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别人一攻击就会受伤的性格。”
“我在阿姆斯特丹的海边一个人在沙滩上写字写未来的目标想着我要是做不到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说的可能是真理,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个愿望是放灯神自由。”
“因为你们和音乐,我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很漫长。”
“《古典情歌》是浪漫的,《漂流美术馆》也是浪漫的,但不是男女情爱的浪漫,是自我的,无限幻想的浪漫。”
“很多事情不要给自己设那么高的上限,你要做的是拓宽你的曲线,而不是说把整体越抬越高。”...
“很多事情不要给自己设那么高的上限,你要做的是拓宽你的曲线,而不是说把整体越抬越高。”
“当你认为自己是只羊的时候,你在草原上是安全的,但是天一黑你就觉得危险了。你要自己认为是只狼,那你走哪都是安全的。”
“只要想象不被约束,生活也并不无聊。”
“不需要成为别人,我只要慢慢地成为以后的我自己就好了。”
“安静还是合群?为什么不能安静地合群呢?”
“现在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放下呗,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就是少年人他是不知苦的你知道吗,我没有觉得什么事情是我干不了的。”
“很多人说长大就是慢慢学会妥协的过程,我反而觉得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坚持的。”
“再强烈、再复杂的情绪,到后来也只是一个回忆了。”
“人还是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舒适的、安全的环境里,然后去挑战一些不安全又不舒适的东西。”
“钥匙是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是我们自己眼里的生活。"
“善是真的,恶也是真的,我想也许人性真的本恶,所以才要向善吧。”
“边走边看慢慢来,等一个结果就好了。”
“当我知道我没有那么迫切地要去证明我自己的时候,反而我就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高杨是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多面的人,当然你也是。”
“辩解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你与其想着怎么去辩解,还不如去努力让人家认可你。”
“理想干嘛要实现它呢?实现它还是理想吗?”
“愿你有十足的少年意气,只向自己的梦想俯首,而不必字斟句酌地考量人心。”
“确认目标找好方位,总会有一条路能走到。”
“世上无难事,就怕你硬上。”
“圈子不同,不必强融。”
“幸福就是睁眼后发现这又是属于我们的一天。”
“作为一个新人的我如履薄冰,唯有敬畏,唯有付出,才能回馈观众的厚爱。”
“我觉得生活的乐趣其实就在于同样的事物你有不同的看法,因为我在变化的同时我的世界也在变化。”
“我觉得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你对事物的看法,或者你认为的事物,它一定是要不一样的,要是属于你自己的,这样人才会活得快乐嘛。”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说,任何事物一定要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思想去赋予它对于你自己的独特意义。”
“22岁有什么可以焦虑的呢,你看我22岁的时候焦虑吗。”
“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遇见谁,遇见什么,但就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无论哪里,我们总会到达。”
“至此前路风新日暖,未来万物皆可期待,愿我们更加勇敢,闯出属于自己的路。”
“人和人是不尽相同的嘛。”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能力、我的认知也需要相应地增长,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的能力和权利。未来的理想状态,就是一个能够拥有更多选择权利的生活状态,可以选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前提就是一定要坚实的,稳固的,去慢慢提升自己。”
“舞台最美好的样子是与观众形成共鸣。”
“只要这首歌触动到你,就都很好。”
“当你习惯了就干这么一件事情,并且干的还不错,能够从中得到自我认可感的时候,你就会很自然的想办法把它延续下去。”
“几十年后等我老了,大家坐在一起打麻将、下象棋的时候,我可以再拿出这些歌来听一听,给年轻人看看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这是我没有一味追求但又意料之外的收获。”
“既然有喜欢你、认可你的人,就必然会有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的人,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完美无缺的,我们可以去接受一些不和谐的存在。”
“从我人生接触到第一个音符到今天,就像一个孩子跑进一个秘密花园,今天我把我所最爱的奇珍异草采集编织成这个花篮送给你,不一定是你们觉得最好的,但是我的一片赤诚。”
“只有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你才能说自己成功不成功。”
*我流OOC,私设如水
是剧情流,本来只写了短打逛街,尝试着扩写了他们互相信任的过程、吸引的理由,就爆了字数,大糖小刀。
我表达不出百分之一云酒之于我的深刻,感谢每个读完的你。
>>
大好きだからずっと
何にも心配いらないわ
MyDarling,StayGold
无邪気に笑ってくださいな
いつまでも…
——《Stay...
——《StayGold》宇多田光
Chap.01
林三酒觉得人偶师是不喜欢自己的。
可他们会接吻,时不时地,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连她也说不清。
“确认关系”的那天飘着雨。
从副本脱出之后,乌云成群结队地聚过来,波西米亚中了奇怪的诅咒而陷入昏睡,除了元向西,几人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连人偶师也没有幸免。
一边烦恼现在的副本越来越不可控了,以前还有规律可言,如今在大洪水的步步紧逼下,恨不得多吞几个进化者准备细软跑似的;一边连拉带拽地将波西米亚带出来,后腰的伤让她有些吃力。
好死不死的天气也和心情呼应一般,几声闷雷过后,下起了雨。
她能感觉到人偶师有些生气,在一个小副本里栽了实在不是他风格。他只是扫了她们一眼,就坐回人偶扛起的高榻里。
而后其中一个人偶把承重的铁杆从肩上卸下来,它旁边那个就自然而然接了过去,人偶不会疲劳,但重心始终不如左右分工那样平稳,高架肉眼可见地向一侧倾斜,在小幅度摇晃中前行。
它在林三酒跟前站定,缠了满头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伸出焦黄的手从她的臂弯里拎起波西米亚,像抱纸壳箱一样抱走了。
人偶师径直摸到一幢孤零零的居民楼,林三酒见他拿着之前副本内得到的侦测危险因子的物品,身形一动便从原地消失,再一眨眼已经在很远处了。
身心俱疲的她嘴巴有些泛苦,在这间隙便从卡片库里寻了袋糖,刚扯开塑封时人偶师回到了楼道口。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
她点点头,招呼元向西跟上后,一口气剥了两颗菠萝味的奶糖扔进嘴里,糖分在舌尖打转,滋润每一个味蕾。
安顿好波西米亚,昏睡诅咒解除倒计时还有五个小时,元向西一脸泫然欲泣地自责,说要陪她直到醒来。
好言安慰了几句,林三酒简单包扎好腰部,思忖片刻,还是踩上楼梯。
整幢楼是毛坯的状态,墙体涂料斑驳,应该有窗户的地方黑洞洞地大敞着,从楼梯口就能一眼望见未成形的阳台,还有屈起一条腿坐在水泥窗台上的人偶师。
虽说没什么风,但雨还是从无遮无蔽的窗洞潲了进来,他倒全不在意,只懒懒地望着某处出神。
“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她提议。
“怎么,废物小分队撑不住了?”人偶师只要出声,就无一例外的刻薄至极。
除此之外,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冲击她嗅觉神经的血腥味,毫无疑问来自于面前这个男人。
全员负伤的状态,不得不停下匆匆前进的脚步。
“是谁跟丢了npc导致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我。”林三酒承认道。
“看来你的脑部残疾还没恶化到我想的那个地步。”人偶师淡淡地讽刺。
她干咳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先不说这个,你、你伤到哪儿了?”
“关你什么事。”
“怎么也得处理一下吧。”
“你多在这呆一分钟,”人偶师撇过脸瞅她,慢条斯理地,“我就折一天寿。”
“诶?你……”
人偶师应言抬高了一边的眉毛。
她不语,点点自己的右脸。
他即刻领会了意思,揩脸的手颇为使力,直揩得那块脸皮都往一处挤去。
“哎不是,你别揉——”她摆着手凑到近前阻止。
人偶师不高兴了:“有完没完?”
得了,还不如不说。
经过一番蹂躏,又有几枚指环的加成,他嘴边的伤口已然开裂,血液淌下来、被抹开,晕出一片湿乎乎的渍在小半张脸上;而他就像感知不到痛似的,还是那样冷眉冷眼的,微仰起头,与林三酒对视。
他眉头轻蹙,天边火烧云的瑰艳颜色染上那终日深井无波的双眼,竟无端叫人觉出一丝落寞,里面倒映着她稍显无措的脸。
“出血了……”
林三酒拿出消毒湿巾,像对待一件易碎品似的,轻抬起他的下巴,小心地避开伤口,擦去血迹,还掏出个深色小玻璃瓶,磕出些气味难闻的粉末到棉布团上,扑在血痕处。
“可能有点儿疼,因为有酒精,呃、药粉是止血的。”
她絮叨的声音又低、又轻,比雨声还轻,尾音含糊不清地揉进叹息里,他身上明明还带着更严重的伤口,又不能按住他原地包扎,就只捡安抚的话来说。
“呼——”最后条件反射地吹了吹,季山青总会要求她这么做,安慰的意味远大于止痛,她也乐得被如此依赖。
可眼前的是人偶师。
这邪性的条件反射!她在心里暗骂。
自己还碰了他的脸,不止碰了,那是摸了?
这个手怎么就这么欠啊……
一个又一个重量级砝码压得她脑袋直往下沉。
被她好一顿安排的人偶师安静地垂着头,像极了暴风雨前的海面,或是一种夜行的野兽,林三酒紧急调动了所有脑细胞去思索如何化解即将到来的困境。
尝试以失败告终,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在他全程仅仅是往下撇了撇嘴角,想明白这点的林三酒欣慰之情油然而生,脑内蹦出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只不亲近人的动物,却愿意趴在你的膝头打呼噜。
她再也忍不住,对着人偶师的脑瓜顶春风般和煦地说:“我再给你拿些药和纱布吧,你自己看着处理处理。”她倒腾了会儿,知道他不会伸出手来接,十分周到地把东西装到塑料袋里,套了两层。
人偶师没动弹,“出去。”
这反应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总之没有生气是好事,因此她只愣神短短几秒,甚至忽略了对方是在赶她走的,点头如捣蒜地嘱咐道:“哦,那早点休息。”放下袋子就脚底抹油,走了。
台阶下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纠结半晌回到二楼。
人偶师正捏着塑料袋若有所思呢,到底横过来一眼,令她凛然,空有一双大长腿却迈起了小碎步。
林三酒顾左右而言他,“诶,你为什么坐这儿呀?”
“……我看起来像是需要你看护的低能儿吗?”
——那她刚才是在给鬼擦药?
压下火,忍住点头的冲动,如果人的耐心有额度,那么林三酒早被他挥霍成了负一万点。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她的额度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只是感觉那上面很冷,而且你头发湿了,喏。”她顺理成章递给人偶师一块毛巾,刚解除卡片化,干爽洁白。
他不反驳了,把脑袋包在毛巾团里,囫囵搓了搓,毛巾扔进放纱布的塑料袋里。
“你的伤,”她响亮地用鼻子吸气,切入正题道,“真的不要紧吗?”
“这有什么?我已经在休息了。”
“……还是别坐窗台比较好。”
“那么你的废品站里,有没有像样的?”人偶师问。
她马上就明白了是要“像样的”座椅,还真就让她撞大运的找出一个有着锈迹斑斑万向轮的老板椅、蓝色懒人豆袋。
抛去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林三酒说:“只有这些了,将就着用吧。”
人偶师看看她,又看看椅子和豆袋,像在怀疑她的尽力是真是假。
她一脸无辜状摇头:“我也不屯沙发什么的啊。”
而他大概是真的累了,不然怎么会妥协于沙发褥榻以外的东西。揉揉眉心坐进老板椅,脚搭在豆袋上,便虚睁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人偶师神色安宁,他就像一张干净的画布,用最精细的笔法描摹出一对细眉凤目,黑白两色在他身上平衡得恰到好处。
此时一阵风携雨吹过,捎带起他半干的乌黑发丝,它们柔顺地分成几缕,露出颈侧浅淡的青色脉络。
林三酒看得发懵,注意到一枚草叶的细碎残骸静静藏在头发间,她没再犹豫,将手探过去,老老实实解释道:“有片树叶,帮你拿掉了。”
躲闪不及被碰到头发的人拍飞了林三酒的手腕,眼皮翻动,亮粉的色调趋于深浓。
“这么想接替人偶的工作,我现在就能让你正式上岗。”
随着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亮粉恢复了原色,但她早通过细微变化把人偶师的心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似是容忍了天大的折辱,在“动手”和“懒得计较”中无奈地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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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林三酒有个秘密,那就是她对肢体接触有种近乎偏执的依恋。
或许是年轻的时候就失去双亲的缘故,不仅是爸爸妈妈的称谓,简单字眼所代表的关爱、呵护也一并被夺去。
只不过她非常懂得如何克制,她向来擅长克制。
不管是小心筹谋着摧毁伊甸园,还是多年后在现代世界腹背受敌,她紧绷的神经未曾松懈过分毫;她死过,不止一次,肉体上的折磨与痛苦难以和孤独相较,那种空洞像深入灵魂的箭矢,毕竟她真的没什么非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大半是英雄主义作祟,加上托了成长型的福,总算积累了许多资源,以及不必要却让人心软的挂念。
这份谨慎久而久之成了一种惯性,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推着走了很远很远,也很久没有遵循自己的意愿去做什么事了。
廿七岁之前,弹指一挥的普通日常,好几次被身边的人拍着肩膀感慨说小酒你可真是钝感啊。
高中坚持往她书桌里放牛奶的同学,隔了八间办公室还绕路捎她回家的男同事。
前者她弄清楚是谁之后,原封不动地把牛奶还了回去,顺便补上了钱,后者的痴缠气得她差点丢掉了好修养,路过一家4s店没怎么犹豫就提了台车出来,上完牌照特意停在男同事对面,在地库里相遇,同事脸都绿了,她被那个表情逗得差点笑出声。
当之无愧的恋爱绝缘体。
从某一天开始,她看向人偶师的次数变多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他是个难以应对的男人,相处起来更是徒增烦恼,尽管如此,她还是慢慢认可了“有他在比没他在强很多”这件事。
明明是平行轨道上的两个人,其实回想起来,不过是一些偶然的决定,但每个决定都有其当下的必然,一场战斗、一个承诺、无言地交付后背、该走却没走的人。
羽翼透明的蝴蝶,在遥不可及的深渊里扇动翅膀,方寸间空气悄悄地震荡,平行线出现了裂痕,那裂痕逐渐扩大,直到分别错开它们本来的方向,交缠在一起。
心动大抵相似,你抗拒不了被他吸引,一双浸饱了暮色的眼睛,盛着两颗坠落天际仍在燃烧的碎星,看着你,又像是透过你在看别的地方。
他看人的方式也不像木鱼论坛上流传的凶恶至极,仅仅是冷着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没有目呲欲裂也没有张牙舞爪。
性子里的狠绝倒是一贯不分敌我,林三酒敢打赌,跟他对视过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会有这种传闻也就情有可原了。
末世里孰强孰弱经常根本不需要出手即可分辨,气场是有重量的,藏着杀意或是别的什么,就像一把利剑出鞘不过寸余,已锋芒自见,有些天生的危险分子,一个不动声色的扫视就能激得人浑身战栗,进化者们对于这种无法具象化的威胁非常敏感。
人偶师唇侧那道血痕不深,却好像割在心尖上似的,心口有点刺刺麻麻的疼,让她不禁在意起来。
——这个人都受过什么伤?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更喜欢哪一个?他喝可乐吗?他发呆的时候,比如现在,会想些什么?
她迫切地想要了解。
这样的她,一旦有了亲吻什么人的冲动,那便绝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
……就看有没有付诸实践的决心了。
有吗?
扪心自问了几遍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林三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捧起他的脸贴过去,鼻尖蹭着鼻尖,唇瓣挨着唇瓣,方才铁打的决心,冒着蒸气消融在微凉的雨夜里,同样凉而柔软的是男人的嘴唇。
雨水的苦涩气味将他身上的幽香冲散不少,她有些倒错地想,他该是很厌恶这香味的,可自己还有些莫名的流连。
这算什么?爱屋及乌?
她不敢细想,也不敢有别的动作,心乱如麻地挪开脑袋。
人偶师那张鲜少有外露情绪的脸,罕见地写满疑惑,这个表情保持到他用手背抹了抹嘴,下一秒就带了狠厉之色。
“操……”
装哑巴不是长久之计,林三酒低骂了一声。两只手仍牢牢扣在人偶师肩头,浅褐色的眸子盯着他,目光里揣着自己都未知晓的热切,又不敢盯得太死,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被那冰冷的芒刺蛰伤,意识挣扎在沈迷和不甘之间,截然相反的情绪对抗着几乎把她撕成两半。
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当下第一反应是道歉,好在她莽归莽,没有傻到认为主动吻住的人能靠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而放过她。
人偶师不怒反笑,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气钻进耳朵:“给我个理由?”
“……我想这么做,而且,”她理不直气也壮,反过来质问人偶师道,“你看起来好像需要这个,不然你为什么、为什么没躲开?”
预料之中的是他扬扬手,一股巨力顿时把林三酒压得站不稳脚跟,换作资质比较差的进化者,浑身的骨骼恐怕会压碎一半,她不躲不闪,早有所准备,总不至于狼狈地摔下楼去——结果人偶师在她踉跄着磕上楼梯外墙时停了手。
林三酒嘶了口气,顾不上发麻的四肢,辩白道:“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能不能——”
别误会?
别生气?
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词穷得想跳楼。
“哪来的……?”人偶师突然说。
后半句她没听清,因为血液正在急速回流,不可避免地耳鸣了。
“什么……”
“一股菠萝味儿,哪来的。”
怎么问起这个了?
林三酒有些傻眼,但听候发落的人理应是她,匆忙站直了,用十二分的认真回答道:“……我刚才吃的奶糖。”语气沉重到仿佛在说“人是我杀的”。
“我就纳闷了,”人偶师没有离开椅子,慢慢地端起胳膊,“惹人讨厌是个什么奖项吗?怎么你每次都要争第一?”
“……”
还是装哑巴比较好。
靠墙杵了一会儿,林三酒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高挑劲瘦的短发女人塌着个肩膀低头看脚尖,手指无意识的在墙上轻轻划动。
这时“刷拉”的一声响动,吓了她一跳,缓慢地抬起头,发现是人偶师踢开了豆袋,棉麻织物与粗粝的地面摩擦发出不甚悦耳的声音,林三酒捏了一把汗,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被按在地上摩擦,还没等她为滑铁卢般状况频出的一天感到一些切实的惆怅,老板椅已经调转了方向,只留给她一个椅背。
她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短暂的沉默显得难熬极了,鞋跟碰碰地面,嗒嗒作响。
第五下的时候,人偶师说:“有屁快放,没有就滚。”
“我就想问你,”林三酒说,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没躲?”
破旧的烂尾楼里迎来了更长久的静默,楼外雨势逐渐转大,墙体在冲刷之下散发出更呛人的陈腐灰土味,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被推倒重塑。
“我不吃菠萝。”人偶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喃道。
“不、吃、菠萝?”她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
“菠萝味很恶心。”
“我……我不知道。”
她就像个答录机,把人偶师这两句话录进了耳朵里,前因后果的衔接串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知道人偶师爱吃什么水果呀。
“你现在该知道了。”
“?!”串联成功了,才咀嚼出他的话里有话的时候,她一下子站得倍儿直,后脑勺重重磕在楼梯凸出一块的边角上。
“我!”她连痛带惊的喊了出来,喊完一个字,觉得不太对,“那我下次……换个口味?”
Chap.02
那之后捱过了如履薄冰的两天,人偶师说的话她一一照办,愣是没再搭过腔,可苦了波西米亚,一醒过来就莫名其妙接过担当两人沟通的桥梁的重任,一张娃娃脸时常吓得煞白,战战兢兢地“大人”来、“大人”去;中间无辜受牵连的她按捺不住怒气,薅起林三酒的脖领子一下一下怼着她胸口质问:“一天到晚失魂落魄你妈呢,我昏过去那会儿发生了什么?”
林三酒不说话。
波西米亚气得又道:“你要死啊?眼睛里的贼光都没了。”
“我恋爱的同时……好像失恋了。”林三酒慢悠悠的说。
心思缜密如波西米亚,当然是给个线索就能从细节见全局,她闪电般回头望了望人偶师的高架,再看看林三酒,大致有了事情的轮廓,她几乎眼前一黑,瞠目结舌地站成了个漂亮的电线杆,“你你你……”你了半天,用气声憋出一句:“你他妈玩儿我呢?!”
林三酒还想再说什么,被她一巴掌捂住了嘴。
“我什么也没听见,这个对话不存在。”
她们达成了共识。
但波西米亚是人,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金棕色瀑布耷拉到林三酒身上的时候,她眼里熊熊的求知之火烧得旺盛,快把林三酒的脸烧出个洞来。
“要我说林三酒,”波西米亚两只爪子钳住她肩膀,“你死心吧。”
她不记得自己问过波西米亚的建议,应付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诶、大、大人他知道吗?”
“我也说不好。”她有点心虚,能倾诉的只有波西米亚了,闹是闹了点,想想还是放弃了随口扯两句打发她的念头。
“我的妈呀,”波西米亚的小细腿好像撑不住庞大的信息量了,咚地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盘起腿来,咏叹般说道:“我的妈呀……”
“所以,”她话锋一转,“你们多久了?”
林三酒惊于她跳跃的思维,赶紧说,“你开什么玩笑,压根儿就没有开始。”
“哈,”波西米亚不信,“那你这两天干嘛跟个没头苍蝇一样?老实交代。”
“你的错觉。”
波西米亚面色更诡谲了:“你越这么说,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林三酒不语,波西米亚把长长的头发绕着手指卷了一圈又一圈,卷到发根又换另一撮毛。
“难道——”她手一顿,问道,“你告白被拒了?”
林三酒脸都要裂了。
告白?那也算吗?
波西米亚的形容让她头皮发麻,她都三十大几了,年龄和经历决定了她担不起虚无缥缈的纯情,虽说她惯常是好说好商量的以理服人,路见不平拔刀的次数比别人多些,并不代表个人感情上就能大大方方的直抒胸臆;告白是和林三酒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宁可手握操作杆去决定火车要轧死五个人或是一个人,也无法想象自己为了一段关系的进展而表达心意。
她不愿意等待,她倾向于主动出击。
告诉波西米亚也没用,弄不好还会危害她脆弱的心理健康。
林三酒嗤了一声,摇头,熟练地拿出一包油炸玉米脆片投喂给问个不停的波西米亚,企图堵住她的嘴。
殊不知她的举动看在波西米亚眼里,怎么看都像是生拉硬扯出来的苦笑,丢过来的玉米片暗示伤疤被揭的欲说还休。
波西米亚不敢再往下想,恍惚间幻听到自己身上凝固的片片石膏坠地的声音。
林三酒看她拿着玉米片半天没动静,推了她一把,“那你守夜啊,我去睡了。”
“你这不是小蝌蚪想吃天鹅肉么?”
“嗯?什么比喻法啊……”林三酒拉长了脸。
“我不得把差距拉得悬殊点儿吗?”她一脸抓狂,“你行行好,下次换一个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杀我十次的人喜欢行不?”
“好好,我,怪我。”林三酒说,心里一半是荒唐,一半理解了波西米亚爆炸式的反应。
“唉……有一说一,”波西米亚夸张地叹气,迁怒地把包装袋摇得哗啦哗啦响,“大人对你确实不一样。”
“不一样?”她一下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了?”
哪知她随口一问,让波西米亚活像踩了电门,上半身绷得溜直,攥起拳头又快又轻地捶膝盖,难掩激动地小声说:“妈的,你傻还是我瞎?除了你还有谁敢对人偶、人偶师大人动歪心思啊?况且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好吗……”她顺了顺气,“老子不想看到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跟个怀春少女似的,太他妈恐怖了——”
波西米亚今天的问候用语格外丰富。
林三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
“可怕的女人,我看清你了。”波西米亚咬碎一把玉米片,追加道。
第二天一早,发现人偶师连人带高架都传送走了,不知怎的还有点庆幸,她和波西米亚相视尴尬一笑,两人为了截然不同的原因而倍感轻松。
Chap.03
林三酒是独自一人传送到这个世界的。
当无实体的洪水从天际倾塌而来,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徐徐包围,仿佛存在于另一维度的引力导致了潮汐变化,她没能说出一个字就被吞没在齐肩深的波浪里。
——已经天黑了?
——没有太阳?
醒来时两个念头接连划过她的脑海。
迎接她的是纯然的黑暗、极端的安静,进化过后的视觉也无济于事,它是如此深重,像一层胶膜裹贴住眼球,连眼珠的转动都感知得不太真切了。
没有声音,完全没有声音,但有些不对劲。
通过吹过耳边的阵风,她知道这不是密闭空间,大概率是空旷地带,可怎么会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声?
林三酒轻轻跺了跺脚,踩在砖石铺就的地面上就像踩在棉花里一样,比几片落叶坠地的分贝高不了多少。
音量被吸收了。
五感中有一半派不上用场,她当机立断,干脆闭紧眼帘开启了“纯触”。
纯触使她像投身海洋的一滴水,感知的延展力无限拉长,从立方体舒张成面线点,与环境同化,在它和意识力叠加的扫描范围里,她能听见最细微的空气流动。
密密麻麻的噪音悉数扑进耳朵,它们是一直在那儿的——窃窃私语声、痛呼声、不断有东西被掀翻打碎,林三酒打开纯触就像扭开收音机开关的一个动作,几百个频道一同响起。
又远又近的嘈杂让耳鼓随之震动,那些声音方位分散,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寂静之地,可她没能勘测出任何活物。
林三酒将大受干扰的听觉屏蔽一部分,神识灌注到感知面积的扩大上,她的身体才走出不远,而前方通路的每块砖墙、门板的材质、星点血迹的形状和气味已然详实地读进脑海,这个世界由无数个曲折的回廊组成,回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开出一扇门,外观都是一样的。
若让她来比喻,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座几百层的公寓楼被拆掉了天花板,逐层压缩、拍扁,搅混在一块,拼接得歪七扭八,在墙面随机断续的挪移中,有的沟沟回回连成一长节,有的开阔路径被阻断变为死路。
看来吸去的不光是音量,一旦纯触伸向门缝,想探知门后的情况,就会撞上一股密度不同的暗流,她反复试了几扇门,皆是如此,兴许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超感能力而生成的。
既然这样,不如试试——林三酒脚底凝起一团意识力,瞄准了一侧墙体,接连飞踹过去,下意识避开有门的地方,脆弱的混凝土应声崩解,却迟迟没有倒塌,纯触反馈回来的画面断了她蛮力破墙的想法,一截截墙面不是被踢碎的,而是有预谋地分散了,碎块的截断面打磨过一般光滑,她所做的只是拨乱了一幅拼图,按顺序重组规整的墙面完好如新。
反正围墙的高度最多七八米,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林三酒又迈开了步子,垂直着在墙上奔跑起来,如她所料,围墙发动了它的限制措施,看起来不足7米的墙,她跑了3秒才到中间,按她的速度该是30米左右的高度了。
脚下的物质早不是混凝土了,尽管摩擦力非常近似,如果不是开着纯触就觉不出这区别,鞋底刮擦而过产生的锃锃震动,本就是极轻微的音量,吸音后的零星余响犹如风动,但她巧妙地捕捉到了,判断出踩着的材质是金属,往上的后半部分就不用说了——她好奇地抛出意识力代替自己潜游上去,意识力窜得很快,要到围墙顶端时摩擦力突然小了许多,林三酒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凉凉的、锐利的触感传回她的神识,使她在黑暗里猝不及防地张大双眼,分出来的这股意识力就此消失在墙顶。
准确的说,消失的是翻过了围墙的那部分意识力,窜上去的路上,被她收回来的一大段儿还是好好的。
简直就像……齐刷刷被割断的?
