就是向新君服软示好,也有人说范闲与太子此前早已皆为同党,只是明面上争着。
无论事实如何,先帝殡天,太子继位都是正统,无人质疑。
换了一身缟素的李承乾和依旧大红衣裳艳烈的李承泽并立在庆帝惨不忍睹的尸身面前。
“这下是真死了?”李承乾看着李承泽手中尤在滴血的断刃匕首,想起方才庆帝忽然复息仍是一阵阵后怕,好在二哥眼疾手快补了几刀,刀刀朝着心脉要害之处去,甚至将匕首都折在里面了。
李承泽示意范闲将断刃拔出来,以免被人发现生出事端。他抹了把面上溅到的血,嫌恶地揩在衣袖上,“死了。”
范闲取出断刃,探过鼻息又摸过各处的脉,“确实死了。”
“其他人碍不了事,但在返京之前,承乾,盯好秦老将军和叶重。”李承泽被关了一夜,水米未进,方才又是惊心动魄地一番泄愤补刀,此刻有些撑不住,借着范闲的力才勉强站稳。
“二哥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李承乾环顾屋里,倒了杯茶让李承泽就范闲喂的药,“等雨停了便即刻返京,京中我也给母后还有姑姑传了信。”
“监察院那边也得了信,黑骑会在下山路上守着。”范闲赶在李承泽开口之前抢先道,“行了,大局已定,你也歇歇心思,别再折腾自己了。”
李承乾深以为然,“是啊二哥,听说你昨夜单独去面见陛下,吓得我整夜不敢阖眼。”
“钦天监行事在他面前露了破绽,我不去激怒他,又怎么能让他起杀心,不惜冒着雷雨天也要尽早结束祭典,回京处死我。”李承泽撇了眼已成尸体的先帝陛下,冷冷嘲讽,“或许他真有什么底牌自恃我翻不出什么浪来,可惜。”
他嘴上说着可惜,眼里恨色分明觉得死得这么快便宜着老东西了。
李承乾听到钦天监行事露了破绽,也反应过来为何祭典之上庆帝不要他递的香。
他们兄弟暗中成盟之事兴许从未瞒过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
好在范闲做了后手。
而范闲入局,又拖了陈萍萍给他们做先手。
悬空庙庆帝本想借陈萍萍之手假刺杀,贬叶重出京,以此来试探李承泽,若李承泽只是装疯卖傻,那叶重被贬,叶灵儿留京就是雪中送炭,插手军务的大好时机。
而他在一开始给李承泽定下这门婚约时所做的谋算也会重新回到正轨,废棋亦有大用。
奈何陈萍萍巧言改动了原定的刺杀计划,提议祭天之时留出更大的空子给刺客动手。
也正是这祭天,让李承泽找到了最适合庆帝的死法。
足以毁掉庆帝生前身后命的死法。
开万古先河,被天谴雷劈的第一个皇帝。
此后史书记载,人人都会揣测这位触怒上苍降罚的皇帝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而此前庆国所有大大小小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失德之君,天人共弃。
仁德孝彰的太子也只能忍痛为子民着想,下令去繁就简,仓促将其葬入了皇陵。
似乎一切当真雨过天晴。
范闲向新继位的帝王求了恩典,朝堂风气已成,积弊非一时可以革新,但春闱乃是未来之朝堂,是庆国之来日,绝不可沦为争权夺利的利益交易。
李承乾自己便是从党争中走出来的,对范闲这等天真做派觉得好笑,可那封上书的折子里还写了李承泽的名,权当是为了二哥,他也下了朱批,此后春闱再胆敢有舞弊营私之举,死罪不赦,朝中大员若涉事其中,无论品阶,革职下狱。
范闲告诉李承泽这件事的时候,范无救也在一旁,刀客又动了春闱的心思,李承泽只觉朽木不可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求来的这道旨意,只是旨意,”李承泽恹恹地喝着药,嘴里吐出的话比药还叫人心苦,“春闱有太多人想进来分一杯羹,即便明旨,也不乏私下铤而走险之徒,险中求贵。”
“可至少有这道旨意,向天下学子证明了,这条路还能看见未来。此乃清正之源,一届一届,寒门之士在朝中逐渐站稳脚跟,也可为后来人照见一条光明前路。教化得昌,一人如此,人人如此,万事皆有可待。”
范闲说话时眼睛亮若星辰,李承泽瞧见,将原本的打击之言就药咽了回去,“听起来不错。”
