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太多人沉浸于明知无聊的泡沫剧?很可能是因为,他们需要找到一种仪式来衔接每一天,确认每天面对的生活都是可控的。相较于他们,@子安徒步环球梦选择了另外一种更难,也更疼的方式。
子安,20岁,800多天,徒步,从上海,到尼泊尔。
这一天是2019年8月5日,距他预计抵达尼泊尔还有两个多月。他已经没有了出发时的惶恐与激情,任凭流动的风景冲刷过他的眼睛和脸颊上的冻疮。
800多天前,他是上海城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工人。16岁时,他高一,辍学了,来到这座城市,艳羡过大城市的繁华,也自知这些不属于他。为了讨生活,他两年里什么脏活都干过——服务员、建筑工、电子厂工人、外卖送餐员、快递员等等,这些经历像一块块砖头,把他的青春深深地砸进土里。
18岁到来的那一天,子安迷茫了。他无法回答自己,“我到底是谁。”祖父母去世,父亲在他高一时消失,中学辍学,一个18岁小伙子的人生,不是在逐渐「得到」的希望中添砖加瓦,而是一直在失去:失宠、失爱、失学,始终在称得上底层的工种里挣扎求生,痛苦在每一个清晨睁眼时袭来。
他想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与同龄的大多数大孩子不同,他以非常现实的数据回答。买房子娶老婆生孩子要多少钱,自己什么时候能攒够。他用一个经济概念来形容,“隐性负债”。
西西弗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因为绑架了死神,让世间再无死亡而被诸神责罚。每一天他都需要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坡,那巨石又总会滚落下来。他的生命就在这无意义的重复中耗尽。子安在一片迷茫中做了自己的诸神。
2017年5月14日,他辞职了。
休息两天后,2017年5月17日,他什么都没有多想,背上行李就走,虽然连逃离上海都只能最慢速地离开——以徒步的方式。
第二天,他就受不了了,想放弃,逃回去。身上每一个酸胀的器官和浸满了的虚汗都在提醒:你是个凡人。路边依然是江南景色,桥下流水回环,就像无法离开。
可是他总在冥冥中感觉到,前方有一个东西在叫他,或者说有一个东西在推着他。今天想来,那个推着他往前走的动力有点好笑,竟是因为他前一天发了朋友圈,声称自己要徒步旅行,就这么打道回府,实在是丢面子。
为了节约开销,他这两年从不住店,每夜都睡在睡袋里,每日生活成本只有十几块钱,最大的奢饰品开销竟是买鞋。可再怎么节省,钱也很快花完了。为了能够继续前行,他不得不又一次次过上之前的生活——那些脏活累活还得接着干。
像中学课本里的那句诗,“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路旁的景色渐渐陌生,河流清脆的回响渐趋汹涌,耸立的山崖有点像……像上海的高楼,他走到了雅安。
知识青年对他人生活的想象总有滤镜。他们描绘徒步前行是诗,是远方,是偶遇姑娘之后又一个姑娘。子安用他真实到残忍的视频告诉他们:不,前行是水泡,是冻疮,是充电器旁边又一个充电器,是在越南边境带上被当成毒贩抓进派出所。
抵达重庆的时候,正是太阳最毒的季节。天气炎热,每天就着老干妈吃泡面,营养不良,忍受暴晒。那时候子安已经没有半点迈开腿的力气,是真的快要走不下去了。脑力已经不足以组织十个字以上的语言,唯一的信念就是,“再撑一天吧”。
再撑一天吧。这句话陪他挺过了所有想放弃的时候。“撑”这个字很微妙,它不是主动为之,而是对外界施加之力的反应。要撑,就要承担所有后果。
子安的行程不是一个确定的终点。他会改变方向去走一些支线。从南宁到越南这条路,坎坷异常。到越南奠边府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而且行程过于奇怪,遭到了怕是玄奘当年自己也没说的待遇,被盘问、拘留;买东西被坑骗,当然他购买力有限,骗也只能被骗五六块钱;到清化又遭到了偷窃、抢劫。
帐篷被翻遍了,除了证件还在,别的值钱的物件,连锅碗都没了,子安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幸好遇到了当地一位村民,尽管语言不通,还是从他的表情和手语中看出了难处,带他走了好远才找到了ATM机。
对于正常人的意志来说,也许这时候就该放弃了,因为值得恐惧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子安那时才只有19岁。
这一刻,他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而走,也是为了看他视频后获得力量的朋友们。白天想撑到晚上再说,晚上想撑到明天再说。800多天就这样撑过来了。
“你当时离开是因为你对生活的绝望,现在这种困境已经解决了吗?”