再联想那个奇妙的金属质感,临近顶端莫名的打滑,林三酒确信了,整个围墙不仅是拼图,还是一把打磨得锋锐异常的菜刀,对付她的意识力就和黑铁菜刀之于头发丝儿没什么两样。
这么一来,翻上墙头是行不通的,她原路俯冲下去,继续在这片无声无光之地前行,用纯触扫过的地方还是空无一物,在她所到过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概念的,这还是头一遭,完全摒弃了“光线”的所在,这种突兀的缺损一定意有所指,在末日世界里,从没有无缘无故被抹消的东西。
走过第一个拐角,是一条三向的通路,她很不适应在半封闭空间内分出的岔路,无论选哪边,总有一边是她“看”不到的,假使有东西出现,回头的速度得花0.01秒,也算浪费。
纯触的覆盖倒是360度无死角,左右都黑咕隆咚的,林三酒不太愿意在岔路口多呆,想了想,走了左边。
这条道上没有岔路,她走了好一会儿,拐出几个弯,每次拐弯都是因为走到了尽头,也没再路过一个门板,盘算着刚才应该突入一个的,或者至少敲敲门,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打开下一扇门碰碰运气。
毫无征兆的,林三酒的脑袋隐隐钝痛起来,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足以拉响她神经上悬着的警铃,她有多久没感冒过,就有多久没感受过非外力作用下的疼痛了。
满腹狐疑地叫出龙卷风鞭子握在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能够踏实冷静的思考,先是调低了鞭子的威力,猛的向围墙甩去,同时用纯触紧跟鞭子的动势,在它恰好劈上墙面、墙体发出第一丝震颤,还未等它扩散成音波的时候,她就抬腿发力整个人弹了出去,假如惊到什么试图偷袭的东西,也有把握安全躲过。
目标方向的走廊刚刚完成一轮挪转,和它对接的墙面顺滑地隐入地底,那里便多了一处通道。
除了一声割裂空气的急响熄灭在耳边,再也没有其它异常的波动,没有异常这件事,本身就不怎么正常。
尤其是当你两眼一抹黑地站在刚传送进来的世界里。
林三酒的纯触,理论上是以绝对而纯粹的触觉激发感官极限,她现在的信息收集都基于触觉代偿,虽然目不能视,但会直接冲印到脑袋里,最终她看到的事物就和虚化的胶卷负片一样。
眼前这段黑幽的回廊,仅有一扇门孤零零地紧闭着,离她还有百十来米远,一点儿不妨碍她感觉到铁质门把转瞬间的微弱晃动。
不管里面有什么,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她是受不了在这无限长廊里到处乱转了,拔腿就走的林三酒,没走几步,竟胸闷气短起来。
和溺水不一样的是,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试想正常人被切掉大部分的肺,下一秒就把他扔到跑步机上,让他用双肺健全时的步速走路,任谁也吃不消;林三酒试着大口吸气,直到鼓胀的肺泡撑得胸骨发酸,仍然无法缓解缺氧带来的窒息感,整个胸腔因快速的气体交换而坠痛着,她靠在墙上,拼命调整呼吸,心脏勤恳地做着无用功,蹦得再厉害,也不能多合成一点血氧,她的肺里现在只装得下一小半容量的空气。
纯触没关过,血液流动的声音狠狠刮过她的耳鼓,林三酒痛苦得锁紧了眉头,面上青筋浮起,越来越烫。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她咬破了舌头,用刺痛强迫自己不晕过去,半蹲下后,她的状态好了一点,头脑如同生锈的齿轮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自己到这里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还没能摸清「规则」或是「末日因素」,更没瞅见一个人影,因此她不得不做最坏的考量,即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破坏了「规则」,让她窒息就是这个世界的惩罚。
眼下可以说是危急得要命了。
正在这个关头,某个女人的一声叫喊闯进她耳中。
“开灯啊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达到了人类难以企及的音高,也冲出了林三酒脑中的一片杂音,女人的绝望和恐惧可想而知;这人身在何处、正在面对什么样的威胁,林三酒没法知道,但喊声的内容给了她至关重要的提示。
有灯就有光。
这里到底为什么一片漆黑?
林三酒感觉自己成了一台老式电视,眼前不住闪烁着雪花点,白花花的一浪接一浪,血氧严重不足,她的手脚开始麻痹,肺部被当做靶子攻击后,剩下的一小半也在逐步瓦解,她呼吸得越来越费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噼啪、噼啪……
她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一种声音。
火焰升腾的声响。
为了节省体力她关掉了纯触,实在是太吵了,唯一不和谐的背景音便是呼呼火声,到处都有,声音不算太小,可她非常大意地忽略了它,“火焰声”就像一串屏蔽的关键词,掉进注意力的网眼里筛走了。
亏得她现在气若游丝,徘徊在晕倒的边缘,心里很清楚晕倒代表死亡,高度紧张下精神反而更容易集中。
盛着银色流光的小瓶子被她紧紧抓在掌中,【能力打磨剂】算是她卡片库里唯一能常亮的照明工具了,明火她是点不了了,缺乏可以做燃料的物品。
话说回来,谁都知道光芒会驱散黑暗,有人真的见过黑暗被光芒“驱散”吗?
林三酒就见到了——她的肺也好多了,得到了净化一般,一下子灌进来许多空气,但她惊得都无暇控制呼吸,吸了一大口气夹着口水卡在气管,好不容易舒张开的肺瓣又紧缩回去,她咳嗽得剧烈又畅快,扶墙站起,托起亮亮的小瓶。
“黑暗”蠕动着、蠕动着活了过来,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到了它们的动作,林三酒手上的光源举到哪里,哪里的黑色就不安地攒动,噌的退开一截,躲得不够快的甚至就地化成颗粒粗糙的漆黑烟雾呼的散开,像弄撒了一把煤灰,对准地面的话,光源直直照射的那一块中心点明亮得如同白昼,紧紧围绕着中心点的,还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浓黑,连一丝空气也不肯放过,死死绞了进去。
有了灯光,还是很黑,不见五指的黑。
所以这里的黑暗把光给消灭了?黑气是有意识的吗?
她刚才就行走在这片奇怪的东西里……
由此对这个世界有了进一步认知,自己的“纯触”怎么可能会因为“太吵了”就过滤掉烧火声?她怎么可能在一片漆黑里走了半天却想不起来“要有光”?她完全接受了黑暗,忘了反抗这码事,卸下了警戒。
——因为这片黑暗是活的,一直是活的,之所以侦测不到生物,是她自打传送过来就被埋了个严实,探入门缝时那股流动的物质很可能污染了“纯触”,不知道多少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呼吸,它们如果有实体,无边无际的黑雾里,张开密密麻麻的、虎视眈眈的眼睛,永远在暗中咬住你,那真是恶心透顶了。
【能力打磨剂】的亮光应该是微微晃动且发散的,此刻却被黑气围拥成一簇短短的光柱,跟个加大版激光笔似的,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光柱才伸出去一尺左右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系列突发事件更坚定了她要去屋内看看的念头,走廊不宜久留。
林三酒一手提着能力打磨剂,稍微伏低了身子,贴着墙快速朝前走去。
纯触既然被污染了,谨慎起见暂时保持关闭的好,她在心里默默测算着剩下的距离:80米……30米……5米……
她急急刹住脚步,视线焦点落在近处黑色的虚空中——
那一片黑雾相互拱拥,流下一注注黑得发亮的脓液似的东西,打磨剂的亮光正好照在冒出的气泡上,虚空被撕扯出巨大的裂口,有个身形奇长的影子钻了出来。
变故发生在林三酒从抬头到眨眼的那一秒钟。
她登时被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扼住了心神,这个怪物在这里多久了?自己居然一丁点也没发觉?
下一秒,那影子钢管一样细长笔直的手臂凌空挥了过来,因为太高了,动作像是要捡起什么,她这才看清它脑袋旁边泛着微弱荧光的是一把镰刀,刀尖正冲着她肩膀砸下。
林三酒一个闪身,勉强躲过了一击,怪物的体型嶙峋得如同人形面条,攻击却是密集如雨点,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镰刀尖啸着划破黑暗的声音穷追不舍地在她耳朵边响起,每次都比上一次更近。
她想要开启纯触,技能好像被锁住了,几次都没成功发动,只好作罢,心里的警铃七上八下敲得快漏了,是她低估了黑雾的影响。
十分被动的林三酒在躲避中找出一个规律,面条人好像有意阻拦她靠近房门,每当她闪身到门口旁一米的范围,就会迎来更迅猛的攻击,不小心挨了一下就被甩飞,重重地落在另一边围墙上砸出一个深坑,后背泛起了大面积的灼痛。
一定要进到门里。
林三酒痛得眯起了眼,深吸一口气,喉间的血沫发出了旧拉风箱般的嘶鸣。
遭受重击时,【能力打磨剂】一个没抓住就脱手了,她看着那道高高抛起的银色弧线,心道:“糟了!”
“哐当”一声,是打磨剂撞上门板的声音,摔出去的速度之快,决定了它的撞击声仍能被林三酒听到,那点微弱光亮已经轻易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光芒消失后,空气也变得滞粘沉重了,组成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黑色物质,如一支组织有序的队伍,执行不让林三酒前进一步的任务。
她双腿犹如灌铅,意识力防护全开——开了总比没开好。
意外的是,借着面条人身上的反光,和那镰刀的暗暗荧光,她竟能大概看清黑影的行动轨迹。
面条人的注意力全被【能力打磨剂】吸引了去,不再分神攻击林三酒,细长的身体迟缓下来,它想去够那瓶子,又不愿意与其有过多接触似的,和身体等长的上肢在地面胡乱划拉,怎么都像是“犹豫”的表现。
黑雾的侧重点和面条人完全不同,扯着她的四肢要掀起她的皮肤钻进去,两者都难缠极了。
不能再和黑雾耗下去了,每一秒都在流失体能和精神力,林三酒又开始头痛了,那是受它控制的前兆。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可用选项,当务之急是拿回打磨剂,【龙卷风鞭子】滑入掌中,林三酒瞅准了时机,奋力挣开越勒越紧的黑气,手腕一提,以鞭为钩将鞭子送了出去。
鞭尾顺利地卷住了小小的银光瓶,反抽回她手里,面条人的长肢几乎是紧随其后突刺过来的,她一偏头就滚了出去,险险脱了身。
而身上有着诡异光斑的黑影似是被她此举激怒了,镰刀刷地割过她的意识力护盾,被刀刃碰到的地方不声不响地瓦解开裂,紧接着割伤的就是她的上臂,温热血液喷涌而出,在接连的闪躲和跳跃中并没流下来多少,血点儿成串的溅红了一块一块墙壁。
她提着银光瓶的右侧手臂很快就鲜血淋漓了。
再冒险也得拼一把了,林三酒调转方向,直对着面条人骷髅般的身躯冲去,它的上肢和镰刀结合了起来,像一把巨型剪刀等着把她剪碎。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躲掉第二下的,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面条人——已不能称为面条人了,它趴伏在地,更像一只螳螂,那玩意儿能操纵黑色物质,她大概猜出来了,单单是被裹着黑风的刀刃扫过,还未碰上皮肤,就令她浑身或大或小的伤口仿佛被强酸兜头淋了,麻痛蚀骨。
一声痛呼被她压在嗓子里,林三酒咬紧牙关,扬手抛远了能力打磨剂,击出意识力把瓶子推得更远。
面条人差一点就冲至她面前了,环境又恢复了全黑,林三酒只看得见它身上浮动的光斑。
她本来准备的是扔了再捡回来、再扔,直到腾出空隙打开房门的迂回战术,估摸着运气好的话,体力还够撑两三轮,可以利用面条人既厌恶光线又必须抢夺光源的特性。
计划赶不上变化,面条人这回不买账了,它静静立着,也不进攻,它是在观察——这个想法如恐怖铸成的铁剑一般,将林三酒牢牢钉在了原地。
一片死寂中,汗液顺着她的太阳穴蜿蜒淌下。
最先被攻击过的肺部抽痛着,黑色物质一有机会,便开始复苏……
一个银光小瓶忽然从遥远的角落里骨碌了出来,不快不慢地滚到林三酒脚边、面条人的正对面,停下了。
她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有人!
面条人循声而动,长爪挥劈,深深刮过地面时的声音令人牙酸——也许是光源数量没变,就一个,而且还近在咫尺,它犹疑地喷出一口浊气。
林三酒的身体处在动弹不得的状态——她大约两秒前才确定自己动不了了,连眼珠都涩涩地转动不起来,想调动意识力去抓取打磨剂,可她好像从内到外的松劲了,脑子混混沌沌,盛夏的冰淇淋那样化成了一滩。
为什么非要取到光源不可?说真的,她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战斗的意义在哪里呢?
林三酒这样想着,眼前越来越模糊了,正因如此,她对空间的形态改变无知无觉。
直到整个人被动地撞进一个有着浓郁冷香的怀里。
之所以说被动,怀抱的主人先是一掌打在她后肩膀上,在黑雾的诡怪干涉下,她的三魂六魄飞走了一半儿,这一拍有种重若千钧的错觉,她承受不住地脚一软,腿也打弯了,才被人偶师半拎半抱地圈到身边。
“人偶师……?”
醒过神的林三酒声音染上了乏力,微垂下头看见能力打磨剂就攥在人偶师的手里,冷冷流光晃动着映出他的手指骨节。
她闻见了后者标志性的香味,嗅觉先于大脑反射弧替她松了一口长气。
人偶师就着这个姿势,另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林三酒闭了眼,神智又清醒了许多。
“拿着点火、快点儿,‘仿制图章’还能用两次……”人偶师一贯清冷的声线在她脑中响起。
她知道仿制图章能一定限度的切割空间,面条人的威胁就是这么缓解的,它应该被切到走廊那头去了,可是,点火
紧接着,人偶师往她怀里塞了什么,一拧身就不见了。
卡片库里剩的半盒火柴闪现在她指间,林三酒用臂弯夹住能力打磨剂,一气呵成地擦亮火柴、点燃白色蜡烛。
安全了。
她看着豆粒大的烛火光芒,本人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进化者的直觉告诉她,真的安全了。
随着烛光亮起,附近半个走廊都回归了常态,黑色物质消失得干干净净,令人难以喘息的紧缚感一下子褪去,苦斗了半天,林三酒都快忘了正常的黑夜是什么样的,她的夜视能力很好,收获了盲人复明般的体验。
走廊那头的人影,必定就是人偶师了,影子虚闪两下,眨眼间站到了她跟前。
见到他毫发无损,林三酒微微地笑了。
人偶师并没停下,擦身而过时偏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匆匆掠过她肩膀以下,皱了皱眉头。
林三酒心领神会,举着蜡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人偶师手中多了一把金色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门开了。
她回身关好门,想了想又把反锁挂上,环视了一圈刚才拼死拼活想进来的这间屋子——得出结论,这是一间卧室。
屋主的品味……如果有屋主的话,可能会是人到中年的打工人士,极简的租房标配,一桌一椅一床,大花床单、格子被套,两枚白色枕芯,深蓝色双肩包随手扔在床脚,几个纸壳箱竖着堆在旁边。
她一打眼就看见桌上的小烛台了,一手小心地护着火苗,烧了烧顶针,把蜡烛戳了上去。
“咔咔”的关节活动声在身后响起,林三酒反应过来在屋里音量是不会吸收的,回头一看,人偶师坐在床边,伸了伸他的一只胳膊。
“你……?”林三酒以眼神代替询问。
“脱臼。”他说,没什么表情。
她点点头,关于这个世界,她有一肚子悬而未决的疑问,偏偏碰上了人偶师,那些疑问就此偃旗息鼓,转而变成了某种翻搅着的、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情绪,使胃部沉沉地坠下去一小块儿。
林三酒犹疑极了,移动得还不如被黑雾困住时轻快,词穷地望了望天花板,一盏烛火渐渐有普通灯泡那么亮了。
有椅子不坐,干嘛要坐他旁边啊?
心声当然无人应答,自己没出息地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椅子太硌了何况她一身的伤。
她终于在人偶师身旁坐定,蓬软的床垫向内凹陷,手臂撑在腿侧,有点强迫症地抓起床单再松开。
“你来这多久了?”人偶师问,没有对她的举动表达额外的不满。
林三酒稍稍睁大了眼睛,回答道:“半小时左右。”
“……就这样了?”他的尾音抬高了,上下扫视着林三酒。
“啊,对了,”她顺着人偶师的目光看看自己身上的道道血痕,其中几个剜到了肉里,皮下深坑还在往外渗血和组织液,她有的是苦水可倒,“我是靠着纯触摸到这儿的,不巧的是,一进来我的纯触好像就被污染了,不止能力,还能入侵思维吧……?「准备照明」这个基础常识就像从我脑袋里删掉了,你出来之前那会儿我才想起来。”
“入口的副本,”他停了停,“你没进。”
“我、我刚来,哪有副本。”
“每个入口都有,你没看见,”他不等林三酒接话,又说,“不对,你一进来就是全黑的?”
点头。
“副本躲你?……你的运气总是让人刮目相看。”
林三酒觉得他看上去像是要笑出来了,于是抿嘴说:“我哪知道。”
果不其然换来一声低低的冷笑。
“那你进副本了?”她找到人偶师话中的重点,问道。
“嗯,”他顿了顿,再开口就带了点嘲讽“我刚出来,钥匙对应的门牌号是这里——你砸我门的时候,我还在休息。”
“不能怪我啊,我都要死了。”她语露疲惫地回话。
人偶师不做声了,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扯了扯林三酒工字背心的连肩处。
“?”她很是迷惑。
“收拾干净,你不是绷带一堆?”人偶师说。
“……噢。”林三酒差点忘了,这人向来是个大洁癖。
叫出一卷绷带,矿泉水沾湿一部分擦拭掉血污,三下五除二地缠了几圈,她伤得最重的部位就是右臂,因为拿稳了能力打磨剂而被面条人视为追击的目标。
左手打结的时候遇上了点困难,一是灵活度总差不少,二是左臂并非完好,再快的新陈代谢也不能在十分钟以内愈合两条深及肌肉的伤口。
人偶师看她恨不能手脚并用的样子,大发慈悲地拨拉开她的左手,亲自把那系了又散的结打得牢固了。
“要是没碰见你,我可能就完了。”林三酒喃喃地说。
“自信点儿,把可能去掉。”人偶师赞同道,手上为她打好了最后一个结。
“那个,人偶师?”她小心翼翼地唤道,那双上好的珠玉似的黑眼睛对上了她的。
“假设啊,我是说假设,”她实在不能直视着他说出这番胡说八道的话,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人偶师的下巴,“……假如我要死了,我死前有个、呃、愿望吧,和你有关,你答不答应我?”
“我还不知道,”人偶师睨她一眼,凉凉地说,“你这么乐意给自己安排后事。”
“也不是,”林三酒噎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心收紧了,沁出汗来,“你之前说的不吃菠萝——还算不算数了?
人偶师的气息忽然欺近的时候,私人领域被侵入的林三酒肩膀一抖,惴惴地转头,正撞上前者放大了几倍的苍白面庞,更是惊得错了一拍心跳。
“林三酒,”他说话时,浓密的睫毛投下两片扇面般的阴影,亮粉忽闪着变了颜色,在摇曳烛火里呈现出夺目的金橘色,“……你在等什么呢?”
Chap.04
在进化者的生命尺度上,半年无非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从通往布莱克市场的专线列车下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一整天都是细雨连绵的,雨量却不大,像是泡在一罐很浓的雾里,顶多在发丝上、吸进鼻腔的潮气里感知到它的存在。
林三酒跺了跺因久坐而发麻的脚,迈开步子,低声呼道:“等等我。”
前方那个快要融进黑夜里的人影放缓步速,回了头道:“早就说过不用你跟来。”
他也许回话,也许不,但从未叫停过,对待林三酒的方式未见什么大的区别,总还是有的——比如他大大增加的皱眉和叹气的几率,频繁发生在和林三酒意见相左的情况下,那些意见以往会被当做耳旁风的。
林三酒难以对他们如今的关系加以界定。
她并不是很在乎这个,他们也绝非“普通”情侣,毕竟有多少人曾经被男朋友视为仇家满世界追杀呢?
她吻人偶师的时候,心总是向下沉得厉害,说来奇怪,不是出于什么少女情怀,而是像落水的人抱住浮木,热烈又绝望地掠夺着;他会一边回应一边把她的手从后脑勺上拽下来——他真的很讨厌被碰到头发。
他不讨厌的东西真的很少。
林三酒着迷地认为那是他表达“我需要你”的一种方式,要从他口中听到这四个字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得知人偶师准备来布莱克处理事务,她一直想抽空再来逛逛,不愿错过大好机会,就死乞白赖地一道来了。
林三酒坐上直达专列之前还在纳闷人偶师怎么没差遣她买票,而是示意她等着,亲自走进了那个写着售票处的二层小楼。拿到车票才不禁赞叹——有个十二界大佬在侧就是方便啊。
刚被打印机吐出来的纸片还残留了温度,方方正正的,盖了几个红戳,上面写:ExpressTraintoBlake'sMarket.最下方用斜体印着:VIPONLY,以及两条重重的下划线。
这条线路是黑市为给极少数人提供便利才存在的,它没有门槛,乘客的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在中心十二界,每天有大把大把的人以各种死法告别这个世界,没人在乎脚边的尸体姓甚名谁,适者生存,战力和钱能解决绝大多数麻烦,恐惧是来自本源的动力,只要够资格,就有人为你捧上一杯滤掉腥臭血味的残渣后,最甘醇的佳酿。
借人偶师的光享受到的贵宾待遇远远没有结束,例行的药浴不用挤在人群中被劈头盖脸淋湿再草草烘干,只需要走上一个半封闭的平台,仅露出脑袋,混合了药物的细密喷雾就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笼罩在里面,持续半分钟,再来十秒的红光消毒,就可以进入布莱克市场了,而她第一次走完这些流程至少花了二十分钟。
林三酒此行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以观光客的心情踏入市场E门,这片街区比A区的冷清沉闷有过之而无不及。
透过玻璃能看见店内一排排的货架,乍一看就是中规中矩的商店,但无论是随处可见的靶心标志,还是干脆就在通往门口的斜坡上画了个卡通短剑,都说明他们是在售卖武器,尤其是正在播报打折信息的,林三酒用不上热兵器,觉得挺新奇就多听了一耳朵——魔改加特林,射程长达7.75公里,可定制燃烧弹;樱桃炸弹,对付数量大体积小的敌人不二之选,内置感应芯片能通过指纹停止激活,免得在引线意外燃尽后炸伤自己。
才刚天黑就有几家店放下了卷帘门,寂静的街道回荡起轴承转动的沉重钝响。
她跟在人偶师身后疾行于一人多宽的巷道中,越往前走,狭窄阴冷的小径就越宽阔,等到苔藓味完全散去,他们也来到了一座广场,抛光过的瓷砖围绕中央喷泉铺开成圆形,喷泉内摆有单手提起裙摆的女性雕像。
与之相呼应的,广场最顶头静静伫立了一间教堂,经典的哥特式建筑,体量不大,有一半高度都被顶部的高耸尖塔占据了,柔和的明黄色灯光透过大片玻璃花窗投射出来,呈现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暖色调。
“到了。”人偶师看着教堂的方向轻声说。
莫非这也是卖东西的地方?
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来过好多次了,她把疑惑压在心底,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广场,走上石阶。
教堂巨大门洞两侧的喇叭形边墙上砌有八个人像柱的地方,其中大半人像被移除,隔断也打通了,改为钢筋铁架的表面挂着一串流光闪烁的花体字母「Flamingo」——确实是挂着的,果冻一般半透明的质地,软软贴在铁架上,随不断变幻的明暗而收缩舒张,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已经换了个字体,铁架的存在纯属为了更显眼,林三酒没看见额外的支撑架构。
由此可见这果然是由荒废教堂打造成的店铺。
可这内部陈设……也过于简单了吧?
一进门就是礼堂,长排座椅、地毯;环绕大厅的巨幅排窗上用花色玻璃拼出具有宗教意义的图案,她左看右看,也就那尺寸突兀的讲坛有点怪异,又大又高,正中镶着十字架,大得能容得下整个唱诗班在上面。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
“人呢?一个人都没有啊。”她嘀咕道。
“欢迎,欢迎光临!”
属于年轻男人的清亮声音响起,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这个人一开始并不在教堂里,她没感知到另外的气息。
来人一溜小跑,脚不点地,从他喊话的内容就能得知,他是这里的员工。
一个瘦小的矮个子身着不合尺寸的宽大西装和白衬衫,看得出他努力作过斗争,两个肩垫由于跑动颠簸快要掉出本来的位置了,黑色领结,过长的刘海斜斜地用发卡别着。
“人偶师大人。”侍应生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九十度弯腰,他一动弹那厚重的肩垫隆起得更高了,“您来了。”
……来哪儿了?林三酒暂时还没搞懂。
“你晚了两分钟。”
林三酒这才稍稍吃了一惊,她所到过的店里,卖的东西但凡有点实质性功用,老板都拽得二五八万的。
矮个青年在足有几人高的讲坛背面止步了,从口袋里摸出张卡片,随意地在木质表面上刷了一下,讲坛油亮的漆光涂料像水纹一样动荡摇晃,自卡片接触处肉眼可见地消融失色,显露了它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台电梯。
这隐蔽手段还挺好玩,她多嘴问道:“上楼下楼?”
侍应生刚按住向下的按钮,听到林三酒说话倏地转过头,“下楼。”嘴上回答了她,但脸上满满的诧异好像她根本不该说这么一句话,而他也完全不该回答似的。
青年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拿捏不准她是个何许人也,但他迅速调整过来,换上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欢迎光临弗拉明戈。”
电梯直接到了B2层,入眼的是称得上豪华的复古装修,地板干净得能反光,和楼上用作掩饰的破败教堂有云泥之别。
站在电梯旁的两个女服务员在人偶师经过的时候低头只看自己的脚尖,却把林三酒堵在了电梯口,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其中一个戴了顶鸭舌帽。
“让一下?”
戴帽子的笑了笑,递来一张丝绢,“雨还没停吗?”
“谢谢。”她接过抹了把脸和脖子,擦去凝结的细小水珠。
“这边有座位。”没戴帽子的指了指大厅另一侧,厅内被货架和堆叠的纸箱所占据,不知道能坐哪儿。
林三酒皱着眉转头,“可是人偶师在——”
“小点儿声!”双胞胎异口同声,没戴帽子的那个拉住了她的胳膊,风风火火就把她拽走了。
知道这俩人准是误会了什么,林三酒颇为无奈地任她拉着自己深入货架的海洋,懒得出言解释。
隔着如山的货架是特意开辟出来能够让客人小坐休闲的场所,面积足有正厅的一半大,几个精致的卡座,吧台飘来浓浓的咖啡香。
她敏感地察觉到少了堵墙带来的开阔感有些违和,回头看了看,除了离得最近的这排货架,果然再就望不见其它的了,再仔细看,不远处的光影和空气仿佛失真的照片,只有一片模糊,连外界杂音都一并隐了进去;将足以骗过普通进化者肉眼的屏障放在室内,无形之中遮挡了杂物顺便隔音,再联想刚才经过的货架区——手绘图样用四四方方的小框装裱起来,插在收纳格内,和音像店CD一样的摆法。
每个图纸都代表一件特殊物品,少说也是数以千计,在末日世界里形成这样的一条产业链,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是不可估量的,也怪不得人偶师是这里的常客了,没有哪个地方更能符合他的挑剔眼光,就算有,也触及了林三酒的知识盲区,他绝对受不了那种街头巷尾随便展开一块油布就算做摊位的。
她被按着肩膀坐到一只高脚凳上和鸭舌帽大眼瞪小眼:“有事儿吗?”
“你是活人。”鸭舌帽说,又不太确定似的,“是不是?”
听鸭舌帽这么问,她就明白了,这对双胞胎是把她当做人偶了。
“你说呢……”
鸭舌帽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青蛙,“你也真是……得罪谁不好,抱歉,没有乱打听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认识人偶师好吗?”
“谁不认识人偶师呀?看你这么年轻,是新来的吧,可惜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那位大人留你条命的,他过一会准是要把你送到‘斗兽场’去。”
把林三酒被女孩过人的想象力折服了,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只摇摇头说:“什么斗兽场?”
鸭舌帽转了转眼珠,思索着答道:“是最近才出现在黑市里的,类似地下搏击场的地方。没人知道老板是谁,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的越来越多,承接替人寻仇的业务之后更过分了,还买了专门负责清扫的堕落种,打扫的东西就不用我说了吧?不过你也不算太倒霉——”鸭舌帽不知道是依据何种有限的了解,似乎认定了她只是人偶师的一个‘少见的存活的俘虏’。
鸭舌帽话锋一转,在衣服领子附近虚虚比划了一下。“诶,这可真是个值钱货啊。”
林三酒知道她说的是皮格马利翁项圈,可自己明明系着好几层绷带,她从哪看出来的?
“是我的能力,我能闻到特殊物品的气味,价值和气味的大小成正比,所以才在这里有碗饭吃,你身上一股很贵的味道,”她耸动鼻子,笃定地加了一句,“你愿意分给我一些,到时候我就偷偷去斗兽场赎你。”
过去的几分钟就权当听鸭舌帽讲故事了,林三酒冲她摇摇头,板着脸说:“那你带我在店里逛逛吧,人偶师是……我朋友,我的生命安全也不会有问题。”
刚才还故作神秘的女孩张口结舌,脸上的表情肌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会儿。
用作隔断的屏障处传来气泡破开的啪嗒声,她们一同望去,是那个男侍应生探进来半个身子,中气十足地训斥道:“安娜,你怎么回事!你姐呢!”