“是吧。”范闲打蛇顺棍上,凑到李承泽身边,“其实仙界后世也有类似春闱的考试,名为高考。有句话说得好,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在高考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机会凭借努力去触碰更高学府的殿堂,去挣一个前途似锦。若有朝一日,庆国春闱也能如此,何愁盛世家国。”
“嗯,”李承泽拎起葡萄往嘴里送,“这话你该去跟承乾说,与他君臣携手,开盛世太平。”
“可我想先跟殿下说,”范闲抢了李承泽的葡萄,强迫人看向自己,“所有我知晓的,我想做的,日后都会先跟殿下说。殿下能否答应我,也如此待我。”
“范闲,你似乎忘了,”李承泽挑眉,分明欢喜却刻意要逗范闲,“我身上还有婚约,我如此带你,置我未过门的妻子于何处?”
“殿下不曾向陛下请旨解除婚约吗?”范闲登时跳了起来。
“嗯,还没有。”李承泽夺回葡萄,一口一个吃得满意。
“我去替殿下上折子陈情。”
范闲嚷嚷着就要去找谢必安要纸笔,九品剑客才不理他,指了书房让他自己去取。
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谢必安忍不住问,“殿下那日进宫和贵妃放风筝的时候不是就要来了解除婚约的旨意吗?还让我带了不少赔礼一并送去给叶小姐。”
“闲来无趣,总得找点事做。”李承泽伸着懒腰站到窗前,还能看见那往书房狂奔而去的身影,低低笑出了声。
“你与他,不可以。”
身来冷然传来的女声让李承泽笑意霎时散去,他回头,看见的正是一袭黑衣金绣的李云睿。
“姑姑怎么来了?”他语气并不好,尤其是姑姑二字喊得阴阳怪气,“我和谁在一起,只怕姑姑还管不着。”
“承泽,范闲不可以。”自从知晓李承泽身世,李云睿在他面前再没有此前的游刃有余,总是关心则乱,“范闲背后牵扯过多,与你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我非要他呢?”李承泽迎上李云睿的视线,虽是问句,但语气坚定。
李云睿到底还是个疯子,“那我便杀了他。”
李承泽闻言轻嗤,上前两步,借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视着这位名为姑姑,实则生母,“你大可以试试,他死我死。此后无论谁对范闲动手,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都是这句话,”他一字一字重复,“他死我死。”
范闲是回来找李承泽拿他的私印的,还在门外就听见决然生死共赴的四个字,被钉在原地。
他从来没怀疑过李承泽爱他之事,只是尚且有理智地知晓,于李承泽这样的人来说,情爱之上尚有其他。
比如恨,比如复仇。
可此时此刻,他所听见的这句“他死我死”,是彻底要将自己性命与他绑在一处。
饶是从前的李承泽并不惜命,这样的狠话却还是叫人心跳乍漏,又狂做不止。
他不想去想为什么李承泽要对李云睿放这样的狠话,也不想去想他和李承泽之事李云睿为何要来搅和,难得愿做糊涂人的小范大人此刻什么折子,什么私印都懒得再去管了,他期盼着,祈祷着,甚至诅咒着李云睿赶紧离开,将李承泽还给他。
属于他的李承泽。
李云睿愤然离去时,穿堂的风将斜倚窗前的那树朱槿吹落几瓣,带着未晞晨露飘飘然落在李承泽鬓角,添三分颜色,落在范闲眼里生根发芽。
他摘下花瓣,隔花浅尝。
揣着各自身世的秘密,花汁苦涩。
可李承泽是甜的,沁甜如糖的葡萄。
熟透了,在夏风中滚落枝头。
他揽着李承泽双双跌坐在秋千上,“殿下从前向我要的一场醉梦,如今还我一场可好”
李承泽似是推搡不得,顺着力道软在秋千上,“自然是好。”
秋千负重吱呀呀叫着。
叫着夏风温燥。
叫着花好情浓,贪欢不知昼时。
————end
感谢喜欢,爱你们~
也许会有大婚番外~看看我欠的债能不能先还完
人人面面相觑谁来鼓掌
预警:大段枯槁对话探讨&RPS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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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到底爱谁。
