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第一次见到于翔任是在母校100周年典礼上。
于翔任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舞台的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闭着眼轻声哼着歌,像落入人间的精灵。
杨帆低声问,“他是谁?”
杨帆的大脑一阵轰鸣,剩下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跑到后台拦下于翔任。
“跟我在一起,我替你还钱。”...
“跟我在一起,我替你还钱。”
于翔任看着眼前一身凌乱的西装,气喘吁吁的杨帆,垂下眼,轻轻点头。
“好。”
于翔任就像一块浮木,漂浮在海里,左摇右晃,无依无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太过令人着迷,也可能是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于翔任搬进杨帆的家,看着杨帆在厨房给他煮面,热气涌上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杨帆的表情,却久违地觉得心安。
于翔任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凑到杨帆面前,贴近杨帆的嘴唇,眼神纯真又勾人,“哥哥,做吗?”
杨帆喉结上下滑动,单手扣住于翔任的脖子,低头凑近加深了这个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于翔任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于翔任拽过杨帆的手,在他手腕上报复性地狠狠咬了一口。
杨帆也不阻止,只是宠溺地揉了揉于翔任的头发,“饿了吗,想吃什么?”
于翔任空闲时最爱逗弄杨帆的小狗糯米,糯米是一只白白小比熊,两个耳朵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像黑宝石一样,整只小狗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
半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安逸的生活让于翔任觉得就这样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但是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于翔任在沙发上坐下,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进手臂里,仔细想想,杨帆好像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他的朋友。
快两点钟的时候,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翔任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扶着醉醺醺的杨帆,“你好,你是杨帆新聘请的管家吗?我是钟乐天,杨帆的发小,今天刚刚回国,麻烦你照顾一下他,我就先回去了。”
于翔任一阵恍惚,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他刚认识杨帆时,杨帆喝醉了就在那边叽叽喳喳的喊“乐天,给我倒水”,过一会又抱住于翔任黏黏糊糊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我好喜欢你呀”,当时的他一心哄着杨帆去睡觉,未曾细想,这声喜欢原来属于另一个人的。
于翔任看着钟乐天,张张嘴却只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他僵硬地点点头,接过杨帆,把他扶去休息,他又厨房煮了醒酒茶,喂杨帆喝下去,看着杨帆沉睡的脸庞,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于翔任垂下眼帘,只觉得心脏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压的他喘不过气,原来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场交易,只有他,一头栽了进去。他有些站不稳,扶着桌子缓缓蹲下,咬住自己的手,不至于哭出声来,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细碎的呜咽声。
于翔任想,原来有些人注定要被抛弃的。
他也该回到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去了,他向学校提交了申请,去偏远地区支教。
于翔任把情绪藏在心底,他拉着杨帆去了很多充满回忆的地方,第一次见面的学校后台,飘满落叶的梧桐大道,街角充满咖啡香味的猫咖,艰难支撑的实体书店······他缠着杨帆给他煮面,一口一口吃的及其认真,于翔任的眼眶微红,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于翔任的吉他是小时候住在隔壁的豆子哥哥留给他的,那时候于翔任因为没有妈妈的原因总是被村里的小孩子欺负,豆子就会挡在他身前保护他,豆子于他而言就像是废墟中照进来的阳光,豆子教他弹吉他,带他去豆子家里吃饭,告诉他人被欺负的时候不还手就会一直被欺负。
后来,豆子跟家里人一起搬家离开了,但是豆子把自己最爱的吉他留给了于翔任,于翔任也在豆子走后学会了打架,逐渐地便没有人再欺负他了,那把吉他也给了于翔任一次次打破困境的勇气。
那天晚上于翔任格外地热情,他双手紧紧揽住杨帆的脖子,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像是只绽放一夜便会枯萎的昙花,耗尽全身的力气来完成这次绽放。
于翔任在清醒中沉沦,他眼神中有欢愉,有绝望,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他看着情动的杨帆,轻轻抚摸杨帆的眼睛。
你到底透过我,在看着谁呢?
于翔任简单收拾了行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承载他半年回忆的地方,虽然这些爱不是给他的,但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温暖。
放在心底吧,不甘心也只能这样了。
他真的没有家了。
支教的地方在偏远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的天空湛蓝、透亮,白云随着风悠悠飘在上面,空气都带着青草的香味儿,这里几乎收不到信号。
于翔任逐渐适应了这种慢悠悠的生活,他每天就是给小孩子们代课,偶尔还会弹起吉他教孩子们唱歌,比起刚来时被硬床板硌地睡不着,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的到处都是包,现在的他处理起一些事情早已游刃有余。
开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泥土与青草的混合在一起,柳树长出新芽,万物开始复苏,都有了些生机勃勃的样子,村长也给大家带来了好消息,过几天有企业家来做公益,要给学校捐赠物资,孩子们尚且懵懂,知道是件好事便开心地在操场上蹦蹦跳跳。
于翔任却是真心的为他们感到高兴,这半年的陪伴点点滴滴他都记在心里,他希望有更多的孩子能够走出大山,能看到更多的风景,人生有更多的选择。
蒋涛毕业后,联合学校几位履历优秀的学长选择一同创业,靠着创新钻研的精神公司逐渐走上了正轨,便起了做公益的念头,他第一站就回到了当年的小村子,可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弟弟早已不知去向,他多方打听,也没能找到到底搬去了哪。
后来,蒋涛将公益项目持续了下去,他去过很多偏远的山村,见过很多读书困难的孩子,尽管可能是杯水车薪,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情况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偶尔还会遗憾自己没能带当年的弟弟走出大山。
村长带着蒋涛参观学校的时候看到了在院子里和孩子们弹吉他的于翔任,他怔怔地望着那把吉他,吉他右下角刻着DZ,豆子,是他名字的缩写,蒋涛在这一刻突然感谢起这些年坚持做公益的自己。
蒋涛没有声张,跟着村长走完了捐赠流程,提出想要自己逛逛,村长笑眯眯地答应了。
蒋涛回到那个小院子,孩子们正准备回家吃饭,于翔任收起吉他,却听见风中传来一声“箫子”。
于翔任恍神,自己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只有小时候在村里豆子哥哥会喊他这个名字,他看着眼前在阳光下笑的一脸温柔的大男孩,逐渐和小时候护在他前面的豆子重合,他颤抖着问,“是豆子哥哥吗?”
回答他的是蒋涛温暖的拥抱,可能是小时候的被保护的记忆逐渐浮现,于翔任像是受了欺负终于有家长撑腰的小孩子,他压抑了半年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汹涌而来的眼泪哭湿了蒋涛的肩膀,蒋涛揉揉于翔任的头发,“别怕,有我在。”
等于翔任的情绪终于缓和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蒋涛不在意的拍拍于翔任,走跟我讲讲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蒋涛给他讲自己创业被人刁难、去山里做公益遇到山体塌方的那些事,听得于翔任一会气愤,一会担心,于翔任也终于敞开心扉,跟蒋涛讲起家庭的遭遇,只是关于杨帆的记忆,已经成为他心口的一根刺,他谁也不曾提起。
半年已到,于翔任的支教生涯也该画上句号,他同依依不舍的孩子告别,坐上了返程的列车,窗边的景色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到高楼耸立的大厦,双脚踏上地面那一刻,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他发出一声感叹,终归还是要回来的。
蒋涛早已在出站口等他,他抱抱于翔任,“欢迎回家,”他拉过于翔任的行李,“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于翔任摇摇头,他还不想回学校,“豆子哥,救救孩子吧。”
蒋涛笑着瞥他一眼,“先住我那吧。”
在家狠狠睡了两天的于翔任终于恢复了活力,当然也多亏了蒋涛的投喂,蒋涛时常担心,如果他不管,于翔任就会饿死在他家里。
与于翔任二十年不见长的厨艺完全相反的是他的游戏水平,他的手好像天生就该用来玩游戏,不管多难操作的英雄,到了他手上,几局下来就秀的天花乱坠。
于翔任也想过搬出蒋涛的房子,这个念头被蒋涛的“把房租交给别人不如给我”彻底打消了,说到底他也有些舍不得,在父亲离去以后,蒋涛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六月初,于翔任顺利毕业,他也终于攒够了当初杨帆替他付的钱,他找到离开时偷偷记下的杨帆的卡号,将钱打了过去,于翔任抬头感受着夏日的温暖的阳光,感觉如释重负。
我要向前走了,杨帆。
蒋涛拍拍他,“别怕,他们是为你而来。”
杨帆作为投资方受邀参加本次见面会,他坐在台下,漫不经心地看着,直到于翔任上场的那一刻,他坐直身子,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于翔任,生怕一眨眼,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会消失。
杨帆脱力坐在地上,只觉得心脏传来阵阵绞痛,他望着空荡荡的家,喃喃自语,“你不要我了吗?”
杨帆去了很多地方找于翔任,学校、于翔任的老家、他们经常一起去的地方,他找了个遍,哪里都没有于翔任的身影,这个人好像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钟乐天得知情况后上门跟他打了一架,他也一点没手软地回了过去,总算是把情绪宣泄出来,清醒了点,后来看到母亲担忧的眼神,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只是从那天起,他好像分裂成两个人,白天扮演着别人期待的样子,夜晚放纵自己在回忆里沉沦。
杨帆从没放弃过寻找于翔任,这一年来他的足迹跨越了大江南北,他知道可能是徒劳无功,却总在心中抱有一丝幻想,也许在某个路口,他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杨帆接到直播平台见面会的邀请时,也只当是寻常的工作,打算露个面走个过场,却没想到,自己遍寻而不得的人,就站在聚光灯下,笑的灿烂明媚。
杨帆顾不上周围人的看法,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冲向后台,像当年他们初见时一样。
然而眼前的场景给了他当头一棒,于翔任把奖杯递给了身旁那个男人,像小孩子等着大人夸奖一样仰起头,那个男人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面孔,只见他眉眼弯弯,眼神中全是宠溺,抬手拍拍于翔任的脑袋,凑到于翔任耳边说了什么,于翔任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但那个眼神已经不再属于杨帆。
杨帆感觉全身血液涌上大脑,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门框,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只觉得心底难以言说的情绪即将喷涌而出,嫉妒的情绪烧毁了他的理智,他冲上去一把拉住于翔任的手腕,指尖用力,在于翔任手腕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你就是为了他离开我的吗?”杨帆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带了些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于翔任。
蒋涛轻轻皱了皱眉,他揽上于翔任的肩膀,正对上杨帆的尖锐的目光,“你是谁?”
周围开始隐隐有些骚动,不少人带着八卦的视线看向旋涡中间的三个人,于翔任脚趾抓地,尴尬地低下头,扯扯两人的袖子,小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三人找了个无人的休息室,蒋涛冲着于翔任点点头,贴心的退出门外,把空间留给他们,无人看见,门外,他落寞的神情。
杨帆看着眼前熟稔的两个人,只觉得两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刺痛他,于翔任也会和那个叫蒋涛的男人,拥抱,接吻吗?杨帆不敢再想下去。
于翔任已经做好了将一切摊开说清楚的准备,他也想知道他们的半年到底算什么,却没想到杨帆问了这么个问题,于翔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结结巴巴地道,“山···山上,没信号···”
两个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沉默。
杨帆的嘴唇张张合合,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走?”
于翔任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杨帆,轻声说,“你生日那天,我定了蛋糕,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但是我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你,你去接钟乐天回国了,对吗?”
杨帆迷惑,“我生日?我很久不过生日,把这个忘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准备了这些,但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乐天有什么关系?”
于翔任听见他亲昵的称呼,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有什么关系,你书房抽屉里,全是你们的合照,这么喜欢人家就说啊,拿我当替身什么意思?”
“你说啥啊,谁喜欢他啊,”杨帆浑身一激灵,语气中还带着嫌弃,“我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家里拍了许多合照,还有什么穿裙子的,都是黑历史,我不想让你看见,就都塞在抽屉最下面了啊。”
于翔任尴尬的定在原地。
杨帆的声音带着哭笑不得,“所以,你觉得我拿你当钟乐天的替身?你在想什么啊?你俩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吗?”
于翔任拿手捂住脸,只留下一对羞红的耳朵露在外面。
杨帆一口气问到底,“那他是谁?是你的···”男朋友三个字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不是!他是我哥哥!”
“你不是独生子吗?”
“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杨帆长长松了一口气,压抑了这么久的心情瞬间得到解放,还好,一切都是误会,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对方。
一门之隔,蒋涛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冰冷幽暗地月光穿过窗户的缝隙落到他身上,他低头望着地面,半晌,发出一丝苦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箫箫获得了年度最佳新人主播”
“主播这么有实力”
“什么时候能实现一户一箫”
一阵绚丽的礼物特效闪过。
“谢谢帆帆的521个告白气球,”于翔任顿了顿,“谢谢帆帆的1314个情书,谢谢帆帆的······”
杨帆荣登直播间榜一,他带着金光闪闪的超大号字体显示在直播间,“把我黑名单放出来呗。”
于翔任低头摆弄手机,“好啦,别送了。”
“谁这么不识趣拉黑金主爸爸”
“帆帆哥加我,我不拉黑人,礼物折现就行”
“晚安。”
“糯米说他很想你。”
于翔任按死屏幕,睡觉时还挂着一脸笑意。
解开误会的两人感情逐渐回温,像是补上了正常恋爱应有的流程,谁能想到什么都做过了的两个人,现在开始搞起了纯爱。
杨帆开始一点点渗透于翔任的生活,给于翔任发各种糯米的表情包,给他买他喜欢的荔枝,带他去海边漫步、看日出,去窝在街角旧书店的沙发里看书,在飘满落叶的梧桐树下牵手漫步,给于翔任打辅助声称要保护好他的小射手······
杨帆对恋爱博主的“想要让一个人爱上你,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深信不疑,他翻看各种教学视频,厨艺突飞猛进。
于翔任觉得杨帆这招属实是作弊,他的胃口被杨帆养刁了,总觉得外面的饭没有杨帆做的好吃,时不时便会想起来。
杨帆自然是极其善于把握抓机会的,在一个于翔任微醺兴致高涨的夜晚,杨帆抱着糯米,两双湿漉漉的眼睛一起看着于翔任,“搬回来好不好,糯米,和我,都很想你。”
那晚的月色很美,风很温柔,星星很亮,像杨帆的眼睛。
于翔任的改变蒋涛看在眼里,心头酸涩,却依旧忍不住在于翔任笑的恣意时弯起唇角,蒋涛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是自己先遇到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难得的周末,蒋涛拉着睡眼惺忪的于翔任去爬山,美名其曰锻炼身体,两人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夜幕降临,月光凉如水映照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蒋涛拉开背包拉链,找出提前准备好的外套,递给于翔任,“穿上,别冻着。”
山顶上的风吹乱了于翔任的头发,蒋涛抬手,想替他拨回去,手抬起来,在半空中颤抖一下,他拍拍于翔任的肩膀,“头发乱了呀,箫子。”
“咻”一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山顶绽开,一道道流光向周围迸射开来,烟火纷飞,点缀在寂静的夜空中。
于翔任看着烟花,眼中满是欣喜,“哇,豆子,有人放烟花,快许愿!”
于翔任紧闭双眼,双手合十,烟花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他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于翔任和杨帆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蒋涛看着于翔任,在心底许愿,“于翔任要一直幸福下去。”
蒋涛永远不会告诉于翔任,那天晚上的烟花是为他而放,于翔任永远不会知道,蒋涛埋藏于心底的喜欢。
搬家那天,蒋涛帮着于翔任和杨帆忙前忙后,临别时,他轻轻抱住于翔任,“被欺负了就回来,我一直在。”
于翔任站在阳光里傻笑,蹦蹦跳跳地奔向杨帆,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着晚上吃什么,阳光照着他们的影子逐渐倾斜。
于翔任和杨帆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而蒋涛会永远活在过去。
1.
Faye觉得这是她收过最难以回复的一条消息,不远处的手机屏幕还在发亮,Nic发来一句看似无心的“我这周在北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Faye抱住猫猫,心思早飘到了太平洋上,好像耳边有无数个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Faye第一次发现一句话里可以读出那么多信息,明明还没见面,却好像已经想到了Nic会跟她说些什么,很多年前她唱“我们的爱情是一场战争”,而现在硝烟散去,她却突然想逃跑了。
2.
这不是Nic第一次约Faye出来了,自从Faye恢复单身后,他们见了很多次,每一次见面后他都会亲自把Faye送回家,...
这不是Nic第一次约Faye出来了,自从Faye恢复单身后,他们见了很多次,每一次见面后他都会亲自把Faye送回家,除了上个月那次。
从再次和Faye开始交集,Nic就很确定,多年前那颗被Faye亲手埋下的种子又开始发芽,或者它本来也从未死去。每次深夜躺在孤零零的房子里,Nic总会幻想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甚至为此去做了次心理检查。然而一切正常,Nic真切地体会到了书里面所描绘的想念到发疯是什么感觉,他好像真的快要疯掉。
如果不可以再和Faye在一起。
但上次见面Nic简直是落荒而逃。
Nic参加过很多次记者会,但这一刻他才体会到如坐针毡是什么感受。咖啡的热气不断飘上来,透过一片氤氲望过去,Faye轻松自在,而自己手心里的汗都快把裤子浸湿。吞咽了好几次口水,又把那句话在嘴里过了很多遍,Nic才下定决心张口,但Faye比他更快。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Nic突然很怕听Faye再讲下去,他有预感,一旦让Faye说完那句话,无异于判他死刑。
“我只是,只是仍然很爱你。”Nic说出这句话,简直自己都要脸红,Faye更是惊到被呛了一口,Faye一边咳嗽,一边惊诧地盯着Nic,她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要是放在以前,这种话哄着Nic说,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既然Nic这么主动,Faye觉得自己也该果断点,在一切还没完全开始前,亲手拔除Nic的幻想。
“你也是有过婚姻的人了,你是想现在来告诉我,你觉得你那点对爱情的幻想足够支持我们走下去吗?”Faye看着Nic一脸受伤的神情,抿了抿嘴,还是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做一辈子朋友不也是一辈子吗。”Faye这下没敢再看Nic,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小心翼翼的大拇指。
就这样吧,就让一切停在这里吧,不要再走近我。
Nic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从Faye嘴里听到这些话还是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好久没有犯的哮喘好像又要袭来,握住的咖啡杯竟成了他现在能感知到的唯一的热意。手机突然响起,Nic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拿起它,“对不起,我忘了等下还有会,我先走一步,单我就一起买了,下次再见。”
Nic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拿起外套就往外走,速度很快,但是心却很沉。Faye说得对,自己也不是一点感情经验没有的小孩子了,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不相信Faye。他不相信Faye真的能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他不相信如青春期一般剧烈而又蓬勃的悸动只有自己才有。
Nic决定再和Faye见一面。
3.
Faye没来得及逃跑,Nic的下一条消息就发了进来,“我问过了,你今天在家,那要不我直接来给你做饭吧。”Faye没忍住狠狠捏了一下猫,然后猛地蹿到洗手间。很好,头发还没洗,衣服也没换,甚至手上还沾着一堆猫毛。来不及多收拾自己,门铃就响了,Faye只好拖着步子先去开门,Nic就站在门外拎着两个袋子对她笑。
“看你这样子不会才起吧,想吃什么,谢大厨今天听凭吩咐。”Nic挽着袖子就绕去了厨房,Faye这才反应过来,Nic怎么这么熟门熟路,Nic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一边往冰箱里塞菜一边说,“上次你喝醉酒是我送你回来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说完从厨房门口探出一个头,Faye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只刚才被她捏跑的猫。
一场饭安安静静,吃得两个人都心事重重,Faye想开口问点什么,觑了眼Nic又憋了回去。Nic吃完最后一口菜,就端着盘子去了厨房,仿佛他今天来就只是想给Faye做一餐饭。Faye又窝回了沙发上,强行把躲在窝里的猫咪抱了出来,Nic出来看到的就是黑着脸的猫和浑然不觉笑得正开心的Faye。
看到Nic出来,Faye收回了翘起得嘴角,手下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她知道Nic是有话要说了,但她害怕起来,怕听到Nic决绝的语句,更怕另一种可能。
“我们谈谈?”很好,是一个很中立的开始,Faye松了一口气。
“你想谈什么呢,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达成了共识。”
“那是你单方面的共识,我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Nic开始后知后觉地庆幸自己上次地提前离场,“我回去想了很久,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或许友谊真的可以一辈子,但我不想只做那个可以偶尔来打扰你的人。”Nic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桌子上移到Faye脸上。
“我想每天都可以给你做饭,帮你养猫,和你一起逛街。”
Faye愣住了,她设想过Nic会怎样哭哭啼啼地抱住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用一些眼泪和破碎的句子换回她的心,但她从没想过Nic会将未来的设想直接铺陈开。Nic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Faye现在满脑子都是Nic刚刚在厨房里做饭的身影,她开始想象自己和Nic坐在一起撸猫,或许他们还可以吃完饭一起下楼散步,他那么喜欢做饭不如换一个有园子的别墅给他养点小植物好了。
Faye在胡思乱想中感到了一丝荒谬,自己明明已经想好了只和Nic做朋友,可等Nic登堂入室了,把那些带着点甜蜜的平凡日常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在心里面建好的防线被冲得七歪八扭,就差立个牌子写上:欢迎光临。
Faye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告诉自己不该陷下去,不该再次重蹈覆辙,但只要Nic出现,一切冷酷的想法都会被粉红泡泡覆盖。
Nic还在絮絮叨叨向Faye表白自己想要和她共度每一个平静日常的想法,Faye突然紧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我们努力过,却还是战火纷飞呢?”
说到最后,话里竟然带了点潮湿的感觉,Faye开始动摇,但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确定是爱吗?你真的不是想找个人来填补空白吗?”
Nic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缺,但是不能没有你。”
“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任何一天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了。”
4.
暧昧来得突如其然,自从那天过后,Faye就给了Nic自己家的钥匙,只要Nic在北京,Faye就会在午饭的味道中醒来。唯一让Faye觉得有些缺陷的是,Nic到了晚上还是会回自己家。发现这一点时Faye都有点无语自己,当初是自己拒绝Nic的靠近,等就差临门一脚了,自己又想去推Nic一把。Nic仿佛浑然不觉,照常做着Faye的专属家庭煮夫,一点点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渗入Faye的生活。
Faye撇见Nic的反应,有些觉得好笑,自己话还没说,Nic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转正啦谢大厨。”
Faye说得轻快,Nic却呆在了原地,从天而降的喜悦一下贯穿全身,他没忍住扑上去亲了Faye一口,整个人缠上去,把头放在Faye颈窝里蹭了又蹭,Faye甚至觉得Nic变成了自己养的第二只猫。
“那我明天就把我的东西搬过来。”
“这么快?说吧你准备多久了。”
“没有没有,也就从你上次给我你家钥匙开始吧。”
“那要是我最后不同意怎么办?”
“那也只好再把收拾好的东西摆回去啦。”
“啧,你都老狐狸了别在这儿撒娇了。”
“乖,做饭去啊。”
小剧场:
Faye:万一我不想再和男的谈恋爱了怎么办?
Nic:你是说你要生活西化?
Faye:嗯哼。
Nic:那我…我去变个性?
*纯粹因为第一句话的梗敲了一篇文~
她根本不爱我,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练体能。
我要和她分手!
张雨霏蹲在操场的角落,哭得稀里哗啦,往置顶群里发送了一条语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淼淼:霏霏姐,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潜艇:淼淼,我和你一起去。
甲鱼:啊,你啥时候又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子:霏姐你体能练得确实好。
孙佳:姐,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甲鱼:她???
王子:她???
张雨霏没回复。
女生们在游泳馆换好衣服,急匆匆出门找人了。
徐嘉余和王长浩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孙佳俊。
眼神里全是对知(八)识(......
眼神里全是对知(八)识(卦)的渴求。
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很清楚啦。
孙佳俊有些紧张地抓了抓头发。
我和郑钦文,也就是霏姐的对象是老乡,进校之后加过好友。
上个月她在朋友圈官宣了,我看到就点了个赞。
5.
哪呢哪呢,让我们也看看。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盯手机屏幕。
孙佳俊点开郑钦文朋友圈,最上面一条是她练体能的实拍。
6.
看来是真喜欢练体能,霏姐的怀疑有道理啊。
别瞎说,没看文案写着“拍摄:霏霏姐姐”吗。
那我霏姐不是又当体能教练又当摄影师,给她打两份工啊?
懂不懂情趣啊王长浩,活该你现在没对象。
7.
孙佳俊把朋友圈往下滑。
两杯奶茶、两张电影票,还有两张演唱会门票。
百分百甜度的女子大学生恋爱实录。
8.
最后是两人官宣那天,手挽手比耶,配字是感谢大家的祝福和emoji爱心符号。
9.
谈挺久了呀,怎么我没在张雨霏朋友圈看到她发。
徐嘉余小声嘀咕。
孙佳俊看了他一眼,表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10.
快讲!
霏姐专门开了个情侣某音号,天天在那里更新视频。
11.
三个脑袋继续凑在一起盯手机屏幕。
这回盯的是某音视频。
12.
郑钦文在打网球。
郑钦文在练体能。
郑钦文在打瞌睡。
郑钦文什么也没干就站在那里。
13.
我也觉得,这好像是梦女号。
14.
孙佳俊急了,说我没有。
你们别只看封面,仔细看看内容再说呢。
15.
郑钦文在打网球的时候背景音是张雨霏在夸夸。
她上次出去比赛,连续几天都遇到三小时苦战。
但她最后都取胜了哦。
我捏她的胳膊,感觉细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
我们钦文真厉害呀。
16.
郑钦文在练体能的时候背景音是张雨霏在夸夸。
钦文每次都说我引体向上很强,其实她体能也很好的。
只是之前力量训练没有很多,看现在是不是进步神速。
17.
这次视频里传来郑钦文的回应。
进步是因为霏霏姐姐教得好啦,我比她还差很多的。
18.
泳池边有人看不下去了。
我去,这恋爱的酸臭味是真有点大。
我也觉得,游泳馆的氯水味都要盖不住了。
19.
所以霏姐为什么哭啊,我看这处得也挺好的。
王长浩刚问完,孙佳俊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提示:郑钦文(网球系)。
20.
喂,孙佳俊吗?
我是网球系的郑钦文,开学在同乡会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张雨霏在哪里啊,我实在找不到人了,也不认识泳队其他人……
21.
她——好像——要哭啦!
王长浩张大嘴巴给孙佳俊做口型。
孙佳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张雨霏在群里发消息的事情告诉了郑钦文。
22.
我没有,我不是为了练体能跟她在一起的。
我……我是先知道她,才去西校区那边的健身房锻炼的。
23.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三个人默契地做出了“Wow~”的口型。
最后以孙佳俊表示有什么消息一定通知你作为结束。
24.
所以这个郑钦文最后是不是真哭了?
所以霏姐今天哭那么惨是为啥?
三个人面面相觑,发现一通学(八)习(卦)之后,留下的谜题更多了。
25.
答案最后是由杨浚瑄和唐钱婷带回来的。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面容有几分扭曲,一看就知道有内幕消息。
为了求知欲,哥仨儿主动出击。
什么情况啊,找到人了吗?走,我们请你俩吃饭,边吃边说。
别,狗粮已经吃饱了。
26.
原来郑钦文之前出国比赛了。
本以为她出什么事了,一边着急找人联络,一边全网搜索消息。
最后在某红书搜加州时,在某对情侣逛迪士尼的自拍里,看见了郑钦文半边身子入镜。
27.
这也能认出来?
哥仨儿看了眼图片,下巴快掉到地上。
28.
那衣服好像是她俩一起买的,情侣装。
唐钱婷适时补充。
29.
众所周知,正常人不会一个人逛迪士尼。
张雨霏思来想去,想不到郑钦文不是正常人的证据,反而想到了郑钦文对练体能的狂热。
于是有了开头的暴风哭泣。
30.
那,这个郑钦文,她是不正常吗?
孙佳俊小心翼翼地问。
31.
不好说。
可能是浪漫疯子。
路过的蚂蚁都觉得这个行程有一点Crazy的程度。
32.
比赛一结束就狂奔去迪士尼。
在迪士尼给霏姐买完纪念品又狂奔到机场。
落地后拎着行李箱直奔学校操场,宿舍都没回一趟。
33.
然后在学校操场……
怎么不说了,在操场怎么了?
34.
你看群消息。
哦,霏姐说让大家操心了,改天请大家吃饭[kiss][kiss]。
35.
嗯,就是最后两个字符。
36.
Akiss.
Andakiss.
*我已经结婚的cp年轻时那点事儿~
***
张雨霏最近沉迷短视频。
她不仅沉迷,还要现场表演。
每天晚上的游泳馆,都回荡着她的声音:“钵钵鸡,啊钵啊钵钵鸡,一元一串的钵钵鸡……”
其他泳队的队员不堪其扰,决定对张雨霏实施打击报复。
这天张雨霏突然发现,训练课速度没达标的惩罚变了。
不再是扎丸子头拍照卖萌,而是去卖钵钵鸡。
不卖完不准回宿舍。
张雨霏是个愿赌服输的人。
她推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车,站在了学校后门口。
哪怕董志豪、王长浩和汪顺这帮人拿着手机在后面边笑边录像。
呙俐和杨浚瑄没来。
张雨霏刚感叹完姐...
张雨霏刚感叹完姐妹们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就听见呙俐的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
她说,怎么样啊冬至,借你的手机支架好用吗?对,你抬高点我们看得更清楚。
体校后门卖钵钵鸡不是特别容易。
学生们被老师三申五令注意控制饮食,所以卖到十点多还剩一锅。
张雨霏喊一元一串的钵钵鸡都喊累了,手机里连麦的双方还没笑累。
郑钦文就是在这个时候登场的。
钵钵鸡怎么卖?
钵钵鸡一元一串,买十送一,一锅打包算你十六。
张雨霏回话的时候没指望郑钦文能买多少。
这小臂线条,这小腿肌肉,这超短T恤下若隐若现的腹肌。
一看就是个听老师话好好练体能不乱吃的好学生。
能买一串尝个味道不错了。
我全要了,郑钦文说。
“Wow~”
不是张雨霏喊的,是后面她那群坑爹的队友喊的。
虽然她也很激动。
你可以帮我一起拿到宿舍吗?我看你穿的体校纪念衫,应该也是体校的学生吧。
我可以等你先把小车收好。
张雨霏看了看她提着的硕大网球包,答应下来。
行,我先送你到宿舍。
没事,车丢不了,咱学校治安贼好,听说上次进了个贼,直接被举重队给打折了腿。
王长浩他们没跟着张雨霏一起走。
今天闹够了,该留下来收拾小车了。
否则明天会被张雨霏收拾。
你们网球队跟我们游泳队离得好远啊,横跨半个体校了。
一路上都是张雨霏在说,郑钦文偶尔回应。
张雨霏也无所谓。
她是超e乐天派,只要不给她泼冷水,她可以自己嗨到天荒地老。
到网球宿舍楼下的时候张雨霏准备开溜。
郑钦文喊住她,说还没转账呢。
不用啦,张雨霏摆摆手,今天本来也没剩多少了,你帮我解决掉就很好啦。
可是……
不好意思的话,你下来再来我这里买嘛。
郑钦文看着张雨霏走远以后才上楼。
推开门的时候三位室友六只眼睛齐齐盯了过来。
你去聚餐了吗?这是打包的剩菜吗?
室友知道郑钦文平常健康饮食、不沾油辣,眼睛已经冒出了绿光。
这次不是。
郑钦文看了眼钵钵鸡,打包得很好,很好提也不会漏油。
她想,晚上得多做几组无氧了。
张雨霏很快爱上了新的短视频梗,钵钵鸡被她抛在脑后。
泳队的训练惩罚也换成了拍扮丑视频发网上。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卖钵钵鸡了?”
啊,是那天的女生。
张雨霏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只是随便一句话,结果被人家记在心上。
张雨霏,有人找!
从游泳馆门口传来保安大哥的呼唤。
张雨霏披着浴巾走到游泳馆门口,看见郑钦文站在那儿。
要进来玩会吗?
张雨霏问完才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急忙找补。
我是说外面热,咱们先进来吹空调坐会儿。
郑钦文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走进了游泳馆,跟张雨霏坐在了泳池边的凳子上。
她打开袋子,全是低脂零糖的食品和饮料。
上次你没收我钱,我就想再去找你买钵钵鸡。
我每天从后门走,都没看到你。
后来你回我说训练忙,我想着干脆给你买点吃的送过来。
张雨霏是一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
这一刻她有点想哭。
哟霏姐,背着大家吃独食呀。
王长浩刚好从面前的池子里爬了出来,破坏了张雨霏想哭的情绪,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一堆人围了过来,大声嚷嚷着什么见者有份。
这是别人专门送给我的。
张雨霏把东西抱在怀里,嘴巴嘟得老高,一副护食的姿态。
霏姐,你格局小了啊。
不给就不给,我今晚去食堂吃高质量牛排。
散了散了,再要霏姐生气了啊。
大家开开玩笑,也不强求,一群人兴冲冲来,又嘟嘟囔囔散开了。
不好意思啊,他们就喜欢开玩笑,其实人很好的。
张雨霏看郑钦文状态不对,以为她被泳队人的自来熟冒犯到了。
没关系的,我送给你的,你怎么分配都可以。
郑钦文顿了顿,欲言又止。
怎么啦,你想说什么呀?
我只是……只是以为,那天他们一直在你后面守着,是不怀好意。
诶?
张雨霏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郑钦文说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握住郑钦文从刚刚开始无处安放的手,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
嗯,他们就是对我不怀好意,超坏的。
所以,谢谢你买我的钵钵鸡,还让我送你回宿舍。
我扫你吧。
安静而微妙的氛围维持了十秒,郑钦文忽然拿出手机。
37.
啊,你已经给我买了这么多吃的了。
我不是要给你钱。
38.
我想加你好友。
39.
最近张雨霏沉迷拍短视频。
她不仅沉迷,还要强制大家观看。
每天晚上的游泳馆,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你看我拍的郑钦文打网球,厉不厉害,好不好看?”
END.
*我的cp离结婚还差认识
*在今天大会认识之前也是赶出来了一碗饭
在某个瞬间,张雨霏发现郑钦文说了谎。
*
初次交流掺杂了一点机缘巧合。那阵张雨霏在北京集训,接到一线女刊的拍摄邀请,队里很轻松批了她下午的假,嘱咐说既然是在水立方拍,趁着包场可以多游两圈。结果顺利到不行,比预期提前一个小时结束,导演突发奇想说我们可不可以多拍一个跨界主题,钦文在钻石球场的比赛结束了,过来很方便。
张雨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头点个不停,对于摄影师的一切想法予以支持。她趁着等人的功夫摸出手机,给队里说今天晚上泳队聚餐会晚点到,再接着点开微博,刷新后郑钦文直落两...
张雨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头点个不停,对于摄影师的一切想法予以支持。她趁着等人的功夫摸出手机,给队里说今天晚上泳队聚餐会晚点到,再接着点开微博,刷新后郑钦文直落两盘轻松闯过中网第二轮的消息出现在首屏。
后来记者都学坏了,精准问她有没有在表彰大会里找郑钦文请教英语,她耸搭着眼睛小声诉苦说郑钦文赶着回去备战美网,一结束就走,没来得及聊上几句。最后郑钦文在美网进入四强,创造个人在美网的最佳战绩,张雨霏想了想说,“大家都说郑钦文是QueenWen,我也这么觉得,她还很年轻,相信她以后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大满贯冠军。”
接下来是问关于尝试其他运动和对体育之外的规划,张雨霏根据实际情况一一作答,到结束时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说郑钦文已经去更衣室了,会先拍摄水下身着泳衣的部分,避免张雨霏多次换装。
“服装够用吗,”在休息区的服装助理有点紧张,今天原本有计划拍摄两组单人,下午张雨霏,晚上郑钦文,个人的服装齐备,但跨界是导演临时兴起的决定,所以郑钦文会多泳池拍摄的部分,“需不需要call工作室那边加送?”