名为安娜的鸭舌帽少女吓得后退半步,尽管他们离得不近。
“不好意思,副经理……我姐核对库存去了啊。”
“一个两个的重新去培训算了,给客人端盘点心都不会?这位小姐,对不起——您贵姓?”
“我姓林。”
“林小姐,人偶师大人刚才在找您呢,请跟我过来。”
“咚”,这一声是鸭舌帽磕到吧台的动静。
“现在端给谁吃啊?放回去!不在工作岗位待着核对什么库存,这月工资扣一半听到没有。”
待林三酒走出屏障,副经理亲切的笑容无缝衔接。
“员工岁数太小,她们眼拙了,您这样气质超群的人——”副经理说。
“在电梯里你不也没看出来吗?”她不客气地拆台。
副经理边走边顺着她的话说:“是,但我马上反应过来了。”
“怎么?”
“那位大人每次来,人偶都是放在门外的,也不会像您一样到处看呢。”
“我也以为你是门童来着。”
“哈哈,总要有人做的,来了这里哪有让您亲自按电梯的道理?”似乎察觉了她还是好说话的,副经理脚步更加轻快,也与她攀谈起来。
“弗拉明戈就是靠服务态度才能留住这些大人物的心和钱包,您知道吗?E区单是军火店就有五百多家,能坚持两年的不到二十家,百分之四呀——我们店就快五周年了。”他言语中自豪满满,摊开手掌摆了摆。
“这里的会员是终身制,您考虑办一个么?在中心十二界设有分店,各大拍卖行、鉴定行都有我家的联络专员,分店的货种类比较单一,货源更新得快。但总店只接待大客户,以此确保我们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哈哈开玩笑,所以您别看这里人少,也算是行业里的精英了……”
连珠炮般的热情推销她根本不感兴趣,看在他面善的份上姑且捧场道:“嗯,不容易。”
不过是从正厅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再拐个弯,副经理坚持一直走在她前面,为她拉开隔间本就未合上的推拉门才退到一边。
人偶师正在柜台前摆弄着什么,柜台后站了一个双手交握在身前、丸子头快扎到脑门的黑皮肤女人,应该是经理了,她的制服颜色更深,胸口别着的铭牌金光熠熠。
“你叫我了呀?”她问道,说着直接走到人偶师身旁,胳膊肘支在柜台上。
“没有。”人偶师也不看她,“你该自觉点儿呆在我视线范围内。
“这不是头回一起——”发觉即将脱口而出的词有多么荒谬时,嘴上卡了壳,脑子里快速搜寻了一遍可以替换的说法,第一个蹦出来的更加说不出口的“约会”,只好厚着脸皮道:“逛个街别这么严肃嘛。”
顺顺当当得到人偶师麻木的一瞥。
林三酒倒没什么,丸子头经理连人带头发都打起颤来,一副有所忌惮的样子,目光在她和人偶师身上飞速晃过,弯下腰从柜台中取出一个匣子。
“大人您、您看看这个。”
丸子头摘下她的工牌,把牌子上嵌合的兽型纹章放在匣子顶部,纹章边缘泛起荧荧白光,沉入匣子里。
随着内部零件的运转,匣子应声逐层错开,边角也完全脱离了它四四方方的本体,变得像个旋转楼梯那样,每层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枚黑色耳坠。
丸子头戴起一旁的白色手套,捏住耳坠下的海绵垫,把它们挨个拿出来放好,流利地介绍道:“总部收到您的人偶通知以后,就专门派了一队采购员前往十二界各大鉴定行和私人市场,凡是符合您要求的,都买下来了。”
这些耳坠均是十字架形状,大大小小列出来有十几枚之多。
有几个和人偶师右耳上一直戴着的那枚几乎没有差别。
他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
“这就是全部?”人偶师问。
经理喉间发出了急急的吸气声,职业素养让她保持镇定。
噢。
林三酒插不上话,百无聊赖地想到,印斯茅斯是类似十二界郊区的地带吧……据说原住民都是鱼头人身的,很避世的一群人。
人偶师捡出其中的一个,剩下的看都没看,慢悠悠地开口:“拿一堆破铜烂铁来糊弄,也不嫌累。”
丸子头经理喘着粗气,额前戏剧性地流下几滴汗,棕黑色的眼窝处更是油汪汪的直反光。
“如果这么好找,我还用雇你们吗?干什么吃的?死一个再派十个不就行了。”
眼看这个黑皮肤女人就像一大块扛不住高温照射的巧克力一样,惊恐促使发达的汗腺打湿高高的衣服领。
不过从人偶师还在出言讥讽这一点来看,凭她的经验,他也不算有多生气。
“诶?”林三酒指了指,故作惊讶道,“这跟你戴的一样啊。”
“嗯。”人偶师应着,将耳坠攥进手心。
“是准备……换着戴吗?”
她成功吸引了人偶师所有注意力,和火力。
“不是……你找个凉快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
“我认为活着贡献比较大。”
“你烦不烦?”
“你现在才开始烦我?”
人偶师不说话了,五指在玻璃柜台上叩击一遍。
偷偷看向女经理,对方已经伸长脖子听得呆滞了,发现林三酒在看她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缩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说真的,你都有两个了,给我一个吧。”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用了一种大无畏的绑架式句构,仿佛索要这枚耳坠是副本下的任务。
人偶师侧过脸看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给你?”
“我跟你换,要不、要不我跟你买吧?”
“谁稀罕你的破玩意儿。”
话说到这份上就得打住了,林三酒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人偶师的举动让她始料未及。
他食指和中指间突然多出个东西,夹着按在玻璃上,碰地一声。
林三酒自然看清了那是刚收进去的耳坠,惊讶归惊讶,连忙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
联想到店员两姐妹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就像人偶师只能拥有敌人和人偶一样,站在他身边的活人死人,没有一个是单纯为了“站在他身边”才这么做的;她无端的不甘心起来,也想小小任性一把,虽然控制不准火候,她也不能否认这算得上“无理取闹”了,但管他呢。
人偶师不耐烦地收回手:“又怎么了?”
“我想要你现在戴的这个。”
不大的隔间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嘶——
稍一侧身看向门口,果然是打杂的姐妹和副经理的三颗脑袋,聚在一起玩叠罗汉呢,估计是以为制造的动静很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听墙角错误示范,齐刷刷地从门框边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是给他们听的,计划通的她一度在心里吹起口哨来。
这下人偶师连个眼神也懒得分给她了,手却从右耳划拉过去,那枚黑色十字跟着不见了。
林三酒接住他甩过来的耳坠时还搞不太清状况,挺费解地想:他兴师动众要找的东西应该挺重要的吧?能随手就给自己,是不重要吧?
“戴多久了啊?”林三酒没头没脑的问道。
……
林三酒一下子有些失神,慢慢合紧掌心,摩挲着轻若无物的耳坠,棱棱角角的触感冰凉,她用力按了按,摊开手,指纹上印出一道浅痕。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吗?那我真的收着了?万一弄丢……”
“就杀了你,”人偶师眯起眼睛呵出一口气,无情的提醒林三酒可能迎来的下场,“谁管你要干嘛,里边有毒——不吃就行。”
忽略掉这句的话,他做的事还真让人感到怪雀跃的。
林三酒哈哈干笑,挠了挠头:“别别,还给你还不成吗,再说我也没耳洞……”
男人停下了摆弄匣子的手,转头看着她。
任谁被脾气差劲且自己喜欢的人这么一盯,都会想缩回地里做一只安静如鸡的蘑菇的,她也不例外,支支吾吾道:“怎怎怎么了?”
“其实,”人偶师说,“倒没那么麻烦……”
他说话时语气明明轻柔又和缓,可林三酒越过他看见那位快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丸子头女人,正通过打直厚厚的肩膀来抑制发抖。
“啥麻烦?”林三酒说,视线还未从女经理身上移开。
人偶师向她摊开手,她迷茫地递出耳坠,他却直接把有针的那头对准林三酒的耳朵怼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刺痛,但明显耳垂那儿多出一股沉坠的拉扯感。
不可置信地揉揉耳朵,平平整整,完好如初,那针尖也没影了,只有摇来晃去的金属链和十字架,就像从耳垂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怎么摘呀?”林三酒问。
他温馨提示道:“喊芝麻开门啊。”
扯扯那条链子,没扯动。
“用你的卡片化。”人偶师说,像一位讲同一个方程讲到第八遍的数学老师。
“噢!”她如梦初醒。
什么叫诚不欺我,看见卡面简短的成分表里70.33%不明金属和29.67%的乌苏毒,她嘴角一抽。
“咦,九点了?”林三酒说,“不如我们去C区吧,你去过没?我记得现在正好有夜市。”
“我只是来办事,有条蠢狗非得跟过来就算了,现在还要我遛它?”人偶师不太客气地一口回绝,“没空。”
她知道眼前这位是没法讲道理的,何况这次是自己理亏,常言道拿人的手短嘛。
“来都来了,就去一趟呗?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被不指名比喻成人类好朋友的林三酒并未气馁,抛出一条能够抵消绝大多数情况下对现状的不满的至理名言,还擅自把人偶师的台词抢了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也没把握委婉的“非暴力不合作”能说动人偶师移驾启程。
他蹙起眉头看了看林三酒,竟没再说出个“不”字来,高贵的头颅转向另一边,对女经理发话了:“你们那个密道呢?”
“是是是,在在在,这就给您打开。”
油亮的黑皮肤女人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咯咯地动起来,咧嘴露出个油亮的笑,高八度地宣告道,不过是冲着林三酒的,他们二人站得近,但经理视线的高度始终只够得着林三酒的脖子,她体型高壮,要保持这个视角必须勾颈驼背。
——按副经理的话说,这儿是一家不可多得的高级商店,一般进化者是进不来的,会员还分成几个等级,员工们见过的世面比外头的人应当只多不少,连他们面对人偶师也是连挺直腰板的勇气都无;半是有意半是无意要来的耳坠,不知道会使这几人怎样猜测他们的关系,经理从头到尾连她的脸也没敢正视就是了。
她身边的人的确是个威力十足的警报器,走到哪儿响到哪儿,要是没遮没掩的现身在C区,掀起的风波可想而知。
这难不倒林三酒,也不看看他们正站在什么地方。
她清清嗓子说:“等会儿。”
经理刚要往屋里走就被叫住了,“您还需要什么吗?”
“嗯,有没有能让人不那么显眼的东西?”顿了顿,接着说,“易容的不要、口服的不要、奇奇怪怪的都不要。
“呵……”
人偶师冷然一笑,声音夹霜裹冰一般卷过林三酒耳际。
“我倒想问问,有没有哪个东西能把她给我变成不会说话的老母鸡?”
“等她想说话的时候在一边扑腾翅膀就够了。”
“人多眼杂嘛不是,”她好声好气劝道,“你一到那儿,半个C区都得关门大吉了……不弄点什么伪装的话……”
“用你废话。”
“那……?”林三酒苍蝇搓手。
“你还有一分钟。”他漫不经心地抬腿,靴子尖儿在玻璃柜台底端一磕,发出低低的闷响。
这句话的指向明显是经理,经理反应迅速地接道:“好的稍等。”便拉开挡板走了出来。
经理滚圆的身材在眨眼间膨胀放大,头部和四肢在身体铺展成的巨型球体上不断内陷,最终化为五个能稍微看出原本样貌的凸起,像极了一种受到威胁就自行充气的鱼。
女人巨变的体积好像并不能影响那一身蓝灰色职业装,它完美适应了主人变身河豚前后的尺寸,滑稽而富有弹性的包裹住球型的女人。
“咻——”
从经理头部喷出一股白气来,高速喷射的气体带来的反冲力使她如同一枚鱼雷直直撞了出去。
门外传来几声少女的惊呼,远远的有不少纸箱滚落在地。
经理回来时手里拎了个衣架,其上是一件带兜帽的披风,一并递给林三酒的还有一张白底红章的鉴定书。
【隐者斗篷】
顾名思义,披上它便能达到和隐匿身形差不多的效果,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衣物的材质、样式并不紧要——但隐者短裤、隐者手套听起来很脱线对吧,斗篷是绝对不会出错的经典,黑色百搭,时髦值与保暖度并存。
无法保证亲妈认不出来,对使用者不熟悉的人将会像无视地上一块石头那样对其视而不见,用途广泛,出行必备。
注:请正确穿戴本品,勿顶在头上/系在腰间,时效为150分钟。
林三酒眼睛一亮,经理找到了适当的时机开口:“您还满意吧?上个星期刚到货,本来是其他客人预定的,但那位先生等级更低,人偶师大人是开店以来五位钻石会员之一,我店凡事以大人为最优先。”
她心道这是什么胡闹的原则啊,明摆着店大欺客么。
“听副经理说,迎接的时候竟然迟了?这件斗篷就当做赔礼道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原谅。”女人退开几步,垂着头说。
人偶师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嗯。”
弗拉明戈的‘密道’,其实是铺设在地底极深处的一条轨道,离去时矮个青年坚持要为他们按电梯,林三酒坚持拒绝,副经理只好眨巴着一双蓝眼睛,抱歉地说他也不清楚挖这么深有什么必要,因为太深了,正常速度下去很慢,所以电梯会坠得比较快,让她不要担心质量问题。
在电梯厢里度过了脚跟离地,半自由落体的十几秒后,接触地面前好歹是缓下来,稳稳地停住了。
面前这颗通体银白的巨型胶囊就是他们将搭乘的运输工具了,表面光滑得看不见一丝纹路,走到近前,它一层一层剥去坚实的合金外壁,最下层舱门自动打开,与外表严重不符的是两排套有灰紫色绒垫的座位。
若不是提前被告知过,她是看不出这个长得像小学门口卖的椭圆磁铁的东西能达到八倍音速的。
这是黑市几家各行各业的巨擘共同出资建造的BlackMetro,占地广袤的市场,连交通系统都是独立于十二界的,资本家对自由的追求刻在骨子里,他们本就厌恶夜行游女飘来飘去的飞船、飞艇,商业垄断带来的高昂费用更是火上浇油,因此几年前夜行游女一夜之间的衰落令这群积怨已深的商人有了可乘之机,买通监督机构的人员后,毁约成本归零,合同一撕,自己热火朝天地搞起了基建。
人偶师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舱门合拢后,右手边的小屏幕亮了,ZONE-D到ZONE-A下方各有一个待选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按下ZONE-C,“之前去过C区吗?”
“你有脑子吗?我去干什么,看人吗?”
……他好像对斗篷这件事特别不满意。
林三酒赶紧按了确定,省得这位反悔。
伴随胶囊启动的嗡嗡声,她感觉出舱体上升的趋势,由于惯性她向前倾去,与此同时一左一右伸出韧性极强的胶圈箍住腹部,起到防护的作用,八倍音速和安全带搭配,林三酒对它的靠谱度有了一丝疑虑;别的不说,爬坡的斜度对于这个看着像地铁、名字也叫地铁的家伙来说,过于陡峭了吧,提速是这么提速的吗?不如说更像普通地在爬升,准备一飞冲天的飞行器。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应验——嗡嗡嗡的发动机轰鸣在某一节点骤然变得震耳欲聋,紧接着是火焰与氢氧碰撞迸发出烈烈的爆燃声。
在两人乘坐的胶囊舱被弹射出膛,正式成为划过夜空的银色子弹前,林三酒用那0.1秒的空隙一扭头,右侧屏幕上赫然亮着一行绿色字符:【CANNONMODEON.】
八倍音速施加的失重感揪住林三酒的五脏六腑,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正负压差把耳朵堵了个严实。
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八倍音速不是闹着玩的,从下电梯算起不到两分钟,她就站在C区的土地上了。
银白胶囊降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挨着一条主干道,在摊位扎堆、建筑如此高密度的C区里生生腾出一块空地作为胶囊降落场地,为了防止不相干的人误入Metro运营区,相应的防范也是必要的,这块空地周边一定做过针对能量场的改动,从根本上消除乘客以外的人前往此处的欲望,没有动机就没有行动。
舱门开合,恢复的听觉一下子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声淹没,雨还未停,如烟如尘地飘着,这点儿雨量不足以带来什么清新空气,顶多能让食物的气味减缓些许飘散的速度。
她踩上坚实地砖的第一句话是积在喉咙口的吐槽:“狗屁地铁加农炮模式啊——爬升当成上膛吗——诶不对?”林三酒把话痨副经理的科普过了一遍,“这玩意儿!”她回手大力地在银色胶囊上拍了拍,滑不留手,一闻果然残存有淡淡的火药味,往后跳了两步,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个导弹嘛!刚才——”
“是上膛,你没说错,”人偶师自然地接过话头,“他们把导弹改成载人的,又不满足于原本的速度,太慢了,开始只有五倍音速,市面上卖的推进器质量参差不齐,额外的推进力需要一个特制‘弹道’。”
“那咱们刚才不是像子弹一样被打出去了,打偏了怎么办啊?”
人偶师看着她没说话。
在审度的目光中林三酒感觉智商稍微被侮辱到。
“噢……自动巡航吧,我知道我知道。”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既然靠飞的,为什么要叫地铁?”
“因为钱啊,”人偶师像是知道她要这么问,答得很快,“回避空中管制费。”
原来如此,林三酒不无感慨地想,官商勾结真是市场化经济的必然产物。
TBC.
*尽量按原文顺序*
2020.12已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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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出来的是什么感情,请大家自由心证!
在我心里用单独的每一种感情来形容他们两个都过于浅薄,我只觉得这是命运的注定和五味的杂陈,尾巴属实灵魂作家
感冒
在红鹦鹉螺,林三酒第一次被病魔攻击时,因为薛衾给她的幸运加持,她只得了感冒
红鹦鹉螺-360章
[图片]
在碧落黄泉则是云故意用感冒攻击她
碧落黄泉-884章
自身难保了还救别人
奥林匹克-610章
我可不信礼包使唤得动阿云
奥林匹克-619章...
奥林匹克-619章
是朋友就不动了
对视
奥林匹克-662章
拟态阿云被抓包现场
围绕猫医生所开展的修罗场
数据流管库-688章(开口要猫)
之后每次林三酒追着人偶师跑,人偶师都会:你不就是想要猫吗!猫我丢了!猫我送走了!
林三酒:……
碧落黄泉-883章
可食用真理-1129章
心情似乎尤其不好
可食用真理-1084章
包包会哭的
Lava!!-1271章
互相在意
奥林匹克-625章
奥林匹克-660章(放下刀)
奥林匹克-664章(升级的时候是听得到外界声音的哦)
奥林匹克-685章
数据流管库-688章
数据流管库-703章
碧落黄泉-993章
碧落黄泉-1001章(1001名场面每个云酒党都应该去打卡!)
碧落黄泉-1010章(因为她平时就很关心啊)
可食用真理-1116章
Lava!!-1232章
Lava!!-1234章
Lava!!-1250章
Lava!!-1265章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伊甸园-199章
碧落黄泉-717章
碧落黄泉-812章
碧落黄泉-967章
碧落黄泉-1001章(阿伟火葬场)
碧落黄泉-1023章
可食用真理-1036章
“我想保护你”
奥林匹克-652章
以为林三酒死了之后
奥林匹克-655章
救人只是因为想救哦
奥林匹克-657章
一直在保护
奥林匹克-659章
而且这两个人的反应是真的很相似
Lava!!-1267章
Lava!!-1268章
可以理解为云终于接受三酒的帮助了,也可以理解为云在十二界的势力更大,三酒去十二界会更安全
林三酒曾经也是个勇者
红鹦鹉螺-365章
红鹦鹉螺-366章
红鹦鹉螺-367章
最后一本攻略的作者还活着吗?
碧落黄泉-751章
神之爱-583章
突然很好奇在真实的历史上,阿云这里有没有被救呢
你走不走三连
(小米求生欲真强啊)
可食用真理-1127章
一个很虐的合理猜想
极温地狱-97章
神之爱-587章
终于想起来还有个耳坠了
如月车站-288章
可能阿云所有的运气都拿来遇见三酒了吧
红鹦鹉螺-359章
Lava!!-1229章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以为三酒在后半本书里会被人偶师坑的鼻青脸肿妈都不认识,没想到竟然是反过来的……
人形大洪水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管,这就是牵手了
毒舌和傲娇是本性
神之爱-586章
我也很想知道啊!
数据流管库-704章
互通消息的纸鹤跟每天发的纸鹤能一样吗?
Lava-1269章
Lava!!-1273章
三酒带来的变数
神之爱-559章
从一个人也没有,到没有一个是他的人偶
Lava里医院地下电梯
Lava!!-1239章(嗯这个章节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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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属是在自行臆测了,但是我是真的很快乐
最后插播一下阿云最爱的猫医生胡苗苗
云猫才是真实存在的!
红鹦鹉螺-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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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第一句感谢献给须尾俱全,我爱她threethousandtimes!
第二句感谢献给入坑以来看过的各位太太的各路分析,大家下凡产粮辛苦了!
因为太太们的分析,我终于想通了这对感情里几个我觉得很疑惑的点(我果然是个钢铁直男),因为太多了我记不清,我就不写reference了呜呜
第三句感谢献给愿意听我唠叨,愿意陪我入坑一起看的姐妹们,谢谢你们!
我每天都为云酒流泪三千次!
提利昂
他们像是朋友。提利昂感受着枕边人平稳安定的呼吸。
烂醉曾经是提利昂最好的助眠方式。现在提利昂发现,有两样东西能让自己安睡:红酒,和熟睡的珊莎。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什么深厚的情感,但我好像开始逐渐适应你了,夫人。
提利昂再次无可避免地想起泰莎。和珊莎越熟悉,他想起第一任妻子的频率就越高。
这不对,提利昂告诉自己。我结婚了,我的妻子睡在我身边。可惜理智的抵抗毫无作用,黑夜里,泰莎曾经游走在他身上的手指似乎幻化成了虚无的黑色触须,藤蔓一样缠绕提利昂的心脏。
提利昂想起泰莎喂进他嘴里的第一颗葡萄,甜美的汁水溢满口腔。而现在遗留在嘴里的,只有难以下咽的苦涩滋味。
提利昂试图想起,珊莎的变化从何时开始,但却以失败告终。
多奇怪。我以为雪伊是我真正的恋人,雪伊却让我把泰莎逐渐遗忘;珊莎和我本该是一辈子陌生人,却让我把一切回忆起来。
上次从昏暗的地窖里,他扔下一句“我们能再这样见面了,绝对不能”,就从雪伊那里落荒而逃,连扣子都没有扣好。
雪伊一如既往,用亮晶晶的充满委屈却又戏谑的眼神无声地嘲笑着他,意味再明显不过。
“走就走嘛,大人,反正你每次都会回来。”
不过提利昂这次倒是难得信守承诺,到现在还没有找雪伊一次。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有些夜晚提利昂在对欲望的压抑中入睡,任凭自己脑海中隐晦的幻想飞入云端,在九霄云外呼啸。而当有的夜晚,情欲化作排山倒海的浪潮袭来,他只能仓皇逃离自己的卧室,留下珊莎在床上睡得安稳。
“要是我说永远不行呢,大人?”
永远不行的话,提利昂叹了口气,感受困意席卷全身。永远不行的话,夫人,就永远不行好了。
提利昂觉得珊莎是模糊的。她是夫人也是小姐,是孤儿也是游魂,是诞生于阴影之地的巨龙温热的呼吸,也是海妖为水手流下的一滴情泪。
有幸得佳人相伴。提利昂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夫人,我不是国王,确实对不起。
恍惚中,他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指尖正再次描摹他的脸庞。
珊莎
珊莎不知道,勾引起提利昂的欲望,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床笫之欢,我不知道如何取悦他。提利昂比她...年长太多,经验也丰富太多。
南下君临的前一晚,母亲对她讲起与父亲新婚的情形。奈德史塔克公爵从军旅中获得片刻抽离,便迎娶了自己已故哥哥的未婚妻。
母亲讲道,为新婚特制的花烛燃烧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光亮才渐渐暗淡。
“会疼吗?”珊莎紧张地盯着母亲看。她害怕疼,也害怕流血。但那时她还是心怀期待:那毕竟是她的金发王子乔佛里。他会对她好的。
“会有一点,但是很快就会过去了。”
凯瑟琳夫人温柔地用手指摆弄珊莎的发尾,神情却是她没见过的苦楚。那时珊莎将母亲伤感的原因理解为分别,于是乖巧地抱住母亲的腰:
“母亲,别难过了,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呀。”
结果我们再也没能见面,而这都是我的错。
珊莎感觉提利昂在身边熟睡。她还是很难做到在他之前入睡,但装睡是装得越来越好了。
除非喝醉,提利昂一般睡得很浅。不过近来,翻身时将他吵醒的情况倒是越来越少了。
提利昂曾经坚持要在睡觉时点着一只灯。光亮让珊莎更加难以入睡。
提利昂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改成了更昏暗的蜡烛。
再后来,珊莎干脆将这只蜡烛吹灭了,提利昂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现在,落在他们之间的只有月光。婉转的,凄冷的。母亲曾讲过,月亮是纯洁女子的象征,此时珊莎却只觉得月光寒凉。好在,提利昂的身子还算暖和。
也许是月光给人错乱的驱使,鬼使神差,她竟伸出一只手,指尖点上了提利昂脸上的伤疤。
提利昂的呼吸均匀平静,令她的手指更加大胆。从额头,眼角,再到鼻梁,指尖停在鼻梁的位置。珊莎知道提利昂恨极了自己缺失的鼻子。
“珊莎?”
他们的目光撞到一起,产生让她心惊胆战的交织。他刚才是睡着了?刚刚清醒?还是根本一直醒着?
他的声音听起来挺清醒的。
“抱歉,大人。”
珊莎轻轻地说道,声音像是耳语,手指却停留在丈夫的脸上。提利昂眼神中的疑惑多于惊讶。
你这是干什么,夫人?他的目光在询问,而他似乎也明白,珊莎说的抱歉并不是指抱歉碰了他的脸。
“我只是想看看你,大人。”
提利昂也开了口:“夫人,我的整张脸供您观赏。”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大人。”
“你必须停止总是说抱歉的习惯了,珊莎。”提利昂的嗓音有点沙哑。“何况我本来也没有睡。”
有些出乎珊莎的意料,丈夫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闭上眼睛吧,珊莎,少看看你的丑丈夫,多看看那些漂亮的东西。”
提利昂重新闭上了眼睛。但他们的手仍然牵着。
珊莎猜自己应该说,您并不丑大人,您很英俊大人,您在我心里最英俊大人,能看见您是我的荣幸大人。
但是她最终都没有说,只是柔和地握住丈夫畸形的手指。
“晚安,大人。”
珊莎想知道,提利昂的情人是谁。
是某个小贵族的漂亮女儿,还是隔三差五更换的妓女,或者是和他一样结了婚但并不爱丈夫的少妇?
珊莎史塔克躺在床上,她的丈夫在屏风后面,蹑手蹑脚地更换衣服。
珊莎本想借今晚和丈夫多说几句,但是也罢,就让提利昂以为她睡着了吧。
说到底,她还不确定该说些什么。
她能带给提利昂一份称得上丰厚的礼物。北境的土地、临冬城的继承权、要是他想要还有妻子义务和孩子。毕竟徒利家以多产著称。
可对这些他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觉得北境又冷又贫瘠,在临冬城时他从未表现出对那座城堡的喜欢。再说他理论上应该继承凯岩城的,那个产黄金的地方,他没有理由更喜欢北境。...
可对这些他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觉得北境又冷又贫瘠,在临冬城时他从未表现出对那座城堡的喜欢。再说他理论上应该继承凯岩城的,那个产黄金的地方,他没有理由更喜欢北境。
他似乎也不怎么想要孩子,至少他从未表现出对孩子的兴趣。提利昂对他的情妇颇为喜爱,珊莎不觉得自己能在妻子的义务上更胜一筹。
我还能给他什么?给他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帮我?