这个问题张若昀和猫腻,和王倦,和导演孙皓都聊过不止一次,属于每个人心里的哈姆雷特和奥菲利亚。
原著的范闲是个各种意义上的种马,同婉儿成亲,第一个孩子却是内房丫鬟所生,北齐皇宫里的三个女人都同他有肌肤之亲,其中还有个女扮男装的皇帝。
林婉儿是他的妻,思思是他的妾,海棠是难以驯服的野马只停在他的奍中,司理理有倾国倾城之姿这辈子也就倾心于北齐皇帝和他范闲,更别说痛恨生错性别的女皇帝要借他的种,下一次药不够,剑庐的翻云覆雨如同厮斗。就连范若若,对这个兄长也有异样情愫。
他问猫腻...
他问猫腻大大怎么咱们男主这么没节操的,思思在林婉儿之前每夜陪他抄录红楼也就算了,总有个先来后到,有了婉儿之后,还对海棠有那么重的占有欲,这可不就是渣男一个?
猫腻吃着片场的盒饭,推了推眼镜,说那你觉得韦小宝渣吗?
他认真想了想,那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韦爵爷对每个老婆都是真心。
猫腻一副“我就知道”的老神在在,路过的王倦一个趔趄,仿佛看到了当代渣男,对这世界充满了不信任感。
编剧大大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除了一见倾心的鸡腿姑娘,其他都是红颜知己,可以暧昧,绝不越界。
王倦同他谈剧本感情线,范闲当然爱林婉儿,因为林婉儿是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而爱他的人,他从此才开始与这个世界真正产生联系。
可这最多只能说明是初恋?
张若昀翻到后边,范闲骨子里并不是个文人,他看不上那些风花雪月,书里写史阐立想给他修书立传,他说‘我这一生虽然写过几首诗,唱过几句曲子,与庄大家有过两次交谈,但你难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事业,其实还是这些见不得人的阴秽事’,林婉儿纯善清淡,像海棠朵朵能给的刺激痛快,范闲无法从她这里得到,他的情感需求、渴望,没办法完全满足,所以才有了红粉知己一二三,他是会被吸引的。
王倦有些意外,你对范闲挖得够深的啊。
我想理解他,说服我自己,他的行为模式才能水到渠成。
张若昀有些烦恼,范闲不能见一个爱一个,他是个心里没那么多爱的人。他这和编剧大大猫在角落讨论着,瞧见下一场戏准备好了,刘端端理着腰封从化妆间出来,言笑晏晏。他忙收了心思,习惯性叫出口,哟,二皇子好。
这场戏拍范闲出使北齐前二殿下于官道设亭饯别,剧本上这是两人决裂前最后一场心平气和的对手戏。
他俩的戏基本上是一遍过,但总是,会加一些临时起意的现场发挥,李承泽掷杯是,范闲回头看雅亭拆除也是,孙皓夸他那个回眸好,镜头里充满故事性。
这场戏是今天的最后一场,张若昀下戏后没急着换装,在化妆间找到刘端端,问李承泽为什么摔杯。
刘端端摘了二皇子的发髻,笼着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儿,他冲着化妆镜,看身后施施然走进来的人,说:“李承泽知道可以把酒言欢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不忿,又解脱。”
不忿从一开始就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范闲再无可能站在他这一边,又因为不用再在范闲面前虚伪度日,暴露真实,而身心轻松。
张若昀若有所思地,随即扬起头,露出牙齿:“咱们心思深重的二皇子给我讲讲戏呗。”
“你还需要我给你讲戏?”刘端端忍不住笑,“你不就是小范大人本范吗。”
“那是往好里说,其实我更像王启年。”
张若昀稍微走近了些,嫌站着累,拖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撑着椅背,说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范闲到底爱谁。”
刘端端努了努嘴,好笑道:“你问我一个范闲的女友粉合适吗,女友粉是会嫉妒的。”
“那不是心态更加靠近嘛。”
刘端端没理他这打趣,说范闲啊,我觉着他只有喜欢,他不懂爱。
“怎么说?”