“摄影那边的意思是先不用,钦文姐和雨霏姐身高差不多的,有之前单人拍摄没用到的泳衣可以穿。”
对方给出的回答让服装师松了口气的,旁边的张雨霏却莫名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羽绒服过于保暖的原因,脸蛋甚至有一点点发烫。杂志给的服装是一件一件试过后,才决定在拍摄时穿哪几套,也就是说郑钦文此刻试穿的泳衣,她也曾肌肤相贴知道每一寸布料的触感。
会选连体裙摆的温泉泳衣吗?那跟网球服很像。
鬼使神差般的,张雨霏冒出这个念头。
郑钦文选择了和国家队奥运会参赛服同款的竞速泳衣,2cm的身高差距没有造成阻碍,红色覆在膝盖上方几寸,十分合身。
从更衣室出来后郑钦文的目光锁定到休息区的张雨霏,小碎步跑过来自然发问,“会不会有点奇怪,但我想今天和游泳世界冠军一起拍摄,应该穿冠军同款。”
“我……在巴黎没拿到金牌。”
“你在东京就拿到过两枚啦,还有很多锦标赛和世界杯冠军。在巴黎也很棒,那可是六枚奖牌呢!”
郑钦文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张雨霏被看得眯着眼睛低头嘿嘿笑了起来。
“只拍弯腰的部分会不会影响拍摄效果,”郑钦文指着分镜图里是向前跳出的跃起瞬间,“我没有学过游泳,不知道雨霏姐姐能不能教一下我怎么跳,我们先试一试?”
害怕被拒绝的摄影助理甚至做好了在岸边拍摄的预案,没想到得到了意料外的答案,连连点头并将期待的目光看向张雨霏,“雨霏觉得呢?”
还能怎么觉得呀,她在叫我雨霏姐姐呢。
张雨霏想,当然是选择答应她。
郑钦文学得很快,张雨霏做了两次示范,她就能掌握到跳发的动作要点,在岸上弯腰的样子和专业游泳运动员相差无几。张雨霏站在旁边,用手轻轻压住她的背部,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对,就是这个角度,等会脚后跟抬起来,手往上推,脚也用力蹬出就对了。”
张雨霏看着郑钦文点头后松开手,说自己来示范一遍,然后她再跳,两个人一起上岸。摄影助理担当了发令枪的角色,一声“GO”后张雨霏闪电入水,腾空的姿势像一只优雅展翅的蝴蝶。很快她划到侧壁,靠着岸边冲大家挥手,示意可以开始。
摄影助理再次喊出“GO”,郑钦文向前摆臂,短暂的滞空后是久违的窒息感,池水没过眼睛和耳朵,一瞬间全世界的喧嚣离她远去。但也就是一瞬间而已,下一秒钟就有人揽住她的腰,托着她浮出水面,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郑钦文摇摇头,那人就露出笑容,改为夸她跳得真棒,很有学游泳的天赋。
郑钦文上岸前回应了夸奖,声线比起接受采访时更软软糯糯一点,“是雨霏姐姐教得好。”
最难的动作问题解决了,剩下是重复几次尝试不同的拍摄角度。和试跳不同,正式的拍摄需要张雨霏以冲刺的姿态游到触壁,同时郑钦文起跳。这样郑钦文入水后,张雨霏能给的帮助不一定及时。摄影助理心系拍摄安全,招呼场馆的救生员准备,郑钦文看见后冲她摇了摇头,“不用再加一个人”。
摄影助理又了几眼救生员,浓眉大眼一米八帅哥,拍摄组人多嘴杂,当红网球女星为了避免绯闻不接触也很合理。游泳奥运冠军在水下,郑钦文身体素质也好,溺水的危险不大。几番考量后,助理拉着救生员退到一边。
张雨霏对岸上的交流一无所知,她触壁后快速转身,在郑钦文落入水中后自然下沉游向对方,如同前次一般,揽着腰带她从池底到岸边。下个场景肢体接触变得更多,隔着泳道里的浮线相拥,摄影师喊着再贴近一点、头靠近,郑钦文干脆就把脑袋搁在张雨霏的肩膀上。肩很宽,靠起来很舒服,可能因为这样才能做那么次多引体向上。
最后分别得有些仓促,泳池的部分结束,摄影组从水立方转场去全部晚场比赛结束的网球中心,安排先拍双人再拍单人,不耽误张雨霏的行程安排。等拍完双打照后,泳队的聚餐已经开始了,张雨霏看见队友拍了两张她喜欢吃的菜发在群里,说给她留着等她回来。
而球场上郑钦文还在拍单人照,网球场的顶光灯照触她跑动击球时的长长的影子。
真好看,张雨霏举起手机,和杂志的摄影师一起按下了快门。
杂志发布那天郑钦文在国外打巡回赛,赛后新闻发布会结束后有国内记者的专访,等记者问和张雨霏学习游泳的感受如何,她才意识到杂志出刊了。
“那之后有机会可以让她再教教你。”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那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加上好友。”
郑钦文懊恼的样子让记者不禁笑了出来,表示我也没有张雨霏的联系方式,帮不了你了。
两人的合拍的照片放在了内页,右下角用等线字体印刷着俩人对彼此的印象。看见Queen这个字眼出现两次的时候郑钦文抿起嘴笑了起来。
“大家都说郑钦文是QueenWen,我也这么觉得,她还很年轻,相信她以后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大满贯冠军。”
“大家之前给我起了个外号是Queen,我觉得在泳池里张雨霏就是Queen,奖牌就是她皇冠上镶嵌的珠宝。”
“我刚刚起,才看见好友申请。”
郑钦文想了想,又在末尾加上下跪小人的emoji一起发送过去。
两三分钟后她收到了回复。
“没关系呀,你昨天比赛打了三盘,今天应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几秒后又是一条。
这意味着她还有四小时二十一分钟,可以留给这一次的聊天。
泳队的队友发现最近张雨霏很难约。和一些人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同,张雨霏回应类似于薛定谔的盒子,外面贴满了“看情况”、“不确定”、“到时候说”、“先不用算我”等等标签。这天是杨浚瑄作为代表对张雨霏发出邀约,问她周四有没有空跟大家一起去环球影城,最近新开了一个园区,队里有上面分下来的几张免费票。
周四?那就是23号。张雨霏点开手机日历,这回倒是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案——没空。
杨浚瑄想起其他队员目送她时饱含鼓励与期待又夹杂着点八卦的眼神,停在原地没走,追问了一句,“霏姐你就什么事吗?票有多的,你有朋友也可以带来一起去。”
“真不行,我约好了要去教人游泳。”
这样吗,杨浚瑄懵懵懂懂地点头,应该是哪个亲戚家出了个有天赋的小孩吧,所以霏姐最近才这么忙。她回去向众人汇报了结果,几位哥哥姐姐们肯定了她的推论,叽叽喳喳讨论起到时候在环球给张雨霏和她教的小孩买点什么样的纪念品。
“这么厉害呀。”
对面的人从来不吝啬夸奖的话语,在采访里也好,在直播里也好,在每一次的聊天里也好。夸奖嘛,再听几次也不会腻,郑钦文喜欢听,也喜欢对她说。
“要让厉害的教练来教我,当然要有诚意。”
而最厉害的国家游泳队教练们这几天在躲着张雨霏走。
不是教练组们不喜欢这位天赋又有努力的弟子,实在是张雨霏最近太能问了,前两年把泳队老队员打包去考游泳教练证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什么初学者应该从哪里教起,需不需要准备游泳圈,太严格会不会让学员产生逆反心理,人家不耐烦了怎么办,姿势不对先从哪里开始调整等等,问题的维度从生理到心理,包罗万象。只要在基地碰见张雨霏,就是一堆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
最先投降摇白旗的是张雨霏的主管教练,“我是国家队教练,这么多年都在教有基础的大学员,抠姿势细节可以,教入门我实在不记得了。”
好吧,张雨霏瘪瘪嘴,其实她也是这样的,这几年回省队的时候会抽空指导小队员,带带体能调调姿势,教入门的经验基本等于零。
她干脆打开抖音,搜索起游泳初学者最容易犯的错误,开卷考试里把题型摸透,提前写好答案的话,应该就不会太糟糕了吧?
周四的夜晚很快到来。
郑钦文在酒店的地下车库接到张雨霏,凑上去喊雨霏姐姐的声音亲昵,挽手的姿势自然,把第二次有交流的见面变成一场久别重逢。手机里隔着经纬与时差的文字消息拼凑成熟悉的面貌,张雨霏紧绷的身体在感受到另一份热源时不自觉放松下来。
张雨霏先下水,又向着郑钦文递出手,邀请她下来。
“我们从自由泳开始学。我带了浮板,我们从腿部动作开始练习,顺利的话,今天说不定能游出十几米。”
张雨霏说完后有些担心自己给的预期太高,直到她看见郑钦文踢腿的姿势。信息流里无数的错误视频都没能和这个动作对上,图像识别能力在短暂的宕机后重新启动,和省队里小队员们的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杂志拍摄时的回忆如潮汐回岸般涌来,张雨霏记起她游向池底抓住郑钦文的那一刻,没有慌乱与紧张,是每天都能在水中感受到的温暖与松弛。
原来开卷考试的答案在故事的开头就已然揭晓。
“掌握得很好,看来我们今天能游一个来回也说不定。”
在这一瞬间,张雨霏发现郑钦文说了谎,但她并不介意让谎言的有效期延长至永久。
End.
突发奇想把涉水的后续给写了,这篇总算有始有终
*本篇为策哥第一视角
我平生为我的爱人打过三场架,每一场都赢得很漂亮。
第一场架发生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不认识他。他叫周瑜,是个魅力大到没边儿的男人,没边儿到我甚至懒得在此开头多夸他两句,因为我知道光是从我字里行间即将流露出来的边边角角就足够让人喝一壶的——又或者,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到彼此都看腻了的情侣,每次上床前妻子总是用脚尖轻轻踢着丈夫说“嘿,傻逼先去擦脚”(或者说女孩子们即便...
第一场架发生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不认识他。他叫周瑜,是个魅力大到没边儿的男人,没边儿到我甚至懒得在此开头多夸他两句,因为我知道光是从我字里行间即将流露出来的边边角角就足够让人喝一壶的——又或者,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到彼此都看腻了的情侣,每次上床前妻子总是用脚尖轻轻踢着丈夫说“嘿,傻逼先去擦脚”(或者说女孩子们即便结婚了也不会这么骂自己的老公?我是不太了解啦),而丈夫往往都会翻个白眼懒得听从一样——妻子再漂亮也没用。结婚后的男人嘛,什么好东西都有了,容易把筋骨养惰。就类似于那种丈夫心理。但我是个好丈夫这一点不假,此处不予论证,你们知道知道就行。
另一个原因是,怎么说,男人毕竟是好斗的生物,而别以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男人就不再好斗了,让这种浑身都是劣根性的动物服气地吹捧一个同性可真是难如登天。虽然周围哥几个都觉得我每天光是夸周瑜就要浪费掉三升唾沫,比跟他来个法式深吻用掉的还要多,但我却从来不苟同。那能叫夸吗?那明明是浅浅地概述一下事实。何况那是在公共场合,现在是在随笔日记这种私人领域(也有可能会是遗书吧,不过我是个超任性的乐观主义者,所以我选择被自己的爱情蒙蔽双眼),我当然还是要不服气一下的。
行吧,仅从这一点上来看,我恐怕永远没办法达到“老夫老妻”的那种淡然境界。真糟糕。
那时候我刚成为一个有独立工作室的摄影师没多久,因为工作室不是个很赚钱的工作室,所以我也不是个很有钱的摄影师。虽然口袋不鼓,但我把工作和爱好结合得还不错,因为大学学的是海洋类专业的缘故,主要做潜水摄影这一块。当时其实没想很多,就是觉得偶尔有身材一级棒的比基尼美女找我来拍拍水底写真应该也是一件蛮幸福的事情。从概率上来看,顾客拍完写真当晚就邀我吃饭甚至想邀我一起睡觉的占比非常大,女人有,基佬也有,腹肌块数从一到八的都有。但我都没答应,因为我怕他们借此要我打折。
开玩笑的,我只不过不是个随便的人罢了。如果不是我看中的真爱,八抬大轿请我上床老子也不上(我居然写到这里才发现在自己的日记里爆粗口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决定了,接下来多爆一点)。总之工作室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经营着,跟助手一群人闹腾着跑来跑去地旅拍也挺潇洒,每天晚上喝着冰镇饮料熬个小夜修修片,边整理底片边查那些有着绝佳美景的地方的穷游攻略,吃夜宵的时候还闲得蛋疼假装要喂桌上的单反镜头一口泡面,被半夜上厕所路过的复姓助理(PS:是个直男,我们是好几个人合租工作室的)吐槽说弄脏了镜头我就GG了。
所以我就说直男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单身狗更是体会不到给老婆喂饭这点小肉麻的乐趣。虽然那时候我也是个纯血的直男+单身狗,但是早已把自己与此等不可理喻之生物划清界限,颇有远见地发出了鄙夷的吐槽。
而生活这个东西的有意思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对你来说是特殊的,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的老婆不再是单反相机,而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听起来有点像惊悚片或者什么相机拟人.avi,总之意会一下就好)。我记得那天晚上天气不错,有很多昆虫和小动物都纷纷跑出来瞎叫唤,谈不上悦耳也称不上聒噪,夜宵摊的灯光下可以看见纷纷扰扰的虫影。对,那晚我们工作室就在那家夜宵摊聚会,全城最棒的夜宵摊(我封的),吃着全城最棒的牙签肉(还是他妈的我封的)。其实我们工作室几个大男人因为合租的缘故天天也待在一起,说是聚会不过是因为开了几瓶啤酒在聊一个新的摄影企划,一来二去有点上头有点嗨。请记住这句话,虽然我不是专业作家,但我跟你们讲,这句话是个很重要的伏笔。
然后我们邻座有人突然拍桌大吼一声,这盘烤青菜怎么上到他们那边去了?!
我们这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不回还好,一回举座皆惊,十几双眼睛相对——哎哟我去,碰上竞争对手了,活的。
其实说是竞争对手也有点单箭头,毕竟老子压根没把许贡这个人当回事。你问我许贡是谁?我之前没人物介绍?算了不重要,反正也是个拍片的,看我哪哪儿不顺眼。我真没搞错主语宾语顺序,是他先三番五次看我不顺眼在先,我才开始有那么一丢丢看他不顺眼的。真的就是一丢丢,随便打一顿就能消气的那种。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我那嚼着烤青菜的复姓助理就把叶子往盘里一“呸”,站起来瞪眼道,谁帅给谁上咯?!
我去,我当时是真的惊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这种时候剽窃我的风格,搞得我还蛮无措,总不能站起来再压他一头,叉腰说谁最帅给谁上咯?!——不可行的,毕竟现在嚼到青菜叶子的是他不是我,这等于在帮他承认他才是全场最帅的人。而且这话多咀嚼两遍还有点歧义,什么谁帅给谁上不上的,听起来gay里gay气的。
好就好在这时候我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留在座位上理性思考。冷静的头脑让我一眼瞄见许贡那桌有个人的手已经抓住了塑料椅的椅子腿——不管从心理学行为学还是动力学的角度上来看他都铁定是要抡起那把椅子了。那敢情好,我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那哥们呐喊着“漂亮可以正当防卫了”,然后抄起一个木制碟子就砸了过去。
在这里我要给广大朋友们澄清一下,摄影师,它真的是一个正经职业。而从我不随便跟别人上床这一点来看,我也真的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摄影师。我们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像黑社会,那都是许贡的错。
到底是怎样的同行纠葛才到了非要动手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前情,但我懒得赘述,因为篇幅是要留给我老婆的。总之我们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干脆地打了起来,砸椅子、甩盘子、抡三脚架......其实从武器选材方面也能看出双方的素质,砸别人店主家的椅子的都是许贡的人,抡自己买来搁相机的三脚架的都是我们的人......许贡那一伙人多,又喜欢玩阴的,我们这边就三个光明磊落的汉子,除了复姓助理外的另一个助理只擅长管事不擅长打人,所以我们决定不恋战,打两下打爽了就开始跑。我朝天抡起三脚架,惊世骇俗地往人群中一劈,趁他们四下躲避的时候搂着三脚架就跑,我两个助理也各自抱着相机拎着反光板跑,复姓助理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蒲扇一样的反光板驱赶追兵。
这一战,出奇制胜,来去如风。要不是双手扛着三脚架,我都想边跑边给我们自己鼓掌。
我们跑到一座桥边扶着栏杆喘气,确定没有追兵后三个人齐刷刷往马路牙子上一坐,情绪都久久难平——刺激是真的蛮刺激的,我都不知道三脚架抡起人来这么爽。老虞(就是那个能管事不能打人的助理)说,可惜这不是白天没有大太阳,不然还能用反光板照他丫的。
酒劲刚从脑门上下来,现在溜到脖子处,还有点没过去,我们索性席地而坐继续聊起了之前那个工作上的企划。具体是什么内容我有点记不清,毕竟就算是个病入骨髓的workaholic也很难回忆起自己十年前在为哪个项目搬砖,总之大概是要整出个跟跳水潜水有点关系的社会测试(或者直白点说是整蛊路人)栏目。我们借着酒劲和打架时涌上的气血豪气干云地pass掉了planABCD,老虞和复姓老哥为了“化妆成一具浮尸从河底飘到岸边恐吓过路人”和“假装自己是反社会分子突然把路人推进水里”这两个智障方案到底哪个好而起了争执。我觉得再由他们这么争吵下去可能连这条河都听不下去了,于是冷静地摸着两人的肩膀温柔地把他们分开,说我有个想法,请诸君静听。
......好吧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一人给了个爆栗,说都他妈闭嘴,听老子的。
我们迅速敲定方案,借着残留的微醺感说干就干。搞摄影艺术的讲究抓住突如其来的灵感,设备往那一架,三个刚下战场的醉汉就直接埋伏在路边伺机等待无辜路人的到来,听着还真挺反社会。由我扮演轻生者坐在桥头,看看路人情急之下会有什么反应——起码这才有点人性测试的样子,也不至于给别人造成实质性的麻烦。于是故事从这里就要开始了。
我觉得我之前那句话说得有点渣男,明明说篇幅是留给我爱人的,可还是逼逼了这么久才让我爱人出场。现在回过脑袋去想,“必然”这种东西真的很有装成“偶然”的本领,我并不知道那个提着巨大的便利袋走过来的男人就会是我的命定之人,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嘿,倒霉蛋来了”。
可能这个时候老天爷也在夜空里盯着我,露出一个洞察世事装逼笑容,心里淡淡想,“嘿,幸运蛋来了”。
我是真的很幸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像色彩斑斓的色块,因为太美好而在记忆里形成久驻不下的钝痛,大面积地袭击我的心脏,像浸泡在酸甜糖水里的微针海藻将它一层一层地包裹。我和石猴并肩坐在桥头,估摸着那个无辜的男人逐渐靠近的距离,确保他看清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身子朝向河水,双手向后扳住栏杆,脚尖落地踩住桥的边缘,试图用背影传达“这个人下一秒就要一跃而下”的戏感。江水的气息朝我涌来,在暗夜里,奔腾的,苍茫的,浩瀚的,我甚至开始怀疑我面对的不是江南的一条无名小河而是什么辽阔的大海,直到所有水汽被一声中气十足的轻喊凝聚在一起。
等等!
我应声回过头来。我看见了光。
抵达这个不知名岛屿的第二天,我用自制的小刀在潜水镜的镜腿上刻下了一道竖线,抬头眯起眼睛打量南半球的太阳。
一天前我跟着环球水下探索组织到澳洲大堡礁附近进行水肺潜水,由于装备故障,我一个猛子扎下水之后就再也没能上来,救援人员只拽回去了半根断了的安全索——大概过几天这句话就会成为国内某个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最下方的一行滚动小字,跟委内瑞拉总统视察军事基地、大量难民偷渡欧洲之类的新闻抢占一席之地。这么想想还挺开心,起码我受的还是总统待遇(为什么不是难民待遇呢,我说了我是个乐观主义者,刚刚被不友好的澳洲土著人民追着驱赶了两公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哦。所以是许贡。
我面无表情地垂着手做了个空手碾烟的手势。之前在社交软件上看到有人发推说当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水池旁边哼生日歌边洗手,这样就会有一种自己是变态杀人魔的爽感,于是我就模仿这点灵感发明了这个新创意。效果还可以,搞得我有点犯烟瘾。
其实跟周瑜在一起之后我的烟已经戒得差不多了。但我现在真的有点疲惫,迫切想要一点尼古丁来提提神。
我不是很确定人们懂不懂生性好强者说话的习惯,他们——我们,习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示弱之处都用“一点”“有点”这样的修饰词来一笔带过,仿佛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有什么问题,那老子也是生来搞定这些问题的”这种感觉也是让我熟悉到哑然失笑。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把缺氧感和呛水感体验了个够,鼻腔和胸腔里全是海水生涩辛辣的咸味,腰上带着被礁石划破的狰狞伤口,潜水服黏在汗湿的身上带着盐分肆虐着伤处,双腿酸胀到快要断掉。护照、签证和钱,一样都没有。还很饿,饿到想吃土,字面意义的那种。
还可能回不去。
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我只是缺个爱人的肩膀而已。
猛然被这个想法一巴掌拍醒,我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抹了把自己的脸,对哦,我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只是唯一需要的东西不在这里而已——那我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得去我爱人所在的地方。
人在危难中其实很难去想爱情和恋人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本能反应让我们把自己的安危和各种情绪摆在第一位。如果我跟许贡派来偷袭我的人在水底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不去想怎么防御反击、招招致命,而是还有工夫去想周瑜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酒窝和他唤我名字时的嗓音,那我恐怕早就尸沉海底了。这一天里的很多时候周瑜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概念,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并且每次抽空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会稍微安心,但我实在没有余力去思考我和他之间的种种一切——那太不切实际了——有时候连他是我的什么人都会忘掉。
所以这是我二十四小时以来,第一次想他。很现实,也很强烈,像暴风骤雨突至,往我脑门上拍了个措手不及。
一瞬间,我从巨大的阴影中清醒了过来。劫后余生的压抑感潮水般褪去,我像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突然发现自己对人世还他妈有个超级不得了的眷恋的家伙,那种对于自己被陷害的茫然和愤怒被挥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旷世的惊喜,使得我像个中了彩票的窝囊废男人一样,被冲击得毫无征兆地迎着淡而绚烂的朝阳在海岸边扑通一声跪下。直觉告诉我四周没人,我开始对着漂亮的海岸线放声大笑起来,膝盖翻搅着砂砾膝行,到昨日那处我被土著人发现的位置去,换用一个看上去足够惬意的姿势重新瘫坐下。
海浪带走了昨日从我的潜水手表中洒落出来的晶亮细沙,我也没指望能像在小区人工湖里捡回周瑜家的盆栽一样把它们捡回来——该死我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这茬恍如隔世的往事——而是平静地开始收集属于这块海岸的沙子,把它们装进破裂的表壳里,用捡来的塑料纸沾上咸湿的海水包裹起来黏住破口。
我想,就这么着吧。回去,把这一抔南半球的朝阳带给他看看。
在认识周瑜的前两年,我去康沃尔半岛旅拍的时候经历过这样一件事。在前往兰兹角的途中,同一个团队的法国女摄影师一个不慎滑下了花岗岩,我在她跌入悬崖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她安全上来之后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拍着胸脯用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感叹了一句“C'estlavie”。
“这就是生活”,这句话应该算是法语里的经典台词,我是在看《暴力街区》的时候学到的。在那部充斥着犯罪和街头跑酷的动作电影里,一切刺激的因素都是生活的构成成分。而作为摄影爱好者中恨不能上天入地的器材党,在太平洋里泡久了偶尔也会想拍拍星辰大海,孑然一身的自由主义者冒这样大的险跑来拍夏季银河核心也无可指摘。那个时候的我真真正正地了无牵挂,意气风发,觉得此间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灵的疆土,背着器材带着锐气南征北战,快门咔擦的一瞬间就自封为王,牛逼到仿佛天地与我同寿,仿佛广袤的江海才是本体,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谁而停下。
我们的摄影团队返回英格兰后,那位女摄影家在咖啡店里向我示爱。她说我有着与大众对中国男人甚至是东方男人的传统印象大相径庭的个性,往罗曼蒂克那方面扯了不少溢美之词。法国女人娇媚动人,热情浪漫,任何拒绝她的男人都该被怀疑生理上有什么缺陷,何况我也不是那种接受不了异国恋的保守人士。
我朝她伸出手,一个挺标准的绅士动作,作为未来的桥头戏精我也不是学不来这种劳什子的东西——就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要脱口而出答应的时候,我竟然拒绝了她。
这里插一句嘴,我生理上绝对没毛病,不信你可以问周瑜。
拒绝的时候不该耍风流,我迷之迅速地接受了自己乍一想完全没头没脑的选择,并把原本该是吻手礼的姿势换成了心无旁骛的握手。
人们时常出于鬼使神差做出很多行为,我也是在日后反复把这件事拿出来咀嚼之后才大概想清楚其中的头绪。我可以欣赏样貌漂亮的美人,可以喜欢他们的动人之处,就像我喜欢花朵喜欢小动物喜欢小孩子喜欢世界上众多美好的事物一样,我完全可以为一个女子低头娇羞的模样动心,被一位姑娘高傲的睥睨而挑逗起情愫,这是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但那不是爱情,那更像是全人类都会为之触动的博爱,是一种公式化而没什么意思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的爱情观算不算极少数,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年头还能有“爱情观”这一概念的人本身就是个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那么他们——我们这种人,大概率一生都为追求刺激和交锋而活,那是年龄的更迭和苍老都无法变更的天性,无关乎成熟与否,对错与否。
我的爱情是深海里每一道洋流之间的博弈,它们纠缠着跨越数百公里的距离与海岸相遇、撞击、粉身碎骨,而后山川交融,风平浪静。
但您好歹照顾一下别人,这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证据证明您是自己跳的,万一将来警察怀疑是我把您推下去的怎么办?他说这句话时,我看到他眼底的光芒灵动地跳跃着,像是世界上最聪慧最温柔的人不动声色地接近你,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式干脆地卸掉你的防备,让你开始把沉沦当做一种乐趣。而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正是我开始无休止地沉沦之时。
而且所有被测者里就你成绩最好,一照面就把我从栏杆上整下来了,连半句鸡汤都没给我喂,太强了。说这句瞎扯淡的话时我还把头埋在我俩的手上笑着,我知道这样有点贱兮兮的,但我忍不了——那是因为一见到你我就不想跳下去了啊,怎么可能有人见了你之后还会有“人间不值得”的感觉,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还意识不到吗?拜托,你绝对猜不到我在笑什么,我在笑刚刚那一瞬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居然是“一见钟情”啊!现在我也很想朝夜空大喊“C'estlavie”啊!
你是不是想成为第一个被无辜路人踹进河里的整蛊栏目主持人?他站在河边回过身来对坐在石头上的我说,语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愠怒,而我居然能福至心灵一般看出来他为了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做的努力,让我忍不住捋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个悻悻的笑容,还蛮想被他踹一脚的。
那一刻我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需要有人用古灵精怪的句子在我沉迷作死的时候让我骤然发愣,换一个角度重新投入思考;需要有人在我偶尔消沉或者刚愎自用的时候大着胆子一脚把我踹醒,敢于与我针锋相对,尊重但从不畏惧我的气场。或者,我想要的不止这些,我开始期待在这个人身上找到我所追求的全部。
我要登陆了。但我的表现绝对会比电影里那个海上钢琴师要好得多。我在心里宣布。
那张兰兹角的星空成为了我所有照片里危险系数最高的之一,宽容度极大的单张HDR处理,完美地保留了整个星空暗部和亮部的细节,周遭全是深黑悬崖。直到后来我看着手机里简简单单抓拍的一张我和我爱人的合照,他因为不愿起床吃饭而叼着一块我硬塞给他的早餐饼干,而我轻轻地叼着他鬓边的一缕细碎的黑发,像两只亲密的大型动物一样紧紧地黏在一起——他那张素来英俊冷硬的脸温柔可爱得一塌糊涂,还带着温暖的被窝造成的淡淡绯色。我在心里惊呼一声,明明这张照片的危险系数才是高到爆表,甩其他所有相片几条街,是那种让人搭进一生的危险。
真爱大抵如此,你才是险地,你才是仙境。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落水点到这里的距离,猜测自己应该是在昆士兰州中北部的某个岛屿上——不过也说不准,这次我碰上的沿岸流怎么推演怎么不科学,简直玄学到让人觉得像是某本小说的作者在瞎几把乱写的地步。当地居民告诉我,要离开此岛可以等路过的船只载我一程。
我开始等船,体会了一把闺怨诗里翘首企盼的感觉。第一艘船经过,车上满载着一群白人,我兴高采烈地问他们是不是去悉尼、墨尔本或者布里斯班,他们说他们要去巴布亚新几内亚。
好吧,打扰了,我不觉得我到了那里以后就可以安全回到祖国。
三个小时后第二艘船经过,我觉得自己就不该奢望什么悉尼墨尔本,能到大陆上就已经很满足了。船上的人告诉我他们的确要登陆一片大陆,不过是非洲大陆,中途要穿过索马里海域。
......老天,打扰了,我是想回家,不是想去跟海盗打仗。
这个小岛交通的不方便程度真是令人发指,一直等到潜水镜腿上的竖线刻到第四条,才迎来第三艘船。船上乘客们的穿着玄幻到令人困惑(事实上前两个也挺迷的,但跟这艘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当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时,船长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说,是极乐净土啊,老兄,我们这艘船是因神启而出发,受到无上的主的指引,要远离这人间的苦海,奔赴那无忧无虑的彼岸!
我礼貌而不失坚决地把这神棍的手从我身上拨下去,说谢了老弟,人间这种糟糕的地方还是需要有人来收复的,我给你们殿后,各位先走一步吧。
如果不是老子现在又饿又累,一定会把他一脚踹进海里去。我突然觉得,巴布亚新几内亚也挺好的。
漫长的等待和思念让我恨不得往海里一瘫,顺着东澳暖流被冲到布里斯班,变成黄金海岸上的一团垃圾也好。岛上并非没有食物,接纳了我之后的土著哥们还挺好客,会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做补给,但终究是吃得魂不守舍。就在我快要沉不住气,自己造一条木筏漂洋过海回市区(我真的可以,之前看冒险漫画的时候我特意记住了主人公制作木筏的操作以防自己某一天也需要荒岛求生)的时候,总算在第五天迎来了一艘从悉尼来的船。感谢这些吃饱了撑得来这种地方露营的城里人,让我回到了城市的怀抱。
年轻人果然还是比较好交流,也比较容易接受离奇事件。他们相信了我说的话,给我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送了我一身新衣裳(说真的,要是再不脱掉这身破破烂烂的潜水服我就要学习土著哥们用布和羽毛在腰间围一圈了),格子衬衫配牛仔裤,结合我憔悴的神情,走在情人港港口,看上去很像是刚被硅谷炒了的落魄程序员。
此时距离我的潜水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周。
DarlingHarbour,以后该带周瑜来看看的。我绷了一周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嘴角甚至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意,跟我糟糕的面色和打扮怎么看怎么不搭,看着像是一个虽然被硅谷炒了但却窃走了公司机密、打算转手就把那段代码卖它个五百万的邪恶程序员。这样的天气游客比平日稍微稀少一些,但还是不断有游轮驶离港口,岸边人来人往,甚至有一大半是中国游客,面庞亲切得很。
这时一个戴着兜帽的游客朝我身边走来,我还在腹诽这样的天气何必戴帽子,应该好好享受微雨才对,突然间瞥见那人有些许熟悉的下巴轮廓——我不是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尤其是不够好看的脸,但这一刻对危险来临有所预判的直觉起了作用,应激反应让我本能地把手挡在了自己腹部,一把攥住了他试图把匕首刺进我肚子里的手。
掌跟被刀刃蹭出一丝血迹,我瞬间想起来这人是谁——和那两个试图在水里干掉我的大傻逼是同一伙人,只不过他没有下水,看来是双重保险。我被这伙人的丧心病狂给惊了一下,但动作可没含糊,一脚把他撂进了水里。
虽然是个摄影师,但都说了老子很能打了,傻逼三号应该长点记性。
四周的人们被落水声吓到,所幸他们没看到我那电光雷霆的一脚。老实讲我上一次这么帅的时候还是在为我爱人打第二场架的现场,混乱的酒吧里我踏着风铃声闪亮登场,一拳头掼倒了他们的头儿,整场架下来都发挥得非常出色,只可惜那时候我未来的爱人已经喝醉了,虽说醉得脸色酡红好看到让人想睡,但酒精蒙蔽了他全身上下用来感知我男友力的每一个毛孔。唉,真是遗憾。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正打算一肘子把他捣进货架,结果一转头看见的竟然是老虞的脸。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特别惊讶。
这事不简单老大,你跟我来。老虞皱着眉头说。
我们在一家中餐店里暂时歇脚,他看着我把一盘麻婆豆腐倒进嘴里,又倒了一盘辣椒炒肉,然后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忧虑得仿佛一个看着自己得了暴食症的儿子的老父亲(我也大概是饿傻了才会大义凛然地对自己用这种形容)。
别光吃着,愣啊。啊呸......别光愣着,吃啊。我一边用大勺子扒米饭一边热情地邀请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卯足了劲儿咀嚼着。
虽然很心疼你,但是也不是特别想被人看出来我认识你。老虞诚恳地说。
说老实话,饿了三天的老虎尚且会放下脸面学猫叫,整整一星期没好好吃饭的人能有我这样的风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果然第十秒的时候店员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也很忧虑,用英文问我,先生,需要我们教您使用中国筷子吗?
不用。老虞抢答,他就是留洋太久,十年没吃家乡菜了,激动。
我是挺激动的,然后让店员又加了三盘酱鸭舌。
等看我吃得差不多了,老虞才开口打断道,你有没有觉得许贡这次用力过猛了?我知道他的工作室为了争取项目有理由阴你一下,伪造成意外事故这种过激手法也不是不符合他的作风,但你上岸之后居然还穷追不舍,这已经是非宰了你不可的地步了吧?
我咽下嘴里咬着的这根鸭舌,示意老虞手机借我用用。刚准备去拿的时候被他无情地拍掉油津津的爪子,丢了张餐巾纸在我手背上。擦完手我后拿过手机,一通麻烦的操作后用云存储调出了我自己的照片库,上万张曾被我的镜头记录的画面铺天盖地涌入视野。我的目光在某些照片上凝注了一瞬,就飞速滑动几下点开了一张珊瑚图片,屏幕朝上递给老虞。
还记得这组图吗?这片海域在东海,因为海水污染珊瑚的数量大大减少,某些品种甚至成了濒危物种——每年我们都会下去帮海洋环境保护组织去拍摄珊瑚的照片,记录它们的生长状况,呼吁潜水者们不要违法采摘,早年还有一张登上了《环球科学》的封面,工作室也是从那时候起名声大噪的。
在荒岛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使得许贡一定要我死。然后我想起了这个。
我双击那张图的某一块放大,绚烂的珊瑚中,似乎藏匿着一个令人不安的黑影——那是个穿着潜水服的人。老虞瞪大了眼睛。
我突然想起来,当年那组图里有一张因为有人物意外入镜,所以没有被我拿去交稿。那时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来猜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未经许可下潜到这个深度进行非法水下测绘的犯罪人员。他们团伙估计也是最近才找到这组照片的摄影师,为了事情不败露而打算用许贡当幌子,杀我灭口。
总之我基本可以肯定是这个原因,给你十分钟消化这个事儿。我边说边继续用手机打字,老虞神情虽仍然讶异,但倒是很听话,卡着十分钟后准时开口,有些谨慎地试探说,你要不要先联系一下周瑜?