珊莎不是没想过,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未来会发生什么。她的舅舅独自守着奔流城,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带着他剩余的舰队消失不知所踪。提利尔家族和兰尼斯特并不和睦,至少,太后并不喜欢乔佛里未来的新娘。
珊莎现在看懂了。如今瑟曦看玛格丽的眼神,和当初她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瑟曦把玛格丽当成斗兽场上的对手,把我看做厌恶的物件。
河间地有强盗在游荡,莱莎姨妈住在谷地,可他们和我毫无关系。
唐托斯爵士说要带她走。如果我们被抓住,我也许会被打断两条腿。唐托斯爵士肯定会被杀死。
假使我们离开了君临,母亲和罗柏死了以后,我,又能去哪呢?也许她能去到自由城邦,她去了以后又怎么活下去呢?做针线?仆人?舞女?甚至...妓女?我多希望我是个铁匠、木匠或者石匠。至少我会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而我不止想活下去。珊莎史塔克想要赌博的话,必须要先有筹码。
可母亲从没教过她这个。茉莉修女也没有。
我首先要让提利昂喜欢我,如果狮子真的能喜欢上狼的话。
提利昂爬上了床。他的那一侧。珊莎的父母曾经也是这样。母亲睡右边,父亲睡左边。可更多时候他们是互相依偎的。母亲的头枕在父亲的胸膛或者手臂上。她儿时挤进父母的床上,曾经不知多少次见过父亲偷偷活动麻木的肩膀。
也许我永远不会拥有一个能让我依偎的丈夫。一个爱我的丈夫。
珊莎史塔克曾经祈求上帝,不要给她一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当伴侣。她无法想象如何跟那样一个一言不发的,岩石一样的人度过一生。
提利昂是父亲的反义词。父亲伟岸,而她的丈夫是个矮人;父亲寡言少语,而提利昂巧舌如簧;父亲重视荣誉胜过生命,而她的丈夫是小恶魔,地狱来的侏儒。
可说到底,提利昂没有一个私生子。
要是他有呢?
她想不明白了。她只觉得好累,但是她又似乎感受到提利昂的目光,暗夜中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他大概以为她睡了。
“你明天用早餐吗,大人?”
提利昂的嗓音是一个即将入睡的人的嗓音。“我从来不用早饭,小姐。”
“你明天陪我吃一次早饭好了。”
他还是很意外的,但今天他收到的意外显然已经多到让他不再惊讶了。
“遵命,小姐。”
珊莎想提醒自己的丈夫,我已经结婚了,我是兰尼斯特夫人,不是小姐了。
可她没有说。多滑稽,只有我的丈夫不把我当兰尼斯特太太。
“那么明早见。”
“明早见,小姐。”
出乎意外,几乎是下一秒,珊莎就睡着了。
提利昂兰尼斯特从雪伊那里回来,脖子上留着几道衬衣领子盖不住的抓痕。
管它呢。他摇摇晃晃走上楼梯,准备迎接自己老婆冰冷的问候。那个女孩儿多半又在祈祷她哥哥早日杀到君临,把狮子的窝一锅端掉。
妈的。提利昂喝得醉醺醺,突然想起来。她哥哥死了。
至少我少了点性命之忧,虽说罗柏史塔克大概是想要他侏儒脑袋的人中威胁最小的一个。提利昂从没对罗柏称王抱有过希望。北境之王,也许吧。但罗柏太正直,就像他愚蠢的史塔克父亲,早晚会被碾死在政坛上。
血色婚礼。估计傻小子罗柏没想过这种死法。
现在我要回我的卧室,哪怕里面有一个想杀了我的女人。提利昂兰尼斯特吸了一口气,晃晃自己又大又丑的脑袋。...
现在我要回我的卧室,哪怕里面有一个想杀了我的女人。提利昂兰尼斯特吸了一口气,晃晃自己又大又丑的脑袋。
其实卧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孤苦伶仃女孩儿和她的悲伤。我何必受不了这个?总不会比黑水河上的斧头可怕。一个女孩儿的悲伤又不能割掉我的鼻子。
他一咬牙,推门进去。
那支蜡烛没有灭。他的妻子裹着睡袍蜷缩在大椅子里,借着一点黄晕的光,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不是依窗而坐垂泪叹息,不是拼命掩饰的厌恶和不得不摆出的礼貌。珊莎像只舒服的,放松的,有点懒惰的猫。提利昂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一步跨进了梦境里。
接着他意识到不对。为什么在那么久的回避之后,在她听说她母亲被杀死的今天,珊莎史塔克居然放下了警惕,随意地看起书来?
但这画面实在是太温馨了。太过于温馨了,以至于他开口前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间。好像他踏进了一个家。一个他的家。
“史塔克小姐。”
他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沙哑。我喝太多了吗?
珊莎史塔克抬起眼皮看他。普普通通的,就像一个听到自己名字的人那样。没有骤然的僵硬,没有起身迎接,没有不合时宜的屈膝礼。只是轻轻扑扇睫毛,红发映着火光,仿佛其本身就是温暖的。
她看他的一眼竟然让他想起了雪伊。雪伊假装纯洁地,低下头偷看他的样子总让他欲火中烧。但话说回来,雪伊怎么样都能让他欲火中烧。
但这不是雪伊,这是一个为我的姓氏而恨我的史塔克。
“从你的情人那儿回来吗,大人?”
提利昂狠狠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进嘴里的口水。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面前人嘴里说出的话。
珊莎抬起头。提利昂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妻子眼睛的颜色。
“下次至少擦干净脸上的唇印吧,丈夫。”
她把目光转回书页。相当厚重的一本书,摊在她膝上。
提利昂有些慌乱。我该回答她的话吗?理论上现在是嘲讽自己妻子的好时候。
好太太,你冰清玉洁,难道就要我守一辈子活寡?
他明明应该有一百句嘲讽史塔克小姐的玩笑话。一万句笑话涌上来却堵在了喉咙。他又不忍心了。让我怎么跟一个结了婚的小姐说这样的话?
“你今晚心情格外好啊,小姐。”
话刚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她刚听说自己的母亲哥哥被杀死,你却说她心情好。
果然,珊莎史塔克翻页的手停在了半空。这下她该缩回礼貌的盔甲里了,愚蠢的侏儒。
“恐怕我的心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呢,大人。毕竟我的母亲死了。我可没法再找来一个母亲。”
这太离奇了。过分离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珊莎史塔克说着通常只有提利昂兰尼斯特才能说得出的话,提利昂兰尼斯特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姐,你...喝了酒?”
“喝了一杯,大人。”
怪不得。他仔细观察她的脸,的确发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红晕。
珊莎史塔克会借酒消愁。他几乎被这想法逗笑了。要是珊莎有机会活到他的年龄,说不定她也会变成一个酒鬼。
“你喝多了,珊莎。你应该睡了。”
“没有。我在看书。”
“听我说,珊莎,你喝多了。”
“我只喝了一杯。”
“对你来说太多了。”
提利昂试图从她膝盖上拿走书。他没想到她会伸手抢夺。她伸手拍他。丝绸一样的皮肤碰到他的手。他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雪伊。
好在珊莎并没太挣扎就放了手,任由他拿走了对他来说太大的历史典籍,睡眼朦胧地靠在了椅背上,咂了咂嘴。
“珊莎,到床上去,好吗?”
她该由丈夫抱到床上,可我抱不动她。提利昂想,第一千次恨自己的矮小。泰温公爵不也是为这个恨他吗?我甚至不能把她从椅子里抱到床上。
“那你来吗?”
提利昂一晚上第三次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姐?”
珊莎打了个哈欠。
“以前,很久以前,有的晚上,母亲坐在桌前读信。父亲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她就会笑着看他,被他牵到卧室的床上去。”
提利昂居然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了不苟言笑的史塔克公爵逗笑妻子的场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想让我牵你的手吗,小姐?”
珊莎史塔克没说话。她伸出一只手。
烛光里珊莎美得像七神中的少女。握住那只手的瞬间,提利昂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想要低头行一个吻手礼。他想吻一下那只手,自己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忍住了。他牵着她向床边走去,她顺从地跟着,直到滑进被子里,闷声发出满意的声音。
“晚安。”
“晚安,小姐。”
提利昂去换掉还留着雪伊气味的衣服。他想,也许以后晚餐应该天天喝葡萄酒。
十个小朋友的童话故事。
tag不能超过十个所以随便打了几个人的,剩下的随缘吧。
1
蒋万万是一只很大的小羊。
按照年龄来算,他还很小很小,可他已经高过了小草,高过了月季花丛,比很多同样大的小狗还要高啦。这么看,蒋万万真的很大很大。
有一天,老师对蒋万万说:“在我们童话故事里,每个小朋友都要遇到自己的主角,最近有一本童话书要开始写啦,它叫《后陡门夏令营》,你想要参加吗?”
蒋万万已经是一只很大的小羊啦,他什么都不害怕,他很有信心地点点头,对老师说:“我想参加!我喜欢唱歌,如果遇到了我的童话主角,我会唱歌给他们听!”
于是蒋万万抖一抖白绒绒的卷毛,一步迈进了《...
于是蒋万万抖一抖白绒绒的卷毛,一步迈进了《后陡门夏令营》的第一页。
夏令营的第一页里,坐着一只很漂亮的小狗,身上的毛毛是黑白的,胸口有雪白的大围脖,眼睛很大又很亮,蒋万万刚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但空气里分明响起了两声“哇”。
“你是小羊!你是小羊!”黑白的小狗站了起来,颠颠地朝蒋万万跑过来,大声地说,“你好!我叫赵小波,是边境牧羊犬哦!妈妈说每只牧羊犬都会有自己的小羊,所以你就是我的小羊吗!”
蒋万万不知道什么是牧羊犬,但既然他遇到了赵小波,那大概赵小波就是他的童话主角,所以他点点头说:“你好,我叫蒋万万,是一只喜欢唱歌的小羊。”
话音刚落,赵小波就绕着他转了一圈,很高兴地喊:“我有小羊啦!我有小羊啦!”
“什么是小羊?”远处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2
蒋万万和赵小波一起回头,看到童话书的大门口又进来了一只小动物。
他是一匹雪白雪白的小马,比小羊蒋万万还要高!他昂首挺胸地走进来,却一脚绊在了旁边的小板凳上,差点摔倒。
不过小马没顾得上站稳就先回过头去,很紧张地扶着自己背上的一小盆植物,胆战心惊地确认了他的安全,这才顾得上和他们两个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鹭贰贰,我是小马骑士!”他说,又偏过头,露出自己背上的小花盆,“这是我的朋友沅六六,他是一株玫瑰!”
哇,小马骑士和他的玫瑰!蒋万万和赵小波都惊讶地张大了嘴,走过去打招呼。
“小羊就是我,我是一只小羊,我叫蒋万万!”蒋万万对鹭贰贰解释。
赵小波探头去看鹭贰贰背上的沅六六,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然后赵小波冲他讲:“我是一只边境牧羊犬,我叫赵小波,他是我的小羊,你看,他很漂亮吧!”
“我懂了!”蒋万万突然说道,“所以我是他的小羊,你就是鹭贰贰的玫瑰花?”
他听说童话故事里每一个骑士都会跟随他的公主,那么鹭贰贰是骑士,坐在他背上的玫瑰花就是公主了。所以沅六六是鹭贰贰的公主,也是他的玫瑰花。
3
但是沅六六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鹭贰贰问他,“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很害怕小羊,”沅六六说,“听说,小羊会吃掉玫瑰花!”
他说着有些瑟瑟发抖,又往鹭贰贰的背后藏了藏。
蒋万万没有听到,他刚看到童话大门亮起来,好像有新的小朋友要来啦,于是好奇地走过去,想要去看一看。
但是赵小波听到了,他追着沅六六问:“可是小马也是吃草的呀,为什么你不害怕他?”
“因为他是一匹特别特别善良的笨马!”沅六六的声音变大了不少,也不再颤抖,他很骄傲地挺直了枝干,说,“而且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歌哦!”
“蒋万万也会唱!”赵小波的声音马上也变大了,但下一句又有点心虚地变小,“虽然、虽然他还没有给我唱过歌,但他是我的小羊,牧羊犬和小羊是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给我唱歌的!”
4
蒋万万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他正在和新来的小朋友介绍自己,也介绍自己刚刚认识的三个小朋友,这可把他忙坏啦。
“你好,我叫童七七,我是一只伯恩山犬,可以拉雪橇哦,我的力气可大啦。”新来的小朋友对他说。
蒋万万惊讶地叫了一声,带着童七七往身后走,要给其他小朋友介绍他。
童七七是很大很大的小狗,像小马驹一样大,他友好地伸出前爪和赵小波握了握。
“哇,伯恩山的爪子,真的好大……”赵小波惊讶地看一看他,又看一看自己的前爪,充满震撼。
然后赵小波忽然间反应过来,冲到蒋万万面前,紧张地问:“你还是我的小羊吧?虽然他比我大那么多,他的力气也特别大,但是,但是……”
他越说越低落,连眼睛都忍不住垂了下去。
“可是,你说你最喜欢小羊了啊,”蒋万万说,“更何况他是雪橇犬,我不是他的小羊,他只需要他的雪橇。”
赵小波一下子就不低落了,他兴高采烈地冲蒋万万笑了起来:“那你答应我,就算过一阵子还会来其他的小牧羊犬,你也最最喜欢我,你也还是我的小羊!”
“好吧,不过,我们要不要给童七七做一副雪橇?”蒋万万问他,“他说他很会拉雪橇。”
“可是……”赵小波为难地说,“这里是夏令营呀,而且后陡门在南方,无论如何都不会下雪的呀……”
童七七在旁边听到了他的话,尾巴突然停止了摇晃,震惊地看着远处的童话大门,飞快地跑了过去!
5
“可是后陡门的夏天,就是没有雪的呀,”看守大门的老师非常非常地为难,“你已经进来了,就不能回去啦。”
“我不会回去,”童七七说,“我已经认识了他们,就要在这里和他们交朋友,但你不能骗我,之前你骗我说,我进来以后也可以拉雪橇!”
童七七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老师大吵一架!他是不爱生气的小狗,可是他现在特别特别生气!
老师说:“可是,你可以拉车呀,虽然后陡门没有雪,但是你可以叫他们和你一起做一架小车子!”
“我可以拉车?”童七七愣住了,他一下子不再因为雪橇的事情生气,欢快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两圈,朝仓库的方向跑过去了。
他跑走之后,蒋万万又看到童话大门亮了起来,下一秒,一只河狸就出现啦!
“我我我我我是李耘耘。”河狸小声地说。
蒋万万眼睛亮了起来:“你是河狸,那你应该很会锯木头吧,我们需要做一架小车子,你可以帮忙吗!”
6
李耘耘很快就去帮童七七做小车了,蒋万万他们几个跟过去帮忙打下手,于是过了一会,新的小朋友们就来找人啦。
“有人吗?”仓库的门被打开,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
这是一只长得很像狐狸的小狗,棕红色的毛发闪亮亮的,他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仓库里的其他小朋友们,友好地朝他们走过去。
他虽然很小很小,比赵小波还要小,只比玫瑰花沅六六要稍微大一点,但他非常勇敢,竟然主动走到这么多不认识的小朋友面前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博美,我叫李好好哦!”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蒋万万家乡盛产的水果,很甜很甜的大葡萄。
蒋万万朝他自我介绍,又把其他所有小朋友都介绍了一遍,这可把他累得够呛!
但很快,仓库的门就又被打开了!
蒋万万想坐下休息一会,但地上全是木屑,他是一只很爱干净的小羊,只好一直站着,他想,等这次介绍完其他小朋友以后,他一定要做一个小凳子。
这一次,走进来的还是一只小狗,比李好好要大一点,但也算不上大,是一只长得有点笨的小黄狗。
“我是何楠楠,我是田园犬喔!”他对蒋万万说。
7
他和蒋万万认识!
这是蒋万万隔壁班级的同学,而且他对蒋万万打完招呼之后,就又转头去看李好好,他们两个也认识!
李好好发现蒋万万有点累,所以他主动走到何楠楠的面前,要给他介绍其他的小朋友。
然后仓库外面传来两声特别特别大的咆哮,把其他的小朋友都吓了一跳。
但他们仔细一听,发现是两个小朋友在对着喊。
“我更高!”
“都说了我更高!”
“那我还说我更高呢!”
他们好奇地走过去,打开仓库的门,看到童话大门附近正站着两个小朋友。
是一只颜色灰黄灰黄的小狗,还有一头特别特别特别小的小熊,明显比小狗矮多啦。
“那个……难道不应该是这只小狗更高吗?”鹭贰贰背着沅六六走过去,很礼貌地问。
“说谁小狗呢!”灰黄小狗气鼓鼓地看他,“我是小狼!我是将来会长得很大的小狼!我很帅的!”
“好好好,你好小狼!”鹭贰贰恍然大悟地去握他的手。
小狼非常好哄,马上不生气了,还冲他介绍:“我叫陈少少,他叫王多多,他是一头小熊!”
8
他们互相介绍完毕,童话故事的大门就缓缓地关上了。
而这个时候,童七七的小车子也做好了,他高高兴兴地拉着小车子,和其他人一起走到仓库外面,聚在了一起。
“童话故事的大门关了!就在刚刚!”王多多大声汇报,“我们被关在里面啦!”
“以后我们就要相命为一了!”陈少少也大声说。
“唯一?什么唯一?”鹭贰贰没反应过来,追着问。
“你是不是想说相依为命呀!”赵小波很高兴地说,“老师说,小牧羊犬和他的小羊会挤在一起睡觉,所以就叫相依为命哦!”
蒋万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轻地走到赵小波的旁边,和他贴在了一起,然后宣布:“那我们现在也是相依为命啦!”
鹭贰贰看他们凑在一起了,马上也背着沅六六挤了过去,他的动作很大,把旁边的李好好也带了过去。
其他的小朋友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鹭贰贰他们凑成一团,那他们也一定要过去!
于是很快,所有的小朋友们就都挤在了一起!
被莫名其妙挤在中间的赵小波抬起头,茫茫然地摸摸脸,他只是想贴贴他的小羊,为什么会被挤成这样?
9
然后过去了一个月。
沅六六是一株需要护理的玫瑰花,他该剪枝了。
“但我们没有剪刀!”鹭贰贰着急地说,“剪刀昨天刚刚坏掉了!”
“没关系,”老师看向屏幕里的蒋万万,“你们这不还有一只小羊吗,让他把沅六六多余的枝条吃掉就好啦!”
沅六六惨叫一声,拖着花盆就跑!
他可是一株小小的很漂亮的玫瑰,鹭贰贰经常说他特别特别可爱,特别特别鲜亮,连枝条都比其他的玫瑰花更完美!
那他吃起来肯定也比别的玫瑰花更香!如果蒋万万吃过一次之后上瘾了怎么办?肯定会在半夜偷偷摸摸把他啃成一支光杆!
但前路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挡住,沅六六抬头一看,竟然是赵小波。
他着急地说:“赵小波,你让开呀,我可不能被羊吃掉!他们说羊特别特别可怕,是玫瑰花的敌人!”
“但是蒋万万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相信我,就也要相信他呀!”赵小波认认真真地说。
10
于是玫瑰花剪枝的重要工作就这么落在了蒋万万的头上。
至于都是吃草的,为什么不让鹭贰贰来,老师有解释:“他太大只了,啃不了那么精细。”
蒋万万照着老师的指点轻轻地啃,鹭贰贰眼巴巴地趴在旁边,比沅六六还紧张!
鹭贰贰在心里悄悄给沅六六加油,赵小波在旁边大声地给蒋万万加油。
“加油呀,蒋万万!如果你剪得特别特别好,我就扶持你当班长!我给你当班长秘书!”他握着拳头说。
“班长秘书是什么?”童七七下意识追问,“夏令营班长算正式编制吗?会在学校名册上登记吗?”
“会……吧?”指导剪枝的老师也有点犹豫,但她马上说道,“没关系,学校花名册归我管,如果你们选好了班长,我可以替你们登记上去哦!”
“那我要当保安!”王多多举着玩具冲过来,对着老师紧张兮兮地叮嘱,“老师,你也要给我登记保安呀!”
11
“别在后面打闹,别在后面打闹——”蒋万万提心吊胆地喊,“别在后面打闹——”
他怕碰到沅六六的主干。
但他的技术其实不错,很快就给沅六六修剪完毕,吃得很干净很整齐,也没有因为嘴馋就多啃几口,是一只很好的小羊。
沅六六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扭扭身体,发现自己特别健康,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他对蒋万万喊:“哥哥,你真好!你,你长得可真可爱呀!”
“那我要当文娱委员!”陈少少从他旁边跑过去,绕着鹭贰贰举起来的手机喊。
“我要当院长!”童七七的声音比他还大,“就是后陡门小院的院长!谁出门都要给我打个招呼!”
“那……好吧,我给你们登记。”老师无可奈何地掏出花名册,开始认认真真为他们记下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号。
“那哥,是院长大还是班长大呀?”王多多追着童七七问。
“肯定是班长大啊!”童七七笃定地说,“你看,要是院长更大的话,赵小波为什么要扶持他当班长呢?”
“那副班长更大,还是班长秘书更大?”陈少少追问道。
“当然是班长秘书更大,”童七七更笃定地说,“你看,你听说过班长秘书吗?你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是不是说明班长秘书特别少?特别少,那不就很珍贵吗!国王就是全国只能有一个呀!”
12
蒋万万都快被他绕进去了,但赵小波没有相信,他偷偷地拉走蒋万万,对他小声说:“你不要相信他,他不是一个笨伯恩山,他是一个很会骗小狗的伯恩山——也很会骗小羊!”
“我相信你,”蒋万万说,“你说你是我的小牧羊犬,所以你一定不会骗我的。”
赵小波马上挺起胸,非常骄傲地用力点头。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蒋万万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沅六六,低声说道,“玫瑰花,真的特别不好吃呀!”
“可是他说每天晚上鹭贰贰都会给他唱歌,他说这样下去他就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玫瑰花,怎么会不好吃呢?”赵小波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不要听我唱歌?”蒋万万小小声地问他,“我也可以在你睡觉前给你唱歌,如果你想听催眠曲的话,我也会唱哦。”
“那,那你可以吉他弹唱吗?”赵小波更小声地问。
“可以!如果你很喜欢吉他的话,我还可以教你呀!”蒋万万顶顶赵小波的脑袋,非常认真地说。
蒋万万没有骗人,他是一只很爱唱歌的小羊,而且也很会唱歌。
他唱歌的时候,连隔壁床的田园犬何楠楠都睡得很快,没用了多久就睡着啦。
但蒋万万收起吉他,却发现赵小波还在睁着眼睛看他。
小狗的眼睛在夜晚里会发光,有些小狗发红光,有些小狗发绿光,而赵小波的眼睛现在是两个红点。
“你怎么没有睡着呀?”蒋万万问他。
‘“你怎么发现的!”赵小波大惊失色地反问。
“因为你的眼睛很大,所以你睁着眼睛,我一下子就看到啦!”蒋万万凑过去,非常小声地说。
13
第二天是大晴天。
后陡门的十个小朋友决定给他们起一个名字。
“如果还有别人来后陡门夏令营怎么办?”蒋万万说,“他们也叫后陡门夏令营怎么办?那我们就不是特别的了!”
赵小波呱唧呱唧鼓掌,特别严肃地跟着点头。
鹭贰贰圈着沅六六在旁边也应和。
“所以我们要一个独属于我们的名字,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童话书!”蒋万万继续说,“我想了一个名字,十个晴天,怎么样?”
他说,因为他们十个聚在一起,就是晴天,因为他们都特别特别喜欢晴天,因为后陡门的晴天也特别特别漂亮。
蒋万万又说,因为现在他脑袋上都没有小乌云啦,他也是一朵特别特别可爱的,飘在晴空里的小白云!
童话书外的老师笑一笑,现在这篇童话故事刚刚书写到一半,十个小朋友的夏令营距离结束还有好远好远。
但是她合上这本书,轻轻触碰它的封面。
封面的最前面是一只很大很大的小伯恩山犬,按年龄来算,他还很小很小,可他已经高过了小草,高过了月季花丛,比同样年龄的小羊还要高啦!
他拉着一架很可爱的打着补丁的小车,小车里坐着一只小小的博美,一只比博美大一点点的田园小黄狗,一只探头探脑的灰黄色小狼,还有一头很小很小的小熊。
车子旁边站着一匹雪白的小马,背上放着一小盆还没有开花的玫瑰花,小马旁边站着一只云朵一样的小羊,还有和小羊并肩站着的,很漂亮的黑白色小牧羊犬,然后是一只站在车子阴影里的河狸!
而这本书的标题已经和一开始完全不一样啦,不再是《后陡门夏令营》,而是《十个晴天》!
是他们自己书写的,十个小朋友的专属童话故事哦!
151无差现背1.3W看得开心别纠结细节
明天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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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区电压不稳,停电是常有的事情。
灯管熄灭陷入黑暗中的一刻,蒋敦豪平静地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蜡烛,熟练地点燃,立在茶几上。他的电脑屏幕唰啦一下就黑掉,像大张着嘴准备吞噬一切的方脑袋怪物。
刚刚做了一小节的demo,没来得及保存。
蒋敦豪坐在转椅上,搓搓头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自我安慰着,点燃一支烟。尼古丁抚平焦躁的效果越来越差,蒋敦豪抓起烟灰缸准备奋力砸到墙角时,门铃被按响。
是楼上的。
蒋敦豪站在门里,看对方举...
蒋敦豪站在门里,看对方举着手机照明,脸上是为冒昧打扰很懊恼似的表情。
他说哥,我能借个蜡烛吗?我还没来得及买。要不我跟您买一根,可以吗?
他这么紧张。蒋敦豪想,紧张得手舞足蹈的。
光影落在他挺拔的山根,对于男人来说过分精致的五官半明半暗,狭长的眼睛因为小心翼翼而显出几分可怜。
这副表情跟这张脸真不相称。蒋敦豪就这么走神了,对方会错意,以为他不愿,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没事儿哥,我再问问别人,说完就要走。
“哎。”蒋敦豪说,“你等一下。”
电视柜里有两捆蜡烛,蒋敦豪掂量一下,把多的那包拿给他,“你拿着用吧。咱们这儿经常停电,用完记得买。”
“我拿两根就行,”他托着蜡烛,“我转账给你吧,哥。”
这人好一根筋。一根筋的老实人。蒋敦豪笑了笑,“不用,谢谢你请我吃橘子。我叫蒋敦豪,你叫我名儿就行。”
“我叫赵一博,”赵一博作自我介绍,伸出手,很老派似的,“敦敦你好。”
“哎?”
这人怎么擅自就给人取小名了?蒋敦豪看着那只手,轻轻搭了下指尖就收回手,“你好。有事说话,楼上楼下的,远亲不如近邻。”
是客套话,但赵一博很爱听,笑出一排白牙,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显眼,像拍糊了的照片,匆匆一瞥却耀眼。
他翻了下何浩楠的练习册,拿起红笔唰唰唰打勾,“这五道同类型的题回去做了,明天讲。少熙也是,你过来划一下。”
陈少熙凑过来跟着打钩,胳膊肘在桌子底下碰碰何浩楠,小动作在讲台上看格外明显。赵一博发现了,但没说话,何浩楠犹豫一下,“赵一博,我俩明天晚上想请个假。”
“又不叫老师,你想挨揍是吧。”
赵一博长得显小,两个学生跟他没大没小惯了,何浩楠有事求人,立刻改口,“小赵老师!我错啦……你给我俩一天假呗,有个乐队明天晚上livehouse,我俩票都买好了。”
“行啊学会先斩后奏了,”赵一博板着脸,“家里人知道吗?”
“没敢说,”陈少熙双手合十,语速飞快,“所以才要求求老师保密,我俩保证完成作业,周六准时来上课。求求求求,我先给您磕一个!”说着两根手指往桌子上一立,指节一弯。
赵一博简直头疼。要他帮两个小屁孩子瞒着家长,虽然看演出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一旦出点意外,他这份工作就算干到头了。何浩楠和陈少熙还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复,两双黑漆漆的小狗眼睛。
赵一博一手一个弹了俩脑瓜崩,“几点的演出?”
可行!
何浩楠从手机里调出电子票给他,“八点半到十点半。”他划了一下屏幕,一张色彩迷幻的海报出现,粉黄交错,中间是五个剪影。
一眼看过去,赵一博竟觉得眼熟。他没接触过这个圈子,也不怎么听乐队,除了几首自媒体平台上很火的偶尔会刷到。
“可以去,我接送你们。”赵一博百度地图了路线,十分钟的车程,“八点在这儿集合。”
“多麻烦你呀老师,我俩都这么大了也不能走丢。”
赵一博笑眯眯威胁,“那我现在就跟你们父母告状。”
来私聊他的研究生特别多,毕竟构成研究生课程的大半内容是Pre。赵一博检索资料的能力很强,做着别人的PPT写着别人的讲稿,偷窥到他曾渴望的研究生生活的一角。
保存文档点击发送,对面转来五十块钱,赵一博收款,说谢谢老板,祝生活愉快[呲牙]。
这也行?也没人看着点儿?