“做主播的时候,可以忘记。”
“暂时的?”
“只要在路上,它就会忘却。可能某一天我停下来,回到正常的生活,我还是会绝望。”
加缪说,“西西弗斯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颗粒,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矿砂唯有对西西弗斯才形成一个世界。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我想也许某天诸神赦免了西西弗斯,他依然会选择回去推石头。这才是那场责罚真正的意义。
采访的最后,子安像所有同龄的男孩一样,真诚地聊起路上遇到的姑娘。并不敢搭话,他羞涩着,自卑着,成长着。尽管有一段非常不开心的青春,子安还是相信他会扛住这些,会创造爱,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庭,在未来。
2.8090房车环游:沙漠里,是我流动的故乡
有人说,确认眼前人是否值得托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跟他一起旅行。旅行会暴露一个人所有的问题。
这对名为@8090房车环游的情侣创作人,彼此考验了整整一年。他们开着房车,走遍了川藏线、青藏线、滇藏线、青甘线这四条难走的路线,从新疆最北端玩到了最南边,计划在10月开向云南,他们野心勃勃地想明年还要继续开到欧洲。
这对情侣中的男士叫阿龙,姑娘叫小薇。他们相识就是因为旅行。阿龙是90后,广东人,做英语翻译工作,兼职做导游。小薇是80后,四川人,本职工作是婚庆策划。两个爱玩的人因为旅行而相遇了。
俗世大缸里浸泡久了的人,并不看好这段感情,异地恋、姐弟恋,要克服的困难太多太多了。可也就像大多数人都默认的旅行检验法则,无法自证真金时就干脆来场大火吧。
拿阿龙的话讲,小薇的性格非常雷厉风行。当时阿龙囿于工作,没有和她在一起,小薇就敢一个人开在青藏线、滇藏线上,“她身上的这股冲劲本身就可以打动很多人。”
短视频是一种窗口,可以让一个身份视角完全不同的人,真正意义上理解另一个人,而不是借由想象去异化。小薇在视频里讲的都是环游中的具体问题,找车位、洗衣服,真正意义上打破了那堵墙。
婚庆策划的工作能接触到很多爱摄影的女孩子,久了小薇也爱用这种方式记录生活。但是两个人一开始玩心重,没有把发视频放在心上。他们在2018年7月25日出发,8月25日才发布第一条刚从成都出发的视频。朋友劝他俩,有那么多独特的素材,为什么不发呢?
随着视频越来越火,有些改变也在悄悄发生着。他们最初的计划是,利用每一段假期的闲暇,一年去一个地方。而眼下他们完全有机会一直做下去,视频流量可观,奔驰公司也看好他们,将房车免费借由他们使用。
小薇清楚,流量并非是逼迫着她。相反,她在平衡自己的兴趣与事业中找到了自由。只有拍得更好,大家才会对她拍的创意更加宽容。小薇说,“把自己真正想做的东西做好了,总会有喜欢你的观众,而不是去揣测大家会喜欢看什么。我们会用一个星期拍花市,哪怕播放量只有三千。我们自知拍买菜遛狗都会有几万播放,但我们想要这种记录形式。”
让大家看到值得羡慕的自由,也一定会承担常人难遇的危险。去年10月,新疆比预计提前了一个月下雪。出疆的路堵住了。车在冰面上打飘,前方的大车驮着泥沙,一点点往前挪,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坠到悬崖下去。他们后怕,但不会调头。
阿龙说,“很多人喜爱我们,是在我们身上看到了那些标签:浪漫,爱情,房车,旅行,移动的家乡。而我们自己的期待,却并非这些,而是无拘无束的自由状态。”
对于阿龙而言,更重要的,是在这次前行中,陪伴在爱人旁边,坚守一段不问年龄、不问地域、不问学历、不问家境的感情。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起旅行,的确放大了太多的分歧。阿龙笑称,最后的准则就是以小薇的意见为主。