我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露出了何种表情,但从老虞看到我表情后的表情来看,那绝对非常特殊。我低头用拇指蹭过鼻尖笑了一下,努力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说联系他做什么,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让他知道我在被人追杀,虽然没死在海里但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然后白白为我担心吗?
大概是我经过了一场奇幻漂流后消耗太大,装模作样的本事也直线下滑,我看到老虞对我蹩脚的演技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我超受打击的。
不是我说,你这有点个人英雄主义。老虞说话还挺直接。
谁知道呢?我敲了敲桌子,把手机抛回他怀里,从盘中拎起一只鸭舌改用优雅男神吃法端庄地放进嘴里(别问我为什么能做到,如果你也有个气质绝佳到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偷拍他美照的男朋友的话那么你也能)。我只是觉得这种小喽啰还犯不着惊动我对象出马,如果情况真的超出我控制,我会去领事馆申请领事保护的。要是一周后我还没搞定这件事回到他身边——你的手机已经被我设置好定时邮件了,它会在那个时候把我刚刚编辑好的说明全部情况的邮件发送给他。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我都不会剥夺他的知情权,但我还是想尽我可能提前解决一切。
——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最后一句话我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了出来,然后在老虞为此而愣住的时候,闪电般顺走了他盘子里的最后一只鸭舌。
这他妈是你爱酱鸭舌的方式。老虞这次倒没有深究,习惯性槽了一句后就陷入了思考,半晌后才缓过来问,以你的性子,难道是想......
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然后——我两只手各捏住鸭舌上的两根须,坚定不移地往两边一拽——绳之以法!
我跟老虞点了一壶不是很正宗的功夫茶,坐在中餐馆里做起了战前分析。老虞说他在我出事时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也打死都不信我会那么轻易就歇菜了,于是带着我留在酒店的行李跟整个环球水下探索组织分开行动,继续以旅游的名义逗留在澳,偷偷跟踪傻逼三号观察他的后续举动。我的潜水服里很有可能是被他们放了定位器一类的小玩意儿,就是那种淘宝上专门卖给家庭主妇用来追踪老公行动的,他真该去买家评价里为它的防水功能给个五星好评——这才被傻逼三号一路追到了情人港,刚好撞上上岸没多久的我。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carry队友了。老虞说的队友指的是已经沉进大堡礁喂珊瑚虫的一号和二号。
你觉得接下来他可能会去哪里?我问。
目前来看应该只有三个杀手来到了澳洲,毕竟三个人对付你一个人已经是很大的手笔了,他们肯定死也想不到会被你反杀。老虞沉思着说,我们俩已经成功接头了,那个人敢来以一敌二吗?
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不是复姓老哥,咱们俩加一起能算是“二”吗?我默默吐槽了一句,指了指老虞手里提着的我的包,说你看看里面的护照和签证还有装身份证的钱包都还在不在?
老虞在包里找了好一阵子,有些讶然地说包里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难道已经被他提前顺走了?
明白,他肯定没料到我们已经猜出真相了。老虞点点头,他办事我放心,不过他又多此一举地加了一句,道理我都懂,不过你知道你刚刚用一副很恶心的表情用我的手机盯着你云存储里周瑜的照片吗?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还有不少是床照吧?你这样真的很变态。
你懂什么,这是精神食粮。我理直气壮地斜了他一眼,突然心情大好,朝路过的华裔姑娘举起手来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就用家乡话喊,阿妹,再加一盘松鼠鱼!
你他妈不是已经有精神食粮了吗!还要什么物质食粮!都快要跨年了,老子他妈有家不回陪你在海外捉拿坏蛋,回去以后我儿子肯定又要一星期不理我!老虞终于抓狂了,能把他这种文雅人逼到出口成脏,向来也是我引以为豪的特殊技能。
我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一脸欠揍地说我这不是物质精神两手抓嘛,然后在他再次发作前,端起茶杯单方面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说谢了哥们。
老虞瞬间满足地沉默了。刻板印象中男人这种生物其实很好懂,讲义气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人生价值,这么跟你们说吧,能让兄弟拍着自己的肩膀郑重吐出一句谢谢,大概跟能让自己的对象在下床后心悦诚服地夸一句你真厉害一样让我们感到全身心的满足(很值得吐槽是吗,吐吧)。而这种感情是不需要任何回报的,换做老虞或者复姓老哥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义无反顾地陪他们在海外流浪。
以后我就是你儿子的亲干爹。人一得意也很容易作死,当我实在没忍住嘴贱补上这句话时,我终是被文雅人老虞踹下了椅子。
不得不说老虞是个提方案鬼才,简直就像十年前淡定地说出“化妆成一具浮尸从河底飘到岸边恐吓过路人”这种话一样,他为所有证件都丢失殆尽的我想出了几个鬼斧神工(实在抱歉,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就是这个词)的出路。
在当地犯个事儿等警察逮捕你然后被遣送回国怎么样?
......干不了,打扰了。
和越南的偷渡者一起坐摩的进东莞打黑工?每年都有很多这样的人群的,看起来成功率还蛮高。
真的打扰了,不说别的,这个方案是想让我先从海里游到越南去吗?
Husband?她明亮的眼睛里稍稍闪过一丝讶异。
Yeah.我故意摆出一副“来来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告诉你个小秘密”的神情说,Theperfectmanintheworld.
金发的工作人员被我逗笑了,像那名法国女人一样说了一句“你这样的人可不多见,我相信你喜欢的人也很罕有”,还说我现在的表情让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出入境管理局而是在注册结婚办公室*工作,而我来找她办的不是临时旅行证而是结婚证。
*澳大利亚政府机构,类似于中国的民政局
AndIamhisfather-in-law.(那我就是这货的老丈人)老虞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接话。
重新拿到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时我的内心不可谓不激动,当了将近两周的黑户的滋味可着实不好受。我看着那张照得惨不忍睹的证件照,黑眼圈、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一层没机会剃的淡淡胡渣,平心而论,看上去真的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就算五官再帅,也只能说是个长得很有改造前途的劳改犯罢了。但我却知道照片里的这个人这十天来究竟经历了一连串多么糟糕的事件才能重新站在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干得还不赖,坚持到现在真是难能可贵,加之这个临时旅行证终于让我能够登机回国,于是激动之下用力亲吻了它一口。
真自恋到这种程度的话可以考虑水仙,何必祸害人周瑜。看着我走在街头自己亲自己的照片,还亲得这么忘情,读不出我心理活动的老虞又准时送达了一句凉飕飕的吐槽。不过他接着又把手机递到了我面前,说,现在可以了?
我望着老虞拿着手机朝我递到半空中的手,犹豫着伸出手去。
然而在指尖碰到老虞手机的那一刻——我心想我靠他手机壳上还怎么贴了一溜亮钻,这他妈绝对是他老婆贴的,要不要这么无形秀恩爱啊我被狠狠戳到了啊——就听哐当一声,一只五颜六色的滑板从不知名的地方飞过来,撞开了我和老虞的手,撞飞了老虞的手机,导致后者像赶着投胎一样滑进了下水道里。
我:......
老虞:......
我突然想起来一首诗,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悉尼大桥。
我突然又想起来一句著名小说台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自己在这里矫情兮兮地犹豫,却不知道手机是那样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
在把那个瞎几把乱飞板的金发小子拎过来训了一顿后,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忍住没揍他。老虞也是无奈,明明惨遭滑板爆头的是他的手机,我却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激动什么,只能莫名其妙地唱起了红脸,强行维持着一副“手机乃身外之物”的高深淡定模样。说真的这耍板子的小屁孩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危险,他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愤怒的委屈的想老婆想到快爆炸的中国男人,只要犯了事儿(比如打小孩)就能被快速遣送回国的那种。
我最终还是饶恕了这张“免费机票”,告诉他下次再这样一定会把他拎到警局去,好好接受一下交通安全教育。
在那小子悻悻地抱着滑板准备溜时,我又叫住他,用英语喊着说,喂,你这双翘板花纹不错!
滑板小子身形一顿,一个急刹翘起板子提在了手里。
我笑着继续说,看在我夸了你板子的份上,跟我说句一路顺风行不?
为什么?他回过头皱了皱鼻子,一副典型的外国叛逆小孩样。
因为我在收集运气!我抱着胳膊朝他扬了扬下巴,一副赛过他的吊儿郎当模样。你猜怎么着,在这方面赛事上,我孙策从来不会输。
他拧着眉毛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阵子,突然开口大声喊了句——G'day!*然后一转身踩着滑板溜走了。
*一句很有澳洲特色的问候语,“GoodDay”的变体,意思大致是“你好/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踩着点赶上最快的那趟航班,我几乎是像扔垃圾一样把自己扔到了座位上。坐在走廊对面的金发女士对我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我犹豫了一会儿,朝她开口询问,请问您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机......
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拉上窗口隔板,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路过的空姐朝我礼貌地提醒。
抱歉,没事了。我朝金发女士笑了笑,靠回了自己的座位。
还像什么呢,还像酒吧打完第二场架的那天晚上,我把醉酒的周瑜扛进家门,没忍住一时动情深拥住了他。楼道里的感应灯在我背后熄灭,屋里黑暗而宁静,落地窗外像极了深海。我从未在海平面以上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微醺的脸庞像是宇宙的馈赠,眉峰形状很好看,像是山峦。我的掌心触摸到他的脊背,明显的肩胛骨上一丝赘肉也没有,我感到自己在用双手抚摸巍峨的群山,山顶,山脊,一直到山谷,广袤的一切都在我掌中。那是我值得为之停驻的一切。
他就像是起伏的群山,广袤博大,包藏激流。即便翻越过了一个山头,仍然有下一个峰顶在等着你。你觉得他看似稳重,实际上四处都是断崖险峰,若非爱好挑战者根本别想接近。你永远读不懂他起伏的规律,也永远猜不出在翻过第几个山头时会看见一整座山谷的花海。
脑内日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顿了顿,突然有些感慨地笑了。在遇见他以前,那么多场考试都没把我变成个会写东西的人,现在反而无师自通。糙人遇难一场都快错觉自己是诗人是情圣,大堡礁那些诗情画意的珊瑚可能长进了我的脑子里。
如果老虞能听见我的脑内声音,恐怕会槽一句那是大堡礁的海水灌进了你的脑子里。不过他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睡得很死,空姐过来发鸡肉饭都是我帮他领的——他也累了,而我现在反倒一副通宵过后神清气爽的诡异状态,大概是身体已经习惯了高频率摧残。
没关系的,就算回去以后得了失眠症,抱着我爱人睡一晚就能好。周瑜的男朋友向来自信,他一点都不担心。
一身风尘落地回国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激动和恍若隔世在此不做表述,因为此前已经有太多思乡诗、影视作品替我描述过这种沧桑的感受。在兰兹角看着别人命悬一线远不如自己在大堡礁命悬一线来得惊心动魄,在异国他乡疯狂压抑着思念一个人的情绪也比之前我所经受过的任何折磨还要焦灼。
他会瘦吗?会憔悴吗?我见过周瑜以前工作繁忙期的样子,那段时期他整日泡在实验室,脸颊会因为无暇好好吃饭而稍稍瘦削下去一点。都说颧骨高低是区分大美人和小美人的关键因素,这时候他本就偏高的颧骨会更加明显,变得更加接近欧美那种男模的脸型。臀部骶椎骨上方和腰椎连接处的两侧甚至还会出现两个漂亮的凹陷,那是美术学中的“圣涡”,是理想人体和好身段的代名词——至于我是怎样发现的,当然不言而喻。听听看,这个人即便憔悴也如此美好,像中国历史上很经典的那种伟大将军形象,即便身负重伤委身于苦涩的药香里,仍然坚韧美好得像是理想的化身。而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么一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我的爱人就是我所追求的主义。
可是这样的美好不是我想要的,这样的美好是不真实或者说仅供外人欣赏的。
我孙策想要的,是在他顾不上善待自己的胃时气势汹汹地把饭搁在他手边,大马金刀地往他面前一坐,勒令他好好吃完,威胁说要么就让我亲自上手喂。是在他疲惫时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倦容,在他提起精神来笑骂我什么毛病肉麻不肉麻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把他扑在床上,从后面搂着他的身子,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所以我很恐惧。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阴谋不怕暗杀不怕流落荒岛不怕浪迹天涯的我,因为怕见到那张因自己而憔悴的脸,感到慌张。如果老天爷就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平生第一次低头,恳请他接受我的示弱,让那个人无恙无虞。
......如果老天爷不同意呢,我大概还是会暴起,怒骂这厮给脸不要脸,然后动手揍人。免不了的。
老虞先到的家,下车时还算记性不错,跑了两步又拧回身来掏出包里为数不多的现金把车费给结了,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小区,不至于丢我一个人坐霸王车。十分钟后我也下了车,其实我不太记得我是怎么膝盖打拐地跳下去的,只记得司机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喂怎么不关门啊”,然后就感到风在耳边呼啸,心想“哦原来我已经跑起来了吗”,再一眨眼......家门已经堵在我鼻尖前了。
家里没人。我砸门砸得手都痛了,一矮身瘫在了家门口的地上,流浪汉似的很没形象。再一抬头,听到这巨大动静的房东拿着锅铲正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以后呆若木鸡了三秒,然后惊呼声脱口而出......锅铲也脱手而出。
菜香四溢的锅铲砸在我身边的地面上,好像是鱼香肉丝的味道,我心想妈的好香,啊不妈的好险。好在房东阿姨没什么心脏病,不然2017的最后一夜老子怕不是要背一条人命。
这个时候,我觉得就算他在地球的另一头,我也能一口气冲到他面前去。
那座桥在我的视野里渐渐清晰,明明是冬季,极速奔跑却让我的眼睛被汗水打湿。当目光聚焦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时,万物失真虚化,只剩那一个身影像是被一支箭钉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周遭景色流转,一切都跟初遇那一天那么相似,只是我们所处的位置互换。十年了,角色倒置,他在桥上等待,而我向他奔来。
刹那间,他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动,回头看向我。而我看见了光。
“嗨,是我。”我是傻逼吗?这种话拿来当搭讪用语都土得掉渣,我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哦,你啊。”他说话了,他他妈的说话了,操他妈的,这声音好熟悉,我怎么这么喜欢。
我怎么这么喜欢。
我承认了,我全部招供,水下搏斗的时候我想到过他,从酒窝到嗓音,从头发丝到脚趾,这些属于我的让我想要自私地占有一生的东西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迷恋的意义。跟人殊死搏斗时走神的确是很随便的行为,但走神使我想起了这场搏斗无论如何也要赢的理由——不是跟那些杀手,我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我的对手是万顷水域,是一路风霜,是那些想要阻止我但又不得不匍匐在我脚下的东西。这是我为我爱人打的第三场架,最为艰难,却再一次险胜、完胜,赢得非常漂亮。
我曾以为我不是不能去爱其他人,只是他最合适。经此一役,我知道我只能爱他,不会是别的人。我仍能去喜欢那些值得喜欢的东西,花鸟、山川、星辰日月和某位姑娘的笑靥,但唯有他能激起我的占有欲而非欣赏感,让我疯狂迷恋而非浅浅喜欢;唯有他能够激起的我的战意,让我意气风发去约战这天地,让我的天性释放得彻底。
没有他我也依然热爱生活,但他为我的热爱注入灵魂,两者相辅相成,没有丝毫矛盾。
“你回来了。”他说。
“我抵达了。”我想。
我抵达了彼岸。
“你回来了。”他像是老年痴呆一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在心里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内心分管脆弱的那个小人没来由地开始自我感动地抹起了眼泪,任我如何呵斥也不肯作罢——我心想,我们就这样一起过到得老年痴呆症吧亲爱的,哪怕指着彼此互相嘲笑,笑到满头银丝都在发抖,也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开始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我配合他回答着,一个不敢相信和一个心知肚明的人胡搅蛮缠了两个回合,他突然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用我从未尝过的狠力把我撞在栏杆上,仿佛要把我揍一顿。
操,痛死了,怎么一回来就家暴。
我突然觉得他以前对我真是挺温柔的,以往我电视彻夜不关、瓜皮果壳乱洒、踩着湿漉漉的拖鞋乱晃他也没这么凶过。可以啊亲爱的,隐藏实力隐藏得挺深嘛,可是能不能先放手?我腰没你好,有点支撑不住......虽然脑内还是习惯性欠扁地胡思乱想,但我完全不敢开口说出来。我的喉咙也哽咽得满腔火辣,剧烈长跑过后的生理反应让我觉得像是灌了三斤白酒还烧着了肺泡,一出声大概就会是一片沙哑。
近在咫尺的人眼底的水光漂亮得不成样子,突然嗓音喑哑地开口:
“孙策。”
我在。
“我丈夫叫孙策。”
对是我。
“你是吗?”
别哭啊。
我再也无法忍耐片刻。像个毛毛躁躁急性子的旅人,我用尽毕生力气拥抱这片接纳我的故土。我强行将他死死抱紧,不留一丝间隙,吝啬地分开一点点距离去亲吻他的额头,指缝,每吻一下便说出一个掷地有声的肯定词,然后凑到他耳边肃穆宣布:你丈夫。
要说我们是被什么分开的,那绝对是我儿子那只傻大个。所以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种话都是扯淡,当它用爪子拼命挠着你的大腿,被放置play了还要得寸进尺地扑过来时,你就会觉得它真的很能捣乱......好吧,我的举动倒是让我这句话显得有些口是心非,我蹲下身来抱住大符的狗脑袋,用力地胡乱揉着它的后颈,听见它尾巴疯狂扫地以及呜咽的声音。
乖,别摇了好孩子,桥上的雪都被你扫干净了。我温柔地挠着它的耳朵,眼眶也有点湿。
直到我已经瘫在了自家沙发上,这只黏人的苏牧还在意犹未尽地蹭着我的腰。沙发真好,是谁发明的沙发?我简直想把他捉过来好好夸奖一番。吊灯也很好,茶几也很好,茶几上的花瓶和里头带露水的鲜花也很好,家真好......好吧,是谁发明的家?
周瑜在厨房里煮饺子,锅铲轻碰的声音让我一瞬间拥有了彻彻底底的真实感。他问我,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周折?我笑了笑,话到嘴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用几句插科打诨给略了过去。他那性子哪里会善罢甘休,带着笑意回头瞥了我一眼,我读懂他眼里写着的“以后慢慢拷问你”,抱着胳膊把头歪在沙发上又忍不住笑了。
也许没必要那么急,只要他想,以后我可以慢慢讲给他听。在床笫间,被褥间,厨房里,阳台上......我不打算掩饰了,你们瞧瞧,有时候人就是这种用下半身思考浑身劣根性的动物。周瑜指不定也是这么想的,我了解他,浑身劣根性的生物之间都很有默契,我跟他之间更有默契,举世无匹。
我们在新年倒计时中再度亲吻彼此,无论大符百般阻挠,我们都坚定地搂着彼此的肩膀——我知道这个吻结束了这场属于我的漂流记。人们兴许确实需要一段与世隔绝的旅程来重新反思过往、当下和未来,我能有幸获得这这样的经历并最终美满地完成它,不能说不是老天给我的幸运。我们分开没多久,周瑜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太史慈。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来说新年快乐的。”周瑜挑了挑眉,把手机交到我手里。
太史慈,也就是复姓老哥,在确定我安全到家之后也大松了一口气,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汇报了近几天的情况——今天傍晚确实有个不速之客在我们的工作室附近鬼鬼祟祟地踩点,面部特征非常符合我的描述(我真是破天荒费了好大功夫才记住他的脸),看样子很有可能是打算在跨年夜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下手。
可怜的娃,年都不跨跑来销毁证据,要是他知道我有照片备份,能明天一早就打印个百八十张给他张贴到大街小巷去,不知道会不会一口凌霄血飙到天上,炸成2018第一天的一朵烟花。看吧,果然见到爱人会心情变好,我都忘了叫他傻逼三号了。
我恐怕得现在去一趟,我对周瑜说。我有预感他是打算今晚下手,今天有不少人等着跨零点睡得晚,所以他大概会过两三个小时再下手。可惜现在光凭猜测没法报案,只能先逮住他人再说。
谁说没法报案的?周瑜反问我。
什么?我听出他话外有话,有些错愕。
我惊呆了,像个第一次看见女神的宅男一样傻愣愣地盯着周瑜那张写满理所应当的俊脸瞧。如果周瑜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了解我的人,那么没人敢称第一,连我自己都不敢——他连我会起傻逼三号这个外号都猜到了!神乎其神!
怎么?难不成你死了我的智商也得跟着一起死么?周瑜瞧我这样,好笑地点了一下我的嘴角。不愧是他,刚一腻歪完就立马恢复状态,冷静又果敢——唉,我还真是就好这一口,让人欲罢不能。
之后我们在工作室外守株待兔,傻逼三号果然现身了,被我和太史慈一把摁在地上,根本反抗无能。早知道杀手这行这么点破烂身手也能当,我还搞什么摄影,我也当去。警方赶到现场时被我和太史慈一左一右镇守嫌犯的架势给搞得一愣,周瑜用指尖从嫌犯的鞋底捻起一点土观察了两眼,说这家伙刚从河边水电站那块回来,你们现在赶紧过去搜查,说不定能逮住同伙或者找到更多证据。
瞥见嫌犯的脸色瞬间变了,周瑜浅淡一笑,笑得毫无感情地说,不好意思,我是那个水电站的地质工程总设计师。
运动型男人都有个武侠梦,头脑型男人都有个侦探梦,看来这话确实不假——被自己多年爱人给帅到一下的我默默想。
警察把嫌犯拎起来,押着出门时路过靠在墙上的周瑜,后者忽然轻声补充了句,要是他身上那些伤的造成者不是礁石而是你,我就把你和混凝土一起灌进下一个项目的基座里。
喂亲爱的你人设崩了啊!你是搞科研的不是搞黑社会的啊!当着警察同志的面放这种狠话真的好吗!虽然为了我我是很感动啦,但你这样才像是一边洗手一边哼生日快乐歌的变态杀人魔吧!我在心里乐颠颠地吐槽了一大堆,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嘚瑟到天上去,被太史慈捣了一胳膊肘子,说收敛点行不看不下去了。
之后,警方果然在水电站附近的出租屋里把这个非法测绘团伙一网打尽。许贡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矢口否认自己买凶杀人一事,但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以后算是别想在这一行混了。那两个在大堡礁刺杀我失败,并被正当防卫的我揍进海底的杀手再无音讯,陪录口供的老虞问我,万一他们被强流冲走之后也还没死怎么办?
“如果他们是主角的话,或许会活下来。”我轻轻扬了一下眉梢,“可你们觉得谁才是?”
“......你对我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说‘你们’?......还有你在看哪里?不要好像自己是在看穿第四面墙直视镜头对什么不存在的观众说话一样好吗!”
“纠正你一下,不是观众,是读者。”我继续口吻笃定地耸耸肩,给了那个方向一记帅气的飞吻。
老虞:“......别玩儿我了哥。”
至此,所有阴谋都被绳之以法,再无后顾之忧。故事发展到这里,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2018年的第一天清晨,我和周瑜坐在空无一人的酒吧里,一起看的日出。大符和火锅一个趴在我脚边,一个趴在他怀里。我们无人在意自己对着朝阳举杯时到底倒的是哪种酒,只是相视而笑,沉溺在对方眼底那汪醇醪里。
我把手腕递到他眼前,在他讶异而忍俊不禁的神色里,轻轻揭开潜水手表上一圈又一圈的塑料皮,表壳里的砂砾在黎明的微光下微微闪烁。
我做到了,带给他南半球的朝阳。
全文完
继续文艺复兴,依旧是旧文解锁后会删,不劳烦大家留长评啦,感谢喜欢=w=
贺岁档,周瑜视角,从头到尾1v1HE。
如果非要说的话,关于跟孙策分手的原因,周瑜能举出一串长度不亚于辛德勒名单的理由,掰指一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削完水果的刨皮器能挂着糖分十足的水渍横尸水池池畔,零碎的开心果壳能一头栽进沙发缝里去探索地心引力,客厅的电视机能从头天夜里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长沙发不眠不休地亮到天明——当周瑜从卧室里走出来,从垃圾桶里拣出不知为何会想不开...
削完水果的刨皮器能挂着糖分十足的水渍横尸水池池畔,零碎的开心果壳能一头栽进沙发缝里去探索地心引力,客厅的电视机能从头天夜里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长沙发不眠不休地亮到天明——当周瑜从卧室里走出来,从垃圾桶里拣出不知为何会想不开跳崖的遥控器,去拯救那个辐射了一晚上的倒霉方盒子时,总觉得它濒临休克,浑身散发着一整晚抛媚眼给瞎子看的辛酸……如此种种,全都拜一人所赐,不拘小节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便是恶行。
而当周瑜真的伸出手开始认认真真数给别人听时,人家却并不给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几分薄面,往往刚竖起一根食指就被打断了:这都不是真的缘由吧?
周瑜通常会一愣,不过很快露出一点笑意来,而后再不顾问话者眼中灼灼的求真欲便兀自移开目光。于是那人除了从中品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神秘,便再得不到什么后文了。
是了,就算再罄竹难书的分手理由,冲突和争吵琐碎如尘埃如风暴,摧毁了整个满目疮痍的星系,也总该有一个大爆炸级别的重磅事件是它的究极源头。然而当事人闭口不提,旁人好奇心再盛,也总不能真的就此开设一项课题,去探索出个所以然来。
周瑜把客厅里最后一件因另一个主人的随手乱放而错位的物品归位,那是一个长得很像八音盒的玻璃水晶球,轻轻翻转,里头落的却不是雪,而是一种晶亮的细砂,在中央一株移栽的小珊瑚上空缓慢飘转,美得令人讶异。他把它放到储物柜顶层,把茶几上两人的合影面朝下倒扣,犹豫片刻,又把水晶球从储物柜上拿下来,放进沙发上登山包的侧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往双手手心呵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雪。人和人之间的所有间隙,就像它们一样,从微小的晶核开始一路裹挟着尘埃降下,落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场冰冻人间的大雪。
为什么和孙策分手?他像所有不知情者一样拷问自己,无端露出一个嗤笑。
不是所有恋情都要有一个歇斯底里的事件来宣告终结,像拍卖师一样四顾一番,大声跟周围人说看好了啊,分手一次,分手两次,我要敲下去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分手三次,成交。
这不搞笑吗。
事实上,往往相遇如同创世大爆炸,诞生于无数微小而惊人的契机,燃起将要绵亘千秋万代似的盛大光火,但分别却如被倒扣在玻璃瓶里的火苗,缺氧,渐微,猝然夭折在无声无息里。
周瑜四下打量一番,收拾完毕的屋子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齐,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也像是不会再有人回来。
低头时,不巧看到那双绘着猫咪脑袋的拖鞋安安静静地趴在地毯上。他永远也不明白孙策对如此少女心的拖鞋是如何忍将得下的,每回从浴室出来后都是想也不想就踩进去,踢踏着满屋子走动,狂风过境般全方位糟蹋整个家里的木质地板,卧室床边首当其冲,让人怀疑那里不长点蘑菇都对不起孙策的辛勤灌溉。鞋本身则更是重灾区,里头一片湿漉漉,活像一对一辈子都生活在梅雨季节的落汤猫。
周瑜跟它们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觉得它们怪扎眼,于是用脚尖撇到一边。
他把行李箱靠在门口,从衣帽架上扯过一条深灰色围巾把自己的半张脸裹住,两手空空地出了门。
周瑜走上拱桥时已经是午夜十分,手里提着一大袋刚从便利店扫荡归来的战果,沉甸甸的,又不至于重到让人步履维艰。袋口钻出的几杆花枝恰到好处地抖露出一点独居者的生活情调,露头的几根芝士条好奇地张望空旷的夜。
被虫鸣塞满的,适合无数偶然发生的,空旷的夜。
江南的道路,大都窄而蜿蜒,清秀而温吞,走两步给你吐出一个店面,一转弯又是一片新景。五步一巷,十步一桥,这座小小的白色石拱桥只是当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员。
周瑜第一次踏上桥时就想起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一时兴起,在心里自顾自地抢过这座无名小桥的命名权,春波有照抄之嫌,秋波略显淫荡,冬波更是难听得不成体统,干脆按时下季节叫它夏波桥。这个赋名显然没有什么意义,好比半大孩童扯面旗子站在沙堆上占山为王,纯属图个高兴。
月光像是万恶资本家口中卖不掉的牛奶那样肆意倾倒,均匀地铺满白色桥面。他在潺潺夏波声中慢慢走向桥心拱顶,地面像是环球航行的拓荒者眼中的海平面一样一点点崭露头角。周瑜忽地目光一顿,桥两边石制扶手上的雕塑远望过去本应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中间突然异军突起,凸出来一道黑影。
定睛一看,竟是有个人坐在那里,挨着旁边那只石猴,双腿悬在桥外,像株生错了地方的吊兰。
周瑜心脏突地一跳,脑海里过了一遭法治在线白夜追凶一干或真实或虚构的刑侦节目,又觉得不像——哪有谁半夜打劫会这么童心未泯地坐在扶手上等人走过去,路人又不是瞎。于是步子没停,但还是留了个心眼,用余光瞥着那个坐在桥扶手上的身影。
不等他走两步,那个黑影突然站了起来,半只脚掌堪堪踩在桥面边缘,两只手向后扳着扶手,面朝桥外,低头端详着河水,模样之庄重,好像里面即将窜出来一只水怪。
周瑜这回是真吓了一跳,这人总犯不着半夜三更来这观察河水水质,看这架势,多半是想轻生。他下意识加快脚步朝前走了几步,那人充耳未闻,做出了要一跃而下的起势。
周瑜下意识出声制止,等等!
那人蓦地扭头看他,光线太暗,恰巧又背着路灯,周瑜看不大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飘飘地擦过,在他手里的大号塑料袋上停顿了一瞬,又重新转回去看向下方的河水。显然是一副对外物已经不甚关心,一心求死的样子。
周瑜试图上前一步,那人却警觉道,别过来。
他只好停下脚步,心想这都是什么事,没碰上想要他命的歹徒,倒是碰上了自己不要命的。周瑜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但人命关天,该有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有的。
他拽着塑料袋定了定神,脑子里飞速想出了一个办法,试探性地问,您需要帮助吗?
清朗动听的声音沾着三分月色,被夜间潮湿的空气递送过去,引得那黑影动作一滞。
免了。那人颓然自嘲一声,你看不出来我打算做什么?
看出来了。周瑜几乎不假思索地冷静道,但您好歹照顾一下别人,这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证据证明您是自己跳的,万一将来警察怀疑是我把您推下去的怎么办?
那人晃晃悠悠的身子明显一顿,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周瑜会说出这番不按套路出牌的话,他略感诧异地重新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这个看问题角度格外刁钻的自私路人。
我写遗书了。两人瞪视一会儿,对方居然还算有点良心地干巴巴说了一句。
你得给我看。周瑜缓声道,边一步步走上前边伸出一只手去,语气满是责怪,不然谁知道?
那人皱起了眉,说,遗书当然是放在家里了,我没带在……
谁知这会周瑜已经欺近,突地猛然攥住他的手臂,另一手的塑料袋也松开掉在地上,双手齐用地隔着栏杆扯住了那人的胳膊,不让他再往外倾身。
就着微弱光线,两人的目光在路灯底下相撞,周瑜这回看清了他的脸,是个长相很不错的陌生男人,很年轻,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差不多。澄黄色的路灯在双眸里流转,几乎被加强成暖阳,看上去怎么也不是个走投无路的模样。
你……放手。试图轻生的男人愕然了一秒,一秒钟后把余生最大的目标从跳河暂时改为将自己的胳膊从周瑜的禁锢里拽出来。
你先翻回来。周瑜死死攥住,没让他成功。
别多管闲事!对方眼角一跳,警告性地瞪了周瑜一眼。
没有的事,你先回来再说。周瑜毫不退让,循循善诱,一双漆黑如曜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暗夜灯火,用自己最像传销组织的口吻开导道,前妻跑了可以再娶,女朋友没了可以再找,工作丢了可以再寻,生命只有一次,珍惜一点会死啊!
——就是想死才不珍惜的啊。
周瑜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唇齿一个趔趄差点没咬到舌尖。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此点,空气突然安静。
有点尴尬。
男人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眨了两下眼睛,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脑袋几乎快埋到两人呈拉锯态势的四只手上。周瑜不明所以,又有点窘迫——没想到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能让人笑得忘了寻死,自己岂非是有当谐星的本事,不去各地开个脱口秀巡演估计是全国抑郁症患者的损失。
他这时才注意到,两人已然十指交握,男人低头笑得肩膀耸动,热气喷在他们紧扣着的手上,周瑜觉得有点莫名的羞赧,又不敢贸然松手,只好拧起修长的眉毛,用看一位被鱼刺卡住喉咙的神经病患者的目光看着他。
恭喜你啊兄弟,通过了我们的社会实验——一个人性测试。男人终于笑够了,抬起头来,也不急着翻回去,仍然很危险地站在桥外部的边缘,握着周瑜的手,顺势把自己手肘搁在扶手上,浑身放松地说,而且所有被测者里就你成绩最好,一照面就把我从栏杆上整下来了,连半句鸡汤都没给我喂,太强了。
周瑜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不过瞬间恍然大悟,而后抽回了自己的手,神色降温下来,蹙眉抿唇没有接话。
而且还撞上了个颜值这么高的。趴在栏杆上的男人朝他挤挤眼睛,笑得促狭,双手比个相机造型,放到周瑜面前“喀嚓”了一张,说,这次要是上传到油管上去肯定特别火,订阅破百万不在话下。
周瑜:“……”
注意到桥墩下的草丛里冒出了几束属于对方“同伙”的手电灯光,被测路人周瑜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朝男人微笑一下,退回去捡起自己的塑料袋打算离开。合着他出手相救倾情劝说都是浪费,白白耽误了路上的功夫,不知道塑料袋里刚买的那盒冰淇淋化了几成。
那人一见他毫不含糊,抬腿就走,愣了一下赶紧从扶手外翻了回来,动作比当初翻出去时还要利索,边追边让他留步接受一下采访。周瑜心里白眼一翻,步子迈得更快,两人像是在比谁腿长,不分伯仲地快走了一路,到了即将下桥的时候周瑜身后的脚步突然顿住了,那人掷地有声地喊,你等等,停一下!