“你看过《OneDay》吗?”
张若昀回忆了一下,“我还是爱你,但不再喜欢你了?”
“很多人将喜欢和爱视作程度的区别,但其实并非如此,这二者的区别是原则的,而非程度的:爱的对象是人格,而喜欢的对象是某人的诸属性。”
“范闲,对林婉儿一见钟情,因为什么?林婉儿清丽漂亮是其一,在庆庙里躲在灶台下边啃鸡腿的姑娘可不普通,郡主的气质非一日养成,她矜贵灵动,体弱而心坚,让人想捧在手心护为明珠,但他们之间又是平等的,林婉儿的身份地位和生长的环境受到的教育都决定了她有自己的一套思想,这和范闲是不谋而合的。”
“到了司理理又不一样,这是个一生都在任人宰割为了别人而活的可怜女子,甚至是那个时代大部分女子的境况写照,她将范闲奉为神祗,男人嘛,虚荣心在她这里得到极大满足,有怜惜的成分在,但说到底,范闲自傲,他打心眼儿里没真觉着司理理配得起自个儿。但他依旧喜欢她的柔软和痴心,她可以为了他抛掉一切家国身后事的心之所向。”
“而海棠朵朵,她是世间少有的九品上,也是三个能接近大宗师境界的年轻一代中的唯一女性,甚至几次于危急之中救过范闲的命,违抗师命将天一道的完整心法给他,对天下人来说,是穷凶极恶的不可征服之刃。他们之间,没有谈过情爱,但范闲不允许她嫁人,就算不嫁给自己,也绝不可以嫁给别人。你要说,他是为了北齐的忠诚,但他都有了北齐皇帝的心握在手里,还要一个圣女的忠贞干嘛呢?他是喜欢海棠的,她和束之闺阁的小姐不同,没有那么多的绕指柔,她身上有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是天下武者景仰的对象,她生性自由洒脱,这么一朵高岭之花,就这么被他摘下来了。”
“战豆豆最特殊,他们之间有家国天下的利益置换,战豆豆想借他的种,保北齐不受南庆征伐,她从小便被包装成男性,一生都不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最终却扛不过天下大势,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武器,她心里太恨了,但对范闲,她承认了喜欢,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文成武德,她钟爱《红楼》,也喜欢他手中的力量和势力,这股力量能让她守护好她的国家。但范闲不喜欢被胁迫,战豆豆说可以保证他是她唯一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他的态度是不信且不屑一顾的,他喜欢女皇帝装出来的冷硬和内里的骄傲柔软,换言之就是反差,他看过天下人都没看过的北齐皇帝的风情万种,但他讨厌她的固执和控制欲,他永远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这也是我说他只有喜欢,没有爱,他再喜欢这些红颜,都不会为她们改变分毫,他是需要别人来迁就顺从他的。而如果他碰到一个比林婉儿更矜贵纯真,比司理理更柔弱娇媚奉上真心,比海棠朵朵更自由恣意难以征服,比战豆豆更矛盾挣扎反差激烈的人呢?他并不是移情别恋,他喜欢的不是人,只是吸引他的特性。”
“那照你这么说…”张若昀很认真地听了,“那范闲谁也不爱,他不会遇到一个处处都戳在他点上的完美存在。”
“谁说不是呢,范闲作为一个只有自我的人类代表,凭心情而行动,倒不是在缝缝补补到处拼凑,可能只是潜意识里的偏好。”
“所以,是因为没有那个完全合他心意的人,他不会强迫自己去从一而终。”
“我觉得你要是想讨论他潜意识里爱谁,不如去想想谁给他带来的影响最大。”
“剧本目前发展到现在,藤梓荆算一个吧。”
“如果当时牛栏街死的不是藤梓荆,是费介呢?”