阿龙在自己的右手内侧,纹了一个纹身,那是他的信条,来自《哥林多书》第16章第13到14小节,原句非常简短,翻译成中文却很长:“做自己的守卫,坚持自己的信念,要勇敢,要坚强,做每一件自己爱做的事情。”
房车环游的意义就在于把家背在身上去远行,每一步都按自己的内心去走。这对情侣永远有一句共鸣,不留遗憾,去探索这个世界。
3.暴走兄弟:模仿成功者,或者创造经典
点开@暴走兄弟的视频,你会看到和前面二位创作人完全不同的气质。议题明确、信息量充足,和专业的视频包装。因为@暴走兄弟是这些创作人里,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科班出身的。
@暴走兄弟主创叫赵伟宏,毕业于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导演专业。赵伟宏打小喜欢研究电影,初高中就喜欢看旅行纪录片。大一学的表演,上学期刚结束他就转专业去学导演了,目的明确,想拍摄公路纪录片。所以在这些创作人里,赵伟宏启动这项事业最早,2016年,一个人,一路向南去越南,从河内到胡志明市去寻找他的越南网友,拍成纪录片。
赵伟宏一直很喜欢旅行。像电影《转山》,高中毕业他就想骑行川藏线,不料被家里人硬生生弄去考驾照了。为此他遗憾了好久。
这一招显然奏效了。就像@8090房车环游提到他们,会脱口而出,@暴走兄弟是探险者、猎奇者。而这两个标签正好是赵宏伟的天赋,他是一个富有行动力的创业者。赵伟宏本该2018年7月大学毕业,可他在2017年就休息去创业了。做的就是旅行自媒体暴走兄弟,出国拍摄。但是2017年只做了半年,一年后,又在尼泊尔创业做了1年物流。
赵伟宏天生不怕危险。最近在蒙古国拍摄,就遇到打劫的,强硬上车,要钱。和前两天在俄罗斯遇到打劫的如出一辙,两个壮汉把他和他的伙伴拉到郊外,锁上车门,打劫,幸好人平安下车了。他的下一次前行目的地是非洲,可想而知类似的遭遇很难避免,可这些都拦不住他。
赵伟宏最兴奋的一件回忆是,有一次在越南,他骑摩托到郊外去玩。有个越南人知道他是中国人就指着中国的方向让他回去,情绪很激动,排华。不料赵伟宏没有远离,反而有说有笑地去拥抱他,当地人愣了一下,也笑了,两人很开心地把手握在了一起,这给了赵伟宏很大的成就和惊喜感。他说,他想更多地去记录这样有意思的故事。
经济问题也在困扰着他。他的视频拍摄成本很高。2016年去越南拍摄纪录片时,还是在校生的他便成功拉到了赞助。2017年创业时还有一部分奖金支持。但后来的拍摄就只能纯自费了。
西瓜视频对他的拍摄方向特别感兴趣,有一定流量扶持后,双周涨粉过30万,算是解决了一部分困难。
如今的赵伟宏日程排得满满当当。采访日的中午,他还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晚上就要坐火车去莫斯科。20号前往上海准备西瓜PLAY的活动,然后去巴基斯坦拍摄,巴基斯坦拍完之后,还筹划从成都出发,以搭车的方式到南非。
赵伟宏说,“现在如果我停下来,内容就不能更新了。”“等到搭车去非洲之后,脚步会慢一点,慢慢与当地人交流,去了解他们,会比我以往的视频更加深入。”
赵伟宏是成就导向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与最喜爱的纪录片《搭车去柏林》导演谷岳相识,甚至可以一起吃饭。截止今日,他已经拍摄了国内9座城市,国外6个国家。对他而言最大的启示是,要尊重每一个文明的发展进程,不随意居高临下地批判。
“你现在做到了哪一步?”
“很多地方在模仿,但是也在成为经典。”
子安,小薇和阿龙,赵伟宏,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拥抱了流动的生活,以此对抗日复一日西西弗斯般推动巨石的庸常。
这是西瓜视频公众号「看见生活的温度」专栏的第二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