周瑜提着塑料袋转过身来,出于礼貌敛起了眉宇间的不耐,不带一丝多余表情地望向锲而不舍的男人。
看你心情那么差劲,不会是刚跟谁分手吧?我看不是新欢跟人跑了就是旧爱过得比自己好。那人一副“顾忌”二字早已相携私奔到爪哇国去了的样子,大气非常地咧咧嘴道,多大点事嘛,前妻跑了可以再娶,女朋友没了可以再找啊。
说完,男人拍了拍身旁的扶手,冲周瑜一挑眉,然后双手一撑坐了上去。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被隔壁道路上的车灯一掠而过,瞳孔在远光灯的辉映下大放异彩,像是太阳风暴席卷暗夜星空,深海里腾地燃起一簇火。然后,在周瑜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了刚才被半路截断的举措——双臂张开,往后一仰,纵身掉入河里。
“嘭”地一道水声响起,周瑜一愣,倏然松开手里塑料袋,冲了过去。
待到周瑜捂着额头反手关上家门,桥上的冷风好像终于追他追到了终点站,被一扇薄薄门板拒之门外。
他靠在门后,好像还未回神,动作缓慢地把围巾卸下来,它顺着手臂滑落,像条匍匐在地板上的深灰色的蛇,跟它的主人一样精疲力竭,似乎刚刚从一场风暴中被掀上天空又狠狠摔回地面,好容易苟延残喘着逃出升天。
深海里的太阳风暴。
周瑜阖上眼睛,闭目半晌,终于俯身捡起围巾扔到衣帽架上,又走到沙发边打开电视。
新闻台正在播一个半正经半娱乐向的奇闻轶事,大体内容是说本市潜水爱好者俱乐部举行了他们一年一度的整蛊活动,该项传统活动已经有多年历史,由其成员在桥上扮演轻生者随机测验路人的反应,旨在呼吁人们珍爱生命,敬畏生命,也希望发掘人们对潜水这项运动的热情……
周瑜面无表情地盯着新闻,他当然知道,测试的最后一步就是扮演轻生者的潜水员从桥上一跃而下,不知道下方有专业人士接应的被测者一脸懵逼,镜头捕捉神情,成为第二天新闻里最具看点的因素。
因为他就是这个延续了十年的该死的整蛊活动的受害者之一。
最后他把自己整得一身湿漉漉,回家就犯了风寒。
怪恼人的,周瑜气得发笑。
江南水泽众多,但凡本地人都天生有种往水里钻的热情,跟非洲人多擅rap而蒙古人爱跑马是一个道理。孩提时期划着自家澡盆在荷塘里打水仗这事儿,周瑜自己都参与过,没立场怪别人热衷搞事,潜水也好跳水也罢,人家只是不忘初心,征途是真的大海——没有星辰。
人类会在好奇心的作祟下做很多事,比如潜水,比如相爱。周瑜觉得自己当初会跟孙策在一起绝对有“探究欲”的一份功劳,孙策的一切就像是未开垦的原始海洋,他一旦踏足其中,与每一种奇异的海洋生物碰面都是惊喜。
但也总会被滚烫的深海热泉灼痛,被看似黯不起眼的礁石擦伤。最终伤痕累累。
一想到孙策,他的心情又急转直下,跟悬崖峭壁磕磕碰碰一路,跌至谷底。整个山谷里都是空落落的回音。
周瑜没有换台,放下遥控器,匆匆蹲到电视柜边翻找感冒药,一时有点分不清板蓝根午时茶区别何在,瞬间觉得自己差不多是要跟孙策沦为同一种混沌生物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混沌生物,他这么形容孙策。也罢,反正王八没事就爱看绿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生物学里有个概念叫生态学重叠现象,类比过来大抵是说,两个生物生活习性越相像就越容易互相排斥——他和孙策多半就符合这原理。
左提午时茶右捏板蓝根,他本想两个一起吃完了事,想想又觉得这玩意儿说不定跟混酒一样,一混合起来万一发生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能要人命,便干脆雨露均不沾,两个都不要,直接去厨房倒了杯白开水灌下,靠在沙发上静等自己的免疫系统跟流感病毒一决雌雄。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譬如一个人想离开一座城市,一座大街小巷都装满了回忆的机枪,蓄势待发,随时会把那些过往的画面朝他脸上突突的城市——仍在走之前最后出门逛了一圈以期跟它友好道别,却恰时跟一场重感冒狭路相逢,被一下子打回洞府,抛尸似的丢在自家沙发上。
摆明了不让好聚好散。
周瑜从手边的便利店塑料袋里翻出一盒冰淇淋,挖了两勺觉得不对,三九天加重感冒,拿这玩意当药引子,不是想以毒攻毒就是想寻死。
他无奈一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把冰淇淋盒推到茶几中央,扯过旁边的大衣,拢在自己身上,开始望着盒子背面的配料表发呆。
那个假装跳河搞恶作剧的男人故意贱兮兮重复自己说的话,说不准真的有道理——前任没了可以再找,恋人没了可以再寻。生命只有一次,拿来做冬天吃冰淇淋的以毒攻毒实验尚划不来,更何况是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做爱情的殉道者。
这么想着,他长久地盯着电视,眼眶不声不响地酸胀起来。储物柜顶层的玻璃球里,晶亮的细砂簌簌落下,盖了小珊瑚一身,像是缩小版的窗外的雪。
周瑜被敲门声吵醒时,觉得自己神智都是迷糊的,喉咙里好像被人塞了一把火药,干燥得能咳出火星来。
他站起身,顺手摸了一把自己额头,低烧还没退,估摸着里面脑浆的状况不容乐观,得贴个“沸水空烧”的警告。去开门前他瞥了一眼电视画面,这个该死的潜水俱乐部整蛊节目不知给了电视台多少钱,才刚上架居然就冗长至此,等他醒来后还在播。周瑜边咳嗽边胡思乱想,愈发升起一种罪魁祸首仍在逍遥法外的愤懑。
然后他打开门,罪魁祸首中的头号人物就站在门外。
周瑜花了大概三秒钟,在心里对自己温言细语循循善诱,用劝别人不要轻生的传销口吻,说服自己不要立即甩门。
门外的男人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跟“救命恩人”的重逢来得这么迅猛。但可能是动辄跳河,惯经大风大浪的缘故,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猝不及防来,而是飞快地展颜一笑,巧啊,你也住这?
这一笑倒是粲然无比,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颇有几分俊瞎人眼的本钱。但凡有灵智的生物,都能被他笑得没来由地陡增好感。周瑜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也”字,莫名涌上一股窒息感,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三分。
自己别不是要被邪教组织缠上了吧。
他回以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容,一半肯定一半疑问地“嗯”了一声,音节的后半声是冲向对方手里行李箱的。
今天刚搬进来,相貌堂堂的男人拇指往旁边一戳,你隔壁。
周瑜依然沉着冷静没接话,静候他的下文。
不过忘带钥匙了……对方低低补了后半句,用食指挠了挠嘴角,一副完全不为此感到窘迫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上了万能胶似的,怎么撕都撕不下来,还把脸皮加厚了一层。
他就知道。
周瑜一怔说,这是四楼啊。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大手一挥,对自己的攀岩能力表现出了充分的信心,在周瑜侧身让开一条道后欣然道谢,大大方方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屋,边走还边回头跟周瑜说,房东阿姨没骗我,这栋楼的人素质果然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改天一定请你到我家做客。
听他语气认真,正准备领他去阳台的周瑜闻言一笑,接受了他这句半开玩笑的对自己人格的赞美,主要是生怕他再往下得说出什么“好人一生平安”之类夸张的话。不过他的微笑很快变作几声轻咳,这才反应过来这害人感冒的账还没算,自己怎么不假思索地就把人给放进来了。
他想得挺远,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电视机前,男人显然瞥到了那个潜水爱好者整蛊节目,周瑜有意观察他的反应。谁知对方一怔,紧接着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
不仅毫无愧疚之心,还看上去挺高兴!周瑜眼角跳了跳,扭回头去不再看他。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由衷赞道,你家装潢的材料市面上都很罕见啊,自己弄的?房东同意吗?
就是房东让我帮忙弄的。周瑜微顿一下后作答,这房子本来就是新的,我挺喜欢,就自己花了点功夫装修了一下。原本考虑干脆把它买下来,只可惜出于工作原因,难得在一个地方久待,就只好便宜后来人了。
男人瞥到茶几上被感冒药药盒给压住的几本书,周瑜注意到他在那本封面是彩色珊瑚礁的《环球科学》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把目光放到旁边的地理杂志和一些专业书籍上,不经意般开口问,学地质的?地质学家?
不敢妄称家——是的,岩石矿物材料学。周瑜肯定地一颔首,边自我调侃边走过去把没来得及收好的感冒药放回药箱。没事就满世界跑,哪里的山窝窝都要去刨两下,拿回来验一验是不是寸土寸金。
跟我差不多。你是往山上跑,我是往水里钻。男人笑了,呼啦一下拉开了窗子,双手一撑就坐上了窗台。周瑜没来由地心里一跳,想起他在桥上跳河前也是这个姿势,双眼被车灯映得发亮。可惜这回他背光,太阳风暴刮不起来,深海烈焰也毫无端倪。周瑜摸摸鼻子,有点想给那个不存在的灯光师一个差评。
踩下你家窗台不介意吧?对方一掀衣摆,免得它碍事。这动作有点帅,像是侠客习惯性撩开挡住剑柄的衣角。
周瑜自然摇头,男人征得同意,扳着窗户半蹲了起来,慢慢直起膝盖,跨过周瑜摆在窗户上的盆栽,沿着窗台往自家窗户挪去。屋主站在客厅里,观摩一个大男人踩在自家窗台上缓缓挪动,这场景实在有点神奇。
周瑜盯着他小心翼翼移动,没来由地有点紧张。他暗赞这人的确胆大包天,窗台窄得堪比独木桥,背后就是数层楼的高度,一般人光是站上去就腿抖,还真不敢想出这奇招。同时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这回真该向他要一封遗书,万一他一个失手从自家窗台信仰之跃了,自己岂非百口莫辩,得赔上下半辈子吃牢饭?
只见男人好容易成功抵达目的地,扑在他自己家的窗户外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又扳了几下窗户锁,拍了拍玻璃,然后沉默了一下,再次往回挪动过来。
他家窗户锁了。周瑜这回真的捂脸了,单手覆住自己额头,实在是不忍直视。
男人只得又再度横向移动回来。然而去时一帆风顺,回时却陡生变故。只听一声瓷器和水泥摩擦的异响,周瑜家窗台上的那盆盆栽被男人脚跟一碰,往外就是一个滑铲,直接跃向万里晴空,不出一秒楼下便传来一道“哗啦”的落水声。
何其多舛的一天。他觉得自己应该拉着男人一道去街上找个摆摊算卦的算算生辰八字,肯定会让人家大师拍案而起,说你俩八字不合,命里犯冲啊!
祸不单行,只听一声巨响,男人握着的窗户边缘直接脱框而出,他整个人往后仰了仰。周瑜心脏停跳一拍,本能地伸出手去……
一把攥住了他的裤脚。
眼疾手快抓住了上边窗沿的男人:“……”
这是什么招,打算在他掉下去时拎着一只裤脚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吗?
咳。男人面上镇定,低下头慢条斯理地轻咳一声,恩人,我今天穿的裤子,是不系皮带的那种。
周瑜嘴唇颜色都给他抿得淡了一层,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尴尬的。他语气不怎么温柔,带上了点命令口吻,朝男人伸出一只手道,下来。
太危险了,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答应这个奇葩方案。自家玻璃给对方卸了就算了,人掉下去他真付不起这个责。
好好,这就下来。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握住了周瑜的手。干燥的掌心相抵,像是细砂掠过心间,又周身淌了一遍,打磨出一水的温暖柔软。
他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下一秒周瑜松手,细砂也从指间簌簌流走。
抱歉抱歉,我赔你一盆。你这花叫什么?男人满脸愧疚地跳下来,动作利索地帮他把窗户塞回窗框,衣服上的灰也不拍一拍,就扑到窗台前往楼下张望。小区楼下的人工湖正泛着动荡的涟漪,方才一头栽进去的盆栽显然是已经沉底了。
不用了。周瑜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被黏液糊成一团的嗓子,无奈笑道,这花随便买的,关键是盆里的土特殊,你也买不着。
土?什么土?男人下意识好奇。
男人闭上了嘴巴,显然没料到这一个盆子几把土意义还挺重大,一时有点手足无措。隔了半晌才神情紧绷地问,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吧?
周瑜一愣,看他这副仿佛自己失手打断了全人类科研进程的紧张表情,觉得莫名有趣,旋即哑然失笑道,那倒不至于,再怎么说也只是几捧土,对业内人士来说还有点收藏价值,放在别的地方虽然罕见,但也不算什么。
那就好。男人松了口气,又补充道,改天赔你个小礼物——那我不打扰了,我蹲门口守房东去。说完他食指中指一并,贴在额头上往外一挥,强买强卖了一个笑容,不等周瑜答话,便拎着行李箱快步转出了门。
周瑜指尖一顿,停在被他拢起来的那一小摞晶亮的细砂上,尚来不及问是什么小礼物,连抬头目送都未曾赶上。
头疼地扯了扯嘴角,周瑜觉得这十分钟的经历委实奇葩。想来对方理应是个不观事的类型,自己快把肺给咳出来了,到最后也没一句善意的询问。所幸二人交集不深,不然若是交到个这样粗神经的朋友,多半还是挺让人郁闷的。
匪夷所思了一会儿,他走到门背后去,把那里的一只行李箱给拖过来,坐回沙发上。跟刚搬来的男人不同,他也有只备好的行李箱,却是因为他要走了。
周瑜把便利店扫荡来的旅游必需品摆进行李箱,花盆光荣牺牲,那几杆还带着露水的花枝没地方插,只好找了个水瓶盛点水救急。他按着太阳穴,还是给自己泡了杯药,很是敷衍地自我感觉病情略有好转,便不再犹豫,掏出手机翻了翻,给自己订了张第二天的机票。
在做完这一切后,门铃再次响起。
就像时光倒流、情景再现一样,门打开后,那个人再度站在门前,举起手里几只保鲜袋,说,瞄了一眼你家厨房发现没什么存粮,又不忍心让重感冒病号亲自觅食,我买了牛肉饺和小笼包,一起吃吗?
楼道里的感应灯次第亮起,渡来温暖的光芒,馈赠给此间的二人。
周瑜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电视画面终于切到了一个陌生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平铺直叙的语调在清清冷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桌上那碗孤零零的牛肉饺已经凉了,蒸不出白雾,深色的汤水散发着行将就木的余温。
周瑜想:我得收碗。
然后他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头昏脑涨一下子躺空,落地时腰磕到了低矮的茶几沿,像被锥子狠狠扎了一道的疼。
他无声地抽着冷气,莫名想到一件事——孙策一直是多动症和大老爷综合征的资深患者,周瑜所见到的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屈指可数,到哪儿都是身子一靠长腿一伸,却从没见过他因为坐姿不佳从沙发上掉下来过。
光凭这一点也很气人。
稍微缓过了点劲,周瑜假装轻松地撑起身子在地板上坐好,后背靠着沙发沿,本能一样地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想给某人发条信息。
发短信说什么呢?说我感冒了,还发了高烧,脑浆都快给蒸馏干净了,家里电暖气坏了好冷好冷,要不你过来帮我修下空调?
可是他们已经分开了。分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是常识,是定理。
而如果你的心里空空如也,未曾有过驻客,你才会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欣赏一会儿夕阳然后默默走开,在感冒发烧时自己给自己倒茶泡药,面对病毒的侵袭靠倒头就睡来死守阵地,完成一场没有支援的攻防战,然后开一场自斟自饮的庆功宴,庆祝自己坚韧不拔,无懈可击。
他盯着那双拖鞋发了会呆,男人柱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的样子又凭空浮现,挥之不去,以致一片冰凉的眼底都被这个不存在的炙热影像一点一点加热升温。
周瑜记得,后来两人共享餐厅那盏暖阳似的顶灯吃完了饺子,每碗都加了两个房东之前送给他的鸡蛋。跟歪在沙发上时的形象截然不同,男人正襟危坐得像个小学生,仿佛坐在对面的周瑜是个古板的老学究,随时会纠正他的礼仪举止。周瑜正暗自莫名其妙又好笑,却听对面人突然说,今天的整蛊活动惹你生气了,还害得你感冒,是我不好。
对方突然这么大包大揽自己的过失,好像一个毫无征兆的气浪平地而起,一下子吹走了覆在周瑜心头的所有不快。原本棉絮一样堵得慌的不明覆盖物,一个不剩地被吹起来后,才发现是扑扇着彩翅的蝴蝶,晶亮晶亮的,飞向辽远的江海。
周瑜微然一笑,大度地表示自己完全原谅了他。
听说你们地质学家都很讨厌食堂管一道菜叫肉丝水煮青椒,正确的命名方式应该是含青椒肉丝,因为含量少的成分要放前面,是这样的吗?男人抓住周瑜心情不错的机会,大着胆子问了他一个笑话梗。
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就是青椒。周瑜严肃道,含量小于百分之五的成分不能参与定名。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怀而笑,男人学以致用,指着碗夸周瑜这道“含饺子皮牛肉”煮得好,汤鲜味美,深得他心,以后娶老婆就要娶这样的。周瑜就睨着他,说你门槛也太低了吧,这是我第一次煮饺子。
正待男人要起身告辞时,楼底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大嗓门,大意是,警察同志,我刚刚看见四楼有贼爬窗户,那贼发现人家窗户上了锁还气急败坏,把盆栽推下来泄愤,你们快上去捉人!
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以后顿住几秒,都没绷住脸笑开了。对面的男人一副吃了生姜夹八角的无语表情,啧声道这房东阿姨眼神够差,想象力倒是丰富。周瑜则更是难得笑得前仰后合,说快去,包租婆给你送钥匙来了,正好让警察叔叔开导开导你,以后别没事就跳河轻生。
我还是畏罪潜逃算了,等会儿你可别供出我来。男人筷子一搁,目露大义凛然。
你快走,分赃拿好,碗筷不用收,我给你殿后。周瑜十分配合地大手一挥,又把几根刚刚便利店淘来的几包芝士条塞到他手里,朝他眨了眨眼。
男人一愣,把周瑜附赠的零食握在手里,笑着拿它们的包装袋轻轻一刮周瑜的侧脸,顺势似的,转身拎起行李箱就跑。周瑜浑身一僵,不知道这算不算调戏,总觉得跟好色王爷拿折扇挑起妃子的下巴一样不成体统,一句“慢走”硬生生给扼在喉咙里,进退维谷地停在微张的嘴唇之间,说也不是,吞也不是。
他摇摇头,若无其事地将男人的身影驱逐出脑海。
在记忆的深处——或许是尚未覆盖灰尘的崭新表层,孙策每次去工作前都会像个大型动物一样挂在自己身后,黏黏糊糊地咬着自己耳后开玩笑说,我又要出趟远门,你独守空房,可不许看别的男人女人,不许趁机跟别人好上,要是敢踹我我跟你急。那句“我跟你急”的后边还带着江南人吴侬软语特有的尾音,用力往上一扬,以示强调。
周瑜反手搓乱他的头发,指尖扫过他的脸,笑他幼稚。
别人有你好看吗?没有。那我看他们做什么。
你看他们故意气我呀。孙策吃吃地笑,你想让我吃醋,让我慌了阵脚,然后把你宠得再坏一点。周大将军,这兵法用得可真高妙啊。
门铃再度响起,周瑜猛然抬头,下意识瞥了眼手机,在发现它没有任何动静后垂下了眼睫,快步走去开门。
门开了,房东站在门口。
“您怎么来了?”周瑜略感意外。
“我,我来看看……”年过半百的女人小心翼翼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周瑜的行李箱后呆住了,“你这是真要走?”
周瑜点点头,侧开一点身子望向屋内,眼神静如深水:“这房子您收着吧,这么些年承蒙照顾了。”
“这……你真不再考虑一下?住了那么久,买都买下来了,白送还给我,我一个老太婆也受不起啊……”房东神色急切,眼角垂下的皱纹显得她愈发苍老,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再说,我还得拜托你鉴玉……”
“阿姨,我是学地质的,不是鉴宝栏目特邀专家。”周瑜无奈地打断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用儿子哄母亲的口吻柔和道,“这房子您就当是帮我收着,我指不定哪天还想回来看看呢——”他说到这里神色一黯,转开脸咳嗽了两声,很快又笑道,“我答应您,出国以后还帮您鉴玉,您有什么图片网上发给我就行——要是不会用网我来教——成吗?”
“你是不是生病了?”房东敏锐地察觉出他的病情,还真颇有几分包租婆的雷厉风行,掏出手机要给他拨120。
“不用了……咳咳。”
房东握着手机的手骤然一颤,瞪着周瑜的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眼眶渐渐红了,嘎声道:“孩子,你……”
“您放心,我没事。”周瑜带着微红的眼睛,轻声说,“您是个负责任的好人……咳……如果下次再看到有人爬我家的窗户,也还要帮我报警好吗?”
“好……好,那,你可得千万照顾好自己。”苍老的女人哽咽着不断地应声,抓住周瑜的手,把装了几打鸡蛋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土产的塑料袋塞到他手里,抹了把湿润的眼角,“不是阿姨我多管闲事,实在不行,就再找个人……啊?再找一个?”
周瑜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摇了摇头。
房东叹息一声,慢慢退后,周瑜目送她踯躅着消失在楼道里。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不着痕迹逝去的东西比他想象得还要多,河东干涸狮吼偃息,每个人都老了。
命理的洪流会把一个生命带往与另一个生命相逢的奇幻之旅,就像那个炼金术士对牧羊少年说的那样,所有发生过一次的事,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发生,但所有发生过两次的事,肯定会发生第三次。作弊、偷情和青少年尝试吸烟正是如此,相遇亦然。
如果上帝视角这种形而上学的东西真的存在,那么当周瑜走进宠物店时就应该响起旁白:距离下一个决定主人公命运的事件发生,还有十秒,九秒,八秒……
不不,不是点火发射,是遭遇碰瓷。
周瑜婉拒了一个朝他兜售奥运吉祥物公仔的小男孩,踏进这家宠物店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两名店员姑娘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从她们目光的落点来看,必定是在讨论那边随手拿起玩具去逗一只大狗的周瑜。指尖皮肤本就是少经阳光的地方,他的手指几乎和象牙白的骨头状磨牙棒一个色调,随意把玩着的动作更是比弹钢琴还具美感。那只惹人羡慕的苏牧跟着骨头玩具上下跳跃,仔细一听,他连逗狗的动作都跟着店内音响的节奏。
这只苏牧显然人来疯有余,贵族气质严重不足。在诱惑面前越蹦跶越兴奋,脑袋直接撞上笼子顶,弹起来的笼子又撞上旁边堆成城墙的狗粮包装袋。“哗啦”一声,有人刚好经过顺手一接,包装袋山体滑坡似的堆进了他怀里,最上面几包“啪嗒”几声从他肩膀上连跳向地板。谁知这人不知是反应力过人想秀一波操作还是只是出于无辜的本能,竟飞快地伸出了一只脚略微往上一勾,居然还真给他歪打正着接住了一包。
周瑜赶紧出手扶人,帮他分担重负。待到最上面一层摇摇欲坠的狗粮包装袋被撇干净,金鸡独立着的男人透着微讶的双眸和周瑜的视线短兵相接,暖光中空气都仿佛懒怠于流动,索性把这枫糖浸过一样的画面按了暂停。
怎么又是你?
周瑜想问,并直觉男人也想问。但正因如此,两人谁都没问,好像先问出口的那一方就会被嘲笑搭讪方式老土似的。
于是他们用一种非人的默契跳过了这一环节,男人眉眼一舒,把剩下那一小堆包装袋倒回货架里,捡起自己用脚面神乎其技地接住的那包,随手抛了一下,在它落下时边用双手接住边率先解释说,我来接我儿子。
周瑜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有点意外的表情。就见男人伸出双手把那只犬高马大的苏牧从笼子里抱出来,低斥道,一来接你就闹腾,有帅哥陪玩就乐不思蜀了是不是?小白眼狼!
周瑜这才了然,冷不防被拍了个马屁,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他看着对方把四肢乱蹬的苏牧拎出笼子,问,它叫什么名?
男人想都不想就答:我儿子。
他只想到此人会给狗随便起名字,却没想到还能这么随便。
猜到你会是这反应。男人嘴角微弯,挠了挠苏牧的耳朵,又冲周瑜两眼一眨,说,这位有缘人,不如拜托你给它起个大名?
周瑜愕然一笑,指着自己道,我?可别,起名这事我最头疼。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推脱,他很负责任地侧耳细听了一下店内正在放的音乐,试图找点灵感。
Onepublic的新专,《Apologize》。男人单手抛着包装袋,一眼看破周瑜心中所想,揶揄道,你想给狗起名叫“道歉”吗?听着挺憋屈啊,要应景的话,还不如叫“奥运”或者“火炬”呢。
周瑜一下子被挑起了不甘之心,还想再就自己这拙劣的起名水准争辩两句,男人却已跳过了这个话题,蹲下身来嫌弃又宠溺地揉了把狗头说,我跟我家老爷子说这就是我给你弄来的孙子时,他差点没抄起拐杖撵着我揍到能绕地球两圈,为了这个差点没跟我断绝关系。
周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免忍俊不禁,同时隐隐直觉这话另有玄机——哪有长辈会因为给狗乱起名就断绝关系?
他抬眸望向男人,对方却没打算继续解释,突然似笑非笑地盯着周瑜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他面前喀嚓了一张。
你干吗?周瑜一愣,有点疑惑不解。
唔,果然上镜,不用专业设备也比那个全世界最大的的珊瑚礁群还好看。男人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有件事之前一直没告诉你,猜猜有多巧?你家那本《环球科学》的封面摄影师就是我。
原来你是干这个的。周瑜了然,对于对方把自己跟一堆腔肠动物尸体作比较的行为无甚感想,并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带着笑意的欣赏神色。
我说过的嘛,你是往山里跑,我是往水里钻。男人漫不经心似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递过来。
这是?周瑜问。
赔你的小礼物。刚好在街上碰到,就提前给你啰。
是什么,打折的福娃公仔?周瑜有点好奇,开玩笑道。店内音响中,《Apologize》副歌部分的“It'stoolate”一下子飙到高音,非但不苦情,反而还有点动人的浪漫。不像是情人间充满缺憾的道歉,倒像是潇潇洒洒地对世人宣布,不好意思啊,我非得和那个人在一起不可。
记得在黑暗的地方打开。男人吹了声口哨,苏牧滴溜溜转了个圈,很通人性地追着他走出了店门。
新屏保到手。他在跨出店门时侧过半张脸,朝周瑜晃了晃手机,甩出一个几乎让那两名店员小姑娘尖叫出声的眨眼。
周瑜提着猫包走出宠物店,路过一家正在重新装修的酒吧。卸下来的招牌靠在一边,敞开的大门里头拆得七零八落,倒是仍在营业,给这家店营造出一种冷风中仍旧衣衫半褪、坚持接客的可贵精神。
灰白色的猫从布包里探出脑袋,被周瑜用手指轻轻按进去,十分伶俐且熟练地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网球包里带毛的大号网球,成功跟着主人经过了墙上那只歪着的“禁止宠物入内”的告示牌。
他抬腿跨入店里,门上挂着的旧风铃晃了几下,生锈的铜舌发出的声音像是老人家在咳嗽,让人忍不住为它递杯菊花茶。
周瑜随口点了杯名字看着顺眼的自调酒,得到侍应生懒洋洋的一句“调酒师不在”后,换成了最普通的伏特加。店里已经拆得不剩下什么,唯一的客人坐在吧台前甚是突兀。周瑜觉得在侍应生眼里自己多半像个令人费解的孔乙己,只差一碟茴香豆就能百分百还原原著。他几乎被自己的比喻给逗笑,为了避免这种猜测真的发生,往账单里补加了一叠小费,当即得到了侍应生讨好的微笑。
他本是孙策口中那种“每个月在贵族学会跟同好碰一次头,吃一顿15法郎的交际饭,一边喝一两杯马德拉白葡萄酒一边交换对地质学的看法”的人,出门旅游登山能一边和大伙谈笑风生一边默念脚下的步数并在下一个地址点准确地报出距离,却在这间拆成破庙的酒吧里自斟自饮,让来自极北之地的高度数伏特加灼烧自己咳嗽还没好全的喉管。
周瑜把一枚深水炸弹扔进伏特加里,想象那是自己,在名为孙策的海域溺亡。
众所周知,人间有三大挑事圣地,舞厅、台球室和酒吧。
舞厅挥胳膊踢腿时难免冲撞了别人的审美,抢漂亮姑娘当舞伴自然也是矛盾冲突点;台球室稍不留神就容易在一杆进洞后激动地拿球杆戳到隔壁桌人的腰眼,手里的杆子又是长而硬的绝佳武器。至于酒吧,则是一个喝醉了的耍酒疯、没喝醉的被喝醉了的搞疯的天堂。
周瑜在酒吧吧台上睁眼,手边放着敞开的猫包。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只是出去买两个杯子的功夫,回来以后会看见自己的老同学醉倒在吧台上?鲁肃在吧台里擦拭着玻璃杯,我把你的猫放出来溜达了,你不介意吧?
你是想用它招揽客人吧。周瑜瞄了一眼在高脚凳中穿行的灰白色奶猫,像是刚刚登基践祚的小皇帝趾高气昂地给自己划分疆土。
虽然我不介意你在我店里睡到飞机起飞,鲁肃严肃地说,但我觉得你要是再不睁眼,那些女人恨不得扑过来把你给淹没了,我觉得光是她们脸上掉下来的粉就能活生生埋了你。感谢我好歹还看着你吧,收点保护费不应该吗?
我的猫价值大于我本人,所以还是你欠我。周瑜眼皮一撩,所以再给我调一杯酒。
鲁肃沉默了一下。周瑜。我没想到你疯起来可以这么疯。
我怎么了?周瑜仰起头反问。
拎着猫包大刀金马地坐进我公告上明写了‘宠物不得入内’的店里,把驻唱从台上赶下去,自己坐到电子琴前噼里啪啦弹了几首歌——你说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嗯,我知道,今晚七点的飞机,上海转机飞澳大利亚大堡礁,全世界最大的珊瑚群所在地,新的地质项目在向你招手。但刚才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已经把自己的护照戳进那杯伏特加里了。你当是什么?吃羊肉泡馍吗?
周瑜回应以一个醉意盎然的笑容。
怀才不遇,学术打压,每个搞科研的都会经历,说真的公瑾,喝闷酒买醉这种事放在你身上绝对算反常行为,我觉得你可以再看开一点……鲁肃有些疑惑地根据自己的猜测试探性开导,不过很快面色一凝,得了,看不开了,有个女人朝你走过来了,看见她脸上的煞气了吗?
我惹过她吗?周瑜面色不解。
确切来说是她惹过你。鲁肃贴心地替他做场景回放,刚才她想来勾搭你,试图把你推倒在沙发上未遂,你拒绝她之后往她头发上泼了一杯酒。
什么?周瑜皱眉。
开玩笑的,你只是完全没有理睬她。
那就好,那么她也完全没有理由继续纠缠不放。
但你的猫往她头发上泼了一杯酒。鲁肃指出事实真相,真的,你应该看看你这只初来乍到的小奶猫有多伟大——它起跳的姿势,撞倒那杯酒的动作,不去参加今年的体操比赛简直可惜。
……好吧。是有点可惜。现在把机票改签北京还来得及吗?
你放心,那女的现在一定不是在觊觎你的美色。鲁肃低声说,她背后还跟着几个男的,估计只是想揍你一顿而已。当然如果你愿意牺牲美色换取我店的和平就再好不过了。
你就不能从你的柜台里掏出一挺机关枪来扫射示威吗?周瑜撇了撇嘴,眯起眸子。
那是美国德州黑帮旗下的黑店好吗,我这可是正经营生的正经酒吧!鲁肃完全搞不懂他这跃跃欲试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只知道自己额上的青筋快被这个说醉也不算醉成烂泥说清醒也清醒不到哪儿去的好友给撩爆了。朋友,过滤一下你脑子里的酒精听我说,现在跑还来得及,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也就指望我给你丢几个酒瓶砸砸人了。
这话不知哪里戳到了周瑜的笑点,他笑得比迷炫的灯光还要炫目。
你笑什么?鲁肃十分无力。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豌豆射手。周瑜笑容一收,一脸认真。不过好像西瓜投手更贴切一些,你带冰冻效果的吗?
你现在还有几分清醒?老实人调酒师濒临抓狂地问他,可是向喝醉的人求证他自己有没有醉本身就是个不明智的行为,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七八分吧。周瑜声音镇定,眼神飘忽。
是十分制吗?鲁肃眼角抽了抽。
当然不,是百分制。周瑜侧目,对于他犯的低级错误十分宽容地给出了一个潇洒的微笑。
……行行好,来个人管管你吧,天王老子也行。鲁肃喃喃。
眼看那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已经带人欺近,眉毛倒竖,抬爪如钩,往周瑜身上盈盈一指。她身后几个马仔迅速上前,想把周瑜从高脚凳上拽下来。孰料周瑜的反应速度压根就不像个醉酒者,一侧身让他们扑了个空,伸腿勾过旁边的凳子踹到他们身上。
门口突然传来清脆的风铃声,一只拳头自为首之人脑后破风而来,那人前一秒还在狞笑,后一秒后脑勺就像中了一发导弹,直接被掼到吧台上,跟硬木桌面来了个激烈对碰。
鲁肃微张开嘴,不知是替那马仔心疼他的脑门还是单纯在心疼桌面。
拳头的主人在那人倒下后露出身形,鲁肃尚来不及看清他的全貌,只觉得那扬起的眉梢如疾风裁出的刀锋,一晃而过,他便又将拳头塞进了一人胃部的凹陷里。然后直起身,随手从吧台上的金属丝器皿架里抽出一个酒瓶抛给周瑜。
周瑜接在手里,带着醉意朝那人玩味一笑,个中难以言明的邪魅感看得鲁肃简直头皮发麻,翻了个五味杂陈的白眼,心里暗槽这货真的醉得不轻。只见周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完第一口,有人被揍得跌跌撞撞滚到他身边,被他顺势拽过领子,另一手把剩下大半酒液近距离往脸上一泼,在其慌乱闭眼时像扔垃圾一样将之往旁边一甩,那人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撞翻了一排林立的高脚凳。
巨大的噪音让鲁肃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待他再睁眼时,浓妆艳抹的女妖怪落荒而逃,马仔们废人一样躺了一地,除去呻吟声偶显聒噪外,堪称一片祥和。
周瑜又趴回了吧台,仿佛刚刚参与群架的人不是他。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则站在他身边,微微倾身,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推推他的肩膀。
这位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鲁肃说完觉得自己这语气实在像个武侠小说看多了的中二少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尴尬地把差点下意识没忍住抱个拳的手放在了桌面上,那个,请问您是?
他邻居。男人用拇指反手一指周瑜,后者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里,过分安静得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在偷听。
鲁肃换上一脸你把我当智障的表情,内心活动丰富起来,心说嗬古人诚不我欺,还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头一回听说现在邻里互助还搞这么激烈的,这人别不是挖壁橱时挖通了周瑜家的下水道才负疚出手的吧。
男人盯着周瑜柔光下的发梢,神情如视珍宝,近乎虔诚,以致鲁肃一个恍惚,差点没把手边一桶冰块给打翻。
然后男人柔声说。
他家煮完饺子忘了关火,房东发现时半个厨房都烧糊了,让我赶紧出来找他。
鲁肃大惊,那你还有空在这含情脉脉地看他睡觉?赶紧把他弄回去处理火灾现场好吗!