赵一博想着,也跟进里面。最后一段和弦扫完,台上灯光骤亮,赵一博下意识看过去。
他眨眨眼,踮起脚确认,“蒋敦豪?!”
欢呼声中蒋敦豪看向台下,明显比刚开场时人多了。不出名的乐队就是这样,一场演出顶多卖出二三十张票,等到后半场没人管开始集体蹦野迪,就有人浑水摸鱼进来一起蹦了。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免费的话还有人愿意听。虽然这里面大半是路过的,出于好奇进来看热闹。
比如靠近门口戴黑框眼镜穿棉质衬衫的赵一博。蒋敦豪没看错的话,他手里提着的大概是电脑包。
这人也是够能凑热闹了。
蒋敦豪看到他认出自己,冲赵一博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跟乐队的人鞠躬下台。
演出结束,乐队吃烧烤庆祝,到家已经凌晨一点。蒋敦豪喝了不少酒,疲惫从身体涌出来,又翻滚到两条腿上。他连走进房间的力气都没有,抱着吉他包摔在沙发上就昏睡过去。睡得并不安稳,胃黏膜被胃酸烧灼,疼得犯恶心。
前一天夜里蒋敦豪照常失眠,即便吃了两颗褪黑素。他把窗帘拉得密不透光,房间也用隔音的海绵包裹,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里,他依旧无法放松下来。
蒋敦豪看到天色渐明,八点钟起床洗漱,镜子里的人眼底乌青,双目无神,下颌线越来越清晰,整张脸清汤寡水,了无生趣。排练那天他吃不进去东西,失眠非常影响食欲,索性不勉强自己硬塞,只灌了袋打折牛奶就匆匆上台,把自己丢进躁动的鼓点中。在舞台上的两个小时没有柴米油盐,是只作为乐队一员存在的蒋敦豪。
感谢音乐,幸好生活还有音乐。
但舞台之下,空荡荡的肠胃被油腻的烧烤和辛辣的酒精填满,一颗不再年轻的心脏却四面漏风。
蒋敦豪被一阵反胃弄醒,抱着马桶吐干净也没感觉好受。是演出的第二天,虽然胃痛但总算睡了个觉。他翻出两颗胃药就着凉水吞了,躺回沙发翻外卖,没有一丁点食欲,恶心得不行。
空腹吃药不行,喝凉水也不行。蒋敦豪知道自己该喝点粥,到医院去打点滴,但意识似乎与肉体分离,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整个人像被封进水泥棺材。
他在乐队群里问,有人醒着么?
没人理他。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蒋敦豪正准备叫个车去医院。
赵一博手上拿着纸笔,说敦敦我想求你点事——哎,你哪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没有,”蒋敦豪戴上口罩,“我现在要出门,你事儿大的话不然晚上来找我?”
“我长话短说!昨天我看到你演出了,是陪我两个学生去的。他俩特别喜欢你们乐队,知道我住你楼下之后想托我要个签名。”赵一博搓搓头发,“你要不方便也没事。但你唱歌挺好听的,真的。”
蒋敦豪接过纸笔,唰唰两下写了个TNB,“你后半场才来吧?”
赵一博眨眨眼,“呃——”
“我后半场弹吉他来着,没唱歌。”蒋敦豪微笑一下,把纸笔还给他,“我走了。”
赵一博道谢,又说坐电梯一起下去。蒋敦豪这会儿有点发热,浑身关节酸痛,勉强打起精神给赵一博签名,两句话说完再没有多余的精力社交,往电梯门上一靠人就软下去。
他软倒得毫无预兆,赵一博敲开门时只觉得蒋敦豪今天病恹恹的,人也冷冷的,进了电梯楼层都没按呢这人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我操!”赵一博吓了一跳,赶忙去拉他,“敦敦?你怎么了?”
蒋敦豪脑子浑浑噩噩,赵一博的手碰到他胳膊时条件反射躲了一下。
“你生病了?你说句话,别吓我啊,”赵一博没察觉到蒋敦豪的抗拒,顺着他一起蹲下去,“我给你打120吗?你是低血糖还是怎么?”
“不用,我有点发烧。”蒋敦豪撑着地,站了一下没站起来,“我要去医院打针。”
“我送你,你这样走不了。”
赵一博按了一楼就蹲回来,“上来,我背你出去,咱俩打车。”
蒋敦豪就摇头,赵一博只好去扶他,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架着胳膊,到马路上拦了车就把蒋敦豪塞进去,“去市医院。”
赵一博握着一沓单子回来找他,架着蒋敦豪胳膊搭到肩膀上,蒋敦豪被带进诊室,又带去试敏,最后被扶上病床挂水。
整个过程意识都处于半模糊的状态,但不知道赵一博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针头戳进皮肤前一把捂住蒋敦豪的眼睛,嘴里念叨着不看不看,不看就不疼了。很过界的行为,蒋敦豪没力气震惊只觉得疑惑,疑惑他为什么会认为一个成年男性会害怕打针。
“敦敦,你是不是不好好吃饭?”赵一博脱掉衬衫外套给他搭在肚子上,顺势坐到床边,“大夫说你再不规律饮食就要落下胃病了。”
蒋敦豪看着他坐到自己腿边,点了下头,“今天麻烦你了,你去忙吧。谢谢啊。”
“我辅导班晚上才上课,白天没什么要忙的。你没吃早饭吧,喝不喝粥?”赵一博说着就打算去了,蒋敦豪哎了一声,赵一博回头,“不喝粥的话,吃清汤面?刚好我也没吃饭,你陪我吃个早饭。”
蒋敦豪阻拦的话没说出口,“我吃不下太多。”
赵一博拎着大包的小米粥和面条回来,问蒋敦豪吃什么,他拿走粥,赵一博就靠在窗边吃面条,没再往床上坐。
蒋敦豪问,你是老师啊,教什么的?赵一博答,数学。半吊子老师,没编制,在辅导班混口饭吃。蒋敦豪说挺好的,也是正经工作。
原来是人民教师,怪不得有种职业病般的热心肠。
是乐队专辑的封面。
赵一博领了本月工资,交完房租还剩两千二。两百块能吃顿挺好的了,他决定给自己庆祝一下,庆祝没向家里要生活费的第一个月。当初选择这座城市有冒险的成分,电脑软件上滚动着几十个城市的名字,他闭着眼睛拍下空格,于是命运将他抛向这里。
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目前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只有楼上的邻居。
敦敦,晚上有空没?请你吃饭。
怎么说?
我发工资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耶]
好。六点下楼找你?
[OK]
赵一博一开始觉得蒋敦豪不算好相处,人是有礼貌而客气的,但周身气度冷冰冰,有种笑意不达眼底的淡漠。处久一点又发现并非这样,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会在自己提出诉求时尽量满足。
上次蒋敦豪顺着电梯出溜到地上,狠狠立下体弱多病的人设,赵一博不敢请他吃硬菜,选了一家海鲜砂锅粥。七月的天气,两个人喝得鼻尖冒汗。
蒋敦豪摸出张湿巾撕开递过来,赵一博擦了脸,“我要热疯了。”
蒋敦豪看起来比他强点,“那怎么想着喝粥。”
“我本来想吃烧烤来着,但你能吃吗,万一再给你吃进医院咋办。”
蒋敦豪想说上次进医院是喝酒的事儿,是长期失眠的事儿,是压力大的事儿,跟烧烤没关系,但他没解释。
“你请客当然挑你喜欢的,不用迁就我。”
“有那么交朋友的吗?”赵一博摇头,“我就你一个朋友,再不迁就点,我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了。”
“怎么会。”
赵一博以为蒋敦豪问他怎么没朋友,“我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才过来的。来了就找活儿干了,人生地不熟,没来得及交朋友。”
“你哪年毕业的?”
“今年,六月份刚毕业。”赵一博呲牙笑,“新鲜出炉的热乎大学生。”
蒋敦豪算了下年龄,“那你是得叫我哥。”
“敦哥。”赵一博从善如流,“但我觉得敦敦好听。”
蒋敦豪说随你,又问,“你学什么专业?”
“我海事大学毕业的,学轮机工程。但适应不了在船上工作,就找不到对口的工作。现在先凑合干吧,等干不下去了再说。”
蒋敦豪给他添粥,赵一博捧着碗默默喝了一会儿,没忍住叹气。蒋敦豪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慢慢来。你才多大,不着急。”
喝完粥太阳落山,夕阳从远山尖一路铺洒下来,从川流不息的街道蜿蜒到餐桌上。
赵一博到前台买单,蒋敦豪站在花坛边抽烟。老板说你们这桌结完账了,抬手一指,点点蒋敦豪挺拔却单薄的背影,“你朋友结的。”
赵一博出门,撞一下蒋敦豪的肩膀,“敦敦你真烦人。”
“走吧,”蒋敦豪熄灭烟头丢进垃圾桶,笑了一下,“我之前就想请你吃饭来着,那天上医院没少给你添麻烦。”
赵一博停住脚步,所以这才是你对我态度转变的原因吗,出于感激,不想亏欠,来跟我交朋友。
蒋敦豪投来疑惑的目光,赵一博快走了两步追上去,又弯起眼睛笑,内心活动没透露一点,“没啥,走吧。”
成年人的社交规则赵一博还不适应,但也不好意思再像个小孩儿那样刨根问底。
赵一博白天在家做中考的数学试卷、做PPT模板、做学术裁缝,剪切拼贴好一截一截的打满补丁的论文换来一顿午饭钱。蒋敦豪同赵一博一样,昼伏夜出。白天浇花、听歌、看电影,偶尔浅眠,夜深人静时戴上耳机写歌。赵一博不会做饭,经常买很多食材送到楼上,蒋敦豪不爱出门,开始还会推拒,赵一博又送了两次,蒋敦豪说我请你吃饭吧,给我做好几次苦力了。
赵一博的厨艺似有若无,捧着碗扒拉手抓饭,香得原地转圈。
“敦敦。”赵一博咽下嘴里的饭,“你家里不常来朋友吧。”
“嗯,我们要聚一般出去吃。”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赵一博没等蒋敦豪问,自言自语道,“你家橱柜里一共两个饭碗两个盘子。好在筷子有一把,不然我真得手抓饭了。”
蒋敦豪哦了一声,“筷子没有单卖的,一套里五双。”
“你帮人家学术造假啊?”
“本科生的选修课作业,糊弄老师的。”赵一博解释,“三千字五十呢。”
蒋敦豪毫无感情地评价,“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你少嘲讽我,”赵一博笑起来,“有人花钱买你当枪手写歌,你写不写?”
“写。”蒋敦豪答得干脆利索,“干嘛跟钱过不去?你问问那学校的学生,有没有人要给对象写情歌的?一百一首。写情书也行,给女朋友表白什么的。”
赵一博擦干手就开始编辑,蒋敦豪拍他一下,“哎,我开玩笑的,我哪会写情书。”
“情歌歌词改改不就是情诗,情诗加个收件人加个落款不就是情书。”赵一博行动力惊人,“发布了,有人要写我就把联系方式给你。一单算我百分之五的提成,咱俩共同富裕。”
蒋敦豪默然,给他竖了个拇指,“路走宽了。”
边界感强的人介意私人空间被闯入,蒋敦豪看着赵一博刷完碗顺便收拾操作台的背影,发现很恐怖的一件事——
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抗拒赵一博的到来。
那天楼下超市鸡蛋打折,赵一博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带一些上来,蒋敦豪说不用,家里还有点鸡蛋没吃完。十分钟后这人已经提着两个购物袋上来了,蒋敦豪吃惊地接过来,赵一博说这东西放得久,买点屯着呗,正好便宜了。蒋敦豪边归置边说你要不进来坐坐?完全出于礼貌的一句,赵一博说行啊,我想看看你那个小阳台。要换鞋吧?
啊!
蒋敦豪心里短暂崩溃,给他拿了双一次性拖鞋,脸上还是春风和煦的,“随便看。鞋子放鞋柜里就行。”
赵一博把鞋脱在门外,先帮忙整理那一大堆还在餐厅摊着的东西——鸡蛋放进橱柜上面的框里,青菜和水果放冰箱,动作麻利得蒋敦豪插不上手。赵一博一回头发现蒋敦豪跟在后面定定看着他,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咱两家布局差不多,我放顺手了。”
“干活挺利索,”蒋敦豪倒了杯水给他,“喝点水吧。”
赵一博捧着一次性纸杯,蒋敦豪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来看看吧。”
一样的格局,阳台中间放着茶台和茶车,只有一把竹条编的小板凳。栏杆上缠绕着牵牛花,花坛里是品种丰富的多肉、芦荟、雏菊和叫不上名字的花。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很精心被侍弄过的样子。
一杯水喝完赵一博就告别,蒋敦豪说留下吃个饭,赵一博换鞋的空当抬起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谢谢敦敦,等有机会的。说完就走了,还顺手带走了他门口两兜垃圾。
蒋敦豪关上门,眼前浮现赵一博那个待笑不笑的表情。
什么意思?他没想明白。
“我走啦敦敦!”赵一博拎着一袋厨余垃圾,“没吃完的饭收在冰箱了,你晚上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这么着急走啊,”蒋敦豪起身,嘴上挽留但是送客的姿态,“下午没事儿就坐会儿呗。”
赵一博再次露出很玩味的笑容,“下次吧。我今天晚上上课,下午得备课呢。”
蒋敦豪说好,又说我白天都在家,没事就上来玩。
赵一博换好鞋,顺手把一次性拖鞋塞进垃圾袋。
“赵一博!”
何浩楠和陈少熙风风火火蹦进小教室,赵一博正在白板上画几何图形,脸上猝不及防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请你喝可乐。”
杯壁上还挂着水珠的罐装可乐被何浩楠丢到他怀里,赵一博手忙脚乱去接,“你要欺师灭祖了何浩楠?”
何浩楠啪一声拉开拉环,一本正经的,“赵一博老师,晚上好。”陈少熙跟他唱双簧似的,“赵一博老师,您今天过得愉快吗?吃晚饭了吗?”俩人说完拿可乐碰杯,仰头灌了一口,发出满足地叹息。
赵一博被两个半大孩子逗得不行,“见到你俩挺愉快的。赶紧坐好,作业先拿出来给我批一下。”
陈少熙嘿嘿一笑,“老师,希望你批完作业还能愉快。”
预防针打得好,赵一博听见自己长皱纹的声音。一页卷子错一半,红灯笼似的挂起半壁江山,看着倒是喜庆。两个小崽子看他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鹌鹑似的缩在一起,一声不出了,眼珠子滴溜溜转。
“结果算错,不审题,公示套错……”赵一博开始深呼吸,“你俩气死我得了。”
试卷被认领走,赵一博目光落在两个毛茸茸的发顶上出神,脸上还残留着冰镇可乐贴上来时凉丝丝的感觉。
18岁到20岁是好明显的分水岭。
一迈进20岁的门槛,似乎有无声的口令被下达,所有人迫不及待套上成年人的皮,哪怕它并不合身,也逐渐适应起那一套为人处世的默认法则,用口不对心把自己武装起来。
十几岁的年纪,赵一博同样活力四射,上补习班都连蹦带跳,跟老师没大没小,爱憎都鲜明,还学不会讲出完全违背本心的话。
蒋敦豪明明介意却还是邀请他到家里参观,没有留人的意思还是问他要不要再坐会儿。家里纤尘不染、窗明几净,玄关处放着免洗洗手液和空气清新剂,赵一博穿着一次性拖鞋端着一次性水杯,却听到蒋敦豪说没事儿来家里玩。
他清晰地看到蒋敦豪一闪而过的抵触神色,简直想笑了。
这人烦得不行,却还是维持着礼貌装出热情好客的样子。
赵一博寻找到辅导班、超市、小公寓三点一线枯燥乏味生活之外的调剂,他开始有意无意试探这个充满矛盾又冷情的邻居能忍受到他哪一步。
蒋敦豪下厨那天赵一博有种诡异的满足感,类似于喂了很久的流浪猫终于肯让他摸一下柔软的皮毛。邀请是真情还是假意很容易分辨,蒋敦豪发出邀请后就挽起袖子处理牛肉,不像之前那样,一面说着再坐坐一面起身送客。
“写不完跟我说,别糊弄。”赵一博合上练习册递过去,“今天太晚了,从下次请吧。”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跟蒋敦豪一模一样的语气。有种“不需要”是通过“改天、有机会”这类含糊不清的词汇表达。
他一面讨厌它,一面又习得它,像一种悄然发生着的过渡,最后一点学生气消散,从少年人彻底蜕变为戴着一层又一层面具的大人。
蒋敦豪介绍给他的花坛师傅姓李,年纪不大但作风老派,很社恐的样子,闷头干活,一排排红砖垒得整齐,赵一博想上手帮忙,李师傅说你别动,语气生硬,有点川渝口音。
赵一博搬俩小板凳,师傅坐一个自己坐一个,说李大哥,您真厉害,这砖真齐,又说您这手艺牛哇,我看敦敦家的花长得可好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师傅被夸得冒汗,接话问,敦敦是哪个?赵一博说我楼上啊,蒋敦豪。楼上阳台隐隐约约传来琴声,是周杰伦的《晴天》。
赵一博探出半个身子,“敦敦!”
没多大一会儿,有玻璃门拉开滑轮滚动的声音。蒋敦豪探出头,“嗯?”
“你忙吗?不忙下来啊!我家阳台马上也有花啦!”
蒋敦豪犹豫一下,说来了。
赵一博只有两把凳子,他把自己的给蒋敦豪坐了,人站在后面,两只手自然地搭到蒋敦豪肩膀上捏起来,“敦敦你给我把把关,看看花坛这么弄行不行。”
蒋敦豪还没说话,李师傅不太高兴了,“哎呦,不信我就不要叫我弄嘛。”
赵一博赶忙过去给师傅捏肩,“没有没有,您放心弄,我当然信您!刚才乱说的,别往心里去。”
“完全照搬照抄是吧,”花坛雏形初显,蒋敦豪问赵一博,“种的花都一样。”
“他直接拿你家花坛照片给我看的,说要一模一样的。”
赵一博就嘿嘿笑,说好看呀。
花坛完工那天赵一博请李师傅和蒋敦豪来家里吃饭,他不会做,索性买了口鸳鸯锅涮火锅。几个人围着茶几坐下,李师傅第一次摘掉鸭舌帽,赵一博这才发现这人看着跟自己差不了几岁,五官硬朗星眉剑目,是很有男人味儿的样貌。
“李哥,”赵一博开了罐啤酒给他,“以后花的事儿还是得麻烦你。”
“你叫我李耕耘吧,”李耕耘接了酒,“花交给我你放心,一个月我过来修剪一次,保证给你整好好儿的。”
赵一博叫了句耕耘就跟他碰杯,蒋敦豪跟着喝了一口,往锅里倒菜。一口酒下去人就变话多,两个人聊起老家,又聊大学,说上大学学的东西跟现在完全不沾边了,蒋敦豪幽幽讲,好死不死我也上过这没用的东西,赵一博说也不是,我现在给人家做PPT赚外快,就是参加学生会学的。
李耕耘旁边七倒八歪一堆啤酒罐,有点上头地指点江山说,我最他妈烦学生会的,拿腔拿调的。赵一博手腕一拐,整勺肉全扣进蒋敦豪碗里,“敦敦多吃点。”
李耕耘都等着接了,赵一博若无其事讲,耕耘,你怎么不吃啊?蒋敦豪笑得歪进沙发里,指指赵一博,“你报复心好强。”
赵一博微笑着接了这一句评价,又说自己上小学跟同学打架,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把那种,自己一定还手到最后。有个同桌也姓赵,是出了名的犟种,跟赵一博你一下我一下挠了一整节课。谈起小学,李耕耘说自己年轻那会儿不懂事,喜欢小姑娘就犯贱去闲撩,扯人家辫子还故意说难听话贬低人家,气得小姑娘直掉眼泪还觉得幸福,现在想想真是傻逼,追人哪能那么追呢。
“男孩儿不懂事的阶段都招人烦。”
“现在是懂事了,连小姑娘联系方式都没有了。”李耕耘摆摆手,“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汉一个。”
赵一博举手,“我也是。”
李耕耘看向蒋敦豪,赵一博也看过去,蒋敦豪投降,“别看我,我也是。”
三个光棍齐聚一堂,共同举杯,为单身干杯,赵一博说敬自由,蒋敦豪说你别说了,找补得更凄凉了。
饭吃得差不多,赵一博和蒋敦豪送李耕耘下楼,两个人回来,赵一博说敦敦你回吧,我收就行,蒋敦豪说两个人一起干能快点,赵一博也没再跟他客气,一个收拾客厅一个刷碗。
赵一博自己酒量一般,但不知另外两个什么水平,买酒的时候直接搬了一箱,眼下空荡荡箱子被空荡荡的易拉罐填满,赵一博弯腰再起身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多。
蒋敦豪把碗筷规整好回到客厅,想说一声就上楼,就看到赵一博半截身子躺在沙发上半截在地毯上。
醉了?
蒋敦豪俯下身拿开他挡着脸的胳膊,“一博?回床上睡。”
赵一博喝酒上脸,从额头红到脖子,开扇形的眼尾尤甚。
蒋敦豪拨一下他的脸,“醒着没?”赵一博半睁开眼睛,迷蒙的目光透过略有水色的眼睛聚焦到蒋敦豪脸上,“敦敦。”他叫了一声,声音跟搭在眉毛上的刘海一样软,朝蒋敦豪就这么没有戒心地笑起来,两只手搭上蒋敦豪的脖子。
他怎么毫无道理地瞎漂亮,一张醉意朦胧的酒鬼脸也闪亮亮的。
蒋敦豪有瞬间晃神,伸出去的手忽然迷路,不知道要推开还是扶起。好在赵一博环住他就没有别的动作,蒋敦豪把被捕捉到的脑袋解救出来,抱住赵一博的腰把他流淌到地上的下半身抬上去,自己也靠在沙发边坐下。
赵一博翻了个身,“敦敦,你要走了吗?”
赵一博面对蒋敦豪后脖颈,讲话时热气全呼到蒋敦豪脖子上,他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说不上反感,很诡异的感觉。
蒋敦豪坐远了一点,“我回去的话,你自己行吗?”
“你走的时候帮我把垃圾桶拿来,关好门,就行。”赵一博抬手勾住蒋敦豪一缕头发丝,“但你都这么问了,那当然是不行了。陪我聊会儿天。”
蒋敦豪躲了一下,“还赖上我了。你要吐吗?”
“暂时没有,但我怕万一吐沙发上,要赔房东钱。”
“喝点水,”蒋敦豪端给他个玻璃杯,“温的。”
“不想喝,我特别撑。再喝真要吐了。”
蒋敦豪坐回去,赵一博没出声了,眼睛也合上。蒋敦豪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捧着杯子自己喝了两口,赵一博突然睁开眼睛,一伸手拿走水杯,剩下半杯半喝半洒,半袖前襟湿了一块。
蒋敦豪没拦住,徒劳地喊,你,哎——我喝过了,你慢点。
“有洁癖的又不是我。”
赵一博嘟嘟囔囔,水杯塞给蒋敦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讲究,我家又没有一次性的东西给你用。”
他怎么毫无道理地瞎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蒋敦豪反应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他那种复杂的表情,醍醐灌顶似的,“赵一博,你生我气了?”
“没生气,就是感觉我倒贴你似的。”
赵一博声音闷闷的,“你也没想跟我交朋友吧,是我总麻烦你,又借蜡烛又要签名,想请你吃饭你还偷偷结账,说麻烦我送你去医院了。我就那么冷血?你都昏我面前了,能见死不救吗,九年义务教育没教你乐于助人啊?你就是想还人情,一点都不肯欠别人的……哦,我还没还你蜡烛。你等着我给你拿。”
他语速快得蒋敦豪插不上嘴,其实能插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想到赵一博这样敏感,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被对方一眼识破,还摊开在面前给他看了。明明在输出他,但又很委屈的样子,这会儿正摇摇晃晃要起身。
蒋敦豪一把接住两条腿快打结的醉鬼,“你先躺下再生气,别摔了。”
“你不狡辩吗?”
蒋敦豪沉默半晌,摊手,“虽然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说得也不完全错。我确实不习惯跟什么人有太多牵扯,我更习惯一个人的世界。”
赵一博仰面躺在沙发上,朝他竖了个中指,“你回去吧,咱俩可千万别有瓜葛。”
蒋敦豪屈指弹了下赵一博手背,“我没说完呢。你刚才还是有一句说错了的。你没倒贴我,跟你在一块挺舒服的。起码现在还行。”
“狡辩完了?”
“没有,”蒋敦豪笑了一下,“我哄你呢。”
赵一博安静了,好半天哦了一声,说那你挺会的。
蒋敦豪琢磨他还要再说点什么,等了一会儿听到那边呼吸趋向平缓。蒋敦豪找了个抱枕塞到赵一博脑袋底下,犹豫去不去房间取个毯子给他搭一下。虽然赵一博早就带着他里里外外看过房间,但蒋敦豪做不来这样略显失礼的事儿。他戴上一只耳机打开编曲软件,上次因为停电丢失的一小节demo已经找回,并往下推进了一些。
凌晨一点,蒋敦豪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赵一博睡得跟只虾一样,膝盖蜷缩着。蒋敦豪用手背贴了下他胳膊,凉丝丝的。
算了,这人不是烦他的边界感么。
蒋敦豪进到卧室抱了床毯子出来给赵一博盖上,把自己的外套团了一团枕到脑袋底下就这么在地毯上躺下。
赵一博家里挺空的,大半是房东的家具。有个投影仪支架,是用乐高拼的。
动手能力还挺强。
蒋敦豪没什么睡意,通常来说这个点儿是他思绪乱飞的时刻。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赵一博的呼吸,窗外偶尔有车辆路过,远光灯反射到天花板上,雪亮的光斑稍纵即逝。蒋敦豪数到第七辆车,意识模糊,意识飘到很远的地方,陷入浅眠。
赵一博差点一脚把蒋敦豪踩死。
他吓得嗷出声,蒋敦豪没被踩死也险些被吵死,心说叫醒效果对于苹果闹钟来说更胜一筹。
赵一博连滚带爬地扑倒蒋敦豪身边,“我刚踩你哪了?有事没事你,你,你咋在我家?”
“操。”蒋敦豪一时不知先捂肚子还是耳朵,“你来我们乐队,以后所有高音都给你唱。”
赵一博还蹲在他边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吓一跳,我平时自己住突然有个喘气的在我边上……”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儿吗?”
蒋敦豪坐起来,掐眉心,表情不太好地看着赵一博。
赵一博回忆,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显出一派茫然,“我好像断片儿了。”
“……你要还我蜡烛还记得吗?”
赵一博眨眨眼,摇头。
“送耕耘下楼呢?”
“有印象。”赵一博啧一声,“好像回来之后就……”
“你昨天喝多了耍流氓,不让我走还扒我衣服,”蒋敦豪打了个哈欠,“说要倒贴我。”
赵一博呆滞,表情肉眼可见地混乱起来,“我?我为啥啊?对不起敦哥,我错了,我真不记得了,我喝多了,我,我——”
他连质疑一下都没有就开始道歉。
蒋敦豪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混乱起来,“你信了?”
“……啊?”
“你没听出来我在逗你吗?”
一根筋的老实人,还是喝多了有意思。
蒋敦豪草草洗了把脸出来,赵一博脸上依旧有龙卷风肆虐后的凌乱,“不是,蒋敦豪,你为啥?你为啥啊?”
——TBC
深夜上头不搞不行尽管骂我无关本人
龚子棋说过一次马佳,说我觉得你就是房山区伍迪艾伦。
马佳说啊?
龚子棋说啊。伍迪艾伦。就是那个特牛逼的导演。
马佳说我以为你得喜欢昆汀。
龚子棋哟了一声说,这不是门儿清。
他说“门儿”挺有意思,舌卷得不是那么顺当。但马佳还是觉得挺可爱。刚认识龚子棋那时候他是个笔管条直的酷盖,连唇珠都少。两条削薄的线。抿起嘴凶得很。马佳本人有张小而红艳的嘴,女气。他对自己长相上就是这点不太满意,每次拍照都要将一边嘴角向外扯得十分做作。
后来熟了,马佳发现这样两条线抿起来有种卡通片的简洁明快,搭配上...
