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判断“现在是”的标志性事件是什么?
再答:“特定技能2号”签证有了首位获得者。
日本街头(图|库索)
“特定技能2号”被定义为面向在特定专业领域里,拥有极其熟练的技能的外国人劳动者的签证。这个签证的特点是:1、在留期限不设上限(3年更新一次,无上限次数)。2、日语能力无强制性要求。3、可携带配偶和子女在日本一起生活。4、工作满10年后可申请永住签证(即所谓的“绿卡”)。
写有《文明的冲突》作者亨廷顿,有一个鲜明的移民观:“如果人口构成是命运问题,那么人口流动便是历史的永动机”。(参见《文明的冲突》,集英社,1998年)不过在日本,移民一词是被禁忌的。政府至今还在有意规避移民一词,政治家也不能将其作为参政主张。好像日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人才公司,劳动者被称之为“外国人才”。入国管理局升格为厅,也是不久前的事情,但还是没有出现移民的字样。但是这个国家确实存在移民,确实存在必须解决的移民问题。建前和现实的乖离,也确实应该结束了。写下《日本第一》畅销书的傅高义,早就看出日本是一个奇怪的混合体:他们对外来者非常慷慨,但是很多外国人都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并不受欢迎。
政府如何划定是一回事,但日本在2021年6月为止的这个时点,中长期外国人在留者达到了288万5904人。其中永住者(包括特别永住者)是110万154人,技能实习是40万2422人,技术/人文知识·国际业务是28万8995人,留学是28万273人。从性别构成比看,女性为146万861人(50,6%),男性为142万5043人(49,4%)。女性首超男性。在留国籍人数前三为中国大陆78万6830人/韩国43万5459人/越南42万415人。记得30年前的1989年,外国人在日本只有98万人。30年增加了近200万人。288万外国人在日本生活,超过了广岛县(282万人)、大阪府(270万人)和京都府(259万人)的人口规模。可能由此故,2021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数据显示,移民难度最大的发达国家日本,已成全球第四大移民国家。前三分别为德国、美国和西班牙。
但日本面临的尴尬是:政府故意不对移民作正解。虽然他们也使用着英语“migrants”这一单词,但就是无法接受“接受移民”这个概念。所以,日本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移民政策。所有的人口引进,都是以外国人技术者或劳动者的名义来制定政策的。单一的民族构成,纯粹的文化自信,让日本人在移民问题上畏首畏尾。2016年,执政的自民党党内有一种呼声,是否能采取最狭义的移民定义,将永住者视为移民?但当时较为保守的安倍首相,显然对移民这一提法不感兴趣而不了了之。永住者=日本移民?至今没有说法。
《二个日本:“移民国家”的建前与现实》,望月优大著,讲谈社,2019年
有一种说法认为,如果按照现在的人口框架走向去,到2050年,日本的外劳将达1000万人。因此,如何促成多文化共生,是一个非常紧迫的课题。由于日本人更倾向单一和纯粹,所以更在意在本质主义为特征的不同文化实体中,寻找出与其他文化的区别或不同为第一要义。如日本文化与韩国文化的区别,如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不同等。然而,在全球文化高度流动的大背景下,一国再难保有不被“渗透”的纯粹而单一的文化。一些看似不入眼球的流行文化和亚文化,则在各国本质主义文化实体中,更轻巧更机质地触碰到了两面或多面的接受点或融洽点。如饮食文化、服饰文化、节日文化、旅游文化等。著有《日本经济思想史》《日本的技术变革》等畅销书的作者泰萨·莫里斯·铃木教授,将其称之为“化妆的多文化主义”。
大久保街区
新宿大久保地区
当然,由于外国人占了该地区人口35%以上,再加上杂乱无章的各种经营活动,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与当地日本人在诸如文化和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冲突。如住房群居、夜间噪声、油烟污染、垃圾处理、治安犯罪等问题。不过,大久保/新大久保附近的日本人,恐怕早已意识到,除非搬出大久保(确实也有不少日本人搬出),否则除了接受和外国人一起生活这个事实之外,别无选择。或者可以这样说,大久保/新大久保附近的日本人,通过极不情愿的且相当消极的方式,体验到了何谓多文化共生,体验到了什么叫与世界紧密相连。这正如日本纪实作家室桥裕和在《新大久保纪实:行走在移民最前线都市》(辰巳出版,2020年)一书中写道:“正如我第一次走在新大久保时感受到的那样,这个街区的多样性是建立在日语和日本文化这个内核的基础之上的。在此定居并安宁地生活的外国人都学习日语,尊重日本的文化和规则。正因为有这个基础,才形成了如今的多民族聚居地。”这样看,岛国日本内面的一个事实恐怕就是多元与单一、繁杂与纯粹的长期并存。这两种不同的社会相向原则,会使日本社会成为一个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社会。不过,恰恰是在动态社会的驱动下,日本才有未来。
《新大久保纪实:行走在移民最前线都市》,室桥裕和著,辰巳出版,2020年
对日本来说,人口压力和经济停滞是接受移民的主因。对想来日本移民的外国人来说,摆脱贫穷是主因。当然,已经摆脱了贫困、经济体量巨大的一些国家外国人,之所以也去日本移民,则是瞄准了这里的福利和投资。他们看准了这里是过“小确幸”生活的理想国。这样看,所谓的“日本魅力”主要不是显现在创建主义和学说(虽然可以自由的著书立说)方面,也不在志同道合地组建政团(虽然可以自由组建)方面。因为主义和学说对这个国家没有用(这个国家靠有奶便是娘解决了令各国政治家头疼的经济问题),因为外国人政团对这个国家也不起作用(入籍归化了的日本政治家,都难以善终。如1998年在品川王子饭店自杀的众议院议员新井将敬,就是在日韩裔第三代。他的自杀表明外国人政治家在日本没有任何出路。)但这里贫富均衡、医疗先进、治安良好、文明整洁、工作岗位多多、民生保障充分、教育机会均等、法制深入人心。总之,这里能过上不算富裕但也无太大遗憾的日常,这里是一个崇尚努力工作,遵守规则的地方。
京都,一家韩国人移民三代经营的韩式烤肉店(图|库索)
这个国情这个定位就表明日本更受蓝领劳动者欢迎。这也就是说,人们并不是因为“崇日”而来日本,而是为了过好充实的每一天来日本。这样看你想当政治家,来日本移民是不会有戏的。你想成为某个学术领域的理论家,来日本移民是没有人会看你的书。但是,如果你想成为随笔家、小说家或艺术家来日本移民,那多少还有实现的可能。所以“日本魅力”不是“日本信念”,这是关键。不过,随着移民的再扩大和再深入,高度均质化(清一色酱汤)的日本社会必然会被分化成低度多元化(沙拉大拼盘)的日本社会。当然,这一天的到来,需要时日。当然,更要看世界首富马斯克最近所言的出生率超过死亡率的日本,“最终会不复存在”之说,是真是假。如此言为真,那日本真正的移民时代必将到来。唯有包容性、开放性和世界性,才能为日本带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