这不色令智昏嘛。男人提起周瑜的手臂绕过自己后颈,动作利索地把他背了起来,朝鲁肃一抬下巴说,他那猫我就不带了,还麻烦老板先照顾一下。
等等,鲁肃突然叫住他,皱着眉望向他背上的周瑜,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他已经……
有对象了。后四个字被鲁肃硬生生咬了回去,退到舌根几经犹豫,终究像坐上水上滑板一样滑回了喉咙里。
他好像知道周瑜为什么要来买醉了。周瑜从不会在意失意、苦难或悲伤,能让他如此反常的,只能是前所未有的迷惘。
他对一个人动了心,却不知该如何进退,所以来买一个答案。
男人漂亮的眉梢在逆光中微微一抬,疑惑地等他把话说完。
他已经跟房东签过协议了,如果你想在他家隔壁挖壁橱什么的,必须得经过他的同意,不然是要吃官司的。鲁肃胡诌似的改口道,嗯,还有,别在他隔壁放摇滚乐或者唱跑调的歌,不然他投诉起你来毫不留情。
怎么说?男人似乎颇有兴趣。
你不知道吧,他有音准纠错强迫症,耳膜对不着调的音符容忍度为零。鲁肃指指自己耳朵诚恳道,信我没错啊,这家伙曾经因为我不让他的猫进酒吧,以聚众淫乱的罪名投诉了我的店——苍天有眼,我吧台底下珍藏多年的那几个碟就是这么没的。
“刚刚听我一个员工说店里来了个老顾客,是你吧?”
“……是我。”
“听你声音不太对,不舒服?喝醉了?”
“还好,快安全到家了。”
“得了吧周瑜,你就知道糊弄你老同学。你以前只在我店里喝醉过两次,一次是事业低谷期加上刚认识孙策后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沦陷了,一次是在我店里过生日时接受孙策的求婚,每次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你现在在路上?打车还是步行?”
“……我骑小黄车呢。”
“我靠,你这是酒驾啊你!”
“骗你的,我在地铁站的洗手间里。刚刚吐了一下。”
“……最怕你这种明明醉得一塌糊涂却看着比谁都清醒冷静的变态。真喝醉了回去就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
“老实说这话真没什么可信度,撒谎起码打点草稿好吗朋友?”
“懒得打了。我今晚七点就走。”
“飞澳大利亚大堡礁?”
“对。今后火锅就托你照顾一段日子了,猫包我留在你店里,它很好养,没什么忌口的。”
“你确定它离开你家那条狗能活——那大符呢?还没找回来?它离开火锅也会抑郁的吧,都走失了这么久。”
“没有哪只猫离开哪只狗就活不下去了,人同理。再说你爸妈离婚你和你妹不会选一个跟吗?”
“……谢谢你,家中二老目前还没打算分家,而且我也没有妹妹。”
“……”
“周瑜。”
“嗯。”
“别太难过。”
“我知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再找一个,是吗?”
“不,我想让你对自己好点。”
“……嗯。”
“有人生来就是属于天地的,无边际的领域对他来说才是绝对的自由,像山川大泽那样广袤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最终的归宿,传统观念里的落叶归根反而为他们所轻蔑之事,更不用说被任何人际关系拘束。你比我更清楚,孙策就是这种人。也许这是好事。”
“这是哪本心灵鸡汤,还是网易云音乐热评上抄来的话?”
“……别拆台,你平时都不看厕所读物的吗?有些还是很有道理的好不好。”
“我家的厕所读物是《环球科学》。”
“……周瑜。”
“算了,没什么,你好好睡一觉吧,保重。”
周瑜扶着门框把自己拖进家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替他挡住门框,避免他不小心磕到脑袋。
果不其然,周瑜把额头往那只撑在门框上的手的手背上一顶,整个人就跟在太空舱里竖着睡觉一样,杵在那儿不动了。
倒是进屋啊你。他身后的男人被他这行为给逗笑了,用另一只没被“封印”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马吗,能站着睡着?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屋里又一片漆黑,只有落地窗外的灯火穿透暗蓝的夜幕,像海洋生物在深海发出的荧火,把星辰一样的微光坠在周瑜低垂的眼睫和秀挺的鼻翼上。
足以令人愣神,抑或引人哲思的美。
费劲千辛万苦,二人拉拉扯扯进了房门。房间里还残留一点锅底烧穿的气味,不过房东早已叫人处理过,因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万籁俱寂中响起电灯开关清晰的“咔嗒”声,客厅顶灯的暖光倾洒下来,有什么东西也被一并点亮。
周瑜由身到心都已趋向沙发,忽然觉得自己胳膊被人握住,身形堪堪一滞,下一刻便被拽入一个怀抱。
深海暗潮汹涌,万籁再度宁静。
不知隔了多久,周瑜突然把男人推开,故作镇定却还是夹杂了一丝慌乱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地毯上。
男人下意识顺着他的眼神转头看向门口,一双绘着猫咪的拖鞋和另一双绘着鱼的拖鞋并排摆放在门口,明显是画风相同的一对,昭示着这间屋子理应有两个主人。
你走吧。周瑜垂眸避开对面人的脸,轻声说,厨房还得收拾一下,我就不送了。
男人深深望了他一眼,一咬牙转身离去。背影在周瑜眼里黯淡下来,好像万顷海洋被瞬间抽走,空荡荡的大陆架一片寂寥。
周瑜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沙发上坐下,觉得自己才像是落荒而逃。
半晌,他用指关节猛地敲了一下额角。
Onepublic新歌的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
——我正捉着你给的希望之索,拥抱爱情的美梦,使我如双脚离地十尺高。
爱如覆水,他已经深有体会。
江南冬天湿冷得出名,南下的北风耀武扬威,左手一个“天寒”,右手一个“地冻”,跨越万千座山万千道水,跟长江一带的潮湿空气久别重逢,双方都惊喜于这场世纪会晤,相携而行,不由分说往人脸上怼不说,还极没眼力见儿地往衣领袖口里钻。
周瑜下了出租,裹着深灰色的围巾,拖着行李箱走在空旷的机场。几架孤零零的飞机停靠在停机坪上,机身上闪烁的灯光融在天际线处,像是氤氲着泪液的虹膜。
在机场这种过分空旷的地方,人极容易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夜空苍蓝,描摹出惹人敬畏的天高地远,令人升起想要匍匐皈依的欲望。且比白日里要更显得深沉、浩瀚,一如厚重的水体,倾轧人神经的深海。
他像蜉蝣一样安静地行走着,趋向候机大厅这一巨大而唯一光源。
行李托运完毕,在靠椅上坐下时,他开始发呆,脑袋里空无一物。兴许是高频回忆的后遗症,他的大脑就像一座被过度开采的矿山,一池被过度汲取的枯潭,旷世的空虚之中再也找不出一丝值钱的晶亮。
他跟孙策,昔日孽缘多得沿街兜售都散不尽,现在却好像连打折促销都无人问津了,只能积压仓底,年复一年。
墙上挂着的小型电视在播放国内外新闻,他缓缓阖上双眼。
距离检票登机还有一个小时。
“两周前,环球水下探索组织的一队成员在澳洲大堡礁附近的水域进行水肺潜水,该国际潜水组织在全球享有盛誉,成员经过严格的OW考核……”
周瑜倏然睁眼,宣布登机的广播回响在耳畔,像是穿越亘古时空的回音。
揉了揉并不算很困的双眼,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默默地翻转着看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打开,而是又塞回拉链里,起身朝登机口走去。
偌大的落地窗外,远灯亮如繁星,繁星填满夏夜。他经过第三块玻璃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由远及近,飞快地逼近,像是踩住了他的影子,让他的身形被拖住一般悄然凝滞。
周瑜。身后传来喘气声,我搬来这里然后发现你就住我隔壁的第一天,就向房东问了你的名字。
周瑜没说话,侧过半个身子,透过玻璃望见男人的脸,而后彻底转过身来。
二十分钟前,我问了你那个开酒吧的朋友,他说你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我,让我追上你问你本人。男人毫不退缩地直视周瑜的眼睛,他说你会有两种选择,告诉我真相或者继续隐瞒。无论是哪种,都必须要我亲自来问,才会给你创造做出这个选择的条件,不是么?
两人静默了三秒,却有种无言相对了上千年的郑重。
是。周瑜缓缓笑了,双眸如蕴星辰,一下子贯通了所有的迟疑不决和迷惘。他说,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两双拖鞋是打折促销的,买一送一。我把两双都摆在门口,只是为了让别人以为我有个同居的女朋友而已。尤其是房东阿姨,她太喜欢三天两头就上门给我说媒了,有时候我都觉得她不是个房东,而是老鸨什么的,我真的是受不了。
还有,我那位朋友也被我三令五申过,严格统一口供,对外宣称我有对象能给我省去不少麻烦。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叛变了,周瑜揶揄地翘着嘴角,我有点好奇,他那人可向来不缺钱,你拿什么买通他的?
对面人眼底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被星辰点燃的光焰,像是重新来袭的太阳风暴、沉寂许久又喷发的海底火山,焚尽了广袤大地上所有的所有,蓬勃而出的情感熠熠生辉。
侧面的巨大玻璃里,原本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突然矮下去一个。深夜无人的机场走廊里,男人单膝跪下,伸出的右手举起一把银色的钥匙。
这是干什么?周瑜睁大双眸,稍显错愕地低头瞧着他。咱们能别一口气跳这么多步骤吗?
我自作主张,向房东要回了你家的钥匙,说你还打算继续租下去。如果你真的愿意留下,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把造型相似的钥匙,从左手换到右手,同原先那把一起提着,二者堪堪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这是我家的钥匙,它也归你了,我们可以把两间房合并一下,凿个壁橱连通起来什么的,希望到时候不要挖断下水道才好——你看呢?
喂喂,这么折腾小心房东揍你。周瑜有些讶然地笑了,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轻率的的跳河爱好者?
我叫孙策。男人抬眸望向周瑜,目光炙热,字字清晰,现在,你愿意让它变成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不幸的是,其中几名中国成员意外沉入水中,事发后救援队搜索了附近海域,至今尚未打捞到全部失踪者的遗体……”
第三块落地窗前,周瑜回过身。
漫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唯有他与玻璃中的影子同样颔首,凝注着面前空地上的大理石地砖里,那双被花岗岩隐去的通红而模糊的眼,像是穿越了十年的光阴。
他们从来没有分手,是他被抛弃了。另一个人,用生死的断层,截断了他通往他身边的道途,有如天堑。
半个月前,孙策随国际潜水组织去往澳洲出差,原计划进行水下摄影,一个猛子下潜过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水面。救援队持续打捞至今,只捞上来半根断了的安全索。
没有人知道孙策,抑或说孙策的尸体去了哪里。网络上的奇谈怪论颇带安慰性质,纷纷猜测这位年轻俊美的潜水爱好者、水下摄影师是“穿越”了,但即便外行也知道他只是单纯地葬身海底,暂时没有被寻找到而已。
作为他四舍五入就是十年的恋人,理智使周瑜在人前像个过分冷静的变态那样,拥蹵着后者绝对的可能性。但爱让他在深夜里独自坐在床上发呆时,渴盼着前者那种超自然现象的发生,像个狂热的异教徒执著于自己违背常理的信仰。
当他翻到那天那个水下探索小组的成员名单时,呼吸几乎停止。
除孙策本人外,其他遇难的两人名字竟出乎意料有些许眼熟。他们为同一个人做事,孙策的竞争对手——许贡。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伪装成意外的阴谋。
悲剧已成定局,周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无论是后悔相遇、后悔在一起还是后悔相处时没能好好包容对方。倘若说一丝悔意都没有,总归是有自欺欺人的装逼之嫌。人世间最痛苦之处莫过于此,当初所认为的所有绝无容忍余地的事情,其实都是可宽恕的。当初所认为的失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其实都是不可或缺的。
他把所有孙策的东西打包准备丢掉,把他乱扔的削皮器挂回厨房的挂钩上,把他弄脏的沙发垫撕下来清洗了一遍,找维修工人修好了因为他糟糕的使用而坏掉的电视机,但最后又偏偏辗转了一整座城市,在大冬天去找一个跟他有那么点关系的冰淇淋。
挺有趣的,周瑜想。那个人好像又出现在走廊尽头,施施然笑着欣赏他此刻的糟糕模样。
你他妈的非得哭么?你就不能搂着个姑娘靠在沙发里,像我们当初互相倚着对方的肩膀瘫在那里一样毫无难度吗?她很乖巧很漂亮,脸蛋不论性别单按颜值来计算的话数值完全可能不下于我,她不会跟你抢遥控器,或者抢不赢就耍流氓骚扰你,她会听话地窝在你怀里,用恋慕和崇拜的目光温柔笼罩你。你他妈的就不能去过个这样的生活吗?非得深更半夜坐在漆黑的客厅里边想往事边哭?
不能,他对那个不存在的虚影吐出足够冷硬的两个字。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我的灵魂就被裁剪成了与你契合的形状,我的眼神就只会因你而燃烧,心脏为你而跳动,皮肤因你的触碰而滚烫。
纵然人生几十载,每个人在头十几年里就得学会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不可或缺。每个人都得知道自己活着是生理机制的功劳,移不开的眼神是多巴胺带来的眷恋,骤然加速的心跳是动物激素的调控,滚烫升温的皮肤是血液循环的结果,而不是出于另一个生物的鼓励。
纵然这样。
你一离开,我的眼神就冷了,心脏就枯了,皮肤就凉了。所有你曾给予的生机全都逝去,就像海水被天空抽尽,裸露的大陆架满目疮痍。
往事如潮,爱如覆水。
“还没上飞机吧?哎哟!你快回来看看,他回来了……”
周瑜心跳猛然一震,差点没让手机砸向地面,用微颤的声音问:“谁?”
“你们家养的那条大狗啊!它自己跑回来了,浑身透湿,我看是已经饿坏了,现在蹲在你家门口哪儿都不去,东西也不吃,是铁了心要回家啊……”
周瑜一阵失神。是“它”,不是“他”。
08年发生过很多事,大到汶川地震、北京奥运,小到Onepublic发布新歌《Apologize》、两人确定关系、周瑜和他之前曾经逗过的那只苏牧成了一家子。他和孙策在一起后,它终于得以改掉“我儿子”这等憋屈的尊号。“大符”这名字是两人合伙起的,周瑜提出模仿08年北京奥运的福娃,最起码比较有纪念意义,孙策则反对跟风,在宠物店登记狗名时硬生生把“福”换成了同音的“符”,说到底还是搞不懂这一更名的意义何在,只能说两人在起名字方面半斤八两。
还好咱们以后不生小孩。孙策说完这话时,遭到周瑜一个明显放了水的肘击。
“我这就赶回来。”
周瑜离家还有两层楼时就听见了爪子落在地面上的刮擦声。深茶色的大型犬从楼上疾冲下来,在冲到他脚边时开始兴奋地绕着他转圈,尾巴像装了个超负荷运转的发电机一样摇成扇面。它显然知道自己身上脏,因此拼命忍住了没往主人身上扑。
它是在孙策出差的那天失踪的,现在竟然自己跑了回来。
周瑜眼里流露出惊喜,毫不嫌弃地蹲下身把大狗搂紧。毛茸茸的狗耳朵蹭着他的脸,也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
于是没能走成,也没有重新订机票。
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再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让他留下来。就像十年前他原本已经托着行李箱准备踏上出国的飞机,但那人追来了,所以他留下了,一留就是将近十年。
这次,这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人不在了,可他还是他,城市还是城市,仅剩一方的爱情还是爱情。
周瑜靠在沙发上抚着大符的脑袋,从登山包侧袋里掏出那只前不久收拾行李才刚刚装进去的深蓝色小盒子,轻轻打开。
那是一个精致的水晶球,里头簌簌落着晶亮的细砂,落了红色的小珊瑚满身。
那天孙策把他家窗台上的盆栽碰落进人工湖之后,做了件很匪夷所思却又很有其本人风格的事情:下水捞回来。捞上来之后突发奇想,动手能力强又行动力爆表的摄影师干脆用那一小撮细砂做了个手工艺品,移栽了几株自己曾经协助科研人员抢救珊瑚时从海底合法采摘回来进行培育的人工珊瑚样本*,当作赔礼送给周瑜。
*倘若未经允许擅自采摘活体珊瑚属于违法行为
那是他们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定情信物,尽管周瑜直到在机场被孙策追上都没有打开。当他后来不小心坦白了自己当初其实是因为以为里面是枚戒指,所以才不敢打开时,孙策滚在沙发上笑出了眼泪,特嚣张。
第二个是火锅,一只灰白色的猫,周瑜在宠物店偶遇孙策之后买下的它。
第三个是周瑜送给孙策的,一个装着同种稀有细砂的圆锥形吊坠。那天周瑜在鲁肃的酒吧过生日,孙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直接掏出了个戒指求婚。醉成周三岁的周瑜不甘被他抢占先手,说什么也要扳回一局,便现场动手给他做了个坠子,外面装细砂的圆锥体小物件还是从鲁肃一瓶82年白兰地礼盒上掰下来的。
第N个是某年冬天他送给孙策的围巾,深灰色。孙策一直嫌弃戴围巾,不是因为捂脖子、勒喉咙这等正常人类会有的理由,而是因为他莫名其妙一口咬定男人戴围巾会显得很gay。周瑜完全不懂他何故出此诳语,反正很少见他戴就是了。但他还是把围巾叠得平平整整,收在柜子里,这是他核爆现场般的衣柜里为数不多的净土。
周瑜回忆到第N个时,轻轻笑了起来,电视里开始播放元旦联欢晚会,屏幕里满天飘转的彩纸映亮他的虹膜。
“我不走了,大符回来了,明天我去把火锅接回来。”
“你什么毛病?我这猫毛都没撸热乎呢。”
“撸别人家的猫让自己爽,非君子也。”
“……你听起来心情很好。”
“还可以。我在桥上,遛狗。”
“哪个桥?那个桥?”
“对,那个桥。”
“……噢,答应我不要跳下去。”
“怎么可能,我跳了谁养那一猫一狗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这都快跨年了。”
“你是说回去看电视?说真的,中央电视台元旦联欢晚会,除了春晚我想不出比这更傻的节目了。”
“……有道理,但我得提醒你一下,还有元宵晚会。”
“啧,随便啦。”
“明年呢?明年我的店会修葺完毕,重新开张,一切都过去了对吗?”
“不对。”
“……你眼里我不要面子的是吗。”
“不,是因为没有什么能让我忘记他,生离不能,死别也不能。我会带着他给我的一切前行。”
“好样的公瑾,这碗鸡汤炖得我有点想哭。”
“忍着,你可是个大男人。”
“拜托,小品已经不能让我笑出来了,我现在忍着不哭表情扭曲得像个傻子。”
“那愿你明年能笑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你想说的其实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哈哈,不要说出来啊。新年快乐,子敬。”
“新年快乐,公瑾。再向我保证一遍你不会跳河。”
“我不会。”
“很好。替我向大符也说声快乐。”
“谢谢你子敬。”
“……啊?”
“大符说的。我转达。”
“滚吧,不要连狗的好人卡都发到我头上来。”
周瑜站在桥上,把手机收进口袋,纤长的五指拢了拢围巾。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把手机放进口袋的那一刻起,屏幕开始近乎疯狂地发光发亮。
虽然早上才来过这里,但终归还是夜间景更神似往昔。朗夜晴雪,照耀着深蓝氛围中的白色石拱桥。霜华冻得溪水也渐缓,月光在礁石上跳起探戈。
苏牧安静地趴在他脚边,刚刚洗过澡的毛色润泽异常,也为月光提供了一个柔软的滑道。
如果他和孙策的故事可以经久流传,那么这里兴许真的可以立个石碑,写着他当年擅自命名的“夏波桥”,纪念着那晚戏剧性的初见。
就在那边,那只石猴边应该有一道凸出来的黑影,晃荡着双腿,等待无辜路人的经行。他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抓住他的手对他说,你别跳,我还在等你。
都怪这桥名字来得太不吉利,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所幸常言道,奇迹最容易在新年旧岁交替时降临,一如惊鸿照影。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周瑜脚边的大狗突然竖起了耳朵。远处传来脚步声,在桥头一顿,而后继续响起,猛烈得像是狂奔。
周瑜转过头来,看见一个人在距他十米左右的地方倏然刹住脚步。
两个人同时抬头,捕捉到对方的眸子,像执法者和通缉犯在小巷两端出于巧合猝然望见彼此,磁石碰撞一样迸出震撼的星火。
周瑜的表情凝固了。
苏牧直起上半身,湿漉漉的黑眼睛愣愣地望向那边,好像也被施了个定身术。
那人靠近一步,走到光下,露出那张令人魂牵梦绕了一个月的脸。是个长相很不错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很年轻,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差不多。澄黄色的路灯在他的双眸里流转,几乎被加强成暖阳,看上去怎么也不是个走投无路的模样。
周瑜一动不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靠感知眼眸逐渐发热升温来判断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手里的狗绳被另一端的力道疯狂往前拽,但周瑜就像是僵硬的雕塑,握着绳的手纹丝不动,虎口被勒出了红痕。
“嗨,”那人沙哑地说,“是我。”
周瑜还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就像是忘记了自己是个活人,只死死盯着他。
对方又靠近了几步。周瑜反而微退一步,表情像是按下了重新播放键,挺平静的,轻声说:“哦,你啊。”
那人静默了一下,好像有点匪夷所思,又同样不知该怎么办地无措起来。
“你回来了。”周瑜的口吻难以辨别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自己低头笑了起来,侧过脸往旁边看去,局促地挪了两步,低下头,好像在避开对面十步远的那个身影,又重复了一遍,“你回来了。”
“你饿不饿?”周瑜忽然又抬起头,闪着泪光的双眼轻轻弯了弯,语气仍似平常,“吃了晚饭来的吗?没吃的话,我陪你去找个吃饭地方……”
“现在跨年呢,餐馆都歇业了。”那人缓慢得近乎一字一句地说,“你只能回家给我下点饺子,只是要当心不要再烧穿锅底。或者你把咱们那只猫煮了吧,反正它也叫火锅。”
周瑜没有回答,只是直直盯着他的脸。
那人“嗤”地一声低低笑了起来,手背蹭过自己的下巴:“怎么,不认识啦?完了,这该怎么解释——我没事,没死,不是鬼,不是梦,我回来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丈夫……”
他话到半截没有说完,被周瑜冲过来一把拎起衣领,狠狠推在栏杆上,后背撞得生疼。周瑜几乎是掐着他的脖子,他不得不上半身后仰悬在桥外。
他看见周瑜的眼神,那眼神好像突然复活过来,重新找回了所有的情感。星火划过长空,剧烈地燃烧着坠落人间,雨同时落下,从通红的眼眶中无声淌出。
“孙策。”周瑜哽咽而恶狠狠地说,秀挺的鼻尖彻彻底底发红,“我丈夫叫孙策,你是吗?”
“你知道吗?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们要拍婚礼纪录片,一定要到这座桥上来,设备放在桥底,拍我们一起落入水中后在水底接吻的场景。”
孙策答非所问,却没有再给他对自己的衣领施虐的机会,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他。他感觉怀中的周瑜就像是在这一刻彻底坍陷进自己的胸膛,他们像是在用骨架相拥,血肉相吻,都用力得带着一股恨不能毁灭对方的力量。
隔壁道路上的车灯一掠而过,两人的瞳孔在远光灯的辉映下大放异彩,像是太阳风暴席卷暗夜星空,深海里腾地燃起一簇火。
他稍稍分开一点,吻了吻周瑜的额头:“是我。”
然后拾起周瑜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手背与指根交界的缝隙:“孙策。”
最后凑到他耳边,清晰有力道:“你丈夫。”
夜朗雪晴。
当天孙策下潜后,遭到了同一组的几名陌生潜水员的攻击。反应过来这是竞争对手派来刺杀自己的杀手后,孙策与他们进行了一场险恶的周旋,最终几人均被一阵强流冲到了另一处海域。
孙策本已做好就此陨命的准备,将剩下的半截安全索缠在自己身上方便救援队打捞自己的尸体。在失去意识之后,他的身体随波逐流。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片陌生的岸上,周围是一圈澳洲土著游牧民。
浓重的口音导致了交流障碍,孙策费了老半天劲才弄明白自己不是穿越了,而是被这些兄弟们捞起来了。原来是孙策一直有个习惯,每次潜水之前都会把周瑜送的那个吊坠拆下来放进潜水手表的表壳里,随身携带着下潜,像是一个小小的寄托和庇佑。在孙策运气好到爆表地随水漂流进一个浅滩后,潜水手表在礁石上撞裂,晶亮的细砂纷纷流出,漂满了孙策周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来了当地土著民的注意。当发现这里竟然躺着一个溺水者后,人们立即把他救上了岸。
这回,人类的情感竟真的在大自然面前创造了奇迹。
“到底是怎样的周折?”周瑜用锅铲拨着锅里热腾腾的饺子,不折不挠地追问。
“这个嘛,”孙策神秘一笑,踢踏着自己专属的大猫拖鞋,拿毛巾边擦头发边潇洒地摇着头,“再难也总归不如追你的过程艰难啊——诶诶别乱来,那锅铲是用来打人的吗?你怎么跟那包租婆一个德性?好好好停手,汤都甩出来了……我说我说,《人在囧途》你看过吧,我们一起看的,就跟那差不多吧,别提了……”
周瑜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嘴角了翘起来。
周瑜能说出一万个想跟孙策分手的原因,但他喜欢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原因比这要多得多,就像是太阳和星辰的数量差距,而且在这个宇宙里,每一颗星星都比太阳要耀眼重要得多。
他讨厌孙策夹核桃把碎屑夹得满地不收拾,讨厌他削完苹果后从来不洗削皮器直接往水池边一扔。
但他更爱他夹好核桃送到自己嘴边,坐在病床边盯着自己喝完感冒药,一面义务削苹果一面调笑逗人开心。
“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鬼?”孙策枕着双臂靠在沙发上,大符趴在旁边蹭他的腰,“本来就够近乡情怯的了,一见你表现的那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是。”周瑜沉默了一下,“我怕是梦。”
这话的口吻过度轻柔易碎,让孙策微微一怔。
“梦到故去的爱人,情绪太过激动而惊醒,醒来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地坐在床上。很多矫情的电影里都这么演,那些主角太蠢了,我才不会重蹈覆辙。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被你吓跑了,多划不来呀?”周瑜笑了笑,仿佛很无所谓似的说,“当时我想,如果假装自己没有猜到这是梦,而是像平常一样跟你说话,骗过自己的大脑,你就可以留得久一点,或者说,我就可以晚一点醒来。”
孙策听完眨了眨眼,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周瑜,渐渐用力收紧。
“别闹了,你不饿吗?”周瑜抿了抿唇,敲敲他的手背。
“你是不是还要问我要不要吸口氧气?你以为我从水里爬起来后连气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回来了啊?”
察觉到他话里戏谑之意的周瑜握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翻一压,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不许呼吸了,憋死你。”
“别忘了我是玩潜水的,想跟我比比肺活量吗?”
“却之不恭。”
他们吻在了一处,像是海水携潮滚滚而来,山川大泽最终相融。窗外再度落下江南的雪,与储物柜顶层的玻璃球中的晶亮细砂相衬,远方千家万户中响起新年的倒计时。
爱你本是一场修行,我秉烛夜游,焚膏继晷,程门的雪落满肩头,求你施舍我一点道行。
无须遥望所爱,无须填平山海,因我将跋山涉水,踏水翻山,抵达你之所在。
-完-
SideA“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单仰萍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面前的美式杯子表面上已经凝结出一层水珠,像这个闷热天气里,她的心情:潮湿,低沉。
一定是因为天气,单仰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连续的高温让人打不起一点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是恹恹的。立秋已经过了三天,还没有一场秋雨冲刷这个夏天的炎热。
她忽然想起一句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这样清凉的日子,也期盼很久了。怎么就是不来呢?像一个不知归期的故人。
想到这,那个过去念过无数次的名字,又浮现在脑海里。原本是为了不再去想才出门的,这才坐了多久,还是...
想到这,那个过去念过无数次的名字,又浮现在脑海里。原本是为了不再去想才出门的,这才坐了多久,还是又想起了。
但是她错了。
你看,熟人决裂还有一件很麻烦的事,那就是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决裂了,但是高度重合的人际圈子,还是会让你时不时地就听到对方的消息。比如今天,她相信那个人不知道她会怎样度过今天,但是她却扎扎实实地知道对方正在和新搭档一起参加活动。不对,也不能再说“新搭档”,她们也是老搭档了。或许,在单仰萍的潜意识里,直到现在,她还是以老搭档自居。虽然这已经毫无意义。
她沿着思绪回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是某个同事负气出走,那个人不得不在有些时候顶上吗?还是她成为自己的领导之后,那些事情上的意见相左?亦或是,她的生活里逐渐开始容纳更多的事务而自己只能默默接受这一切呢?
即便是过了这么些年,单仰萍自己也还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一起走过那么多不顺和晦暗的人,怎么就抵不过后来的那些琐碎。
当然,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不应该去纠缠的。她自己深谙这个道理,只是在施行的时候才发觉,二十多年,是她生命的很大很大一部分,也是最美好的一部分。抛却那个人的影响,这二十多年,她从默默无闻到成为台上的一个角儿,从桐庐到上海,从青涩到成熟。对她来说,实在是这二十多年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她,无论是专业上还是生活上。她不能为了忘却一个人,就舍弃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可是偏偏,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就是穿插在她这最想记住的这二十多年里。
往事并不如烟。
她选择了忘却之外的另一种方式,承认。她承认那二十多年的金风玉露是真的,同样,她必须承认如今的“罗带同心结未成”是真的。
就像此刻,她也必须承认,没有忘记,也是真的。
SideB“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再一次来到海上梨园,钱惠丽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起伏。只是今天这个日子,确实也特别了点。这个场地,是院里年轻演员常来演出的。演的最多的剧目就是《红楼梦》。
是啊,《红楼梦》。想到《红楼梦》,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双温热的眸子。今天似乎想起她的次数格外地多。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出发前在路边等网约车的时候,她打开折扇遮住能把人晒化的太阳。她没有带伞的习惯,主要是觉得麻烦,以及一个她并不是很愿意想起的原因,是以前的搭档总会带着伞,排练的时候他们总在越剧院门口碰到,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她被搭档拉倒伞下,再嗔怪她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打把伞,太黑的小生她可不要,然后两个人笑着走到排练厅去。一起去演出的时候,反正住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出门更方便的,总是搭档撑着伞,挽住她走。她也疑惑过,搭档总是送她很多东西,吃的用的,只要搭档觉得好的,总是给她。却从来没有给她送过伞,于是她们同撑着一把伞走过了寂寂无名,跨越了世纪,也走到了分道扬镳。
今天已经够热了,钱惠丽想,实在没道理再去想念一双热烈望向自己的眸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样的目光逐渐暗淡,逐渐不再望向自己了。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不擅长回忆,对她来说,眼前总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无论是做演员、做管理、做评委,她总告诉自己,要去做对的事情,去做对的决定。她既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她总是冷静地处理很多事情,包括感情。她相信自己的这套方法论是极具可行性的,却偏偏,在感情上栽了跟头。
可是,在其他事情上都行得通。所以,她动摇过,然后接着往前走。那种隐隐的怅然若失,是她无法解释的。因此,她选择与之共生。对她来说,总有很多事情要做,感情总是要往后放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自然也不应该有什么例外。
只是,她现在忍不住地想:我的搭档,她在做什么呢?
文/Hatsumomo
“下”终于来啦,写得我要废了。水平有限,勿上真人,欢迎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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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附上“重排紫玉钗”上的链接
“仰萍啊,你这尊女菩萨可真是好难请啊~”方亚芬远远地招呼着刚进门口的两个人,高声打趣道。
单仰萍听见这话,猛地红了脸,不自觉地往慧丽身后躲。原本走在前面的女人此时也顿住...
单仰萍听见这话,猛地红了脸,不自觉地往慧丽身后躲。原本走在前面的女人此时也顿住了脚步,她低下头,微微笑着揽过仰萍的肩,紧扣着她的手,两人的眼睛自然地相触着对方。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在桐庐还没腻歪够啊,别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秀行不行?”亚芬走过来,笑着朝两人飞了个白眼。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仰萍和慧丽,一个意气风发、一个脉脉含情,这模样终是多少年没见了,忍不住暗暗感慨。
“你呀,别拿我家仰萍开玩笑了~”慧丽牵着女人的手迎上去,她嗔怪道。“我这不是把霍小玉完完整整地送来了吗?”
“呦呦呦,什么叫“我家仰萍”啊?我们钱大指导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美人啊?也不知道给我发个喜帖”亚芬笑得前俯后仰,嘴上却还不饶人,好容易抓着个“把柄”。
仰萍见慧丽说话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没分寸,心里羞闷,一面又被亚芬的话调侃地受不住,软软地掐了一把慧丽的胳膊。慧丽一惊,转过头来,却见仰萍不好看的脸色,心里了然。
“行了行了,芬芬啊...走走走,我们还是先去对戏本....”慧丽赶紧打岔,拉着两人就往排练场走。
一路上,亚芬围着两人依旧是东打听西盘问,这也难怪,自从仰萍休假、慧丽辞职,这冷冷清清的红楼团可真是把她闷坏了。进了排练场,瑞虹和裴燕早就等在那里了。几个老友相见,又是忍不住一阵寒暄。
“要说这次《紫玉钗》复排啊,我说咱们的芬芬公主可是功不可没的哦!”裴燕话题一转,开口说道。
“是啊,都多少年没演了......想当年咱们几个一块儿排这戏的时候,那一个个都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瑞虹接过话头,说道。
“哎哎哎,谁说我们老了?慧丽你这话可说错了啊!我芬芬公主可不老~”亚芬瘪着嘴埋怨道,惹得大家一阵笑。
慧丽、瑞虹等几个人接连着上场商量走位,仰萍独自一人安静坐在文武场的侧边。几个场助正在陆续布置简易的道具,仰萍出神地望着那棵熟悉的红梅树,依稀想起两人的种种过往......
“老钱的身上功夫还是那么好,是吧~”不知什么时候,陈颖悄悄推门进来了,她靠着仰萍坐下,对她小声说道。
“瑞虹也好啊”仰萍见到陈颖自是欣喜,两人坐着推推搡搡的,相互取笑道。“不然,你也不能专门溜过来看她呀”
“你啊,只能跟我这儿耍贫嘴....”陈颖笑着噎了她一句,忽然转了神色说道:“说正经的,你和老钱能重归于好...我是真的为你俩高兴......这些年,我看你俩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可不是滋味...”
仰萍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但我是真没想到,老钱她会再回来演戏....之前......”陈颖喃喃着,忽而又不说下去了。
此时文武场响了起来,伴奏合唱悠悠荡荡,歌声绕着这个沉寂已久的排练场,不禁撩拨了多少人的心弦。
“月儿圆灯儿明
元宵灯月两相映
圆圆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月一轮”
慧丽、裴燕、瑞虹三人右手持扇,翩翩上场之后接了一个亮相,后齐齐背身展扇,手中翻飞摇动、柔逸俊秀。三人各自走位,慧丽台步迈至前方,抬手收扇,潇洒行云。
只见她立于台前,伴着婉转的越胡开口唱道:
“赴春闱三场试罢
提书剑滞留京华
灯圆人圆驻长街
更牵惹飘零孤寂叹无家”
因是排练,演员们都没带上扩音器。慧丽的几句却更为清亮动人,起伏明快的调子,显出她那天生的好嗓子来。真不愧为“头肩小生”,台下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辈心中更是崇敬起来。
瑞虹和裴燕接续而唱,几人丝毫不弱,你来我往。虽是时隔数年,老朋友之间的默契接洽实在是难得。一场排练下来,除了几处细节改动之外,竟然都没什么大的问题。
大家提早歇下来,三个演员仍旧凑在一块儿商量着什么。他们这群人啊,只要上了台,就疯魔了似的,一门心思扑在这戏上。
仰萍望了一眼台上的慧丽,转过头来,开口问道:“颖颖,你刚才说什么?这伴奏太响了,我没听见......”