后来熟了,马佳发现这样两条线抿起来有种卡通片的简洁明快,搭配上单边笑涡——很少有人发现龚子棋有个笑涡,这要取决于龚子棋冲你笑几次。
马佳发现得挺早的。总是光着上身和他一起吸烟的龚子棋笑起来,哎呦,像个小狗。还不是果冻那种小狗。法斗习惯把满腹心事藏在褶里,而龚子棋的脸尚光洁得对得起年龄。
微博底下有人说龚子棋像个小柴,马佳也觉得有点。这种狗脾气不算好,但拍出照片来实在是非常好看。他看到网上的拒否犬周边,小狗使劲往后蹭,脸歪在项圈里的样子有点像龚子棋和他犯别。马佳转手就给龚子棋发过去。
龚子棋过了一会才回个?
龚子棋也回他语音,挺好玩的。他话不算多,男中音听上去总像是深思熟虑。你要送女朋友吗,那我觉得——
马佳笑了两声,大拇指在键盘上按四下。行。
如果说他本来有点想买,在看见蔡程昱用手戳龚子棋脸时,那念头也很快打消了。他们俩熟。龚子棋看见马佳就会笑。当他对着蔡程昱,即使不笑,蔡程昱也有本事把那个涡招呼出来。
哟,这怎么还上手了。马佳绕那张沙发背走半圈。
佳哥,蔡程昱欢欢喜喜扑上来。他跟谁好像都亲。我在跟龚子棋说你发那个狗。龚子棋仰在那没动,却好像松了一口气。
怎么着程昱,马佳有意逗他,送女朋友啊。蔡程昱有点害臊,但大眼睛依然睁得一派正直。哪儿啊哥,没影的事。
这还不一转眼的事,马佳说。等这三个月结束了,回学校去再看看吧。
他本来也不缺女生追。龚子棋在沙发上说。
行行行。马佳说。他伸手去兜蔡程昱肩膀,走,给哥当个钢伴去。蔡程昱在他肩窝里一转脸,那我想要那个狗。这孩子真拿自己不当外人,马佳正想着,龚子棋在那头又说话了。蔡程昱你要不要脸。
马佳回头啧他,我跟弟弟说话呢,你当啷一句当啷一句算怎么回事啊。走,程昱,哥哥给你买十个。只要你把哥哥伺候好了就行。
蔡程昱说得嘞。龚子棋瞪大眼睛看他俩,像看一个傻子和一个流氓。
那两天龚子棋总往外跑。没人陪着抽烟健身骂娘,马佳把自己掼在琴房练自己。他久病不愈,两句没唱完咳得昏天黑地。高天鹤捧着保温杯在旁边上蹿下跳,这叫什么事,龚子棋呢。
马佳伏在钢琴上,脸烧得发烫。他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太清,转头问干嘛。
高天鹤说,什么干嘛?
马佳说,找龚子棋干嘛,他是能妙手回春还是怎么的。
高天鹤使劲瞅了他一眼。你说干嘛,你在这赖着也不回房间休息,我能掫得动你吗?
马佳说哦。他重新把脸贴在冰凉的琴盖上。没事儿,我不用回去,歇一会就成。鹤啊,明天和哥一块健身去吧,你这样也不行啊。
高天鹤吹着黄芪水冷笑一声,你这样行。
最后他还是被掫了回去。高天鹤左边仝卓右边,一人架着他一边胳膊。仝卓小伙人模人样的,话比高天鹤还密,不住劝他注意身体。马佳烧得昏昏沉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他迷迷糊糊想,幸好不是李文豹,不然准能给他磨成个长短腿。好容易到了房间,马佳冲身后摆手,我倒一会儿就成,你俩回吧。
房间里没人。龚子棋不在。床上扔着他一件外套。马佳用最后一点力气把门一关,像猫找着饭盆似的跌跌撞撞扑过去倒头就睡,像死了一样睡到天黑。
再睁眼时龚子棋回来了,倚在他床脚坐着。他觉得饿,捂出了一身汗。他刚要起身,龚子棋出手如电,按着他肩膀把他重新按回了床上,顺便把被角掖了掖。把马佳掖得八风不透。
马佳刚想骂,龚子棋你有没有眼力见,头一转发现自己正枕着龚子棋落在床上的外套。房间里暗暗的,马佳老脸一红,同时暗自庆幸好在不是搂着他外套睡的。
他正忙着宽慰自己,龚子棋猝不及防开了口,我衣服香吗。
还是你喜欢这个款式。
但是你肩窄,这个不是你的码。回头我另买一件送你。
马佳听着这客服三连,彻彻底底没了脾气。这么好啊,他艰难说。舌头像粘在上颚,一张口声音哑得像在拉锯。
是啊,龚子棋说。还有更好的呢。他伸手向自己口袋。
马佳听见塑料响。下一刻龚子棋如同一个圣诞老人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扭蛋扔到马佳床上。棉被吸收了声响。
是你那个什么狗。龚子棋像是忘了名字,皱着眉在原地做出一个向后蹭的动作。
圣诞节是基督降生之日。都说神爱世人,当兵的马佳在此刻短暂地更改了一秒钟信仰。
他愿意學神爱龚子棋,也愿意为了龚子棋谢谢神。
要睡吗,还是吃点东西。龚子棋问。
啊?马佳说。
他马上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不睡了,睡了一下午。你干什么去了?
打球。龚子棋说。
马佳说哦。
你吃不吃点东西,我叫外卖粥。龚子棋摸出手机低头点外卖,马佳拿着遥控器胡乱翻电视。想找出一部电影看。钢铁侠看过太多次,辛德勒的名单又太伤神。他正左右为难。
不如看伍迪艾伦。龚子棋说。
过气导演接受了前妻丈夫的资助,发誓要拍出一部能令他东山再起的绝佳作品。可糟糕的是,在重重压力下,导演的神经性盲症发作使他暂时失明。什么时候会恢复谁也说不准。他决心不让任何人知道,而且要把电影拍完。
不像他想象的文艺片冗长枯燥,这部电影意外地对马佳胃口。除了低头吃粥时跟不上字幕。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导演的事逼现女友不断给他找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龚子棋,哎,程昱和我说你女朋友能用卡车装,有没有这么回事。
他没有女朋友,就来败坏我名声。龚子棋说。口音意外地有一点娇俏。
我看程昱挺好的,马佳说。怎么找个对象这么费劲。
龚子棋说谁知道。总之我送女朋友不会送那种狗玩具。
马佳啧了一声,狗玩具怎么了,我觉得挺好。不送狗玩具你送什么。
他们没开灯,两个人就着电视机的光吃粥。谁也不担心吃到鼻子里去。龚子棋抽出张纸巾擦嘴,怎么说,他摸摸鼻子,也不一定。这种事情要投其所好吧。
比如呢?马佳坐在床上看他。龚子棋看回来。两人中间隔着十分单薄的曾经。
比如带他去打球。龚子棋说。
那天马佳睡得很晚很晚。白天都睡饱了。龚子棋去洗澡,他盘腿坐在被窝里摆弄那一床柴犬扭蛋。塑料球咕噜咕噜地顺着凹陷滚到他身边,五光十色,不知道先打开哪一个好。
浴室水声停了,马佳听见拖鞋响。他猛地抓过被子把自己连同那些扭蛋盖住,自己觉得自己像个十四岁的丫头片子。在心里直骂自己。他摸过手机,想给蔡程昱说一声,明天来他这里领狗。哥哥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
结果他先看见蔡程昱的朋友圈。男孩的手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白柴挂件,脸在项圈里歪着。配字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它像一个人。
马佳再划两下屏幕,又看见方书剑发的九宫格。站在游戏厅的投篮机前,抱着篮球冲镜头笑,身后计分板上红灯亮起三百。拍照的人应该比他高,马佳想,把孩子照得腿都有点显短了。
他点开第五张,龚子棋对着娃娃机运筹帷幄,嘴抿得很紧。唇珠很少,简介削薄的两条线。像在卡通片里。
就这样,关于视觉的艺术现在掌握在一位至少暂时失去了视觉的导演手里。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谁也不知道。但是事情一定要有个结局,就象所有好莱坞电影。
三个月眨眼就结束,后来马佳和龚子棋还是很好。他也曾自己把那个晚上他们一同看的那部部片子翻出来再看一遍。片名叫作荷里活大结局。影片推荐中写,如果你想看一部文艺影片,比较好的选择是找部欧洲片,但要选择在你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看,否则你很可能看着它入睡。没办法,降低要求看部好莱坞,又受不了总被自己猜中的情节发展和千篇一律令人乏味的好莱坞式结局。
在你上下两难、在艺术和媚俗之间找不到自身的位置时,伍迪艾伦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觉得你就是房山区伍迪艾伦。
第一次搞棋佳,希望大家多捧场。
龚方棋昱佳昱佳就自由心证吧,不打tag了。
栖梧山对摇莲派一行严阵以待,不仅迎客有名无实,对路过的地方连介绍都欠奉。侍从对此并不奇怪,圣女半年前曾去落英山庄,参观藏书楼后提议改建,因它所在位置地势低且排水能力差。庄主内心不屑一顾,只说此地降水少而短促,此事不足为虑。哪知圣女前脚刚走,便有前所未见的狂风过境,随之而来的是持续三天的大雨,山庄藏书尽毁。而后江湖上迅速传开了魔教妖女唤来妖风毁了百年藏书楼的谣言。
雪霁风吟,天光万顷,赵一博的注意力并未放在随行人的态度上,他正与眼前美景相看不厌。目之所及皆灿然,映入美眸作流光,此般张望之态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轻浮,反有处事不惊之感。
分明是冬日,却见融融春意款款归。丹珩君远远望着魔教圣女...
分明是冬日,却见融融春意款款归。丹珩君远远望着魔教圣女好似分花拂柳而来,转头与青童君笑道:“能被称为妖女,果真非同寻常。”对面人淡笑一声,“应是有大造化的。”
“话说回来,今儿这什么阵仗,给人下马威呢?总不至于真信了那事儿吧。”
“无妨,待涟波和他碰面,就会后悔今日安排。”
一路拾级而上,终于到了青童君所在的饮月楼。隔着一段距离,赵一博微微仰头望了过去。
青童君比赵一博认识的赵小童更加庄重,如果说他童哥是一身正气里巧妙融入几分狡黠,眼前的道君应是有十身正气外加二十袖清风,要是胆敢勾引恐怕会被一袖子扇飞三十里地。
不要心急,等一个机会。赵一博告诉自己。更别说对着这张脸,圣女同志目前只想用真心换真心。
一切计划都可以先往后稍稍,现在的情况是,走到近前,与青童君四目相对,让赵一博难以掩饰自己强烈的知觉——好饿!
这不全是对着童大厨的条件反射,昨日赵一博发现圣女嗜辣,如果卓沅在六层,则圣女在十层。为了不露馅,他装作没胃口,只吃了些水果。所幸方才有看到饭堂,说明这里的人不至于服丹辟谷不干饭。
“拜见青童君。”好学生赵一博双手合十。
青童君随即开口,让赵一博听到了穿越以来最舒心的一句话:“琐事不急,先用饭。丹珩,你带他去。”
久饿相逢知心话,他乡得遇体己人,赵一博面皮微抖,在控制自己别顺势来个假哭。
方才精神高度紧张,竟没发现这里还有别人。丹珩君在资料里有提到——我天!王一珩这小子不烫卷毛好生秀气!
00.
王晨艺有过两次关于日出的遗憾。
两次都是在节目里,两次都是阴天,两次都看着将要升起的光芒隐在了云层里。
他总是有遗憾,却又总是算了。有些遗憾很小,他不在乎。有些遗憾很大,他在乎,却又无可奈何。
王晨艺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争不抢,从小到大真正想要的,一个是跳舞,还有一个——
01.
他没想过闫永强真的会来,是指凌晨两三点不睡觉去爬山等看四五点的日出这件事。
但没想过真的会来跟希不希望真的来是两码事。
面对其他人王晨艺什么也不敢说,但他自己必须得承认,发出那条被大多数人回......
面对其他人王晨艺什么也不敢说,但他自己必须得承认,发出那条被大多数人回复“疯了吧”的朋友圈时,他心里藏得最隐秘的想法立马就冒了头,无所谓其他人对他的其实没有那么疯狂顶多是青春蓬勃的行为的质疑,但却希望闫永强能给他回应,不同于任何的回应,是能够肯定他的回应。
说白了,看日出这件事本身的重要性已经下降了至少百分之五十,跟闫永强一起看日出变成了王晨艺新的执念。
就像看日出这件事已经经历两次却都以失败告终。
王晨艺做好了希望落空的准备。
02.
小闫同学发来语音一条,开头先喊哥,又问流浪北京的闫某人想蹭蹭王老师的日出不知道能不能行啊?
王老师捂着嘴笑,雪球漂亮的眼睛盯得他发慌,转过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哦,眼睛也会笑。
都能想象得出来闫永强说话时的表情,刚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平日真像无欲无求看透红尘事故与生死的老道长,最常挂脸上的表情臭得要死,也不是故意摆出来的,人没表情的时候就是那副模样,有些冷漠又不近人情。
但只要他一喊哥——首先大家都知道这里的哥特指王老师,近一点的虎哥俞哥,远一点的智哥桐哥,到了王老师成了“我哥”,闫永强,老双标人了——哥这个字的发音在闫永强嘴里好像跟平时大家学的都不一样,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张开嘴,喉咙发音,不像啊波次得那样唇碰唇齿碰齿的,偏偏闫永强一喊,嘴角就得弯一点,向上弯,连带眉眼也弯,像冰山遇了世界末日才会有的太阳,瞬间就融化了。
冰融化后变成什么了?是那种适温的,柔和的,丝绸一样包裹着你的水,是闫永强,这里特指王老师面前的闫永强。说话不茬人,不微讽,不嘲笑,不搞怪,不臭脸,不“你们都是弟弟”,语气里微不可查的微妙的依赖满足了王老师微不可查的微妙的虚荣心和自豪。
03.
王晨艺会想这么多其实没别的意思,一是不小心就想了,二是并不刻意的从记忆里翻出闫永强对自己的一点点特殊以此来确认自己在闫永强那里是独一无二的。
好不要脸,这个话。王老师捂脸偷笑,额头啪的就砸手里的手机上,短暂的在乎了一下额头和手机,变脸似的收了笑,稳重的小闫他哥咳咳清清嗓子,说好啊来跟我们一起看日出啊。
那边又是秒回:啊。
啊?啊是什么意思?
王老师也许是毕加索的亲戚,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毕加思索,善解人意快乐语音,跟我们一起的都是我以前认识的关系很好的弟弟,人很nice,你别担心。
对面不知道是在忙还是睡着了,好一会儿没消息,王晨艺像学跳舞一样倔强的等,在差点睡摊在地板上时对方回消息了。
闫同学说,好喔,哥早点消息。
04.
王老师安心睡去了,睡觉前在另一个群里滴滴弟弟们,一条语音发出去,说我们的日出之行有一个新的小伙伴哦,是小闫闫永强,你们知道吗?
弟弟们青春年少熬大夜不睡觉无所畏惧,回说噢噢噢哦哦是闫永强哥哥啊我知道我知道!
消息刚发出去,王晨艺的新消息也发出了:我跟你们说嗷小闫是我好朋友就特别好那种独一无二那种他可厉害了他上音唢呐小王子专业第一我强哥吉他钢琴葫芦丝糊墙换锁下厨房那简直样样精通都说人无完人哥哥我这就带你们看看什么是完人但是虽然吧他跳舞是不太好但瑕不掩瑜对吧这根本无伤大雅他还是相当厉害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弟弟:晨艺哥,晨艺哥你是这样的吗?哥你ooc了啊,哥我们知道啊,哥你根本没听我们说话啊哥哥!
弟弟:好的是的哥我明白了我们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嫂子。
05.
王晨艺:?不是没有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啊不要瞎说呀!
王晨艺:咳,嗯,那,那什么如果你们坚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哈是吧我也不能逼你们不这么想对吧?
弟弟:哈哈。
06.
王晨艺好快乐。
闫永强怒摔手机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王老师您到底有几个好弟弟。
他当然不会知道在王晨艺狂补他从前的物料时也发出过这会的感慨,闫永强你到底有多少好哥哥?
无所谓也有点累,我是秃头小宝贝。
闫永强希望王老师能开开窍,能意识到自己想跟他一起看日出的含义,是跟他,是《初恋那件小事》而不是《睡在我上下左右铺的兄弟》。
我直接说NO。
哪敢呀小闫。
有些时候坦克闫大师也不是那么坦克,脆皮比梦龙雪糕的巧克力壳都脆。暗戳戳的手牵手肩靠肩,情人节的一顿饭,唱歌时游移得相当刻意的目光,起大早跟着一起直播,密室里护着的身体。
还有看日出。
不能再多了。
再多就不像闫永强了。
其实已经不像了。可那是王老师哎。
哪个闫永强会拒绝王老师?
可是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呀。
真相不就是王老师说自己一直想要个弟弟所以就把闫永强当好弟弟了。
我闫某人才不做爱情的冤种,这就要封心锁爱,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手机来消息了:那我们就约好一起去看日出啦。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闫某人噼里啪啦打字:好喔哥,晚安。
谁还不是个爱情大冤种了。
07.
寒风萧瑟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王晨艺心里苦涩,小孩子们就是年轻活泼又漂亮叛逆桀骜有魅力哈。现在属实是单亲老汉带孩子过家家苦等中意对象又无果以至于孩子们痛失后妈,好惨好惨好惨。
两三点王晨艺带着小孩在北京夜里空荡荡的街道上潇洒滑板时,闫大师还在辛勤工作,当代大学生知悉语言的艺术,发来的道歉相当正式又有诚意,最后一句说哥你和弟弟们好好玩哦,这次你一定一定能看到日出!
哥撇了撇嘴,我那是想看日出吗,我是想看你啊。
王老师不能这样,会ooc。
但闫永强他哥可以。
08.
往山上走的时候,有弟弟问说还有个哥哥呢。他们晨艺哥在镜头里不好拉下脸,实际上弟弟们也因为在镜头里不好放肆,没敢问说大当家的俺们刚抢来的大嫂子呢!
听到说嫂子,不是,小闫哥哥来不了了,还怪可惜的。
希望下次能见到真人,仔细想想还有点激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弟弟想学学唢呐罢了。
09.
嗯?这白无常有点眼熟。
他们路遇某站在山边遥望远方的忧郁路人,大晚上的还是有点子吓人,不过没想到青春的不是只有他们这一波人,换个说法是这样的话只有他们不会显得太突兀。
弟弟还是弟弟,有点子年轻。王老师人间清醒觉得不对劲,这白无常怎么看怎么眼熟。
不是他王晨艺吹,闫永强哪怕只有个剪影他都能认得出来。
回头看了好几次,这小身板,这装备,这穿搭,这件不出意外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俞更寅的卫衣。
好哇,爱情骗子闫永强。
但是都说了,眼睛也会笑,嘴巴也会,手也会,脚也会,上半身下半身都会。
爱情骗子又怎么样,来骗骗我吧来骗骗我吧,王老师如是说道(悄悄说的)。
10.
还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闫。眼神看起来好像有点子凶,表情也是,虽然戴着口罩,但已经感受到了,某挨老子的气场真的不得了。
弟弟乖得很,就算有点怕怕,也还是要礼貌打招呼,压寨夫人凶点也没什么不好,能主外能主内的,超牛。
虽然说好像平时看他们晨艺哥节目里的小闫,跟这个冷脸小闫有点子不一样,但,嗯,这样的话,怎么不算爱情呢?
来来来要打招呼了。
啊被抢先一步了。
好客晨艺哥开始介绍了,说名字了,说职业了,说艺术家的title了。
不应当,哥,不应当,你不是早就给我们发过八百字《论艺术家闫永强》演讲了吗。虽然弟弟熬大夜,但弟弟记忆力还是属于年轻人的。
妙,真的妙。
11.
咱就是说,这个完美的身高差,这个并排走在一起靠着的肩,这个窃窃私语,这个对视一笑,就是说比熊和蜂蜜,比花和蜜蜂,比奶茶和珍珠,比螺蛳粉和炸蛋,还要般配一百倍。
弟弟记忆回笼了。
公交车上他们看着崇拜的哥哥觉得哥哥是他们的安全感。
记忆往回倒到一群小孩看哥哥的节目,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人看着视频里的小闫同学说对他是我的安全感,原来是真的,原来镜头下的话也有真的,真得比珍珠还真。
12.
看日出真的是好浪漫的一件事情,哪怕很久以后闫永强再看节目时都会想起当时的心情和感受。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看见王晨艺明亮的眼睛,带着热烈的欢喜,有希望,有坚持,有不服输,这一切都组成了王晨艺的样子,组成了闫永强最喜欢的样子。
也不是说喜欢什么样子,就只是单纯喜欢王晨艺罢了。
王晨艺在看天上的太阳,闫永强在看身边的太阳。
说实话,北京的凌晨真的很黑也很凉,收工后的身体也真的很累很疲惫,山路真的很难走,蚊子真的有点毒。
但日出很漂亮,王晨艺也很——漂亮。
所以不亏。
这可是王老师的两次遗憾哎,喊话愿望的时候闫永强在心底偷偷补一句,希望王老师以后永远不再有遗憾。
没有比王老师永远没有遗憾这件事更浪漫的了。
13.
王晨艺说有。
当然,他哪里会知道闫永强在想什么,但骄傲如王老师直接一心一意觉得自己心里最浪漫的那件事情才是最浪漫的事情。
关于一些惊喜,一些白色的惊喜。
再说一遍,王老师只是想从闫永强对他的一点点特殊中找出自己在闫永强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的证据。
转过头看见闫永强认真的看着初升的太阳,只觉得原来有比日出更美好的。
他该意识到自己是闫永强的独一无二的,那些个偏心,那些个独特,那些个区别对待,那些个拥抱牵手与对视。
就像现在这样,王晨艺同闫永强四目相对,太阳在升起,希望在升起,爱意在升起——只是谁也没察觉,一切的一切都藏在日出里。
这样就很好,王晨艺想,这样就很好,作为朋友,能够一起看日出的朋友,这样就够了,他不会再强求什么。
因为真的很喜欢,所以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仅仅只是朋友也很好。
可是真的好喜欢啊。
喜欢安静的街道,喜欢凉爽的夜风,喜欢清晨的日出,喜欢他的小闫同学。
浪漫的不是日出,是和喜欢的人看日出。
闫永强是王晨艺的浪漫,是王晨艺的惊喜,是王晨艺的想要从日出走到日落。
14.
还有一次收获了惊喜与浪漫。
最早get到95是因为脸和身材,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说一句“好一对璧人”。堪称漫画照进现实的身高差体型差,令人手脚蜷缩的性张力,这是我对95的第一印象。这两个人放在镜头前就该演红高粱白鹿原,隐忍的年轻西北汉子和聪明漂亮的年上者,下一秒不滚去高粱地里做点什么都说不过去。简直是天选膏肓cp。
虽然我现在仍然想看他俩膏肓,但慢慢发现他俩的内核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少熙拍烟花时镜头里的一博,“公主”的专属名称被一次一次提起又隐秘的藏好,wb聊天时的大胆和一对一相处时的局促,都让我觉得:啊,......
虽然我现在仍然想看他俩膏肓,但慢慢发现他俩的内核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少熙拍烟花时镜头里的一博,“公主”的专属名称被一次一次提起又隐秘的藏好,wb聊天时的大胆和一对一相处时的局促,都让我觉得:啊,这该死的暗恋味。
像极了中学时暗恋身边的同学,隐秘的把有关他的照片藏在说说里;线上聊天时开玩笑线下见面紧张,在对方靠近说话时连动都觉得不好意思,只能面无表情的假装冷漠;给对方取了一个外号,变成两个人的秘密,所以小心翼翼的保护,想要让人知道又不想让人知道。
少熙发疯的精神状态下,其实有一颗很敏感的心。其实从他喜欢看的电影《once》《花束般的恋爱》就可见一斑他对爱情的思索。他的社恐其实是层保护结界,他对种植组的依恋、在宿舍的发疯,都是在他的结界里的。在这点上i人们可能会有点共鸣,因为同是infp的我就是这样子的,不熟的时候社恐熟悉之后发疯。然而他对一博又有点不一样,他一面发疯把对方划进自己认可的舒适圈里(他给赵一博的留言、备注等等),一方面他又有点紧张(加更版里一博贴贴他时,他没有像大哥拍他一样坦然的拍回去,也没有躲闪和反感,我的cp脑说这是局促紧张),真的很像情窦初开时面对喜欢的人的男生女生,明明有好感却不敢触碰,面对对方的靠近害羞僵硬但是甘之如饴。
95之间的感情不是成人之间理智、势均力敌的爱情。他俩之间的氛围青涩而柔软,正如后陡门之于我们一样,是可以带我们回溯青春时代的乌托邦,是一场真情实意的成人童话。在一分爱可以演出十分的当下,95更因青涩的真诚更显动人。
小5小9,继续青涩真诚的爱这个世界吧。(搞点凰给我看更好)
书尽平生事,耿耿一寸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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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还记得这儿吗。"
傍晚的日光顺着枝叶的间隙漏下来,在地上打出细碎的光影,葳蕤古树年复一年地垂目看着那些跟着红色的带子飘来荡去的祈愿。
"记得。"陆寒点点头,"上次来这儿是零六年那次。"
两个人原本是要回局里的,路过莽村的时候,安欣说你停一下车,我想去看看。
陆寒听到莽村这个地名的时候心下一动,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此...
陆寒听到莽村这个地名的时候心下一动,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此刻站在这里有些小心地观察着安欣的神色。
小木牌下面还是坠着铃铛,风吹过去叮叮当当的轻响像是絮絮的低语。安欣视线扫过那些大多已经褪色的红布条,半晌说,怎么这么多人信这个呀。
02
"怎么这么多人信这个呀。"
安欣第一次到莽村来是在2000年,跟李响走在村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这里了,经过的时候觉得好奇就凑过去,俯下身去看那些香烟缭绕中祈福的字句。小木牌下面系着黄铜的铃铛,有风路过的时候声音又轻又脆。
"是挺多的。"站在后边的李响笑了笑,"不过总比什么都不想不求要好些。"
饱暖之外无所想,无所求,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莽村最不缺这样的人。记忆中的村子总是灰扑扑的,这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树和树下祈福的带子倒还给村子添了点亮色。
安欣原本还在研究那些红色的布条,听到李响这么说顿了几秒钟,站起身来。
"也是。"他点点头抿起嘴唇,眼睛带着亮亮的笑意看向李响,"走吧,我早就饿了呀。"
李山这个人他最清楚不过,没什么坏心思,却也没什么见识,这样几次三番地催着让他带安欣回去吃饭,大概有两分是因为想认识认识这个自己儿子口中最好的兄弟,剩下的八分无非是觉得安欣有个大后台,自己儿子愣头愣脑不会搞关系,他得帮着多拉拢拉拢。
李响当时就觉得头疼,到底有多少人觉得他是在当太子伴读。
"给,趁热吃哦。"安欣把不加辣椒的那份递给他,"怎么啦?"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李响咬了口煎饼,踌躇半天又含含糊糊开口,"还有就是,问你愿不愿意……去我家里吃顿饭——这不是我跟他说咱俩关系好嘛,就想着见见你。"
"不过我跟他说啦,"他没等安欣开口就继续摆摆手说下去,"最近大伙都挺忙的,估计没空。"
"吃顿饭怎么就没空了呀?"安欣眨眨眼,"是咱们队里又有什么新任务了吗?"
总之此刻李响听到李山不知道第几次有意无意提起安局的时候再次后悔自己当时头脑一热,莫名其妙答应了这件事。
"别光喝酒啊,吃菜。"他给李山夹了一筷子菜,朝着正在絮絮叨叨让安欣"关照"他的李山使了个眼色,不经意间对上了安欣的眼睛。
他发现安欣半点没有愠怒的神色,倒是在对着他笑。
"所以当时你才那么犹豫啊。"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安欣两手插着兜,偏过头去看着他,"还以为不欢迎我呢。"
"真以为不欢迎你啊?这不是害怕……"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其实李响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什么,可能是害怕旁人都只把自己当作是趋炎附势的所谓太子伴读,可能是害怕李山的话惹得安欣不痛快,可能是害怕把自己泥泞的出处剖给安欣来看。
莽村始终是李响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折不断。他从一片贫瘠的土坷垃里面挣扎出来,身上带着些不可磨灭的烙印,从小村庄到派出所,再从派出所到市局刑侦队,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诚惶诚恐。
"害怕什么啊?"
李响摇摇头,说,没什么。
开车走的时候李响正在扣安全带,忽然听见安欣跟他说,响,不要怕。
"什么?"