“那好像也足以让他去复仇。”
“对,藤梓荆是忠心的护卫是交心的朋友,费介是有恩的老师是童年陪伴的象征,他们的共同属性是都对他好到极点且相伴同行有珍贵回忆,他是对他们有感情的,但换作任何一个有同样属性的人,他都会那样愤怒,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不是别人逼他改变的,是他自己内心驱动的东西。”
“他之所以那么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有紧密联系的人,而是那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惨痛的事实,他没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他不能退,他必须有力量,所以他必须有鉴查院,必须有内库,必须有圣眷。他要立于不败之地,他承受不起败北的结果。”
“那他还是爱他自己。庄墨韩对他说要活得快活,对他影响也挺大的。”
“那是他本来就那样想,庄先生只是拆穿了绑架他的身世,好像他是叶轻眉的儿子,就一定要为改变这个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似的,他当然不愿。”
“可他最后还是去做了。”
“他那时候是真的想要和平,不想再看人流血,有人没命。”
“小说有写他一开始的想法,‘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其余再有多少人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动一下眼睫毛’。”
“后来就变成了‘我本来就疯了,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天天在想这个问题,似乎下一刻大战就要爆发,那些什么事儿都不明白的百姓,就死在马下,死在刀枪之下。我想改变这一切,但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没有人能够帮我’。”
张若昀低下头,看着自己戏服上的流苏,这身戏服,明天要去拍油菜花田的一场吻戏,而同样的,刘端端这身暗红色,明天也将去拍那段开诚布公的威胁信。
他说:“庆历七年的事,震碎了他护着心脏的最后一层屏障。”
二皇子死在他面前,他救不到,便开始怀疑陛下的一切。
范闲哪怕恨之入骨,也从没想过要李承泽死。
从那以后,他想要天下太平。
他想要护一个人一世平安的愿望落空,他便把它落到了普罗大众万生相。
张若昀咀嚼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轻声地,生怕惊扰了什么,打碎了什么。
他问:“陈萍萍在山谷狙杀中帮助秦家,范闲差点因此死了,他还失去了成百的手下兄弟,他没怪陈萍萍在其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但他怪牛栏街刺杀中同样扮演黑手的二皇子。”
刘端端讶异地挑起眼皮,你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双脚离地,抱膝坐在了凳子上。刘端端看着他这别扭的姿势,意识到张若昀在模仿李承泽。
那是在二殿下死去的三年后,范闲在瞒着陛下修第二座内库,足以动摇庆国的根基。挥斥方遒的人落寞地缩在椅子上,说这个姿势不怎么漂亮,但让他有安全感。
“可能,他遇到了。”张若昀抱着膝,把脑袋搁在膝头上看他,“只不过,又很快地错过了,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的潜意识在缝缝补补,帮他拼凑出那么一个,既矜贵体面,又骄傲恣意,交付柔软和真心,却又无法真正臣服归属于他的…幻象。”
刘端端张着口,眨眨眼,他说若昀,你可真够会活学活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