“没什么...没什么...”陈颖忙想遮掩过去。
“你知道我的脾气,有话可别瞒我......”仰萍看着她的神情,觉出什么不对劲来,追问道。
“我就知道老钱不会跟你说的......都怪我这嘴...”陈颖为难地支支吾吾着,她挽起仰萍的胳膊,像是想要安慰又一时说不出口。
“就是...就是....你知道老钱之前和瑞虹出去参加一个慈善义演,结果突然晕倒在化妆间,被送去医院。后来住院住了好几个星期,对外都说是去访问考察,回来之后就辞了职......我听瑞虹说是老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医生不建议她再有高强度的演出了......”陈颖把仰萍拉到角落,小声地说道,眼看着面前人的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这事儿可没几个人知道,你......”陈颖还没说完,仰萍却再听不进去任何言语。她看着台上那个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的钱慧丽,心却揪在了一起,隐隐地疼痛着。
仰萍不是不知道慧丽的身体不好,只是她也从未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在桐庐的这些日子,钱慧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自己的苦楚,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她只是耐心地分担着仰萍的喜怒哀乐。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自己,她或许真的可以做一个逍遥的闲人,听听戏、种种花,根本就用不着特地跑到桐庐来“受气”,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耗着身体排练。
仰萍越想,心里越是不忍。
两人简单地吃了晚餐。
“今晚别睡客房了,好不好?”慧丽刚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淋淋的,没有吹干。她一边踱到仰萍身边,一边软着语气问道。
“头发不吹干就出来,仔细明天头疼......”仰萍不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责备道。她拿过慧丽手里的毛巾,坐在她身后,细细地拭干发梢的水珠。慧丽此时像是有些恃宠生娇似的,横卧着身体,把头枕在仰萍的膝上,任由她摆弄。她微微眯着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今天唱得好吗?仰萍”慧丽懒懒地开口问道,侧着耳朵期待着仰萍的回答。
“好.....”仰萍答道,嘴边一弧浅浅的笑涡。她的手指还是那么修长白嫩,不经意地划过对方的脖颈,一阵痒意。慧丽笑着抓住她的手不放,面颊紧紧贴着她的掌心。此刻,对于钱慧丽来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温柔而平静。
“慧丽....我和你商量个事情好不好?”仰萍犹豫着开口。
“恩,你说~”慧丽坐直身体,答道。
“这个戏,我们还是....还是不演了吧.....”仰萍沉了沉了心思,看着慧丽一双眼睛,说道。
“怎么了?谁又惹我们仰萍生气了~”慧丽先是楞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凑近仰萍的身旁玩笑道。
“我说正经的呢!”仰萍说道,看着慧丽的面孔,她想要解释,可是又哽在心口。
“这....这总该有个理由吧?”慧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弄得不知所措,看着仰萍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慧丽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停地询问着。这些细碎的关心,像一池深深的湖水吞没了单仰萍的原本就无比愧疚的心。
“医生已经不让你再演出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仰萍抬眼直视着她,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身体里千珍万重地掏出来的似的。
“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慧丽预感到什么,她站起来,慌乱地背过身去不敢看仰萍的眼睛。“你别听其他人瞎说,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的...”
“我想听实话.....”仰萍走到钱慧丽的身后,静静伏在她肩头说道,她的声音温柔而让人安心。
钱慧丽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仰萍的手环上她的腰,隔着浴袍,两个人的心此刻却异常接近。
窗外,指甲痕一般的新月挂在天上,同样地寂寂无言。
“我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徐派的头肩小生,不是因为你是上越的钱院长,不是因为你有无数的鲜花和掌声......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能不能把钱慧丽,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还给我......”她低低地诉说着,仿佛情人间的暧昧细语,只是那不受控制的平静的眼泪渐渐漫湿了钱慧丽的肩头。
慧丽仰着头颤抖,转过身来。她的手温柔地擦去仰萍面颊上的泪水,又再次深深地把她搂在怀里,再次密不可分。
“可是,钱慧丽想要做一个能陪着单仰萍一辈子的钱慧丽...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她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仰萍,你相信我,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紫玉钗》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不想你的身边站着的不是我。就这一次,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好吗?”
两个人面对着面,真挚地仿佛在和对方进行一场漫长的灵魂交易。慧丽恳求着,直到女人终于呜咽着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在排练场上有一点点不舒服,你都要马上停下来!不可以硬撑!”仰萍说道。
“好,我答应你。”慧丽笑着,手心渗出汗来。
“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情~”慧丽凑到她耳边,狡黠地笑了一笑。
“什么?”仰萍靠在她的身上,问道。
“今晚别睡客房了!”
“你...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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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当天
自从钱慧丽、单仰萍二位主演复排《紫玉钗》的消息传了出去,在整个越剧圈算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曾经越剧中生代舞台上最为人称道的黄金搭档,经历风风雨雨之后再度恩爱携手,重返舞台。光是这样鸳鸯蝴蝶的标题就飘得满城风雨,养活了无数戏曲小报的编辑。
早已经不是怯场的人了,今天的慧丽和仰萍却都默契地紧张起来。亚芬、瑞虹等人早已经画好了妆,一同去了更衣室。
“慧丽,我的眉毛怎么老是画不好?你帮帮我...”仰萍拿起眉笔,朝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还是不甚满意。她唤着旁边的慧丽,声音里带着几分嗔嗲。
这种帮美人画眉的差事,慧丽自然高兴,接过笔,一只手软软地托着仰萍的脸,一笔一笔地仔细描摹。画毕,她仍不愿松手,只是痴看着女人的脸,红妆朱唇......
“我好看吗?”仰萍扭过脸来,娇媚地问道。
“好看......”慧丽把笔放在桌上,从后背抱住女人。她凑在仰萍的耳边,低低地回答道。
“我有点紧张......”仰萍摩挲着慧丽的头发,看着镜子里依偎着的两个人,眼前显出明晃晃的舞台,忽然说道。
“放心....”
慧丽握了握她的手,只是说了两个字,可她们什么都懂了。
那个晚上,大幕终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缓缓拉开,文武场悠然响起,所有美好的,都如期而至......
紫钗从古唱到今
今日重编新戏文
呼唤世情归淳朴
常愿人心归童真
....................
那个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泪水中轻轻哼唱着这首歌谣,有多少人在泪水中看着渐渐暗下去的舞台,有多少人在泪水中走出剧院......
后台,有人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老师?老师,您怎么也来了?”仰萍和慧丽大惊,只见几个小辈簇拥着王文娟老师进了门,两人忙走上前去扶。一阵喧哗过后,王老示意几个人先走,自己想与慧丽、仰萍二人说些话。
老人家虽年迈,精神却异常好,脸上隐隐透着光彩。王老紧握着慧丽和仰萍的手,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你们俩个人,今天晚上的戏演得真不错!比几十年前演得要好得多了!我看台下的观众都很高兴啊!”王老看着两个人,忽然心中感慨,继续说道:“这出《紫玉钗》是玉兰大姐当年特地为你们两个人创作的,玉兰大姐如果还在的话,看到你们今天的表演,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师......”慧丽心头一酸,应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看着你们两个人,就像看到了我和玉兰大姐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也是高兴的......”王老拍了拍慧丽的肩,语气温柔。“慧丽啊,我们家仰萍她有的时候,脾气是不太好的但是她的心是好的...你是演小生的,要多让着她知道吗?”
慧丽点点头。
“仰萍,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慧丽这个孩子,我看得清楚,把你交给她我是放心的......”王老转过头,摸着仰萍的手,对她柔声说道。
慧丽和仰萍,两个人相互望了一眼。
平行世界,平行世界,平行世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是现实,现实她俩不能在一起,平行世界我还不能让她俩在一起吗?不喜勿看,小心踩雷
“快看沈昀丽新发的抖音!”
“我去,不是真的吧,她居然跟顾萍离婚了!”
“我的天,我的爱情童话破碎了!”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了她俩的近照,让本来就挺沸腾的讨论变得更加热闹,照片上顾萍把自己的东西全搬了出去,旁边有个模糊的影子,看样...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了她俩的近照,让本来就挺沸腾的讨论变得更加热闹,照片上顾萍把自己的东西全搬了出去,旁边有个模糊的影子,看样子像是沈昀丽
“快看,她俩戒指都没了!”
“东西都搬了,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啊!”
“后天的演出怎么办,简直是修罗场啊!我不忍心去看了”
“看,必须看,这可能是有生最后一出了!”
好家伙,喜剧直接变成悲剧,吓得领导一两年都没敢接着排这出戏
这出戏之后沈昀丽跟顾萍在没有合作过,显微镜们怎么仔细找都没能找到她俩同台的一点可能
据说有一次院里开表彰大会领导让她俩在前排坐一起,结果顾萍一个转身就坐到最后一个位置,沈昀丽也是好样的,让领导不用表彰光给证书就行,连屁股都没坐热直接就走人了
这下圈里都知道了,绝对不能把这俩祖宗安排在一起,这俩在一起就是大型修罗场,谁都顶不住
“爷爷,你磕的CP合作了!”
“有生之年啊!我发四以后春晚我都看央视了!”
“不是院里不体谅你情况,这可是上面下来的通知,不好换人啊”领导苦口婆心的劝她“就合作一次,也不是要你命,你就体谅一下院里,去吧”
还能说什么,除非她现在立马立,马上马就生病,否则她是去定了
顾萍戴上眼罩不去看沈昀丽,也不知道谁给买的票,上飞机她才发现旁边是沈昀丽,想跟人换座位都来不及
“别想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命,你吃不?”沈昀丽朝她举起一袋鸭脖“老张那家的”
顾萍很想把眼罩甩她脸上然后硬气的说“不吃!”但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好几声,把她想说的话全叫没了,她黑着脸从沈昀丽手上把那袋鸭脖接过来“就这一次,下次打死也不会吃你的!”
“哦”听不出沈昀丽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顾萍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狠狠的咬了口鸭脖,仿佛那是沈昀丽的脖子
“你喝酸奶不?”
“下不为例”
“哦”
下了飞机顾萍感觉她活过来了,晕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终于可以不跟沈昀丽一起了,她身心感到无比的愉快,但沈昀丽还是紧紧的跟着她,在跟了半天之后顾萍终于忍不住吼她“你老跟着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沈昀丽拿着手机很委屈“你手机落下了,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
“两位老师,这里这里”接机的人看见她俩赶紧上前“老师,车在这边”
顾萍接过房卡看了一眼“这两个房间挨着的?”
“对对对,为了方便两位老师交流练习,特地准备的”
顾萍皱了下眉没有接着说什么,沈昀丽一脸无所谓的收下房卡,还和接机的人聊了起来,不一会她俩就打成了一片
“沈老师,您扮相真的是超好看,我特别喜欢您的宝玉,这次终于能近距离欣赏了”
“那我得离你远点了”
“为什么啊,我哪说的不对吗?”接机的小姐姐一脸疑惑
“不是,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为了能让你继续喜欢我,我当然要离你远点了,哈哈”
“沈老师,真爱开玩笑,哈哈哈哈哈”
油腔滑调,顾萍心里一顿吐槽,闭上眼不去听,但是这个耳朵它就不受自己控制,越不想听,听的还越清楚,直往耳朵里钻,气的她一个劲儿的念佛
“到了,两位老师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咱们再去排练”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水”
顾萍没有说什么接过水喝了下去
“这附近有家米线店不错,要不要尝尝”沈昀丽看着点评“我看好评挺多的,附近还有个公园,你要吃撑了正好可以消消食”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吃就行”顾萍干脆利落的拒绝,yes,终于扳回了一局
为什么离婚呢?好多人都问过她,这么多年了,离了多可惜,她也觉得可惜,是啊,这么多年了,跟一个快跟自己融为一体的人分开真的是很可惜啊,可是不分开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们已经越走越远了,不分开只能更难受
顾萍吃完饭付账才发现自己还是下意识的输了之前的密码,630324,这么多年了真的有些改不过来了
北京挺大的,可能也是快到了春节,街上的灯也挺多的,顾萍在公交上看着外面的灯,在窗户上哈了口气,然后写了些什么,然后在抬头她才发现自己坐错车了,直接坐到了郊区,司机说下一趟车可能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到,但是也说不准,现在快春节了,走这条线的车次减了一些,最好打车回去
“我坐错车了,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
“你开共享位置,我看看你在哪”
“……,我不会,我要是会这个我自己就打车走了”
“……,你别动了,我过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哪”顾萍很疑惑
“咱俩手机绑定了”
“你什么时候绑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这个手机的新功能,买的时候就绑着了,没解开过,行了,你找个地方别动了,我过去找你”
我会告诉你,我就是怕你跑了找不到你了才会趁你睡着了偷偷绑的吗?不会
沈昀丽来的很快,一会儿就到了,刺眼的灯光把顾萍从思考中拽了回来,沈昀丽下车给顾萍披了件衣服“晚上冷,不要冻感冒了”
回酒店的时候顾萍也看清了沈昀丽的支付密码620528
回房间的时候沈昀丽跟着顾萍一起进了房间
“我房卡找你的时候给丢了,你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沈昀丽有些无赖
“你下去开间房去”顾萍往外推她
“没钱了,都付车费了”
“沈昀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无赖?”顾萍很头疼“我下去开间总行了吧,这间让给你了”
沈昀丽拽住她“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顾萍有些结巴“倒..倒也不是,不过咱俩已经离婚了啊,在一个房间传出去影响不好”
“那就复婚,管她们怎么说”沈昀丽大手一挥“关灯睡觉”
顾萍特意又抱来一床被子
“你睡这边,我睡这边,不许过界!”
顾萍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踹被子,沈昀丽特地把屋里的空调调的很高,顾萍踹开被子之后还是感觉很热,迷迷糊糊感觉身边有个很凉快的东西,一下子抱上去就不撒手了,第二天醒了之后才发现她抱着的是沈昀丽
“你看,昨晚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我什么都没干”沈昀丽很无辜,无辜的把空调调回了正常温度
顾萍很郁闷,自己这么想她吗?隔这么远都忍不住去抱她
“沈老师,顾老师怎么了?怎么感觉很不高兴啊?”小x小心翼翼的问
“她啊,太热了”沈昀丽现在心情很高兴
到了排练场,顾萍跟沈昀丽照旧开始对戏,虽说这戏演的是熟的不能在熟了,但为了演出效果还是要很认真的对戏,越胡一拉,沈昀丽首先开腔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闲静犹似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默契依旧,沈昀丽给顾萍点了个赞,顾萍拒绝签收
对完戏就该上场走位置了,沈昀丽拽着顾萍从后台出来走到指定的位置,转过身的时候手一直拉着顾萍,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顾萍也没有挣脱,由着她拽着自己,上次她这么拉着自己的时候好像还是孟丽君,提到孟丽君她就想笑,明明是出喜剧啊,为什么都能给哭了啊,害的她差点没把焚稿的词唱出来
“笑什么?”沈昀丽趁着空隙问
“我想焚稿了”
“哦”沈昀丽顿了一下才说“那我直接太虚幻境吧”
“你不哭灵了?”
“不哭了,想跟你直接见面”
沈昀丽拉着顾萍下场的时候,顾萍还有些发蒙
“中午吃什么”沈昀丽又点开了那家米线“这家米线我看真的很不错,咱俩试试?”
“你昨天没吃?”顾萍有些想笑
“没有,昨天那家拉面不好吃..”沈昀丽一下闭了嘴
顾萍警惕的看着她“你昨天跟踪我?”
“没有”沈昀丽赶紧为自己辩解“我真没跟着你”
“那你怎么跟我吃的一样”顾萍眼神有些犀利“我坐公交你是不是也跟着了?”
“我真没有,我发誓我没跟你,那家店跟米线那家它挨着啊!”
沈昀丽刚到米线店就看见顾萍走进旁边的拉面店,这她还能乖乖吃米线?不可能,她偷偷跟着顾萍进了拉面店,不过她在里屋,视角刚好能看见顾萍,顾萍看不见她。
公交真是误会,就那面实在是不合她胃口,本着钱都花了的精神勉强吃了两口,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了,花钱了也吃不下,没办法就在那儿玩了会儿手机,结果手机玩过了,一抬头顾萍早就没人影了
“天地良心,我真没跟踪你”沈昀丽感觉她跳黄河都有点洗不清了
“你要说玩手机那基本就是实话了”顾萍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装出一幅世外高人的样子“玩手机玩过头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那中午就吃那家米线吧,满足一下你的愿望”
“这家米线不错,多给我打包几份我要带回去吃”顾萍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催着沈昀丽给她打包
“这可是米线,带汤的,回去就吃不了了”沈昀丽忍着暴起的青筋“你注意一下,这都第三碗了!”
“好吃能怪我啊,我回去还想吃,怎么办”顾萍很可怜的看着沈昀丽,嘴里还塞满了米线看上去就像一只仓鼠,沈昀丽忍住了想捏脸的冲动,拿出手机“亲,你知道这世上有外卖这种东西不?”
“两位老师,恭喜杀青”小x给她俩递过两瓶矿泉水润喉“这是机票,两位老师,我到时候接你们去机场”
“你说咱俩这样叫什么?明明都离婚了还在一个房间住着”顾萍趴在床上看着沈昀丽很认真的说“你说明天咱俩会不会上八卦新闻,标题怎么写的来着,震惊!离婚妇妇竟还同居15天!或者顾萍沈昀丽15天深夜竟同处一室!”
“……”沈昀丽收起她的手机“你能不能少看些这种营销号,咱俩这叫正常恋爱,懂吗?”
顾萍想起了什么,催着沈昀丽赶快拿手机“快快快,给我点外卖,我要吃米线!”
“………………”
“我擦我擦,她俩这是要和好的节奏啊!”
“绝对,看没看见顾萍对沈昀丽笑了,她俩绝对要和好!”
顾萍不知道网上说了什么,不会上网冲浪的女孩就是这么没有烦恼,倒是沈昀丽憋笑憋的脸通红通红的
“你笑什么呢?”顾萍拿过她手机看了一眼,嘴巴被吓的有些打结“这这这,她们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就想这么多”
沈昀丽伸手要拿手机“她们说的也是事实”
“还好,大部分小朋友还是挺友好的,就几个个别小朋友这样,再说我也没吃亏,都怼回去了”
顾萍突然有点心疼她,她没有任何公众账号,所有关于她们的问题都一股脑的涌向沈昀丽,她想到每天晚上沈昀丽爬起来怼黑粉就感到有那么一点好笑
顾萍把手机还给沈昀丽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申了个账号,叫什么好呢?对,就叫这个
“对的,要和好了”——爱吃小兔子的大老虎
“不是笑,是被米线塞的”——爱吃小兔子的大老虎
“这个大老虎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各位姐妹,沈老师属兔,顾老师属虎!”
“我擦,姐妹,你真相了!!”
“爷爷,我磕到真的了!!!”
“不是,你怎么能想起叫这个名字的?为什么是吃兔子?不能叫喜欢跟兔子在一起的老虎吗?”
“我家小兔子真可爱!”顾萍不知道什么时候照了一张沈昀丽在飞机上睡觉的照片
“我家大老虎也可爱,么么哒jpg.”——越剧沈昀丽
“救命啊,这年头流行把狗骗进来杀了吗!”
“别鲨了,别鲨了,孩子都鲨傻了!”
“狗粮真好吃,呜呜~”
后记“这就是你说的丢的那房卡?”顾萍从沈昀丽行李箱里掏出那张消失已久的房卡
“你又骗我!睡客厅吧你!”“怎么办,老虎现在生气了,不让兔子进卧室了,兔子很难过”沈昀丽发了条抖音“救命啊,沈老师,求求你了,不要再喂我们狗粮了,我们不想在听老虎跟兔子的故事了!”
----OOC勿上升
----都是编的编的
----祝天下有情人快点都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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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被刷遍落雪视频和照片的时候,老钱还窝在家里,一人一狗,吹着空调,看着电视里收藏了许久的综艺。
在浙江的老友兴奋地视频连线她,不过一夜光景,那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还没落光的叶子上,也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雪。视频里老友的脸吹得红彤彤的,眉眼间却还是掩盖不住的兴奋。这样那样的因素,暂时去不了哈尔滨滑雪蹦迪吃冻梨的南方小土豆们,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降雪,也算几分慰藉。
......
暂停了电视,她拿着手机踩着拖鞋走到窗户边。上海其实也有预报要下雪来着,却迟迟不见。或许,是上海太大了,大到预报里的雪不知道下到了哪个区哪条街道。或许,是下雪的时候人睡着了,醒来早就和水汽混在一起,于是地面看不见积雪只看得见潮湿。
忘了是哪一次闲聊里,不多的几个密友知道了她喜欢下雪天,于是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遇见下雪的时候,总不忘给她发个视频或者拍一些照片。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会看着各异的雪景偷偷发笑,将手机递给某人,让人一起看,然后收获一个又娇又气的白眼。后来,没有人陪她一起赏雪了,忙碌的年底永远是跑不完的演出处理不完的院务,很少再接起友人的视频连线。夜深人静回家一个人的时候,会看着发过来的小视频和照片发呆。
如果要追忆到过去,那应该是96年到97年之交。尽管她们都已经担纲大戏,在老师们的陪伴下在各种重要场合演出多次,积累不少口碑和观众缘,每一次演出台前幕后的准备也着实辛苦。趁着赴杭州演出结束,那会儿还是小钱的她,偷偷提前在西湖国宾馆定了一个房间,和团里的人道了别,就拉着一脸迷糊的小单,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子沿着杨公堤朝景区里开的路小单不是不熟悉,但是小钱带着她来这里,这完全超出她的思考范围。
“你是演出多了钱花不完是吧,不要告诉我你定的一号楼?”
小单一急,那分不清是桐庐话还是上海话的调调,又凶又嗲的。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看着小钱不答话,小单翻个白眼,瞟了眼前面认真开车的司机,不想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啐了她一句。
“姓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个冤大头哦你。”
演出完累得慌,跑来这里休息?小单气恼的同时,又默默将视线移向窗外。
十二月底的杭州也很冷,天气预报是雨夹雪,这会儿雨没下来,雪也没下来。冷清清的湖面上依然有夜游船在飘荡,桥面上路灯映衬下看得见拿着相机的旅客也是走走停停。都说夜游西湖不如雨中西湖,雨中西湖不如雪中西湖,想来这个时节,三三两两的人,无不期待着一场落雪。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小钱将小单的外套递给她,给人一把从沙发里拽了起来。
“大半夜的,这么冷的天,这地儿,好吃的,你当我傻啊?”比起小钱,小单对这周边的情况更了解一些,她压根儿不信小钱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还在营业的美食店。
或许真的是大雪将至,深夜,天色也被衬得近乎发白。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导航,夜里景区里值班的人也不多,走岔了就找不到求助的对象,两个人穿了外套在寒露里走一遭也禁不住,瑟瑟发抖,依偎着对方。借着夜色和间隔好远的昏黄夜灯,走着走着上了断桥。
“诶,你还记得之前读白蛇传本子的时候,老师说了一句话吗?”小钱问。
小单不是一个特爱读书的人,遭不住家里有人爱书,之前还为了给她讲故事,白蛇各个版本的故事本子读了不少。老师感慨的那句,她倒是记在心里。
“断桥不断肝肠断,长桥不长情意长嘛~”小单看着长长延伸出去连接着湖边马路的桥面,忽然笑了。
“肝肠断不断我是不知道了,倒是有人再不吃饭命要断在这桥上了。”说完还不忘白小钱一眼。
小钱把她的手抓出来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扣住她手指时还不忘掐了她一把。
“真是的,一顿不吃就不行是吧?”边说着,脚上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有了地标参考,小院子七拐八拐地找到的时候,关了门。
门口还挂了个牌子:西湖欲雪,夫妻赏雪未归,开门随缘。
小钱一脸沮丧,小单虽然饿得不行,却是哈哈大笑。
“缘分不够啊~”
缘分不够啊~
徐汇下雪了。
老花镜摘下来擦了又擦,窗户外面看不清雪落下的样子。叹了口气,扭了扭站僵了的腰,她又回到了沙发上,拿起遥控器继续看暂停的节目。
“我早餐的时候吃呀,很好吃的,可以吃四个。”
“两个是至少的呀,可能饿的时候会吃四个。”
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完了,奇奇对着电视里的食物汪汪叫,视频里的人看着冰箱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说起来的时候也是头头是道,比之往年的寡言少语不知道成熟了多少。衬得此时此刻的她格外安静。
笑容一下子就变得苦涩。
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不成熟的人,人情世故怎么可能不懂呢,她就是不乐意罢了。她说无欲则刚,无所求则强。立得正站得稳,她没有什么好畏惧的。无意曲逢,无意应酬,那么多年了,眉眼里依然干净纯粹,如同初见的样子。
天色渐晚,群里依旧热闹,无不遗憾徐汇的雪下得太短暂,看不出下过的痕迹。
像是很多事情很多关系很多矛盾很多感情,在不经意间,就无迹可寻。
电视里的笑声阵阵,奇奇时不时对着电视叫唤。她摸了摸奇奇的头,拿起手机,朋友圈刷到芬芬发了张照片。
【难得落雪,阿姐下厨】
说是下厨,却是借着那三分留不住的雪景打边炉。
她们家阳台那个角度的照片,四季更换,出现在一个人一个人的朋友圈里,阿颖,瑞虹,芬芬,阿花…
自己的朋友圈虽然不频繁也会发发生活日常,总归是想有些人有些时候能看得到。倒是她,不是一条横线,也不是观看限制,却基本沉默无声。
也曾想过是不是被分组,无意中跟学生们提了一嘴,学生们也是说她朋友圈常年没动静。
至少,不是被明晃晃地隔离不是么?
奇奇看她看手表,还傻傻地围着她转悠,那张小脸上竟然还能看出几分憨憨傻傻的笑容,像极了某些人年轻时候傻笑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来个罐头。
“下雪了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加餐,你也加餐庆祝一下好了。”
起身拿起手机,不再犹豫,下单订好了房间。算得幸运,那个房间还空着没被预约出去。
“明天,我等你。”
那会儿24小时便利店除了上海有少数,其他城市都还是百货为主。便利店才慢慢开起来,也不是通宵经营。小钱将小单送回房间,让她先去洗漱,自己去弄吃的。
本来就是又饿又累又冷,看着小钱一脸你再信我一回的表情,小单拿着浴袍进了洗手间。
当热水驱散了寒冷,小单才觉得自己的大脑终于回归了正常思考。这半夜的荒唐,还有下半夜的未知,她不知道,小钱还会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来。她俩之间,有时候她觉得,仿佛怎么过界都算不得过分。
然而,要如何去定义她俩之间的边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拿着吹风机慢慢地吹着头发,听着门口的动静,小钱开了门,手里抱着两个泡面,还拎着个袋子。
“你是去打劫厨房了?”小单看到吃的,眼神一亮,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打劫厨房又怎么样,总不能饿着你吧。”小钱一脸骄傲,将袋子递给小单。
“烤肉,他们大厨的宵夜,还拿了两罐啤酒。我煮一下开水,咱们再泡两个面,怎么样,不会饿着睡觉了吧?”
烤肉拿过来已经不是很热,甚至还有一点油腻。小单小口小口地吃着,日常不碰酒的人,也摸了罐酒打开,小口小口喝着。看着认真盯着煮水壶的人,心头一热。
虽然还算不得多大的名角儿,也是走哪里演出都众星捧月的人,剧迷心中的佳公子老师们和院领导的掌心宝,就为了她不饿着睡觉,何至于此?
小单低着头抿了一口酒,眼眶发热。
端着泡面过来,小钱笑嘻嘻地凑到小单身边挤一个沙发,就着小单的手吃了两串肉。
“有点辣,给我喝一口啤酒吧。”
小单下意识去拿另外一罐没开的瓶子,却被小钱拦住。
“喝你那罐就好,又不是没用过一个杯子。”小钱想着那罐酒自己还得留着,不让小单去拿。
等两人吃完喝完,小单开始收拾房间,小钱拿着衣服进去洗澡。
说不累,那是假话。小钱身体还不如小单来得强健,日常里也多是小单照顾她。这突如其来的行程算是自己任性,可是小钱想起来之前几天小单和其他几个人聊起下雪的时候眼里的期待,还有天气预报里反反复复提及今夜有雪,这心思起了就压不下去。
下半夜都要开始了,她进浴室之前看了看,雪还没有下来。
其实,要是真的下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一起走过花田的春天;一起吹着风扇汗流浃背却还是哈哈大笑苦中作乐的夏天;将伞给了同事,淋着毛毛细雨踩着落叶回家的秋天;还有,打雪仗的时候小单保护过她的冬天。她们穿越过的荒原爬过的高山牵着手看过晚霞的海边。她总觉得,在和小单相遇之前,她像是已经在宇宙里走了几万年。
爱是力量吗?
是。
会让人勇往直前吗?
会。
小钱看着镜子里意气风发的脸。
爱是催动一切发生的力量,是推着自己不转弯不回头地坚定地走向一个人的惯性。
拿着条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就看见小单趴在窗口看外面。
果然,落雪了。
是大约二十年之后,16年底17年初的时候,在一个朋友聚会上,有人又说起来西湖下雪的事情,说是网上特别火的帖子,有一些特别长情的新白粉在西湖打卡电视剧的场景。断桥残雪雷峰塔,白蛇小青法海,倒是没几个人说起许仙。也是在那个聚会上,她知道原来西湖三怪,当年小单摘掉了中间一句:孤山不孤君心孤。
像极了这些年。
她以为自己是不孤独的,身边也不缺三两老友。可是再让她夜里带谁去看一场未知的雪,她想了想,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做到这个地步了。
高速上窗外景色飞掠,她还没有收到回信。
都说故地重游如同刻舟求剑,物是人非,徒增伤怀。日子已经是过得顺风顺水称心如意的人,哪里还愿意去撕开封藏的伤口呢?
曾经有人问过她,你为什么在小单的问题上总是下豪赌呢?
赌她是最佳的对手。
赌她是难逢的知己。
赌她是坚定的依靠。
“因为她从来没有让我输过。”
那是小钱的底气。
后来有人问她,你为什么不可以在小单的问题上再赌一把呢?
赌她心有灵犀。
赌她难忘旧情。
赌她始终肯为你千万次。
“在那场无声的对峙里,我没有赢过。”
做了怎么样的选择,就应该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其实只要不出意外,西湖落雪不是什么难求的风景。忙碌裹挟着她们马不停蹄地出现在剧场在舞台在一个一个为她们的梦想添砖加瓦的地方。风花雪月的故事和场景,她们在舞台演绎了无数遍。这样静悄悄地看着大雪纷纷,落入湖心,瞬间又消失得杳无踪迹,心绪倒是多了几分不同。
小钱看着发呆的小单,干脆将毛巾扔在沙发上,也顾不得头发没干,挤过去搂着她,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脸一起看窗外的落雪如樱。
“哎呀,你的头发!”小单脖颈上都是湿漉漉的,房间里虽然不冷,湿哒哒的怪不舒服。
“吹风拿过来,我给你吹。”推开腻歪在身上的人,小单指了指洗手台。
躺在人腿上,心安理得的被伺候,小钱伸手去够小单的头发。
“别乱动~”小单按住作乱的手,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就给人推了起来。
“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的长头发,好看。”她见过小单长头发的样子,乌黑的长发,懒散地披在肩上,有时候一个发箍,有时候一个松松的低马尾。她记得小单有一张和王老师的照片,小单头发松松地挽着,穿着白色的毛衣,靠着王老师坐着,笑的见牙不见眼。温温柔柔,不辜负富春江的潺潺流水缱绻柔情。
“那我也不是所有的部分你都会喜欢的。”小单不在意的笑了笑。她当然也喜欢自己长发的样子,可是方便打理的短发,更适合现在的自己。直到很久之后,当小单已经不再是小单,她想起来这里,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会一语成谶的。不是她所有的选择所有的决定对方都能喜欢和接受。裂痕注定无可避免。
小钱躺在沙发上,舒服的像一只被顺毛的小狗狗。小单起来将毛巾和吹风机归位放好,又拿着烫洗了好几遍的杯子,倒了两杯开水。
雪下的很大,不消一会儿,地面已经有不薄的一层积雪。夜,也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只鸟叫声,不知道到底是乌鸦还是喜鹊。小钱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欢快的喜悦的,不见一丝睡意。
“我好困了,先睡了哦,你也快点睡觉。”小单钻进被窝里,关了自己那边的台灯。
之前出去演出,两个人也经常被分到一个房间。演出出去的人多,标准间的条件也谈不上说有多好,只要干净卫生安静,小单基本都能睡得好。倒是小钱,总是这样那样的理由,最后抱着枕头要挤到小单的床上。有时候睡到半夜热醒或者觉得呼吸不畅,醒来就发现有人跟八爪鱼似的搂着她不撒手。一号楼的条件已经是顶配,小钱还是定了大床,小单也懒得计较。终归,那么小的床都睡过,这么大的床也不至于再被缠得呼吸困难吧。
还是草率了,半夜醒过来的小单,生无可恋的望着天花板。
睡得香甜的人挂着黑眼圈,小单也不忍心打扰,却也再无心入眠。
凌晨四点,川端康成说,海棠花未眠。
凌晨四点,小单轻手轻脚地将自己从小钱的环抱里脱离出来,给她盖好被子,披着外套,从暖水壶里倒了杯热水,静悄悄地坐到窗前。积雪反射着路灯的光,夜不将夜,人不成眠。
她不太说得清楚自己的感觉,但是从玻璃窗上看到背后起来朝自己走来的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总觉得,她应该没有川端康成那样孤独。孤独的醒来,孤独地看一簇花静悄悄地盛开。
有时候有些美丽和生命,是藏在宁静下面的波澜壮阔,需要你聚精会神地去捕捉那一缕特殊。
万籁俱静。小钱从她身上取了外套,两个人都裹进了外套里。
“你不是说很累吗,怎么不睡了?”小钱还有一点迷糊,伸手将桌面上的水杯拿过来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眼睛都懒得睁开,还是老样子下巴搭在小单肩膀上。
“哎呀呀,不睡就不睡了嘛,我陪着你还不行啊。而且,凌晨的西湖赏雪,多浪漫。”小钱惯是了解人到底是真气还是假恼,往人身上蹭了蹭,娇娇的样子哪有半分小生的模样。
小单倒也不是真生气,被她这人几分娇气也磨得没了脾气。倒也不是没睡好,睡不着了却也是真的。小钱见状,岔开了话题。
“我们说说话吧。”
“嗯?”
天天焦不离孟称不离砣的,有什么好说的呀。小单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原本撑着的身子也卸了力,软绵绵的靠在身后人的怀里。
天南地北乱七八糟的话题,一个说一个应,牛头不对马嘴的,总归就是寂静的屋子里,窃窃私语,偶尔几声低笑,偶尔几句嗔骂。夜色如玉,被积雪反照的亮白的夜色,渐渐被墨蓝给替代。如若天气好,如若她们精神尚足,她们或许还能等着太阳从湖面缓缓升起。
小钱最终还是将话题引到了小单间或思考却始终没有抓到根的点上。
“你说会有搭档真的想吻自己的搭档么?”
“你说会有知己之间无可避免的产生越界的感情么?”
“你会有想吻我的冲动么?”