"我是说,你要信你自己。"
你已经从这片混沌的灰暗中挣扎而出,没人敢把你当做谁的附庸,也没人再能把你拉回浑浑噩噩的泥沼。
"也要信我呀。"
你不要担心你会迷路,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歧途——我会一直和你并肩,正如你会永远把后背交给我。
那一刻李响就知道安欣什么都懂了。他侧过头去看着安欣,车窗外的灯光映出他半张脸,望过来的的眼睛像是茫茫海上的灯塔。
安欣并不止这一次跟他说"不要怕"。那次是护送陈书婷回来,明明自己还扎着绷带,却认真地和他说,响,不要怕。
无论如何百转千回,我们都不要怕,不要磨平那些棱角,也不要屈服于黑暗的风浪。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跳跃的火苗,以燎原之势在李响心头恣意地燃烧开来。这丛野火从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熄灭过,在李响之后的人生中愈烧愈旺,直到玉石俱焚的那一刻,火光冲天。
李响沉默半晌,抬头看着安欣说,好。
说这话时他们就站在那棵古树下,烟雾缭绕,红绸翻飞,香炉上的有求必应四个字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代久了有点磨损,却更多了些庄严的意味。彼时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时候,谁又真的会猜到日后的求仁得仁。
03
安欣一条条托起又放下那些褪色的红带子,目光扫过那些日久年深渐渐淡去的字句,小木牌间或碰撞出轻而脆的声响。陆寒饶是再一向话多,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安欣一条条看过去,看那些那些在莽村灰扑扑的尘土里翻滚了不知多少年的祈愿。
安欣忽然视线一滞,陆寒也跟着看过去。
那条红绸约莫有一寸宽,不同的是上面只写了一个"安"字,清秀劲瘦的字体看上去熟悉的很。
"这个字看起来好像……"
像是响队的字。
陆寒嘴一快说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冒失了,赶紧停住话头。
零六年之后的安欣除了话少了些,看着和过去好像差别并不大,还是轴得一如既往,油盐不进,偶尔插科打诨。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最开始的安欣早在李响坠楼那一刻就跟着一起被打碎了。
一地的碎渣子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跟着李响一起永远停留在了零六年,再拼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安欣的样子,却也没人知道芯子里面到底残缺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在安欣面前,前任队长的名讳成了刑侦队心照不宣的禁地,没人愿意去碰安欣久久不结痂的伤口,怕沾自己一手黏糊糊的血,也怕把安欣的伤扯得更狰狞可怖。
陆寒有时看着安欣的目光会想,或许对他来讲,自从李响坠楼那一刻起,纷纷扬扬的雪就从未停过。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安欣的神色。安欣没抬头看他,只是捏着那条红绸的一角,半晌点了点头。
李响把红绸轻轻系在绳子上的时候是个傍晚,余晖在他指间与绸带上翻飞。
"我有点……事情要办。"他低声说。
两个人晚上去了之前常去的那家店,李响把葱花撇掉给安欣加了一筷子菜,说不烫了,吃吧。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安欣对于吃饭这件事其实很挑剔,不爱吃葱花不爱吃菠菜,鸡蛋要炒嫩云吞皮要薄,还特别怕烫,去路边买煎饼果子都要说太烫了呀。李响好笑地接过来,看着安欣甩甩手又把手指捏在耳垂上。当时李响还说,这么怕烫,还去扑手榴弹啊。安欣捏着耳垂笑了笑,说那我当时哪还想这么多呀,你是我战友嘛。
李响给他夹这一筷子菜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放下筷子垂着眼睛说,找我出来什么事啊。
菜点得不少,两个人谁都没心思吃。安欣靠在椅子上,筷子自从李响去掉塑料袋之后就没动过,只是皱着眉看向李响看了很久。
"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六年前的真相吗?"
李响还是垂着目光,指腹摩挲着陈年的枪茧,一言不发只当是默认了。
他如果抬头的话就能发现,安欣很少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湿漉漉的悲伤与焦灼就从他的眼底漫溢出来,杂乱的藤蔓一样爬到眉梢又爬到唇角,爬到鬓边又爬到下颌。
"好,那我今天不说这个。"安欣沉默了半晌,"你最近很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安欣,少操心那么多。"
"响。"安欣打断他的话,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做错了,都是可以回头的呀。"
安欣看着李响慢慢抬起眼看过来,太多看不明了的复杂情绪流动在他眼底的深潭之中。
"我当然知道。"李响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安欣,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这条万劫不复的路,总要有人来走的。他既然敢踏上去,就敢一条路走到黑。
两个人那天相顾无言许久,到底还是一个走向街口一个走向街尾,谁也没回头。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李青被击毙的那一天,李响站在那写着"有求必应"的香炉旁,看着眼前在雨中来来往往的警员,好像做了一场梦。
那条他系上不久的红绸带湿漉漉的,上面的字在雨中也显得模糊不清。这棵树从他出生起就伫立在这,他这三十余年来却是头一次拿起祈福用的红丝带。这个念头是那天他见过赵立冬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萌生的——或许是知道即将被黑暗所吞噬,这些此生不可及的心事如今倒也只能来寄托于天地浩荡,苍冥渺渺。
他在那条红色的绸带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那个字,写下了那个囊括了他这幻影般的一生的字。
幼年时站在村口,他想自己一定要走出去,过安适的日子。
走进警局的第一天,他想自己要好好干,安安稳稳地当这个警察。
大年夜他和安欣在警局值班,两个人约好,他们的理想就是要让老百姓安心。
广场上看烟火的人群熙熙攘攘,他看着安欣的眼睛,忽然间就找到了自己余生的锚点。
安。
那天明明是不热的天气,笔杆上却都沾了层手心的汗。一个简单的字李响写了很久,坚定又犹疑,无望又憧憬。
布条都被雨水浸成了暗红色,地上的血跟着雨水蜿蜒,他抬起头看向高处缓缓放下枪的安欣,水珠顺着额头脸颊滑下。
雨太大了,谁也看不清楚谁的神情。
李响留下的唯一一封信,开头是安欣,结尾也是安欣。
那枚钥匙在他手里打了个转,还是放进了信封中。他在信里面和安欣说,这城市另一面的黑暗让他始料未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京海的破晓——大抵是不能的。
所以他想,安欣最好把这封信和日记都烧掉,再也不要卷进这些漩涡,忘掉他,忘掉一切,安安稳稳地走过他的一生。
李响也确实这样写了,只是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不可能的。他们倔强的灵魂早就交缠在了一处,他知道,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无论有没有终点,都会是他和安欣唯一的归宿。
他看着信纸出神良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再和你并肩战斗一次。
熬尽心血的利刃连同他的几分私心都藏在信封里面小心地封好,在信封上写下"安欣收"的时候他恍惚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安欣望向他说,不要怕。他看着亮晃晃的月亮在安欣眼中融化,化成一汪蜿蜒的春水。
于是他这一生都义无反顾地顺着水流的方向走过去。
04
安欣垂眼看着眼前半旧的红带子,熟悉的字迹像是故人眉眼,含着厚重又缱绻的情谊与坚不可摧的意气。
他小心地把它又整理好,插着兜在树下站了良久。
"小陆啊,我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跟有个人说,你不要怕。"
陆寒看向安欣的侧脸,安欣看向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遥远倒影。
"他这个人,胆子小的噢,整天怕这个怕那个的,结果比谁都豁得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安欣摇摇头,嘴角扯出无奈又悲伤的弧度。
在看到李响那封信的时候他就知道,李响还是害怕的。他害怕这场搏斗到最后还是以卵击石,害怕浮沉数十年的信仰最终也还是被尖锐的獠牙刺穿。
但却总有人明明恐惧,却还愿意孤注一掷。
"是啊,不要怕,都不要怕。"
安欣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可能是陆寒,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响,不要怕。他看着那些飘动的红带子,阖上眼睛默念说,信我。
就让我带着你走下去,走向破晓。
*rps无差现背5.9k剧情虚构跟人设ooc全赖我小孩子不懂写着玩的(什
Summary:不要说出正确答案。张哲华暗自攥紧了大衣一角,在心中祈祷着。祈祷也无用,无用也要祈祷,哥,千万别说,不要再轻而易举证明你那么了解我。
“哲华对你可真是好得没话说。”
王天放说着,嗓子往下压了压,像是把这句话当成剖心真理来郑重地宣布。一桌子西装革履的人醉得东倒西歪,闻言都还要猛烈点头以示赞成。酒劲上头的雷子更是激动得胳膊乱甩,高喊这才真是好哥...
王天放说着,嗓子往下压了压,像是把这句话当成剖心真理来郑重地宣布。一桌子西装革履的人醉得东倒西歪,闻言都还要猛烈点头以示赞成。酒劲上头的雷子更是激动得胳膊乱甩,高喊这才真是好哥们儿啊可以给我一个吗?
坐在圆桌另一侧的张哲华只是相应地给出一个微笑,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打打闹闹的两人周围,而不是毫无掩饰地去直视王天放另一只手臂揽着的詹鑫。
“也不看看我俩谁跟谁。”詹鑫笑着说,被酒气蒸红的团脸配合上开怀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像一只生动可爱的苹果。他酒品很好,今天已经算是喝到位了,也没显出一点狂躁反常的醉样,只是迷迷糊糊的、脑袋钝了点,说话还是温言好语的,“我跟我华子哥,惺惺相惜。”
东北方言很奇妙,有时很亲切,使人不自觉融入其中,有时又清清楚楚,划出一条分明的界限。“咱们”和“我俩”的指向极强,话里话外亲亲热热的,咱们都是好朋友,但我俩最好。倒不至于让人心生嫌隙,但也十足地表明了这个小范围的特殊。
张哲华没接住对方带着笑意亮晶晶的眼神,他弯起眼睛移开视线焦点,露出牙齿边笑边点头应和,意料之中地收下大家善意的笑闹声。
他以为遇到詹鑫之后自己不会再有这种状态了。在人多的场合,机械性自我保护型的游刃有余和放松的、心里有底的游刃有余是不一样的。他以为起码詹鑫在场的时候,在非商务场合的时候,他不会再用上这套他使惯了的应付招数。
但现在他否定了自己的以为。詹鑫不是不在场,詹鑫也不是没给他递话,在座的熟人都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甚至他只说一句明天还有事就没人再硬劝他喝酒,他甚至都不用编一个还要开车的蹩脚谎言。
“哎呀,”马旭东咧开嘴,语气活络,隔一个人也绕过来拍拍他肩膀,冲大家抛个老梗要把微微冷住的氛围解得更彻底,“你说说哲华这孩子今天咋还犯内向呢!”
于是张哲华跟着所有人一起大笑,前仰后合,等待下一个话题开启。今天?今天怎么了吗?他的目光转向远一点的小舞台。台上有落了满地的彩色礼炮碎片,台边是装饰花束,背景板金色和红色交织。张哲华发现自己的隐形眼镜滑片了,几个字落在他眼里成了模糊的斑点,和满台已尽的热闹搅成一团泼天的糨糊,把他的思绪也带成一片混沌。
今天是詹鑫的婚礼。
坐在这桌的一大帮子人都是伴郎,穿着样式基本统一的黑西装,只有两个人突出来,一个是去每桌敬完酒才窝回来吃点饭继续跟兄弟们喝的穿浅色西装的詹鑫,一个是毛衣打底加大衣外套的张哲华。他不是伴郎坐这桌好像有点不合适,但大家都想不出他往哪坐合适,所以还是让他坐这儿了。
一开始筹备的时候詹鑫就问过他要不要当伴郎,他拒绝了。不要不行不想都显得个人情绪太重,他斟酌再三,在五分钟之后才点开对话框开始打字:还是不了吧,你知道我应付不来那么热闹的场面的。
张哲华又开始走神儿,眼睛随便转到哪一点上,定住,虚虚看一会儿之后再随机转向下一点。其他人的动态在他眼里化成几缕破碎翻飞的光线。李川在旁边提了一杯替女朋友道歉说她实在有事来不了,大家说都认识都熟人这有什么的,马旭东乐呵呵说我们几个上什么节目都老碰见comedybringspeopletogether,詹鑫醉得眯眼还要直人吐槽: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这个圈子太小了呢?那边石老板端着个茶杯踱过来说鑫仔我就以茶代酒了,詹鑫就稀里糊涂一举杯子咕咚又咽下去一杯酒,石老板你等过两年尿酸降下去再跟大伙儿一醉方休吧。佳佳逗逗也跑来对着詹鑫下手揪耳朵拔胡子,凭啥不让我俩当伴郎?就要女伴郎就要女伴郎!你小子娶那么好个媳妇儿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办婚礼还不让朋友开心开心吗!
哎哟哎哟,詹鑫皱巴着被捏疼的脸开始跟她俩嚷嚷,这大喜的日子你们俩别谋杀朕了行吗!一会再捏死了怎么要给我反向冲喜啊!动静有点大,似乎传到场地另一边的伴娘桌去了,新娘子盈盈一袭小礼服裙走过来,两只手扶住詹鑫肩头:“怎么啦?”
“嫂子,我们在讨伐黑心詹鑫不让姐们儿当伴郎。”俩人冲着詹鑫昂起下巴。嫂子笑眯眯好脾气地接话茬:“没事儿,下回你们谁结婚罚他当伴娘呗!”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猜到逗逗大概也有说法,桌上于是乐开了,有些吵闹的声音震得张哲华下意识目光乱转,不小心一眼撞到新娘子脸上。
詹鑫的新婚妻子是个挺好的人,北京长大的,比他小两岁,五官柔和神态活泼,身上有一股大方开朗的爽利劲儿,跟朋友们都很聊得来。和詹鑫处了半年,觉得结婚也不错,于是就结了,雷厉风行。
恰好和那个嘴角只挂着浅淡笑意的人对上视线,新娘子顺着接话茬活跃气氛,微微矮下身子凑近詹鑫脸侧,颇自然熟稔地埋怨他:“你看看,人哲华都还单着呢,还不招呼着大家都帮忙上点儿心?”
一桌兄弟于是又呜呜喳喳聊起来,有的说哲华这工作性质也不稳定最好找个同行,有的说你懂什么同行更聚少离多,有的说咱哲华这模样得找个多漂亮的啊,有的说别那么看脸行吗还是得找个会照顾人的。张哲华为了忽略情绪而分散开的注意力不得不再次聚拢,想找出一句话来先把这个话题截住。
“我现在还是不谈恋爱比较好……”“给他介绍可太难了。”
詹鑫的话和他的说辞刚巧撞在一起,撞出无可掩饰的沉默。
对啊,给张哲华介绍对象,到底要满足什么条件呢?
不要说出正确答案。张哲华暗自攥紧了大衣一角,在心中祈祷着。祈祷也无用,无用也要祈祷,哥,千万别说,不要再轻而易举证明你那么了解我。
“……都不用找照顾他的,他这么会照顾人,谁谈上谁算捡着宝了。”詹鑫望着他,双眼似乎被酒精引出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又似乎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祈祷失去了效力。他神色愈显柔和,仿佛此刻七岁的年龄差才凿出一道深深的鸿沟,他在天堑那头遥遥回眸,扮演张哲华有缘结识的好哥哥,轻声道:“真要成,最关键还是得懂他。”
但詹鑫懂他。说完全是天赋也不对,人家也是做了功课用心共情的,但詹鑫表现出来的就是轻轻松松地懂了他,懂到莫名其妙的地步。
一个完全懂得自己的人只是自己的前限定搭档、普通朋友,张哲华可以承受。他不止完全懂得自己,还因为良好的理解包容力懂得很多人,张哲华也还可以承受。但这个人可预料地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被如此一场盛大婚礼当头砸中,张哲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他正在赌命探索自己心理边界的极限。
他今晚第二次慌乱地逃离詹鑫的目光。人们带着醉意大笑着吵闹着,他全然听不见,那副微笑得体的假面死死钉在脸上,耳中只有阵阵嗡鸣。
坐上驾驶位的时候张哲华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一场婚宴从下午五点吃到夜里十点多,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女方的亲戚各回各家,詹鑫的父母也和堂哥表姐一众人早早回酒店安顿,准备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辽宁。等到最后一批烂醉如泥的宾客被人接走,场地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詹鑫的妻子正扶着半梦半醒的丈夫倚靠在台边的一张椅子上,试图把人叫醒,余光却瞟见张哲华向这边走来。
片刻后,张哲华大概听明白了现状——詹鑫车还停在外面,人已经醉晕了;新娘子刚才也喝了些酒,不能开车,想叫代驾却发现手机没电了,打算摇醒詹鑫问他锁屏密码,解开之后用他手机叫个代驾回家。
面对这位迟迟不走的奇怪宾客,她并没有多问,只是抱歉地笑了笑,“那个,哲华,你方便帮我们叫个代驾吗?或者你知道詹鑫密码是多少……”
“……要不,姐,我送你们回去吧?”张哲华脑海中一团乱麻,凭着执念拗着一股劲行事,甚至没管自己的建议多唐突多不合理,也没管那声姐叫得多莫名其妙,硬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般说:“我没喝酒,而且记得他家离我那儿没多远,我一会儿走回去也行。”
年长五岁的女人就那么望着他,眼里倒没什么负面情绪。是不是太明显太咄咄逼人了呢?他稍稍清醒了些,心中愧疚地自省,准备找个托辞绕过去退一步,叫代驾把他们送回家。他明明记得詹鑫半个月前说过搬家的事,应该已经换了个大点的房子同居,自己的话真是毫无逻辑地在捣乱。
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表情并没有冷淡半分,反而点点头真诚地说谢谢啊,随后报出了那个新地址。两人合力架起赖在椅子上的詹鑫,往饭店门外走去。
张哲华懊恼透顶。
等待红灯的间隙,詹鑫的妻子同他闲聊天,语气轻快而甜蜜:“就结个婚他都看不惯我呢。台边上架那些花,那都是我挑最漂亮的专门定制的,就是为了有氛围有仪式感嘛。他倒好,看的时候苦着张脸,说什么又花钱又金贵,用一场就扔也不能回家养着,哎呀……”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尽量神色如常地通过镜面冲后排的人笑了笑。
他想起有一年冬天。那会儿碰上单立人封箱演出,他胆大心细地给詹鑫在剧场里撑排面——胆大指他背着詹鑫整出这么夸张一件事,心细指他提前联系花店预订特殊花种确保花架能到位。那场演出结束后詹鑫都没去和大伙儿一起吃夜宵,气冲冲地就跑上车,想朝帽子口罩一顿捂特地来接人的司机张哲华撒气。
——当然最后是没有发火。只是埋怨他乱花钱干啥,几大架子花儿抱都抱不回家,只能放在单位草草浇点水,都不知道还能过几回眼瘾。
“但你喜欢不?”张哲华嘴角噙了点自得的笑意,从后视镜里跟他对视,颇为夸张地挑了挑一边眉毛。
“喜欢啊,成气派了嗷,哪儿有不喜欢的道理。”詹鑫也笑,裹在羽绒服里像个软和的卡通小鼹鼠。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语气仍然是平而慢,绵绵的,“华子哥,这你可花心思了吧。”
“嗯哪。”张哲华隐隐感觉他要说出什么关键的话,一出口就不能停止也不可挽回,但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拦,只能依照他的思路和计划,应声。
“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啦。”他垂着眼睛,眉头一皱不皱,好像只是诚心诚意劝一个小朋友少吃零食多喝牛奶,“谁挣钱都不容易,别整那些。日子这么长,你以后有地方花钱呢,还得攒点儿老婆本,是不?”
汽车发动机的低低轰鸣和轮胎滚动的辘辘声填满了空气,二人一路无话。
“哲华?绿灯了。”
听见女人的提醒声,张哲华这才回过神踩下油门,一边微微侧脸解释:“不好意思啊,可能我也有点困了。还好前面马上到了,我帮你把鑫仔扶下去吧。”
对方只让他帮忙把人送进电梯便不肯再麻烦他跟着,又客套一番才算终于结束。不料安安稳稳挨在妻子身上的詹鑫突然动了两下,眼睛还闭着,头已经从人肩膀上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叫:“……哲华。哲华?”
张哲华在她手忙脚乱去够按钮之前伸出胳膊挡住了电梯门,却不出声,也十分合理地没看詹鑫,而是望着两人中清醒的一个。詹鑫的妻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脸,仿佛在安慰他,动动下巴轻声道:“他喝懵了,好像叫你呢。”
“哲华……”他凑上前去,一不注意就被人牵住了手腕,小臂上传来轻拍的触感。醉鬼迷迷糊糊吐着酒气,感觉到他靠近,自动偏了偏头憋住一个酒嗝,断断续续说:“明天……明天一定出稿噢,你帮我定个……闹钟行不?四点二十七的,然后你先睡……不用,不用管我。”
等他这句话说完,张哲华静静站了几秒,确认人再次睡过去之后才抽开手,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张开嘴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一会不知道还闹不闹腾,今天你辛苦了啊,嫂子。”
抽手的一刻大约是他人生中最果断的一刻。
随后张哲华赴了老同学约在附近的宵夜局。
位置不远也给了他一个走走的理由。已然入秋,北京深夜的风冷,扑在人身上能穿透衣物刺入骨隙。张哲华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视线忽而停在一处小店面上。街边小小的一扇铺位,卖彩票的,玻璃门里中年老板抖着腿看电脑,屏幕在他脸上映出变换的光。
张哲华走进去,拿出手机扫付款码,买了一注双色球。05-06-07-12-17-27-03,他动作飞快,每个号码都勾得异常迅速,像是完全不经思考一般,接过彩票揣在兜里就往外走。
可是那张热敏纸上的字迹一直在渐渐褪色,在第二年的末尾,条码和最上方的“中国福利彩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长串数字显现出单薄的灰色。冬天冷而干燥,为它延续生命提供了些许有利条件,然而春天一过,潮起温升,张哲华自己也知道这张彩票一定报废。
詹鑫联系他说自己开始准备婚礼的时候还没入夏,这头张哲华等到聊天界面顶部不会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之后才开始打字,删删改改发完一句话,心中郁结难消,在自家客厅像只焦躁的动物一样转圈。他走到电视机旁,伸手一捞,把亚克力保护板举到眼前,缓缓翻过来,看见那张小小的方形热敏纸上一片纯净的米白,数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摊前小板凳上坐下的一个多小时里,张哲华一口东西都没吃。也不全是心情不好,他本来就不该吃宵夜,答应下来可能只是因为刚才的自己觉得需要陪伴。
但他发现,光有人坐在旁边也不能叫陪伴。
老同学开头问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后边不怎么搭理他,吃完了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吞云吐雾。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把烟盒往那边伸伸:“你抽吗?”
张哲华摇头。对方呵呵笑了一声把烟塞回口袋,出声说了两句自己觉得挺好笑的玩笑话:“哎是啊,忘了你不抽这个了。华哥被烟弹浸润的嗓子能受住这种便宜货的尼古丁呛吗?”话毕吐烟圈的时候也不见躲着点张哲华的脸,大概是心里没怎么在意。
张哲华默默了好一会没搭腔,准备走的时候才恍然回神般叫住了老同学:“……你打火机能借我一下吗?”
“给你!——我老婆刚到家了催我呢,不陪你在这儿干坐着了,先走了哈!”
只剩半管油的打火机被随便低低抛到空中,张哲华抬手接下,等人走远了才背过身,从兜里摸出新买的彩票,点火对过去,看着纸上的数字一个个熔解,皱缩成一团团灰烬。
05,你在五月告诉我,你觉得自己要结婚了。
06,你们俩谈恋爱六个月。
07,问了七个人,其他六个都答应当伴郎。
12,两年前的12号,我挑好了送到剧场的花架。
17,从婚礼现场到新家有17分钟车程。
27,今天的日期,结婚纪念日。
03,我们认识三年了。那张旧彩票没撑到三年,不复存在。现在买一张新的又怎么样呢?只不过是我要骗自己,为求安心,如同自己复制出一张拙劣的佛牌。彩票不能见光的,但还是在火光里烧融了吧。
反正热敏纸迟早会褪色的。
END.
这一段镜头拍得真好!
每一个下跪的女子,都是一座墓碑。
在这个男人身边,她们葬送了青春与爱情。
此刻层层叠叠跪在这里,笔挺坚毅,宛若碑林。
缺德向产出,脑洞大开产物
图一乐呵
1.
一个寻常的休息日大家相约去苏醒家聚会,张远依仗着地形优势率先到达目的,一进门发现了头一天就到了现在已经端坐在客厅喝茶的陈楚生。
张远:“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陈楚生淡定地放下杯子指了指客卧:“那儿还有一个。”
在客卧刚睡醒脑袋还在发蒙的王栎鑫:“?”
2.
“所以为什么我一个客人要在这里给其他客人洗水果?”王栎鑫顶着鸡窝头站在厨房里看着桌子上的一堆苹果樱桃李子梨对苏醒发出灵魂拷问。
“因为你昨晚喝掉了我8k块钱的白茶还吐在了我9k块钱的纯羊毛地毯上。”
“我王栎鑫这辈子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洗水果,请务必让我把所有的水果...
“我王栎鑫这辈子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洗水果,请务必让我把所有的水果都洗干净,不要拦我。”
“其实也不一定要吃水果。”陈楚生端着茶杯在门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苏醒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吃什么水果,两手空空就上门来了还想吃水果。
“王栎鑫给我把水果都放进冰箱,吃什么吃。”
“好嘞苏总!”
买了一堆水果放在厨房的张远:“?”
3.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太缺德,不然会遭到报应。
三个人盯着客厅吊灯上变成鸟的张远深刻反思。
“但是为什么你们缺德遭报应的确实我?”啊,幸好变成的是鹦鹉,还能说话,问题不大。
苏醒:“所以就是楚生一脸淡然地对着张远喊了一声Bird,下一秒一阵青烟平地而起笼罩了张远,待烟雾散尽你们就发现张远不见了只看见洒落一地的衣物和一只头顶黄毛的白色大鸟?”
张远站在吊灯上气急败坏:“老子那是玄凤鹦鹉!去你妈的黄毛大白鸟!”
王栎鑫一脸赞叹地看着苏醒:“你不去当编剧可惜了。”
陈楚生淡定捧茶杯:“是这样的没错了。”
苏醒:“所以是楚生的问题吗?突然拥有的言出法随的能力?要不你对着王栎鑫也叫一声试试?”
陈楚生:“栎鑫有什么特殊的称呼吗?”
张远睁着豆豆眼探出鸟头:“狗?”
4.
事实证明不是陈楚生的问题,是空间错乱使得大家好像都拥有了这个能力。
两人一鸟对着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小白狗得出结论。
5.
苏醒:“我们复盘一下,楚生喊远远鸟然后远远就变成了鸟,远远叫栎鑫狗栎鑫就变成了狗。所以说为了防止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我们现在叫每个人都只能叫人名。先控制受害者范围,再思考解决方法。”
下一秒陆虎拎着一大袋脆脆鲨推门而入。
“大家好啊!猜猜我在楼下超市打折促销活动里发现了什么!脆脆鲨!”
“OMG!NO!虎子!PleaseNo!”
6.
苏醒看着客厅里被衣服绊倒后摔得眼冒金星顺便把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小白狗再次压在身下遭受二次伤害的巨大老虎,以及散落满地的脆脆鲨和骤然消失的陈楚生。
“Goddamn。”
7.
苏醒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虎子庞大的身躯挪开,把差点被压成标本的王栎鑫拯救出来放在沙发上防止受到第三次伤害。
再从陈楚生的一堆衣服里掏出他变成的那块脆脆鲨先揣进兜里防止和地上的一堆弄混,等收拾完地上一大堆散落的零食放进黑色袋子里塞进柜子里锁上防止出现不可控局面后,再把陈楚生从兜里掏出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茶几上。
顺手把它没喝完的茶也摆在了他面前1
最后再把因为笑得太放肆从吊灯上一头栽下来的张远从地上拎起来丢到陆虎身上。
“苏醒你他喵的能不能轻点!?”
8.
姗姗来迟的王铮亮推开苏醒家门正准备道歉,放眼望去只见一只胖橘把一只鹦鹉摁在地上狂揍,旁边蹲着一只大老虎在看戏,老虎头上顶着一只白色的博美,茶几上还摆着一杯茶和一个脆脆鲨。
王铮亮:“?”
9.
王铮亮:“所以老虎是虎子,鸟是远远,脆脆鲨是生哥,猫是Allen,狗是栎鑫。也就是说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正常人了?”
“是的亮哥,所以你得想办法把我们变回去。”张远不仅被苏醒咬掉半边毛,还因为是五个动物(脆脆鲨?)里唯一能说话的那一个肩负了给王铮亮说明情况的重任。
王铮亮:“找个公主亲一个人亲一口?《格林童话》里都是这么说的。”
张远:“亮哥我很佩服你一把年纪了还有一颗童心,但是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你所在的这片土地是中国,China,我们上哪儿找公主去?”