小钱不给小单思考的机会,连着发问。
事实上,就算她停顿了给了小单机会思考,小单也不一定能回答她。从第一个问题开口,就注定她无法回答。她无法百分百明确答案是肯定的,正如她也没有想过答案就一定是否定的。她不是没有尝试去定义过她们之间的边界,却从未成功。凭着最默契搭档的身份,她们之间,是朋友似亲人像知己,做尽了一切可以做甚至许多顶着那些身份也不会做的事情。觉得知己难寻的人从来都不是只有小钱一个。所以,她万分慎重,万分珍惜。小钱,应当守住这个默契的。
“舞台上,林黛玉纯洁不可侵犯。可舞台下,我想象过吻你。”
小单没有转身,小钱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潮湿的温热的,骚动着她的心。小钱几乎从未让她为难过。在她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时候,她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珠,没有穿过耳洞的耳珠,平滑,圆润,发红,灼烫。小钱抓住她的双手困在身前。事实上,她应该有的挣扎和反抗都被分解在小钱接踵而来的亲吻里。
即便同床共枕多次,对小钱而言,这样的探索如同跌入了陌生的秘密森林。她终于在这里安全着陆,一双牵过无数次的手,一个柔软的滚烫的唇,在一副如玉的画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她翻越着梦里的山,留恋着梦里的河。她听见听了万万次的嗓子,在她耳边响起从未听过的音符。她看见小单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光着脚,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身上,月光映照在河里,她走在河里。一只小鹿从林间跃出,低头饮水,水声潺潺。小鹿好奇地走走停停,最终目光落在小单身上,追了上去。
“惠丽,停下来~”
小鹿停了下来。
小钱抬起头,顺着小单的意,爬了上去,紧紧抱着喘得近乎脱力的人。身上都是薄汗,她一只膝盖蹭进她的腿心,缓解余韵。
大雪掩盖了多少秘密?小钱感受到天亮不可避免的到来,而她不知道清醒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有一场雪,能够无声地燃烧她她的理智。于是,趁着尚未天光大亮,看着怀里的人尚未回神,她看见那只小鹿停驻了片刻,将河中的月光搅得破碎。
天阴沉沉的,冷得有些失常。
支原体引起的咳嗽处处可见,老钱戴着口罩,围巾,帽子,预防感冒的同时,也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的她们,来过杭州,游过西湖,却再也没住过这个房间。醒来之后天光大亮,看着彼此,沉默又沉重。
开在凌晨四点的花,落在下午四点。
“也足够一辈子了,不是么?”
一路开车过来,有些困倦。老钱拿着睡袍进浴室冲了个澡,躺下去之前,给人发了条消息。
“我有点累,躺下了,你在前台刷身份证拿房卡就行。”
昏昏沉沉的,老钱脑海里都是混沌。,虽然放下手机之前都没有看见回讯,但是她知道,人一定会来的。
靠近和离开一个人都是困难重重。但是让她选择的话,她依然是义无反顾。哪怕是跋山涉水,哪怕是黄泉碧落。
不愿意给出自己全部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目的地。这是后来她才明白的道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几乎是一片黑暗,没有光。
老钱摸了摸床头的手机,竟然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梦里,她又看见了小单穿着白裙子的样子,笑吟吟的,仿佛从未从她身边离去。
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在那个位置未变的沙发上,她看到了背对着她静悄悄坐在那里的人,就如同很多年前那样。
听到动静,来人也没有回头。
“不要开灯。”声音轻轻的,熟悉的让她满腔都觉得酸涩。
老钱从床上坐了起来,摸到了眼镜。拿起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嗓子润了润,才复又看向那个方向。
许多话都堆在喉头,满腔的不解,委屈,歉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甚至于,至此时刻,人还想听些什么,她也摸不准了。可是,话总是要说的。到底是从1996年说起,还是从2016年说起,她也不知道,哪一个,此时此刻,更会牵动眼前人的心绪。
或者,听她说说话也好,只要她愿意。
单平昨天收到老钱的第一条消息是,下雪了。
曾经很多次,当老钱还是小钱的时候,当她还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的时候,在天亮在黄昏,在夏日在晚秋,在她们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的时候,小钱会突然给她发三个字,下雪了。没有前言铺垫没有后句延伸。那些碾碎了欲望和爱恋的想念,如同揉碎的星光,隔了千万年来到身边,抓不住,留不住。她们不敢,她们不能。人是抓不住星光的,就如同人也留不住涉过的河。能拥有的,只有那一瞬,那一眼万年。
她忘了具体是在哪一个歇斯底里又绝望的夜晚,枯坐着等不到任何的解释和道歉,反反复复升腾起的火焰终究熄灭了。她清空了信息框,下雪再也不是重要的密语。
还是等到了。
都这样了,还要一个什么解释呢?
“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老钱有些眼眶发热。
“那家没有吃成的私房菜还开着,要不然走去看看?”老钱掀了被子,摸索着在拿衣服。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闷哼了一声。单平伸手开了桌面上的台灯。
“你把大灯打开吧。”
老钱摇了摇头,察觉到对方背对着自己应该看不见,又说了句不用。许是氛围还算好,单平也难得的平和没有释放冷气,许是故地重游情难自禁,而单平此时此刻的样子和曾经一模一样,如同在梦里演练过千百次,她光着脚,踩过柔软的地毯,坐到了单平身后,环抱着她的腰。
昨日重现。
“我很想你。”
曾经落在脖颈间的呼吸全是意气风发和欲望,这会儿,湿漉漉的,滚烫的泪水。或许,在上海,在某个雨后的街头,等待红灯的时候,她们也曾隔着车流相望。或许,那个时候,老钱还能找到她,站到她的面前,诚实地告诉她,她感到孤独。
她的的确确感到孤独。
看着单平拿着手机导航在她前面半步,一身运动装,白色羽绒服,依然精神焕发,仿佛是永不熄灭的能量体。
而自己呢?好几次,友人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斟酌词句的最后,只留下一个疑问:为什么看不到你的少年气了?对着镜子看了好多次,没有吗?消失了吗?那些意气风发,那些肆无忌惮的笑,那些勇往直前的干劲?
前面的人步履轻盈,她复又心事重重。明明是自己开了这个头,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
害怕,重蹈覆辙。
单平看着她,如同很多年前那次一样,说了句,缘分不够啊。
大众点评上前两天还有顾客用餐评价,今天门口又挂了牌子:瑞雪辞岁,度假待归。
“是不是我们之间,其实也是这样,就是不够缘分。”单平看着她,撕裂了这短暂的平和。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缘分够。如果只是普通的相安无事到白头,她宁愿搅个天翻地覆让她就算十年陌路也忘不掉她半丝半分。她是唯一,她要独一无二。
尽管单平在她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拉着她往回走。
烤肉,泡面,还有补上那罐后来没有用上的啤酒。
这些年养刁了得嘴,都没有吃上几口。啤酒还是一如既往的苦涩。在唇舌纠缠里逐渐蒸发散尽。
没有积雪,路灯却照得黑夜如昼。少了曾经的柔和,多了几分人力刻意努力的诚意。
其实,也不太需要再多的解释。单平心中那块寒冰,在老钱的一句想念里,裂开了一角。
可缘分真的就像是那顿怎么都吃不上的私房菜,那扇仿佛不是为她们开的门,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要无悔地往前走,哪怕缘分不够,也要敬心之所向,敬不和解,敬你获得自由。”
“我不后悔,我不回头,我不求和解,可是,剩下的路,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老钱的执拗,在长长长长的别离之后,似乎终于齐了作用。
她听见了。
好。
很不大杂烩的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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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越围城
关于吸血鬼的疼痛,方亚芬发了很多篇论文。
毕竟眼前的小群落受测者特征太突出而各自为营,你自然可以觉得这是一片田野宝地。
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学者,方亚芬还是有些深恶痛绝的不安。
对于结契这件事,方亚芬其实算不上多么有执念。
毕竟她比起依靠契约,实际上更依靠某种精神世界的烙印存活。她的血浆袋所带有的茉莉香气,有指向性的血液需求,这些其实都已经转化为方亚芬维...
毕竟她比起依靠契约,实际上更依靠某种精神世界的烙印存活。她的血浆袋所带有的茉莉香气,有指向性的血液需求,这些其实都已经转化为方亚芬维生的一部分,并不怎么需要多加重视。
但单仰萍和郑国凤所表现出的对结契的焦虑却让她颇感惊异。
单仰萍是会忍的人,对血契的熟知和利用的状况几乎可以称作是,将其化为合理的产生身体疼痛而可控在合理范围里的工具性认知。单仰萍将治疗,血契,血液,和血契产生的身体反应,一并归为感知的一部分,并任凭自己陷落。此人好像通过上瘾与隔离之间的一寸空隙活着。
郑国凤又不太一样。
她和王志萍都是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并不全然认同姿态的人。王志萍的姿态更像一种坦然的背离,而郑国凤不一样。郑国凤会通过不断的尝试与崩溃的转换,在临界值的探索中走向一次又一次的身份破碎与重构。
郑国凤厌弃自己的吸血鬼身份。
为什么不能流着鲜红的血,与喜欢的人结契呢?
被强制按压着输液的时候,郑国凤会问。看着方亚芬又不像全然看着方亚芬。这个问题其实只有王志萍能解。
后来这事怎么解决的其实方亚芬并不完全清楚。
只知道根据叙述说的是,郑国凤为了找鲜血割了自己几刀,王志萍反手拿过刀也就在自己身上一样的位置割了几刀,稳准狠,一点犹豫都没有。
国凤,你看我的血也不是鲜红的。王志萍说。
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相互拥抱相互取暖因为相爱而在一起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方亚芬后来时常会想这个问题。
拿本围城拍单仰萍面前指着封面的句子让她念。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方亚芬狠狠眯了眯眼说,说的就是你们四个这个样子。
能结契的呢,又结着契要来个同单位异地分手。每次见到却又恨不得直接挂上去咬住,天天那么偷看偷觑偷想偷问的,也不知道在分些什么。
不能结契的呢,天天为了结契为了流点正经人的血寻死觅活钝刀子割肉。我说我真的不懂你们啊,俩吸血鬼凑一堆有什么不好,长长久久活下去赛过南极老寿星呢。就作吧你们。
方亚芬情绪上来了有点想哭,又觉得在单仰萍面前哭有点丢人,就自己挫着自己那个金子镶好了的碎玉镯子自己那么忍着,面上很严肃的,单仰萍一看吓一跳,说你别哭啊我这——
方亚芬说不关你事,单仰萍说我知道啊你这,你,哎,你们,你还不是在围城里。
方亚芬听了就笑,看着院子里面袁雪芬雕像偷偷揉揉眼睛,说,那谁不在围城里呢,咱这单位就这么一亩三分地的,说不定连着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呢。
单仰萍听了就笑,说,你说得跟什么百年孤独老房子似的,几代据点乱搞。
方亚芬挺新奇,说仰萍姐姐最近看书呢?单仰萍摸着脖子笑,说钱惠丽看,看完爱给我讲。
方亚芬说,没发现啊,钱院退休之后爱好挺广泛。
单仰萍说是,现在除了吸血找不到什么她俩能一起进行的娱乐活动。
方亚芬一乐,你俩都这夕阳红了还有个这么亲密的日常娱乐活动不错了。
单仰萍说是,低头看着自己指甲不说话。
方亚芬搭眼一看就知道这人委屈上了,肩膀一靠那么凑耳边说,仰萍姐姐,我觉得你俩应该先谈个恋爱。
单仰萍很茫然地侧头看方亚芬,啊
方亚芬一努嘴,瞥眼看弄堂口站着的钱惠丽,和哈士奇,挺调笑,说,比如,从和你喜欢的人一起遛狗开始。
单仰萍没反应过来。
姐姐,这么多年了,舞台差不多了,需要一点生活了。方亚芬说。
6.非契合人类
接到钱惠丽信息的时候,方亚芬正抓着王志萍研究无契约混血者对人造血浆的耐受度。
然后钱惠丽就一个语音打了过来,说单仰萍出问题了。
方亚芬心道按她这饱一顿饥十顿的自虐行径,谁家正经人不出问题。又想你们吸血鬼能不能对医生有基本尊重,至少是基本信任,而不是自己随便瞎搞。
方亚芬到的时候单仰萍缩在卧室最里面的阴影一角,抱着膝很安静地坐在那儿,还穿着和钱惠丽成套的小兔毛绒拖鞋,是很乖巧的,或许有些过于乖巧了。
单仰萍家的装修,怎么说呢,的确很像吸血鬼会住的屋子。
早年那套还稍微好点,正经欧式风格看着跟暴发户样板房一样。后来跟钱惠丽分了又搬家,砸钱做大平层大落地窗大理石台面地砖墙体镶边,正经金属黑白配色,方亚芬每次进去感觉自己进了钢琴内部,怎么看怎么不像人住的地儿。
当然单仰萍也不常住这屋,有事没事就到方亚芬实验室去做戒断,但方亚芬看着,感觉自己那器械满屋的也比单仰萍这死沉风格好点。
当年第一次进单仰萍新家她就问了,你是不是精神上有点——
是啊,单仰萍很平静地答。
现在出问题的人就坐这儿,面上爆出很细密的青筋,眼神平静。
血液契约戒断创伤性后遗症。因长久不吸食或瞬间大量吸食非结契者血液导致的病症。表现为展现原始吸血鬼性征,逐渐丧失对外界感知力,最终约等于进入标本休眠状态,并因营养不足而出现各类并发症。
这病是袁雪芬亲自命名的,最著名的患者死于1942年,因长期囚禁无法吸食结契者血液而展现原始性征并最终致死。那名患者叫马樟花。
这羁绊太深,以至于方亚芬对这个病因熟悉到她一看到就差点没忍住去拿本书给自己砸死。
不行还不能死。好歹见到活的了。方亚芬心想。好歹捞一个sci一作再死。
她盯着单仰萍。
人造血浆出现后这种病症其实很少见了。展现原始性征的吸血鬼避光而渴血,方亚芬走过去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着脑袋把手上的抱枕再抓紧一点。
方亚芬开了灯走过去在她手上扎了针,让王志萍帮着给人输上了应急血包,才转头看了钱惠丽一眼,表情不太好。
她最近有没有见什么其他人?钱惠丽站在门口,眼神落在单仰萍身上又转向方亚芬,表情有些不解。
方亚芬斟酌了一下,又说,她最近有没有吸食其他人的血液,略略凝重的,用上有些官方的词汇也没拦住钱惠丽一边说着应该没有吧我们都不出门的一边贴着墙靠近人。方亚芬也没想拦。
还没缓过神来的懵懂单仰萍抱枕一丢一把就把人抱住了,贴着钱惠丽肩看方亚芬的眼神也无辜到她很难问下去。
所以你俩,当时什么情况。方亚芬看眼王志萍,俩人都有点多余的无奈。
其实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在忍受着单仰萍跟被入侵了领地一样的幽怨眼神听完钱惠丽讲她俩跟凶杀案现场似的咬着咬着突然喝血的昏迷了的奇观后,方亚芬得出结论,我觉得你俩的契约,应该是出问题了。
或者说,她看着单仰萍不那么明白的懵懂眼神,说,你的血现在对她来说,应该有一定毒性。
方亚芬边下着结论心里边想,真是好多的怪事,好大一篇论文。
王志萍回家抱着小狗趴沙发上吹郑国凤刘海说,你晓得伐,她们结契的真是嘎西麻烦。就你师姐她俩,说在床上咬着咬着咬中毒了都。
7.契约与爱情
被迫学习喝血浆袋的第一晚,单仰萍在钱惠丽身上咬了不下二十个牙印,外加无数吻痕,一路嘬下去,跟拿开水把人烫了似的。可能拿开水壶直接浇还快点,钱惠丽胡乱想。
她实在是有点困。走又不敢走留又实在是有点勉强,还得捧着人肩膀防止病后营养不良吸血鬼摔下床,再跟人(鬼)打商量。
你要不先别咬了。
收获单仰萍哼哼唧唧,可是血浆好难喝。我喝一口都要少活三年。
钱惠丽说不应该啊,那血浆里面还加了我血的呢……你这病了病了把味觉也搞没了吗,然后就扒开人嘴尝试研究。
单仰萍发病时长出的尖牙还没消下去,被钱惠丽扒着跟小狼狗似的,轻轻在钱惠丽手上划一道过去,单仰萍再翻身一滚就滚钱惠丽怀里,又跟小鲤鱼似的。老当益壮,钱惠丽在心里评价道。
我觉得有问题。单仰萍说。
钱惠丽心道那当然有问题啊你这牙都尖了但她没敢讲。她就那么看着单仰萍自己瞎琢磨。
我觉得是契约过期了,单仰萍说,眼神很诚恳的,信誓旦旦得像当年舞台姐妹十五天宣誓,说我俩办事领导放心我俩都结了契了,方亚芬说你少说两句这屋里没结契的也就俩,人家戏也排挺好。
钱惠丽说好,过期了,怎么办呢?单仰萍想想,说,过期了应该生产新鲜的。
钱惠丽觉得自己有点像奶牛但她也没讲,又觉得单仰萍像是打算把她拉去换血也没讲,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笑容觉得自己有点共情早年还乖巧时候的单仰萍,问,那怎么生产新鲜的呢。
很幼师的一种挤牙膏单向问答。
钱惠丽保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心里胡乱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事。单仰萍刚转化那阵总觉得把她血吸完了就没得吸,又别扭着不想跟她结契说怕捆绑了她,次次克制着啃,跟酒吧付低消似的。
钱惠丽每次被啃得怪无奈,知道单仰萍对王志萍去日本留郑国凤一个人在院里喜怒无常小传闻心有余悸,但又在台上随时担心人贫血直接倒那儿,就在中场堵人一撩袖子说你上场之前赶快啃两口。单仰萍看她也惊奇,才回院里不久业务能力也不大熟练的漂亮花旦怯生生问可以吗,眼睛里扑闪扑闪都是想但不敢。钱惠丽说我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单仰萍我俩好歹是搭档,你看老师她们不也早早结了契你放心我肯定是抱定这舞台一点不会走的。
单仰萍看着她一挑眉也没多说话,一口就咬下去了,咬得很有技术含量的,跟抽血似的。单仰萍吸完还没回味两下就准备上去演泄密了,上场之前那么看一眼钱惠丽,钱惠丽在那眼神里感受着自己才放下的袖子里血肉悄悄生长弥合。
从此单仰萍每次演泄密焚稿,钱惠丽都会想起那一次,单仰萍在台上说着风萧萧兮秋气森震惊着说我问宝玉去烧着满卷的稿子缠绵病榻听着喜乐声声死在宝玉你好的未尽言里,而站在侧目的她血肉弥合,如获新生。
那是她对结契最初的感知,焚稿哭灵为一诺似的,她俩就定了终身。
契约是什么东西,后来钱惠丽细想过。
抱着单仰萍哼哼唧唧的肉体,她又更认真地想。
她之前总觉得契约是血肉交合的祝福,以血液相合的方式交换着两个人的原初生命,赐予她们同步与默契,也赋予她们浑自天然的亲密。
单仰萍看着她的眼睛依然是那种扑闪扑闪的神情,像跟她对暗号似的,说,你不明白吗。
流淌在四肢百骸的契约此刻毫不起作用,亲密接触过久的两个人久违地隔着距离相视,她那时候其实是不太明白的。她不懂单仰萍为什么要突然那样坚决地切割像是要分离开自己的某一片血肉,目视她的时候神情坚决而毫不缱绻,未有任何与吸血鬼有关的渴求与畏惧,只是目视她像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然后钱惠丽想起了好久之前的单仰萍,二十几岁的人类单仰萍,带着人类的体温沐浴着太阳,穿着一件白的衣服洗着衣服与她对视,说,你好,我叫单仰萍。我很喜欢你演的贾宝玉。她很礼貌性地回有机会可以一起合作,彼刻从未想过这一回应就是一辈子。
而此刻的钱惠丽搂抱着单仰萍,美丽的吸血鬼她三十几年的搭档她的好友她结契多年而现在却骤然出现问题的伴侣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问她,钱惠丽,其实过期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的血还能毒死我吗?更何况,被毒死我也认了,我就要吸你的血。谁也别想拦我。钱惠丽,我不在乎。我今天就是要死在这儿,此时,此地,此人身上。
钱惠丽,单仰萍很认真地看着她,我要死在你身上。
她搂抱着单仰萍,感受着自己人生中很少有的完全脱轨的手足无措。病还没好后遗症众多的单仰萍直白得有些过分,而长生长死的吸血鬼就那样坦然讲述着略显赌气的生死宣告,却不可避地与她有关。
钱惠丽看着她,漂亮的花旦面上的原始吸血鬼痕迹依然没有消褪完毕,带着很苍白的面色,皮肤下的青色经脉,在昏暗的夜灯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病态,而单仰萍眼神依旧很湿润地看着她,有些委屈的,又有些不安。她知道底下还有疼痛,只是被这人掩藏得不错。单仰萍惯常会藏,只是此刻直白到让人有些茫然失措,只好先吻上去。
从眼皮开始,一点点的,骤然掉落的泪水干掉的泪痕,青色脉络几纵延伸,然后撬开嘴唇,去舔舐她的牙齿,尖尖的虎牙,轻易就可把人皮肤撕破的,然后是唇舌,因病而起皮的唇与泛着苦味的唾液,她搂抱着单仰萍,依靠输液维持生存的清减与吸血鬼不高的体温,贴上钱惠丽的皮肤,一阵阵冷。
仰萍,她喊。我知道你不怕的,她说,是我怕。从来都是我怕。我怕你死去。我怕你不要我。我也怕你宁愿折磨自己也不愿选择我。
仰萍,她讲,是我在怕,是我想让你活着。
契约是什么啊,钱惠丽想,契约是不能决定爱与生死的东西。
契约只是证明,你们曾经那样无限贴近过,像灵与肉,舞台与演员,谢幕牵起的手与何时何地的拥抱,缠绕,交缠,在死亡里生长又在生长里分离,最后不因契约也不因血液,只因存在,而浑然一体。
仰萍,钱惠丽讲,契约破碎了,但我依然爱你。
所以今晚能不能多喝一袋血浆包。
被抱着入睡前她还是问了一句。
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怕有人贫血晕过去。她现在可没那么多血敢随便往人嘴边放。
“你能带着我往前走,我也能照顾你,让你歇一歇。”
吃完饭,林更新陪她拍完最后一场戏。
“累吗?”
赵丽颖摇摇头:“还好。”
晚间,许骆看着他俩在一起,眼中的嫉妒都快倾泻而出了。
“哟哟哟,酸了吧。”
陈鹿在一旁嘲讽他。
许骆又摆出那种微笑纯良的表情:“没有呀陈鹿姐姐,我只是觉得,林老师有点好笑。”
陈鹿“切”了一声:“你没看到赵姐满眼都是林老师吗?你啊,上一边儿待着去吧。”
许骆的耐心用完了,转而威胁她:“陈鹿,别挑战我的底线,你的那些照片还在我手上呢,作为一个新人,也不想这么快就被封杀吧?”
“呵,要不说许骆你不行但林老师行呢,你看...
“呵,要不说许骆你不行但林老师行呢,你看看你这德行。”陈鹿毫不在乎地看向他,“老娘说了,有本事,现在立刻马上就发,没有那个胆儿的话也就不必处处威胁人,你看人林老师爱搭理你吗?要是赵姐知道是你的话,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真搞不明白你在装什么?”
许骆气得牙痒痒:“陈鹿!”
赵丽颖和林更新走了过来,许骆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弯着眉眼:“丽颖姐。”
赵丽颖朝他微微点头,然后把一支药膏递给陈鹿:“小鹿,回去记得好好上药,小心感染了。”
陈鹿接过药膏,给赵丽颖一个隔空亲吻:“好嘞赵姐,爱你~”
林更新瞥了眼握紧拳头的许骆,摇摇头,这小子,真是肝火旺盛。
“诶,赵老板,你有没有小月牙儿?你看我的,我十个手指都有。”
片场休息,林更新闲来无事,同她坐在石阶上,摊开手背。
赵丽颖凑过去看,满眼惊喜:“真的诶,指甲盖儿还有这东西?”
她也摊开手背,林更新把她的手握住,仔细看了起来,一股温热的感觉流过。
赵丽颖近距离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只觉得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鬓角,风吹得他额间的碎发微微浮起,那一种痒痒直酥到人心头。
“哈哈你没有!你一个都没有!”
赵丽颖还沉浸在他的美貌中,突然被他这声东北腔震得魂都吓跑了。
她翻了个白眼:“那这个小月牙有什么用?”
林更新继续作死:“没有的人,脾气暴躁。”
赵丽颖笑着一拳挥在他背上,林更新立马说:“你看你看,我就说没有的人脾气暴躁吧哈哈哈!”
许骆看着两人打打闹闹,脸都沉下来了,他走过去:“丽颖姐,我们一起拍个合照吧,等后面还可以用作宣传。”
“啊,好啊小骆。”赵丽颖起身,“新哥也一起吧。”
林更新内心舒畅,稳稳站了起来,站在了他俩中间。
许骆嘴角抽搐:“林老师,我都快拍不到丽颖姐了,而且,我跟丽颖姐是官配,你这样,不好吧。”
林更新晃了晃脑袋:“你不是很会拍吗?调整角度就好了。”
赵丽颖拍了拍林更新的肩,把他拉到一旁:“都别吵,我应该站在中间!”
许骆想搂着赵丽颖拍,被眼疾手快的林更新看到了,这种把戏他见多了。
他先一步拍掉他的手,毫不避讳:“拍就拍,动手动脚干什么?”
陈鹿在一旁磕疯了:东北男人就是这么有魄力!
许骆尴尬,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看向赵丽颖,赵丽颖只是笑笑,没说话。林更新神气地比耶,许骆气得牙痒痒。
等大家一起拍完杀青照,赵丽颖回酒店收拾东西,林更新约了她下午五点半去村里转转,看他拍的麦田照片,风景确实不错。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确实还没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临走前也该留下点什么。
赵丽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纠结着是穿碎花裙还是休闲服。她心下一横,这一别,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还是留个好印象吧!
她来到小路尽头,远远地便瞧见林更新在等她。他穿着黑色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身姿挺拔,一张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等很久了吗?”
林更新摇摇头:“刚到。”
赵丽颖长舒一口气,张开手,微风拂过麦浪:“好舒服,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林更新看着她的侧颜,长风徐徐,微微拂过她的裙摆,落日的余晖拉长了她和他的影子,仿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到了生命的尽头。
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赵丽颖踢着路上的石子,想着要是有机会得带着想想一起去试着耕种,丰收,让他也体验体验农民伯伯的辛苦和喜悦。
她看到路边的小雏菊,眼睛亮了亮:“呀,小雏菊,和我今天的裙子好配。”
林更新弯腰给她摘了一朵:“我给你戴上。”
他指尖摩挲着她乌黑的秀发,情不自禁吐露出两个字:“好美。”
“啊?真的吗?”
他点点头:“嗯,就像是油画少女。”
赵丽颖嗤笑着打了他一拳,林更新突然正经道:“赵丽颖女士,我想跟你说件事。”
她眉眼含笑,看着他:“你说。”
林更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我想说很久了,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着这姑娘很活泼,到后面看到你拍戏在哭,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哭,我会难受心疼。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送的第一个娃娃,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性子散漫,但是你一心扑在事业上,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所以只想着那个娃娃或许可以陪陪你。”
“后来,你结婚了,我很着急,但又有什么用,你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我比你小一点,或许确实不那么合适,不在你的择偶范围内。”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觉我自己克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你。你可以永远做那个头戴皇冠的女王,也可以偶尔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哭泣。”
赵丽颖抬头看着他,落日的云霞给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他此刻这么认真,就那一刻,她很想答应他,她很想点头。
林更新笑着将她耳畔的乱发拨弄到耳后:“你能带着我往前走,我也能照顾你让你歇一歇,不要那么拼。所以,赵丽颖,我喜欢你,其实我们很合适,只要你愿意试一试,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不,我会让你后悔没有早点跟我在一起。”
赵丽颖听到最后一句,没绷住笑了笑,林更新也被自己逗笑了,手心全是汗。
“但是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跟我在一起,答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的认真。”林更新又道,“你以后还是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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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林更新愣了很久很久,直到赵丽颖又补了一句:“开玩笑的啦狗哥,不说了先,我吃饭去了。”
他方缓过神来,正打算说点什么,她已经挂了。
她拍了拍自己烧红的脸:“幸好说了句开玩笑的,不然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应该不会当真的。”她直安慰自己。
林更新:“小陈啊,你咋不回我信息,急死我了!”
“没事儿,赵姐逗你玩呢,她没和小﹡一起吃饭,放心,有我在。”...
“没事儿,赵姐逗你玩呢,她没和小﹡一起吃饭,放心,有我在。”
林更新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好,她最近怎么样……”
她忙说:“那个林老师,我先挂了哈,你追赵姐得慢慢来,千万急不得,拜拜!”
“需要帮忙吗?”小﹡「给他个名分吧,我懒得找这个符号了哈哈哈,取个化名,许骆吧!」
许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呵,不劳烦您了。”
她提着高跟鞋,甩着大波浪,生生赤着脚走路,高贵的女王从不低头。
许骆挑了挑眉:“不知死活的疯女人,这一路走回去,脚不烂完才怪。”
第二天,赵丽颖看见陈鹿一直没进入状态。
“你怎么了?”赵丽颖关心问道。
不关心还好,一关心,陈鹿眼泪便掉下来了,她哽咽道:“我脚太疼了。”
赵丽颖连忙蹲下来,看了看她的脚,被石子划破的血痕,还有很多看着吓人的水泡。
她皱着眉头:“你这不行,得处理一下。”
赵丽颖拿来碘液和药膏,陈鹿感动得语无伦次:“赵姐,这怎么能行,我,我自己来。”
“没事,这里条件确实比较艰苦,你能接这部戏,说明你本身也是个热爱演戏的人。”
她一边给她处理一边说道:“忍着点,会疼。”
陈鹿擦掉眼泪,点点头。
许骆走了过来:“丽颖姐,我来吧。”
赵丽颖看都没看他一眼:“昨天小鹿跟你去吃饭,她怎么伤成这样?”
许骆本来想过来立个暖男人设,结果被问住了,他悻悻道:“陈鹿她有事先走了……”
赵丽颖扫了眼陈鹿,陈鹿不想给她添麻烦,点点头:“赵姐我没事。”
她差不多处理完了,起身,听见身后一阵喧然。
“哇!谢谢新哥!”
“谢谢林老师!”
“呜!谢谢林老师!”
很多年后,她只记得那天的他特别帅,阳光刚好打在他的身上,树影斑驳,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笑意舒朗。她只能听见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突然加快的心跳声。
林更新也只记得,那个时候,他连夜订了飞机票,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下了飞机后,他满脑子都只想见她,背后的汗水浸透了衣裳,却在见到的她的那一刻,清风拂面,凉意沁人。他穿过人群向她走去,眼中的某些情愫在翻滚。
陈鹿说,追她要一步一步来。没关系,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她肯在原地,他就已经欣喜万分。
“嗨~赵老板!”
赵丽颖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有了色彩,明朗起来。
她眉眼弯弯:“林小新,你可真会!”
他提着她最爱喝的奶茶:“所以,赵老板中午赏脸吃个饭呗~”
赵丽颖接过奶茶,指尖触碰的瞬间,仿若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传至全身。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只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热,在麦浪翻滚的季节里,他跨过了山海,走向了她以后的每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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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林更新告白啦!
“林老师,你那个眼神可以稍微收一收。”
赵丽颖睡了很久才起床,起床时只觉得很渴,她随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水,竟还是温热的。
一出门,便看见林更新刚刚好回来,还买了早餐。
“诶,你拍完戏啦?”赵丽颖虽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肉包子。
林更新笑着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洗漱一下,吃吧,我眯一会儿。”
赵丽颖点点头,洗漱完之后来到沙发上吃包子,林更新已经闭眼半躺着了。
她边吃边看他,一身休闲的运动服,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眉毛,他骨相极好,剑眉星目,流畅的下颌线。
视线往下移,便在他的唇定住了。她的脸一下便烧了起来,昨晚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她似乎轻薄了林小新!
...
她边吃边摇脑袋,肯定是做梦!
不过看着林更新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想着他昨晚大概是照顾了她一晚上,今天早上又起很早去拍戏了。
这么想着,她决定这几天对他好一点,至少不怼他了。
她吃完包子,见林更新睡得极沉,大概是这两天为了照顾她都没休息好的缘故。
她忍不住凑近了去看他的睫毛,还挺长的,根根分明。
不料林更新突然睁开眼,四目相对,呼吸交杂在一起,两人都红了耳朵,空气中仿佛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想起来了?”
林更新吞了吞口水,揽住她的细腰,又瘦了,他心想。
赵丽颖连忙起身,拍掉她的手,支支吾吾,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什么想起来了?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睫毛……”
天呐!昨晚我真的主动亲他了!OMG!怎么办怎么办?谁能救救我!好尴尬啊!前几天还拒绝人家!结果自己没把持住!我的天爷啊!
赵丽颖心里都快急得转圈圈了,面上却依旧沉稳平静:“这两天,辛苦你照顾我了。”
林更新揉了揉眼睛,身体微微后仰,语调平淡至极:“没事儿,谁叫我喜欢,谁叫我俩是兄弟呢!”
赵丽颖松了口气,坐下来准备翻翻剧本,林更新起身,给她备水备药:“好好休息,把药先吃了。”
“好,我下午和你有场对手戏,咱俩要不先对对台词?”
“让我休息会儿吧祖宗。”林更新顺势靠着她的肩,但他不贪心,在赵丽颖发作前立马保持距离,“我再眯一会儿。”
赵丽颖笑着拍了拍他,让他去床上休息。
“不好吧?”
“没什么,反正床都是用来睡觉的。”
看着赵丽颖一脸坦荡无所谓的样子,再推脱,倒显得自己生了歪心思。
林更新转身进了卧室躺床上,啊!大床!好舒服!两天没睡到床了!
她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被子上也有,反正,他睡得极好极安稳。
一直到了片场,两个人都鲜少说话。
林更新内心焦灼,他就知道她一旦想起来了就会这样……不自在,避嫌。
这场戏简单来说就是,林扮演的男二是赵的白月光,然后为了维护女三,凶了她。
“林老师林老师!你那个眼神太温柔了,稍微收一点,体现出你的决绝和冷漠。”
导演看着他那眼神就不对劲,剧组传的那事,约莫是真的,追赵姐追到剧组来了,还是这么艰苦的条件。
“啊,好的好的,不好意思。”
林更新立马调整状态,赵丽颖一拳打在他肩上:“你咋回事儿?”
“没事没事,开了点小差。”
第二次拍摄,林更新眼神情绪都到位了,他将女三护在身后,眼神中透露出轻蔑和冷漠,语调让人如坠寒冰地狱:“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自己做过的事还要随意攀咬他人。”
赵丽颖对上他的视线,面上是不敢置信,她难过地想要解释什么:“我不是……”
她拉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蹲在地上,无助且绝望。
“卡!”导演高兴道,“非常好!不愧是赵姐,这里本来没有设置哭戏的,这一哭,表演简直上了一个层次。”
林更新立马返回给她擦眼泪,还不忘轻声哄道:“不会吧不会吧,又偷偷背着我提升演技。”
赵丽颖一边擦一边扑在他怀里大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会汹涌而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林更新拍着她的肩,“不哭不哭了哦。”
“赵姐你哭啥?”小助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
林更新:“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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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林狗,你真的这么担心我?”
在剧组的日子里,林更新基本上和赵丽颖同进同出,就算林更新没有戏份,也要待在剧组。
“你不是挺爱打游戏的吗?怎么最近没看见你打?”
赵丽颖一边翻剧本一边问,余光看向旁边的林更新,像只哈士奇一样蹲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哈士奇摇摇头,一脸花痴样:“游戏哪有你好,我得好好看着你,不要被那个小﹡骗走了心。”
赵丽颖无奈:“好好好,你就在这儿待着啊,我去化妆了。”
哈士奇乖乖点头。
今天有林更新的戏份,所以他早早就在候场,买了早饭,等赵丽颖一起过来吃。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就被化妆师喊去化妆了。
“不应该...
“不应该啊……”
化妆师惊:“啊?林老师,有,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我在想今天不是丽颖也有场戏吗,怎么不见她人。”
“林老师你不知道吗?赵姐生病了。”
“你说什么?生病了?”
林更新从凳子上弹起来,拿上外套就往外跑。
他跑到医院,气喘吁吁,看着赵丽颖一个人在走廊外打针。
他穿过人群向她走去。
赵丽颖抬头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脸上的粉都还没扑匀,额间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心下一滞,穿堂风吹过他的碎发,那一刻,人声鼎沸,她只看见了他。
林更新眼中有怨:“你怎么搞的。”
“小问题,就是有点儿不舒服。”
“怎么不告诉我?一个人跑过来?你助理呢?”
“林老师,我在这儿呢。”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烧得晕头转向的女孩子。
林更新叹气,在赵丽颖旁边坐下:“条件艰苦吧,大山里只有这一个卫生院,还习惯吗?”
赵丽颖冲他笑了笑:“瞧你出的汗,跑过来的?真的这么担心我?”
“担心死我了!你要是有点什么事,谁还找我演戏啊!”
赵丽颖耸肩,不以为然。
“为了拍戏这么拼?”
“挺好的了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连标准的卫生院都没有呢。”
林更新看着她眼里的光亮,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曾跟他说过:“我不怕苦,我怕没戏拍。”那个时候,她的眼神里透着坚韧,如今成功了,她还是没有变。
赵丽颖困了,他把肩不动声色地挪了过去。
他不敢动,怕惊醒她,只能僵着身子,只敢稍稍低头,看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樱桃般的唇瓣。
AU无限流
假如与凤行只是一款多结局通关游戏,而沈璃是需要通关游戏的玩家。
01.
“病秧子,我约莫,是有点看上你了。”
借着皎洁的月光,沈璃终于把这句话送到眼前人耳边。
“恭喜玩家沈璃,完成攻略人物【行云·点到为止】任务。倒数三秒,即可返回游戏大厅。”
伴着天空上方的系统提示音,沈璃默默在心里念了三秒,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再一眨眼,就是熟悉的游戏大厅。
此时的大厅多是从副本归来的玩家,有人一回来便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满身伤痕,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大厅角落里。沈璃没管周边的来来往往,自顾自地点了一盘牛肉,心里盘算着明天......
此时的大厅多是从副本归来的玩家,有人一回来便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满身伤痕,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大厅角落里。沈璃没管周边的来来往往,自顾自地点了一盘牛肉,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接点什么任务。
“听说了吗,这次放出的双人任务居然是S级的。”
S级双人任务?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嘴S级任务,原本嘈杂的大厅终于息了息声,全都仰着脖子朝声源那看,
“你说的是不是行止神君的限定任务【不负苍生】,据说是要两名玩家与神君行止一路斩魑魅,平战乱,还不能让行止动情,一旦动情,就会任务失败,导致天下大乱,甚至命丧黄泉的那个?”
行止的限定任务?
听见行止的名字,沈璃终于起了好奇的心思,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合适的队友人选。
“咱这种级别的去接这个任务,分分钟就被副本里的魑魅活活生吞了。”
“也是,毕竟除了璃姐,现在谁能在极限斗兽场里砍出七千多万的积分。”
“璃姐,这个任务你接不接啊?”
沈璃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号,“既然是S级任务,哪有不接的道理。”,咽了口里的肉,应声答应道。
昨晚在心里筛了一圈队友人选,依然没有人能合得了沈璃的要求。好在这个世界的双人任务可以百分百成功随机分配,沈璃自是没把组队的事儿放在心上,
“玩家沈璃,双人任务【不负苍生】匹配成功,倒数三秒,即刻进入S级任务副本。”
沈璃攥紧了手里的赤羽枪,S级任务的魑魅基本都是上了千年的主儿,自己先前斩杀的多为A级魑魅,如果真遇上了这群怪物,就算是不死,约莫也要扒层皮了。
传送点与副本里的集市差了一段距离,周围是绿林一片,她在周围转悠了一圈,除了一些常见的山林小兽,没有半点魑魅的影子。
“什么情况,这不是S级任务吗?”
走了快半日,一路春光明媚,微风轻拂,偶尔还能遇上几处烟火人家,
“这一路上没碰到一只魑魅,想必是今日运气爆棚,上天眷顾吧。”
收了手里的赤羽枪,沈璃理了理身上的风尘,一脚出了林子,朝湖边集市走去。
集市里正是人群熙攘的时候,沈璃在林子里转了一上午,现在到了集市,正好可以补补路上消耗掉的口粮。
“老板,这肉怎么卖?”
进了家肉铺,沈璃便开始打点身上所剩的装备和口粮,一道淡漠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冒了出来,她转头去看,只见面前是位身着素色长衫的冷面男子,眼里透着的清冷给人一种勿扰远离的信号。
“行云?”
冷面男子没理沈璃,接过老板切好的肉就转身慢慢离开了市集,
“喂,病秧子……”
自上个副本的朝夕相处,沈璃早对角色行云有了不少好感。本以为此生大抵是不可能相见了,如今竟能在S级副本里重逢,她二话不说,直接收拾了桌上散落的装备,想着要追上慢慢远去的人,朝着行云离去的地方跑去,
“喂,行云,等等我啊……”
走在前面的行云依然没搭理身后的动静,但脚步却放缓了不少,好像是有意在等身后的人追上来,
“这位姑娘,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
“在下,名唤行止,并非姑娘口中的行云。”
“行止?你是行止?”
沈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冷面男子,此人一身素色长衫,发鬓处留了一缕长发,直直挽在耳后,仔细瞧着,此人眼中满是淡泊和无欲无求的清冷,与行云的虽不问世事但温文尔雅确实有很大区别,
“确实,你不是他,你是神,他是人,怎么可能一样。”
“既然姑娘是认错了人,那还请姑娘让一让,挡到路了。”
“哦,好。”
沈璃下意识朝路边挪了一步,行止说了一句多谢便没再搭理她,继续自顾自地往远处的村落走去。
“哎,不对,你等等!”
看着行止的背影都快走出视线了,沈璃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S级副本,行止神君。
靠!居然忘了正事。
“果然是和病秧子呆久了,反应能力都下降成这个样子了吗…”
沈璃暗自将自己痛骂了一顿,急忙又去追走远了的人,
“这行止神君不亏是上古神,走路如同脚下生风般,这才走过了一小会,居然要追这么久。”
她庆幸自己在来之前花重金买了行止的专属追踪器,不然刚刚这一别,谁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可别到了最后,魑魅还没打几只,自己就要在这个世界度过一生了。”
想到自己一个人住在林间小院,每天只能靠运气遇见行止,沈璃不由得打了个寒蝉。
行止的神踪在显示器上一闪一闪的,沈璃看着他没在村落里停留,而是穿过了她来时的那片林子,直直朝着林子后面的青盛城走去,
“他去青盛城干什么?”
沈璃不解地盯着显示器,跟着追踪器往青盛城的方向跑。
她还不知道,此时的青盛城里,不和行云小院的副本一样,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模样。而是乌云压城,草枯花败,街道两侧窗门紧闭着。
偶尔有虚掩着的门,进去一瞧,只剩下房子的主人嘴角残留乌血,眼珠子直直睁着,身体上爬满了弯弯细细的黑色虫子般的暗纹,应该已经是去世很久了。
行止看着城中的种种惨象,面色依然是清冷淡泊的样子。他走回城门,在城门牌匾下站定,开始伸手画诀。
“这就是上古神的力量吗?”
赶到行止身边的沈璃看着刚刚还死气沉沉的城不过三个呼吸,便又重新有了光明,丝毫没有过瘴气侵城的景色,心里着实是有些震惊。
“走吧,瘴气的源头在这边。”
“什么?”
行止瞥了一眼旁边的沈璃,之后继续朝着西边的山林走去,
“现在只是治标不治本,来之前天君已将瘴气最盛的地方转告给我,不除源头,这座城最终还是会被瘴气吞噬。”
“嗯,有劳神君了。”
“你一路跟着我,应该是来帮忙的。既然是帮忙,自然得帮忙帮到底的。所以,你是打算让我一人去除掉源头了么?”
“啊?”
一句反问把她问得摸不着头脑,沈璃看着走在前面的行止,心里却想着:这行止神君虽是一副清冷淡泊,无欲无求的模样,但说起话来,句句都能呛死人,
还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TBC_
一发完新年沙雕贺文,老掉牙联姻真爱梗,起承转合姜万,破镜重圆……呸,压根没破的镜子比我脸还圆!
2月8号,晚上九点。
崇应彪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攥着手柄打双人成行,一边骂陪自己打游戏的苏全孝菜鸡。
就在苏全孝被他骂得泪眼莹莹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苏全孝一开始还有点纳闷彪哥的爸不是进去了吗,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崇应彪喊的这个“爸”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爸、法定配偶的亲爸、西岐的掌权人姬昌老爷子。
“应彪啊,你还没有放假吗?过年还回家吃饭的吧?”
崇应彪别别扭扭地找了个...
崇应彪别别扭扭地找了个借口:“爸,今年除夕不是法定节假日,我们公司……”
姬昌有些疑惑:“啊?可是应鸾已经到家了啊。”
听到老爷子叫他名字,崇应鸾三两步蹭过来:“你那儿没啥事了吧?乙方都放假了你还倒腾啥?赶紧回家过年。”
崇应鸾“嗐”了一声:“你老公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我家,咱们一大家子一起过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崇应彪念着姬昌还在旁边听着,把脏话咽进肚子里,咬牙切齿道:“我明早的飞机飞西岐。”
崇应鸾满意了,姬昌也满意了:“中午之前能到吗?爸给你做臊子面。”
崇应彪无声地叹了口气:“能,谢谢爸。”
苏全孝收了钱,脸却皱得像包子:“哥,你和考哥都掰了还要上他家过年吗?”
崇应彪和伯邑考是相亲认识的。
彼时殷商集团大动荡,崇应鸾崇应彪俩兄弟的亲爹崇侯虎因为曾经站队殷启,被后来居上的殷寿连带着送进局子里唱铁窗泪了。
为了稳定北崇的局面,崇家两兄弟需要至少一个强大的可靠的中长期盟友,而传统意义上诚意最高的结盟方式就是联姻。
一开始崇应鸾还不想牵连弟弟,单是自己在疯狂加班的情况下见缝插针地相亲,后面崇应彪谈生意的时候被人当成崇应鸾取笑说是“卖屁股的”,崇应彪忍无可忍把人揍了一顿,回去后说自己要补上这单没做成的生意,也加入了相亲大军。
和崇应鸾不同,崇应彪中学的时候就因崇侯虎“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战略被送到国外去读书,回来了一年多也没能适应国内圈子里的这套人情世故。
“姜家?你给我找相亲对象是姜文焕?我和他那么熟,连他屁股上的胎记都看到过,怎么联姻?!崇应鸾你大爷!”
崇应鸾一边苦哈哈地亲自核查数据一边头疼地安抚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不是姜文焕,谁说是姜文焕了?是他们姜家什么什么姑婶祖奶奶的侄孙子,不对,你是不是看差了,姜家的人是你明天……喂!喂?”
听见动静,男人抬头望向他,眉眼如工笔画就,微笑时颊边却浮起两个圆圆的酒窝。
崇应彪脑子里一会儿是“姜文焕屁股上的胎记”,一会儿是“姑婶祖奶奶的侄孙子”,一会儿是“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嘴巴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你好,我是姜文焕的侄孙子。”
那如画文秀又比画生动的男人愣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浓:“你就是崇应鸾的弟弟崇应彪吧?小崇你好,我是伯邑考。”
崇应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句什么鸟话,恨不能原地起飞冲出大气层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不过,虽然开端很弱智,但两人培养感情还算顺利,相处三个月后,伯邑考就带崇应彪见了父母,同时强行忽略了弟弟姬发“哥哥,他小学的时候敢揍我以后就敢揍你”的抗议,择良辰吉日领证结了婚,并且出手帮忙稳住北崇岌岌可危的股价。
结婚两年,崇应彪和伯邑考关系一直很好,各种意义上的好,好得崇应鸾和姬发有空就相互质问“是不是你哥/你弟给我弟/我哥下蛊了”。
伯邑考对此表示:“阿应永远值得最好的,我只怕我对他还不够好。”
崇应彪对此表示:“我和哥第一次见就出那么大个糗,这他都不嫌弃我智商,一定是真爱。”
崇应鸾:“我才是你哥哥!”
姬发:“那是我哥哥!”
崇应彪当场眼圈就红了:“哥哥有更喜欢的人了吗?”
崇应彪不懂,分居了那么久也没想明白他除了伯邑考还能想要什么。同时,他留学时的旅游搭子吕公望作为西岐的一员也跟他汇报伯邑考那儿没有别的情况。
姜文焕骂道:“滚啦你!我蜜月还没度完呢,你个扑该!”
姬家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崇应彪刚进门就被姬旦和雷震子围住了:“嫂子,嫂子,我们好想你!”
崇应彪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俩是想我陪你们打游戏吧!”
姬昌和夫人太姒也过来迎接他:“应彪瘦了,这些日子是不是忙工作没好好吃饭?”
崇应鸾和姬发正在抢果盘里最后一颗草莓,没空寒暄。
崇应彪先答了长辈的话,又扫视一圈屋里,垂下眼装出一副平常的语调:“哥在房间休息吗?”
太姒愣了一下,道:“考儿飞机晚点了,他没跟你说吗?”
崇应彪硬着头皮道:“没注意看手机,飞机上和车上我都一路睡过来的。”
太姒又心疼起来:“你这孩子,工作固然重要,可也得注意身体啊,过年回家这几天就不要管工作的事情了,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妈给你们做好吃的补补!”
崇应彪乖巧地“嗯”了一声。
姬发抢到了最后一颗草莓,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摊在沙发上的崇应鸾:“你弟吃错药了?”
崇应鸾一副吃瓜的猹的样子:“我赌一百,和你哥吵架了。”
崇应彪吃过午饭,姬旦和雷震子眼巴巴捧着游戏机游戏卡来找他,太姒把俩小孩儿劝回去自己玩,让崇应彪消食以后上楼午睡,补补精神。
崇应彪本来是不困的,但因为中午吃的臊子面,碳水含量略微超标了,有点犯食困,和姬昌夫妇聊了一会儿后就上楼睡觉了。
或许是因为回到西岐,或许是因为晚上要见到伯邑考了,崇应彪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见姬昌让他离开伯邑考不然就把他们北崇大厦炸了,一会儿又梦到伯邑考领了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狐狸精回来说要跟他离婚硬生生把他气流产了……
不对!他一个男的怎么怀的孕?
崇应彪把自己吓醒了,睁眼正好见伯邑考摸黑走进他俩的房间。
“我吵醒你了吗?”伯邑考轻声问。
姬家老宅新换的遮光帘遮光效果比较好,崇应彪又有点近视,再加上刚睡醒,他懵懵地眯着眼,有些不确认似的道:“哥……”
伯邑考被他这一声尾音黏糊糊的“哥”喊得僵了一下,动作又轻又快地给他掖好被角:“不打扰你了,我先出去。”
伯邑考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换衣服,我先出去。”
崇应彪摁亮床头灯,瞪着那扇体贴的关上的房门,感觉自己比梦里还要委屈。
他不理解他做错了什么,让伯邑考这样躲什么似的躲着他,就算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也该有个明确的罪名吧?
更何况他都反思自己反思半个月了,除了总是发脾气、应酬喝酒没度、熬夜没节制、和朋友出去玩儿不报备……他其他也没干嘛啊?
如果是这些原因,为什么伯邑考之前没意见,现在忽然就不能接受了呢,就算有意见也可以和他提啊,他可以改的,他都会改的,他们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伯邑考脸色憔悴,有些苦涩地自嘲一笑,没有回答。
年夜饭桌上,崇应彪在姬昌和太姒面前一如既往的乖巧,在崇应鸾和姬发面前一如既往的嘴贱,在姬旦和雷震子面前一如既往的可亲,但他面对伯邑考时没有一个眼神、没有一句话。
崇应鸾感觉这事可能有点大了。
饭后,一众人带着姬旦和雷震子去院子里放烟花,崇应鸾把弟弟拉到一旁给他分了一支烟:“你和你老公怎么回事?”
崇应彪蹭个火把烟点着了,不吸,跟点仙女棒似的滋着,语气硬邦邦的:“什么怎么回事?能怎么回事?不就分了过年也要一起回家吃饭吗?”
崇应鸾烟都快惊掉了:“什么玩意儿?!”
崇应彪嫌弃将他瞅着:“你能不能声音小点!”
崇应鸾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个世界的变化:“不是,你俩能分?开玩笑呢吧?”
崇应彪眼底有些发胀:“有什么不能的?分居还是他提的呢!”
崇应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是,等我理理,你们什么时候分的?上个月伯邑考还找我要你读书时的照片,问你和姜文焕的关系呢!”
崇应彪同样皱起眉头:“他找你问我和姜文焕关系干嘛?”
崇应鸾道:“你忘啦?上个月不姜文焕结婚吗,你在他婚礼上喝醉了,哭着喊着要他还你狗,闹完了姜文焕你还拉着鄂顺的手让他以后好好对你的狗儿子。”
崇应彪下意识感觉不妙:“哥哥问你姜文焕的时候你都说了什么?”
崇应鸾礼貌道:“首先,我才是你哥,其次,我就跟他说你和姜文焕读书时候就关系特好,你俩在洛杉矶经常约着吃饭、看球赛,你俩救了一条狗子一起养,你还见过他屁股上的胎记。”
想了一会儿,崇应鸾又“哦”了一声,道:“对了,我还说,可惜姜文焕这小子是个东鲁人,咱俩的爸进去了,可不能耽误他以后考公,不然你俩在一起也挺合适。”
“合适你姥姥!”崇应彪一声就嚷起来了,吓得不远处正在点窜天猴的姬发差点摔雪里。
崇应彪这下总算知道伯邑考那些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从姜文焕婚礼回来以后,伯邑考曾问过他要不要养狗,他说他以前养过一只狗子只认这么一个狗儿子,伯邑考还问他对初恋的看法,他美滋滋地对人说他以后死了也要和初恋埋一起,还对人wink。
他本意是想对恋人说句情话,结果他在伯邑考眼里是对姜文焕情深似海难以自拔?!
崇应彪感觉自己被气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在自家哥哥的搀扶下平复了一会儿,然后翻脸无情地把人甩开,炮弹似的冲到站在人群后一脸落寞的伯邑考面前把人往屋里拽。
姜文焕稍稍正经起来:“你说,什么事?”
崇应彪眼圈红红地把手机怼到伯邑考面前:“给你五分钟,你和我老公解释清楚,我不是你男小三,我和你没有任何不正当的男男关系。”
纵是姜文焕多沉稳一人这会儿也被炸到了:“啥玩意儿?!!!”
“崇应彪你有病啊?!!!”
一点后续
崇应彪:“哥,你以为我和姜万有一腿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误会刚解开,伯邑考正处于尴尬、懊悔、心疼种种混杂的情绪中,由崇应彪拉着亲人、抱人但是不敢看人:“我怕你亲口告诉我是真的。”
崇应彪那嘴撅得比姬发还厉害:“你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跟我分居!如果我真喜欢姜万,你是不是还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给你戴绿帽子?你知道你不回家那十七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伯邑考越发愧疚:“对不起,阿应,对不起……”
崇应彪从小是个记仇的,但记仇也记不到自己心上人身上,见伯邑考一副看起来快碎了的样子,立马男友力max地把人拉自己怀里:“哥,我爱你,我只爱你。”
伯邑考把脸埋在他肩头,稍稍放松下来:“我爱你。”
崇应彪继续轻声道:“Ichliebedich.”
“Tequiero.”
“Jet’aime.”
……
崇应彪推了推怀中人的脑袋,不满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说爱我了?”
伯邑考连忙道:“阿应我爱你,Ichliebedich,Tequiero,Jet’aime,tiamo,Ялюблютебя……”
崇应彪终于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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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万:没惹(微笑emoji)
提前一天祝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开心健康心想事成!
彪子私下里吃这么好
*全文5.6k+
*弃犬阴暗批彪子×温柔白月光考哥
*微量胶发胶无差
*ooc预警
一
崇应彪第一次好好看月亮,是在一个雪夜,雪花飘进他的衣领,融化在皮肤上,凉意骤现,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任由片片白雪附上他的皮肤,栖息、融化。
他的视线全然被月色吸引,一时之间竟然晃了神,再低头的时候好像被皎洁的光刺中双眼,一阵眩晕。
下课的铃声响起,崇应彪懒懒睁开了眼,不顾仍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便抱着篮球走出了教室,只留下习以为常的同学和新晋的那位老师大眼瞪小眼。
崇应彪打完球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按上指纹锁,“啪嗒”一声推开门,稍微闭上......
崇应彪打完球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按上指纹锁,“啪嗒”一声推开门,稍微闭上眼,不想面对空无一人的寂静和黑暗。
片刻后,他还是睁开眼,开了灯,把包甩到名贵沙发上,熟练地面对令人慌乱的毫无生机的静,转身进了浴室。
走过洗手台时磕到了膝盖,崇应彪暗骂一声,却没在意,热水流过他的身体,洗净了皮肉上的污垢,可无法抚慰藏在内心的抽搐。
洗完澡一看,膝盖那块已经青了,他无所谓地躺上床,像什么都不在意,点开手机通讯软件,新的消息只有系统提示和推送通知,以及一笔转账。
崇应彪收下了钱,看着跳动的文字框眼神闪了闪,终究没有点开——没什么好说的,他跟他爸相看两相厌。
早餐照例不吃,崇应彪忍着胃部痉挛的痛感,踩着上课铃到了教室,闲庭信步走到了后排,一坐下便趴在了桌子上,试图用这个姿势缓解胃痛。
念经似的语句从他耳朵里流过,终于等到下课,一抬头就发现前桌的姬发正低头啃着什么。
“喂,”崇应彪推了推他,“你吃什么呢?”
“殷郊给我带的煎饼。”
崇应彪冷笑一声以表轻蔑,脸上净是鄙夷的神色。
“你什么眼神?想找茬直说。”姬发被他这么一盯也火了,俩人一直不对付,可偏偏从小到大一直一个班,还挨着坐。
“姬发,有人找。”
二人剑拔弩张之时,有人叫走了姬发,这才又免去一场闹剧,不然二人不打出个你死我活,是绝不肯罢休的。
“今天早晨没吃饭,我哥给我带的面包。”姬发回来,像是完全忘了刚才闹的不愉快,拎着个纸袋子笑着回到了座位上,给殷郊拿了一块。
崇应彪嗅到了浓郁的麦香味,却没抬头,死死埋着脑袋,以防被人发现他微红的眼眶。
他嫉妒姬发,从小到大。
二人明明家境相当,能力相当,哪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可偏偏姬发有着崇应彪最缺的东西。
那个字他想都不敢想,既怕脏了自己的嘴,又怕恶心了自己。
小时候家长会,崇应彪和他哥崇应鸾的日子撞到了一起,崇侯虎拍了拍崇应彪的肩,便走向了崇应鸾的教室。
那天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长没来,他在公园里藏着躲到了天黑,也没人来找,只是因为太饿了,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怕萧瑟的黑夜里有野兽把他吃掉,于是自己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回了家。
他不知道当时几点了,只记得家里没给他留灯,一片漆黑,第二天才知道全家带着他哥去外面吃餐厅了。
他从此开始争抢好胜,考试里拔得头筹,年年被表彰,他希望能胜过哥哥,从而赢得父亲的青眼,哪怕、哪怕一瞬也好。
可是即使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半句夸赞,父亲的笑容似乎,似乎只会为哥哥存在。
高中的时候,父亲陪崇应鸾去外国留学了,崇应彪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反常态,不再当好好学生,不再力争上游,而是做起了不讨人喜欢的校霸混混。
所以他恨姬发——
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可以获得别人的爱?
凭什么他就算拼尽全力,也换不来一点儿真心?
于是他打翻了姬发递过来的那个面包,在地上踩了两脚,末了恶狠狠地说:“谁要吃这种廉价的脏东西。”
二
当天下午崇应彪和姬发在学校后面那条小巷打了起来,姬发不比他总是打架有经验,几下便被撂倒,崇应彪正准备再补一拳,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制住。
他被钳住双手,直直压到了旁边的墙上,脸摩擦着粗砺的墙面,火辣辣的疼。
“哥!”姬发大喜,眼睛里都闪出了星子。
崇应彪皱眉,他还从没被人这样压制,可是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
意外地,身后的双手突然松了力道,退后半步,只是护住姬发,也拦住姬发再冲上来的意图。
“切,打不过就搬援兵?怂货。”崇应彪抹净了嘴角血渍,看着姬发又燃起怒火的眼睛调笑道。
可是出乎他意料,姬发没张牙舞爪地再打上来,只是轻轻说道:“哥,我们走。”
崇应彪这才看向那个被姬发称为“哥”的人。
竟然比他高,他仰了仰头,恍然间像被刺中一样。
那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睫毛纤长,眼瞳总像玉一般温润,一个垂眸,便是眉目如画。
姬考点了点头,看了崇应彪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线杀机一闪而过,再看时却又如沉静无波的水池。
崇应彪看着两人走远,才发觉自己的胃疼得不像样,连带着浑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也像被揉作一团,死命碾压。
他是阴暗角落里的野狗,胡乱咬人,没人怜爱、惹人厌烦。
崇应彪今天来得早,还是没买早餐,在进班时被拦住了。
“你没什么大碍吧?”
是姬发的哥哥,那位如玉公子。
崇应彪挑了挑眉,不是很懂这人的想法,没好气地说:“你弟弟是我惹的,你要是气不过现在就可以动手,不用拐弯抹角。”
“不是的,”姬考正要再说什么,崇应彪的胃却不争气地呻吟起来。
他脸上一热,右手捂着胃装作没事人,嚷嚷着“有话快说”,怀里却被塞进了一袋面包。
“你没吃早饭吧?这样对胃不好,这面包是我自己做的,权当给你谢罪,”姬考浅笑了笑,“当然,如果这味道能勉强入你法眼,再跟姬发说找我要也不是不可。”
崇应彪被他说得昏了头,竟连他的手搭上自己左肩都没意识到,直到姬考当他默许,转身离开时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怀里的纸袋发愣,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得他发慌。
姬发一看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又火了,“崇应彪,你怎么拿着我哥的面包?”
“你哥给我的呗,还能是我抢来的?”崇应彪嗤笑一声。
崇应彪故意当着他的面吃,吃净了还要说句“村姑哥哥做的面包真好吃”来堵心姬发。
姬发面露黑线,他则捧腹。
只是没人知道,他越来越恨,为什么姬发的哥哥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弟弟可以与他委曲求全,而自己的哥哥只会嘲笑着投来鄙夷的目光。
晚上他独自走夜路,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条被施舍了片刻温暖的野狗,却妄想着能傍上那只手,永远留着那份温热。
三
崇应彪没跟姬发说什么,但每天早晨桌子上还是会出现用整整齐齐的纸袋包着的早餐,他照单收下,倒也省了胃疼。
只是苦了姬发,每天都要被他刺激。
篮球向来是他们这个年纪男生最爱的运动,在球场上挥洒汗水,跳跃奔跑,一举一动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崇应彪投了个三分,眼神却瞟向四周的观众席,无意中搜寻着某个目光,月光一般的温柔。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重新开始奔跑,妄图甩掉这个离奇的想法。
许是低血糖,崇应彪眼前有阵发昏,他没在意,几秒后眼前一片昏黑,没了力气。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见的好像,好像是他寻找了千千万万次的,那缕月光。
崇应彪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看着外面的一切,看着父亲给哥哥买糖葫芦和玩具车,带哥哥逛街,就像世间所有亲密父子那般,而自己拍打着玻璃大喊,却没人听见。
哥哥和父亲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幼年姬发和姬考,姬考牵着姬发的小手,教他认字,教他读书,陪他玩游戏。
崇应彪不喊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原来眼泪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涌出。
他挑衅姬发,因为嫉妒他美满的家庭,恨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有无数人前呼后拥为他而来。
姬发像天生的主角,而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有着悲惨身世的恶人配角。
“小彪?”
有人喊他。
那声音飘进他的脑海,打碎玻璃罩子,带来一束光明。
“别叫我小彪……”崇应彪挣扎着掀开眼皮,下意识回话。
“好,阿应?”
崇应彪怔了一瞬,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他。
“姬考?”
他下意识喊那人名字,又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分寸连忙收声,那人却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
“你低血糖,在操场上晕了过去,我把你送到了校医室。”
崇应彪听他这么说,不禁脑补姬考抱着他跑到校医室的场景……太羞耻了,他耳根发烫。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崇应彪没头没脑地问。
“你是姬发的朋友。”
“你看起来很难过。”
预想中的答案并没有响起,出乎意料的回答击中了崇应彪,他像刹那间被万箭穿心,失了神。
姬考直直地盯着他,目光温润,唇角微抿,若隐若现的酒窝平白增了几分暖意。
崇应彪慌了,他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溺死的窒息感,被套上项圈的捆绑感。
他像一条正在被陌生爱意驯化的野狗,要最后亮出獠牙试探主人的心意。
四
冬天并不好熬,甚至可以称得上艰难,迟迟明朗的早晨和早早昏沉的傍晚,都消磨尽了生气。
崇应彪却习惯于此,他的老家就在北方,常年风雪肆虐,寸草不生。
他常常害怕,因为朝歌好,他害怕又被丢弃到原来那个凄凉严寒的冷酷之地。
面对姬考也是如此,他对姬考递来的好意充满了猜忌和怀疑,他怕触及到半分温暖便得寸进尺妄图阳春三月为他停留,他怕皎皎月光不过是普照世人时慷慨分了他微薄一缕。
他开始拒绝姬考的好意。
“姬发,跟你哥说,别给我带早餐了。”崇应彪踢开凳子,“我看不上你们家那些东西。”
姬发不知道他又闹那样儿,只是被他气得头昏,又实在懒得搭腔,于是闷着气转回去和殷郊讨论作业。
崇应彪竟然觉得有些无趣,胸腔一片空荡。
他早该知道的,姬考和姬发是亲兄弟,两人倔强的脾气也如出一辙。
只是姬考更像折不断的柳枝,比起姬发那折不弯的钢铁多了些柔情。
“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不要了吗。”崇应彪推开他攥着包装袋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乐器。
崇应彪磨了磨自己粗糙的指腹,躲闪着眼神道:“别再来烦我。”
“烦你?”姬考走近一步,声音像藏了冰,不似往常温润,反而多了凛冽。
“对,就是烦我,你和姬发合起伙来烦我,跟你说吧,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朋友,别把自己看成个人物。”崇应彪故意狠了语气,拧着眉死盯着姬考的眼睛。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如擂鼓,是什么滋味。
“好。”姬考突然松缓了,只是手没缩回去,“这你还是收下吧,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他的酒窝忽明忽暗,晃得崇应彪睁不开眼。
他没说慌,他从没把姬考当做朋友,从来没有。
姬考怎么配当他崇应彪的朋友?
他那么温柔,那么漂亮,那么完美。
他是一束月光,他只配万载悬于高空,幽光皎洁,引人注目——
崇应彪从始至终没把姬考当成朋友,因为他视姬考为终究相逢陌路的无望爱人。
他不该被自己这落魄孤鬼给玷污了清白。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两点一线,按部就班。
没有早点就不吃,没人问候就闭嘴。
崇应彪以为自己可以习惯,结果在无数次梦见姬考后哭着醒来。
他骂了句脏话,强制自己不去在乎心里隐隐的抽痛,洗了把脸抹掉泪痕,重新躺上床。
有点不对劲,他摸了摸额头——嘶,烫的。
几百年没发过烧了,自从崇应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身强力壮,别说发烧了,连感冒都没有过。
莫非自己这真是害了相思病?
崇应彪自嘲一笑,想起家里没有退烧药,反而两腿一蹬又睡了过去,反正自己身体素质不一般,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并非他所愿,再清醒时,崇应彪连抬手的力气都虚了,一看手机早已经到了下午,早就迟到,索性也不去学校了,接着又闭眼。
对面声音急得很,很熟悉,崇应彪脑子乱糟糟,一时分不清是谁。
“崇应彪,你在哪呢?”
好像,是姬考。崇应彪苦笑,自己居然又梦见他了。
“在家,还能在哪。”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姬考语气急切,关心溢于言表。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发烧,家里没药,睡了会觉结果睡过头了。”崇应彪罕见地多说了几句,想着反正也是在梦里,能和他多说几句话,何乐而不为呢。
“你家在哪儿。”
然后,不出十分钟,他就听见了门铃声。
崇应彪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开门,心想这梦还挺真实的,细节十足。
门刚一打开,姬考站在门前,微微急促地喘着气,手里还拎着一大包东西。
“姬考?”崇应彪没回过神来。
得到确定的回复后崇应彪把他放了进来,任由他额头贴着额头给自己量体温,牵着手把他领到床上。
崇应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这梦做得好。
姬考看他躺下以后,转身要走,崇应彪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姬考浑身一僵,回头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崇应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少了霁月风光,多了茫然可爱。
他得寸进尺,一手抱了上去,脸颊轻轻蹭他的衣摆。
“其实我同你讲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你别怪我,好吗?”
“我不把你当朋友,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而是我太喜欢你了。”
崇应彪语无伦次地讲着话,哪里清楚自己蹭了姬考一身眼泪,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意识,姬考无奈扶他躺好,又给他掖好被角,末了还盯了他片刻,最后在他额头上烙下一吻。
五
等崇应彪再恢复意识时,是姬考喊他起来喝药。
他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地震,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梦似乎并不是梦。
而是现实。
现实。
“喝吧。”姬考把碗递近,难闻的气味窜进崇应彪鼻腔里,熏得他眯了眯眼。
他还是倔,哪怕刚才意识不清的时候失了分寸,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慌乱,于是他偏过了头。
“姬考,”手攥紧了被面,“你跟我究竟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费心过来照顾我?”
一声轻叹,姬考盖上他的手,“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别再耍我了,行吗?”崇应彪冷笑,微肿的眼睛又湿了起来,“看见我难受你高兴?那你看着我病死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大费周章地看我出丑。”
崇应彪越说越抖,只是还死倔着不肯转头。
姬考无奈叹了一声,一膝屈跪上床,凑到崇应彪面前,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上,崇应彪只觉得自己被烫伤。
姬考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那望着他,他的眼睛就如比塞壬歌声还厉害的深潭漩涡,吸引他走入其中,自溺而亡。
可是姬考做了,他偏头,给了他一个吻。
“就是这种关系。”
轻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哪怕姬考兴奋于崇应彪哭泣的模样,此刻这个吻也只有安抚和告白的意味。
姬考的唇是甜的,崇应彪尝出来了,是往常装着面包的纸袋上那种清净而温暖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