“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安娜公主。”王铮亮伸出手指向端坐在茶几上舔爪子的醒猫猫。
下一秒手上就多了三道爪印。
“喂?杨医生吗?我张远,我朋友被猫挠了,要打狂犬疫苗吗?要啊,好的,我朋友待会儿就收拾东西过去。”
最后大家还是变回来了,当指针指向十二点,大家便陆续恢复了人形。
原来这是白天版的辛德瑞拉和水晶茶几的故事。
苏醒看着被突然变回来的陈楚生压塌的茶几发出沉思。
8k的白茶9k的地毯,还有2w4的水晶茶几。
只有苏总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盒子里的秋》平行线
-01-
民国十六年,乔楚生在巴黎,被路垚叫过去帮他杀鸡。
路垚全副武装,脚蹬雨靴,袖口挽起,胸口的衬衫领皱成一团,把鸡递出去一臂远,连眼睛都没敢睁。乔楚生皱眉,说你至于吗,就非得喝鸡汤啊。路垚说我想家不行啊,我还就尤其想念这粤菜怎么了。
白幼宁靠在门口,眉毛撇成个八字,嘴里啧啧个没停,路垚就扭头呛她,有种你别吃啊。生物本能,濒死前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庞大能量,路垚的胳膊甩成拨浪鼓,几乎抓不住。可见世道不好,连鸡也吃软怕硬,在乔楚生手里怂眉搭眼的,到路垚手里那叫一个生龙活虎,三千越甲可吞吴,乔楚生又把扑腾的鸡翅...
白幼宁靠在门口,眉毛撇成个八字,嘴里啧啧个没停,路垚就扭头呛她,有种你别吃啊。生物本能,濒死前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庞大能量,路垚的胳膊甩成拨浪鼓,几乎抓不住。可见世道不好,连鸡也吃软怕硬,在乔楚生手里怂眉搭眼的,到路垚手里那叫一个生龙活虎,三千越甲可吞吴,乔楚生又把扑腾的鸡翅膀拎回来,问他,合着你这是被鸡也啄过?
杀鸡的第一步是放血。乔楚生手起刀落,鸡喉咙一割开,深红色的液体就喷溅出来,大部分滴滴答答落进地上的碗里,剩下的黏腻地淌在他皮鞋上,腥味瞬间在不算宽敞的空间蔓延开。
路垚扒着门问,你什么时候走啊,乔楚生说后天吧,本来也是过来忙公事,得回去了。眼看血差不多放干净了,乔楚生抓着鸡脚,扔进煮沸的开水里。那鸡已经奄奄一息,入水时短暂而急促地哦了一声,慢慢扑腾不动了。路垚大着胆子往里一探,打算搭把手,那鸡却回光返照似的,爪子剧烈抽搐了两三下,扑了他一脸水,这下才终于断气了。
“还看啊?”乔楚生问,“你不是晕血吗,出去呗,你俩衣服一会儿弄脏了。”
-02-
在上海的时候,乔楚生教过路垚用枪,上膛,开保险,瞄准,击发,也教过他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屈膝,后撤,顶肘,过肩摔——乔楚生的功夫是进青龙帮后学的,这是第一个招式。防身而已,乔楚生顺手把勃朗宁警用手枪插到后腰,补充道,外人也可以学,这个你可以放心。
路垚现今在巴黎大学的医学院教书,课都排在下午,闲下来还能炒炒股,过得也算滋润。大概三天前,下班后正在巴黎第六区的一处咖啡馆外头喝咖啡,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这些年已经锻炼出敏锐的跑路本能,于是屈膝,后撤,顶肘,然后干净利落地——被一个过肩摔在地上,睁眼看见倒着的一张脸,眉毛浓密,眼睛在嘴巴下面,“老乔?”
乔楚生把他拉起来,“动作还行啊,就是底盘不够稳。”
路垚问你怎么来了?公事还是私事啊?在巴黎呆多久?诶你去过埃菲尔铁塔和巴黎圣母院吗,我带你去逛逛呗!你什么时候走啊?连珠炮似的,乔楚生笑了,挑着拣着回答,说一周吧,事儿办完就走。他又拉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了路垚一会儿,问伤着没有。路垚哎哟一声,虚弱地扶着额头,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脑震荡起步,必须得喝鸡汤补补。必须。
鸡是乔楚生杀的,汤是路垚熬的,味道还挺鲜美。饭桌上开了瓶62年的拉菲,路垚说这人啊,就是这么叛逆,在上海的时候喜欢吃西餐,这会儿住久了倒是馋家乡的东西,乔楚生看了看桌对面的二人,说你俩要是喜欢,我回去叫人挑点东西给寄过来。白幼宁说那可别了,他最近天天梦游半夜偷吃,东西在这囤不了的。
——五块大洋,五块大洋!客厅的鹦鹉突然叫起来,乔楚生说这怎么还养了只八哥啊,白幼宁说翻了个白眼,说还不是他,为了讨客人的彩头。
喂,白幼宁你……路垚一句抗议还没说完,白幼宁就又问国内情况如何,我写小说得用这个背景,我问我爹他根本就不告诉我,乔楚生就笑了,说老爷子都不说,你觉得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吗?白幼宁切了一声,说老娘的眼线遍布上海滩好不好,乔楚生就笑笑,举起酒杯说来,好久不见,咱们碰一杯。好久不见。路垚配合地举起杯来,看他三言两语的,就这么把话题岔开了。
-03-
乔楚生也看过去,问怎么,你也想挂?路垚摇头,说每把同心锁平均重四千克,你看这成千上万的锁,怕是已经上吨,一百年内,这桥必定会塌。他看起来颇为遗憾,说只怕到时这些爱情锁就都连着一同沉底咯。
路垚这种人不会说爱,说爱就不是路垚了。
活着,安稳地活着,安稳且愉快地活着,顺便挣个盆满钵满。不做英雄,要做理直气壮的懦夫。不做挡车的螳螂,要做审时度势的知了。路家是书香门第,出读书人,也出政客,过去忠君,现在报国。只是桑田碧海尚且须臾改,更何况是这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北洋政府。路垚原本想学物理,可惜不好就业,半途转弯学了医学和数学,条条道路通罗马,随便哪条都钱途光明。
比如孟太太催他交房租,柔媚的眼风扫过去,打量着他说肉偿也不是不行。路垚一张脸皱起来,整个人就快拧成麻花,央求道,姐,我求你了,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呗。他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而且我心里有人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孟太太奇道,谁啊,你开口跟人说不就行了吗。路垚痛心疾首,说不,我们是不可能的。为了保护现实利益,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当然不算什么。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早先在上海的时候路垚就坦白,或者说推托。乔楚生点头,并不苛责,只说利己很正常,只要别损人就可以,路垚挑眉,继续以一种作壁上观的口吻陈述道,“我不认为军阀是这国家的未来,他们终究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白幼宁是无法理解这个话的,所以才把报纸拍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案子查下去,路垚深情款款地喊她白小姐:“白小姐,你很勇敢,你有正义感,你有同情心,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品质,我也丝毫不怀疑,你会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可是也请您允许我这样的懦夫,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乔楚生能懂,又或者说见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他很成熟,也很包容。这个旧时代的人,他的好和坏,喜与忧,大多时候不过是仰人鼻息。当然,他讲义气,也讲旧规矩,一个人在他面前杀人,亦或是救人,可以出于江湖道义,但不能是两面三刀欺男霸女。杀身成仁还是狗苟蝇营,不论高低,个人取向而已——虽然路垚几乎可以笃定他的选择。
“那你认为谁是未来?”那时只有他们二人,漆黑的谭宅里鬼影森森,彼时法租界颇有名气的乔探长把手电扫过来,路垚挑眉,以一个康桥学子的远见和睿智,语气轻巧而笃定,“反正不是你。”
-04-
白幼宁是个记者,新月日报记者,害路垚丢了工作的小报记者,还非得和他合租一栋公寓。路垚的破案速度和想把她赶出去的心情成正比,配合以循循善诱,“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爹是个大恶人的话,你是不是应该更加拼命地花光他的钱,让他倾家荡产,这不也是为民除害吗?”
路垚起初真有点烦白幼宁,觉出可爱是很后来的事了。白幼宁写稿子,为了销量胡编乱造博人眼球,白幼宁煎牛排,把他的意大利橄榄油洒了半瓶,白幼宁炖汤,差点烧了厨房——后来真的烧了,装修费还是乔楚生出的。白幼宁还要换大一号的抱枕砸他,然后被乔楚生握住手腕,说行了啊,多大人了,你俩消停点吧。路垚在他背后持续挑衅,乔楚生只得攥过她手里新换上的椅子,无奈道,徒手去。
这青龙帮帮主白启礼的独女,不能打,不能骂,不然第二天就得被沉尸黄浦江,所以路垚嘲讽白幼宁的时候,很礼貌,很巧妙,很婉转。比如勤劳如果建立在愚蠢上,并不是一种美德。再做新闻的第一要义是大胆,第二要义是真实,你倒是深得这第一点的精髓。再比如后来,路垚对白小姐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娶你。
当然,差点挨了一记嘴巴子。
说回来,上海滩,黑帮有八大金刚。乔四,秃子六,结巴华子,肥强,扁担王,柳三,斧子洪,四眼涛。这些凶神恶煞的名头里,乔四排第一,其凶残可见一斑。凶残的乔楚生来叫他起床,路垚把被子拉过头顶,说你烦不烦。乔楚生喝了一口手里的水,温度不冷不热正正好,于是掀开被子,准确无误地泼在路垚屁股上。太凶残,没人情味,太欺负人了,路垚从床上弹射起来,愤怒之色溢于言表,“你有病啊?”
还是这套睡衣,也许是给乔楚生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后来把他从黄门那边的蒋志卿手里头救下来,手臂伤口深可见骨,还记得先给先给他换上。他把路垚从麻袋里弄出来,捞过膝弯打横抱起,只是这人手长腿长的,树懒一样,不得不说有点费力。但乔楚生很周到,分神留意着,没让血迹弄脏他的睡衣。
当然,路垚是不会知道的。早餐桌旁,白幼宁翻了个白眼,按照乔楚生的叮嘱,说昨晚你喝断片啦,几个壮汉把你扛回来的。路垚盯着裂了纹的手表,疑惑而缓慢地哦了一声。
-05-
非要说的话,乔楚生混黑道起家,废话不多,敛财不少,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所以路垚跟着混吃混喝混差事,毫无心理负担。他大概是命里和青龙帮绕不开,白启礼想招他作上门女婿,请他和白幼宁吃饭,席间说是家宴。既然是家宴,那为什么没有乔楚生。当然,路垚没问。这个问题有种显而易见的愚蠢。
乔楚生早先想把路垚收之麾下,打算给他开后门,说可以直接给白老爷子递拜帖,辈分会很高。路垚抱着胳膊,近乎冷酷地陈述事实,要是让我爸妈知道我加入黑帮,我会被打断腿的。晚风拂过,路垚看见斜对面的饭店把灯笼挂起来,月亮落回黄浦江的波光,乔楚生拍拍他的肩膀,把黑帮两个字在嘴里再念了一遍,了然地点点头,笑了笑,走开了。
下一回,路垚把江淮帮价值上百大洋的会所请帖还给乔楚生的时候,终于有点犹豫。他想说点什么,但没什么好借口。乔楚生仍然不解地看着他,他的确不太能理解,多少人挤破头也拿不到的江湖名帖,到底有什么犹豫和推脱的理由,路垚于是搪塞道,幼宁说的——好在这时候,阿斗闯进巡捕房办公室,说有了新案情。
到晚上,路垚就经常找不到乔楚生了。乔楚生约人跳舞。交际舞,挽着手贴着腰。百乐门的姑娘千娇百媚,鬓若云霞眸似星,贴在他身上,香气扑鼻柔若无骨。路垚观察乔楚生,看他八风不动,眼角眉梢都是风流模样,手和脚却都很老实,看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乔楚生爱过人,爱让他活过来。童丽聪明、果断、冷静,风情之下有一颗敏锐的心。路垚见过他爱人的样子,哪怕他说,其实没那么喜欢她。他在后来把邹静亲手送进监狱时,感受到了同样的心情。但那时他只是在他身边坐下,用他那冷静、犀利、穿透一切的目光,揭穿他的颓唐与憔悴,“你看她的时候,心跳声我都能听得见。”
现在他身边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绮红。绮红是长三堂的姑娘,很红的那种,她贴过乔楚生的耳朵,看口型是在问要不要换个地方。路垚于是走过去,顺手拿过乔楚生手里的酒杯,颇为不经意地问,乔探长家在哪啊,我还从没去过呢,也不知道窗帘贵不贵,地毯软不软,橱柜里的红酒哪一年。乔楚生看他一眼,笑吟吟地,把问题原封不动推回去,“怎么,你想去啊?”
路垚一个我字还没说完,六子就从旁边冒出来,扯着嗓子喊了声四嫂!路垚一时表情精彩纷呈,正要开口反驳,那叫绮红的姑娘,婷婷袅袅的,往乔楚生旁边一站,纤细的脚踝踩在高跟鞋里,嗔怪道,“脑子瓦特啦,侬好叫呀!”
乔楚生笑起来,眼神落在路垚身上,嘴里也跟着骂,是啊六子你瞎喊什么呢。
-06-
绮红和乔楚生认识,这不奇怪,乔探长很有名,黑白两涉,和全上海的姑娘都很熟,可只跳舞,不留宿,这就多少有点怪。
那阵子长三堂出了命案,客人和姑娘双双服毒自杀,死在了房里。乔楚生带手底下的人去破案子,人头攒动中突然看到一个背影。这身高,很眼熟。关了门,乔楚生三两下把人拷在床头,翘个二郎腿和他调笑,路少爷已经缺钱到这个地步了?下海也不和我说一声啊。
路垚拧了半天解不开,干脆蹲下来,自暴自弃地嗯一声。乔楚生也跟着蹲下来,晃了晃他的手铐,说点你的单怎么样?走开啦。路垚梗着脖子,堪称是铮铮铁骨、宁死不屈,说除非加钱。
绮红探头往里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路垚正被拷在床头,表情似乎很为难,乔探长正背对门口半蹲着,枪身熟练地在指间挽了两转,枪托就轻佻地挑起面前那人的下巴,转而拍了拍他的侧脸,声音还带着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放松点。”
“我很放松了好不好,哎呀你这、这枪拿远点,你这手要是一滑,我这细皮嫩肉的,伤着我怎么办!”
“枪口对着我呢你怕什么。”
情趣,别致的情趣。绮红暗自咋舌,不过水旱两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无意看春宫,掩了门,踩着高跟走开了,连半点声都没发出来。
“这妓女和嫖客的案子,可没那么简单。”路垚揉了揉手腕,整个人倒进松软的床铺里,懒洋洋道,“三天,帮你破案。”修长而笔直的三根手指伸出来,“三十大洋,不能再低了。”
乔楚生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打他,最终还是被气笑了,“你不这么贪财会死啊。”
我这是在践行我的价值准则!我呢是现实主义,幼宁是理想主义,至于你嘛。路垚打了个响指,说你是现实主义的钱包。乔楚生不耐烦地攥住他的手指,笑着骂他放屁。“粗俗!”路垚反将他拉下来,手指弯曲成叩门状,在他掌心轻轻敲了一下,“你其实是Romanticism。”
-07-
春寒料峭,人心叵测。谭义雄是白启礼前一任的青龙帮帮主,死得很蹊跷,情妇罗珊妮看不出多伤心,喜提金城银行保险柜三十根小黄鱼,没笑得合不拢嘴已经算很厚道。她人倒是很不错,打包细软跑路香港前还劝乔楚生自立门户,也算为自己早做打算。乔楚生不置可否,只说在你看是卖命,在我看是还情。罗珊妮摇摇头,说你们这些搞黑帮的,怎么比前清的酸秀才还迂腐。
江湖道义,有恩必报,情是软刀,也是冤债,要不怎么把他拴在这十里洋场,走不了忘不掉的。乔楚生这类人,讲究两件事。一个是买卖,一个是仁义。至于哪个迂腐,哪个明智,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在他看来也并不是要紧的事。
早前白幼宁在复旦念书的时候,乔楚生有时会亲自去接她,听她在后座抱怨学校里谁讨好谁,谁排挤谁,谁围着谁转,谁给谁下绊子,转弯的时候就接话,“你大不了直说呗,就说你爹是谁,我看谁敢欺负你。”
“哎呀楚生哥,我就说你不懂。我才不要别人知道我是谁的女儿,我要靠我自己,以后别人提起他,都只说是我白幼宁的爹。”乔楚生在前视镜里看到白幼宁的眼睛,精致的眼线微微上挑,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不甘也很气愤,他摇头笑了笑,“行啊,那我和白老爷子就等着沾你的光。”
有时候白幼宁气急了,质问说你不听他的会死啊,他也只是笑。某种意义上,她说的没错。这些公子小姐天真且轻浮的烦恼,他可以附和,无法共情,心里琢磨的是要去手下哪个赌场收租讨债,又或者今夜后码头的漕运商路是姓虞还是杜。他的这些顾虑的确上不了台面,闲下来还得解决白大小姐和白老爷子之间的家庭矛盾,如果可以,倒是希望她能永葆天真。
路垚惜命,看到巴掌大的小狗也要跳到乔楚生背上,还要抢他的枪,所以偶尔也有点想不通,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一个人得把自己的命放到什么位置,才能轻易为别人去死。乔楚生说讲究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路垚也不全然没心没肺,谭义雄的案子他查得很快,那是乔楚生的前辈,救过他的命,他得替他还人情。
乔楚生要感谢他,请他去情侣餐厅,理由是青岛小牛犊合他口味,但配上手表,小提琴,莫扎特的曲子,《爱的礼赞》,总有种微妙的怪异。路垚捂着眼睛说我不要。钱财易复,人情难还,可乔楚生非得给他戴上——正是那块后来莫名碎了表盘的劳力士。这下可好,欠来欠去没完没了了。
后来他和白幼宁结婚,乔楚生送他上船,反倒对他说了句谢谢。路垚问,谢我什么?乔楚生说,没什么,又说我不在,你乖一点,路垚说好。安徽号的汽笛吹响,两人沉默了一阵,路垚说,碰到个合适的就娶了吧,乔楚生也说好。他先伸开手,路垚于是抱住他,下巴嵌在他的颈窝位置,乔楚生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似的说,等你回来。
暮春时节,白幼宁在旁边凉凉看着,被风吹得有点想跺脚,后来再偶尔想到那天的时候,觉得度个蜜月而已,这两人却搞出一副诀别的架势,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有点未卜先知的意思。
-08-
白幼宁问过路垚,什么是爱。问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愁了整整两天,无法推进剧情,稿子写废好几张。路垚刚把风衣脱下来,拿了个橘子准备剥开,闻言嗤笑一声,“你问我啊?”他看了眼手里的橘子,随口敷衍道,“对我来说,大概吃的分你一半?”
“什么啊,爱情这么伟大的东西,当然是能为了对方放弃一切啊!”“……白小姐,少看点电影,你是在写侦探小说,情情爱爱写多了分散读者注意力你懂不懂。”
“可我这小说男女主角,历经千辛万苦,不产生点感情不是很不正常吗?”
“照你这样说,但凡一男一女,共患难就会产生化学反应?拜托啊大姐那叫荷尔蒙,不叫爱情。”
白幼宁闻言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笑道,“哟,说的这么没心没肺的,某人不是爱过邹静吗,还差点和我爹成了连襟?”
“那你现在跑也来得及。”路垚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我说了,你要是遇到更喜欢的,随时可以离开,这几个月的房租我还能给你免了,室友做到这份上,划算吧。”
“拜托啊路三土你能别这么自恋吗,我就这么短暂地——”她的食指和拇指掐在一起,表情有些拿捏得当的嫌弃,“喜欢了你那么一下下而已。”
“而且你大半夜梦游到厨房偷吃东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会儿你还好意思装大方了,啧啧,脸皮厚度果然是难以计量。”白幼宁翻了个白眼,去衣橱挑出一顶纯白色礼帽,“算了,和你这种冷心冷面的人有什么好聊的,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爱上别人。”
“我告诉你啊,这个沙龙对我非常重要,别随便找我。”她潇洒地拎包出去,临出门又跨步回来,口气不咸不淡,“对了,我爹说楚生哥最近要来巴黎,他跟你说过没?”
“等一下,白幼宁,你桌上用的这派克笔,是不是我的?”“那明明是楚生哥的好不好!”“那他给我了不就是我的了吗!……”
其实白幼宁不讨厌路垚,要不当时也不能主动提议说,你可以娶我。两个人是假结婚,她倒是真仗义。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某种程度上,她很像白启礼,有股子一脉相承的豪爽江湖气,当然,由于被保护得太好,她多了一些天真,认为天大地大她最大,喜欢就去追,想得就去做,等到了巴黎,和路垚划清界限也十分果断,规定每人轮流喂那只他买来的五颜六色的鹦鹉。
乔楚生走的那晚她恰好在外头编辑谈出版,来不及送他,所以不知道乔楚生和路垚爆发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争吵。这很正常,但凡是人,就会吃会喝会吵架,路垚和乔楚生就吵过两次架。第一次是白幼宁被绑架,路垚说,如果她有事,我给她赔命。第二次是这回,乔楚生说一不二,说一周就一周,第二天就要走。
“老乔,你真的不留?”路垚和他碰杯,叹道,“陪我在欧洲玩一阵子呗,风头过了就把你送回去,你自己也清楚,最多不出两个月,上海就会出事,再过两年,国内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你觉得我会怕死?”
“是我怕给你收尸啊乔探长。”高脚杯当啷一声落在桌上,路垚的左手插进西装兜里,“来,猜猜看我会怎么做。”
“你打不过我,总不能和我硬碰硬。”乔楚生倒是很配合,还真猜起来,路垚于是靠近过去,语气极其平淡,极其冷静,“所以我会给你用安眠药,将你塞进大提琴箱子里,走水路,去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国内那边我会告诉他们你死了,巴黎大学医学部的助教会为我作证。”他的语气太狂妄,表情又太轻松,让人看不出是不是开玩笑,“老乔,你知道的,只要我想,没有人会发现。”
乔楚生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别闹,我承老爷子的情,这个恩我得报,我要是走了,你姐姐那边会很难办。”他不以为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红酒,仍然是带着笑,“你一个人全身而退很容易,加上我就太难,搅进来不划算。这很麻烦,也没必要,你不会这样做的。”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路垚终于笑出声——哎呀老乔,开个玩笑嘛!他像是觉得很没意思,又嬉皮笑脸起来,拉长了声调,“你果然很了解我嘛……”乔楚生伸手一接,路垚就倒在他肩膀上。
“胆子肥了啊,还真敢给我下药。”乔楚生把路垚扛到床上,顺手脱了他的靴子,“可惜江湖经验不足啊三土,下回记得注意杯子换没换。”
乔楚生一出去,那客厅的八哥就叫起来——五块大洋,五块大洋!他将数枚大洋从笼缝里较低的位置塞进去,伸手比了个嘘。
巴黎的夜很深,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里有一枚灯胆似乎坏掉了。门落锁的瞬间,路垚睁开眼睛,神色清醒,分明没有丝毫困意。玻璃拍上样式繁复的窗框,外面是压低了的云,乌泱泱一片。路垚坐起来,无声地叹口气。怎么办啊老乔,你还真是很了解我。
-09-
惶惶不安的长河,是许多人颠沛流离、支离破碎的一生。六子的人生,是刀光剑影,是枪林弹雨。
六子跟着乔四在道上混的时候,这上海滩许多人还没冒头。闸北的斧子洪找事,乔四为了救他,后背生生挨了两刀。六子没读过书,脑子也轴,从此只听乔四的,进青龙帮也是跟着他。后来乔楚生上岸成了巡捕房探长,凡事考量许多,和他们少了来往,但或多或少总有用得着往日弟兄的时候,六子保证,随叫随到。
不过有一阵子,六子特别想不通,明里暗里问阿斗,那姓路的和四哥什么关系,给他惯得,连带对我们都吆五喝六的,咱跟着四哥多少年了,他算个屁,凭什么要听他使唤?阿斗把食指竖在嘴边,说嘘,这是未来的青龙帮女婿。
这晚乔楚生是在教堂里过的夜。他只读过私塾,会的洋文不多,念的熟的就那么几句,还是用本子写下来才能记住。Youmaygivethegroomtherings。教堂的凳子很狭窄,乔楚生在硌人的板凳上侧躺下来,又念了一遍,Youmaygivethegroomtherings。他得把这一句的念法记熟,才能准确地在神父说出来的时候送上戒指。天光渐亮,他膝盖略微弯曲,以一个习惯性的防御姿态,手在胸口握成一个拳头。
六子来汇报的时候,他已经换好崭新的西装,正看着手里的对戒漫不经心地发呆。后来六子赶回教堂,又在门口碰上他提前退场,而里头的婚礼还尚未结束。六子终于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这他奶奶的,原来如此,四哥对大小姐有那个意思。
六子说,四哥,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抢过来,管他娘劳什子的婚约,你走就是,老子帮你扛。乔楚生说你疯了啊,边儿去。六子说四哥你不懂,这有时候你就得直白点,乔楚生踢他一脚,说一天天闲的,给我滚蛋。
六子挠挠头,捡起来地上那个落下的黄皮本子,发现上头写着他压根看不懂的符号,有的长,有的短,看形状像是外国话,第一行短的那个后面倒是跟了四个汉字——浪漫主义,至于其他的,他正着看,反着看,最终将其归类于乱七八糟的鸟语。
婚礼过后,那位抢他四哥女人的路先生就跟白小姐去别的大陆了,乔楚生看上去倒也没特别伤心,该干啥干啥,一滴眼泪都没掉,可见这人情伤受多了也是会习惯的。六子有时候去找乐子,碰上绮红,问上几句,绮红就笑而不语,摇头时耳坠子闪着金灿灿的光,再问就烦了,只说侬个戆度呀,勿晓得啦。
上海滩本来就没那么多诡谲的案子,曼森俱乐部垮台以后,连尸体都死得很懂事。破案子按部就班地来,排查,锁定,逼问,画押,结案,没那么多用上黑道势力的地方。有一回六子和兄弟们打牙祭,聊起来现在当官的不顶事,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哪家赶鸭子上架。不过这些都是饭桌上的下酒菜,他们没人会真的在意这个。
白启礼的红颜知己其实不少,没因为地盘闹事,倒因为一个戏子和杜先生有了龃龉,连带对码头归属也起了争端。闸北一带是斧子洪的,他痞子出身,提前下了埋伏,乔楚生这回是吃了闷亏。那姓洪的胆子还挺肥,说知道你乔四不要命,但我手里有人质,今早刚从码头绑了一对落地上海的夫妇,女的姓白,男的姓路,现今正在我手里,你乔四救是不救?
“白老爷子的女儿和女婿你也敢动?杜先生知道这件事吗?”“这是我和你乔四的私人恩怨,我可没忘记那姓路的当时在怎么审的案子,你的仇,我一并算在他头上。”
乔楚生的脸色骤然沉下来,双手猛地撑上桌子,后颈到背脊像豹一样紧绷起来,漆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瘆人的光亮,“你敢。”
这事解决得并不好看。码头盘了回来,按理说就该到此为止,但乔楚生另外还卸了他一条胳膊外加一条腿,这就不合江湖规矩。好在斧子洪不过虚张声势,路垚和白幼宁仍然好端端在巴黎。这会儿阿斗在旁边迟疑地问,这事要不要告诉路先生,乔楚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你想吓死他啊。不过他又想了想,把手臂上的伤缠紧了两圈,说过阵子我去巴黎看看他俩吧,要没事的话,也好叫老爷子放心。
乔楚生从巴黎回来没多久,六子听说阿斗死了。阿斗是北洋政府的人,起先是插过来监视乔四的眼线,后来倒是服管了,只是这两年南京那头走马上任,巡捕房大换血,还是乔四私底下给他安排的门路,可惜最后还是死在了去南洋的船上,也不知道是碰上海盗还是害了病。六子会怎么死呢,他自己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算一天。他把硬币扔在地上,正面朝上,决定今晚去赌场碰碰运气。
-10-
要说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公。孟小云也算占了俩。丈夫死了以后给她留下一套独栋公寓。第一位租客一表人才,自我介绍是沙逊银行股票部经理,听起来不像差钱的样子,孟小云于是爽快地和他签了两年的约,谁知道后来这人就没几次能按时交租。
要不是孟小云看他盘靓条顺,一个南方人长这么高也不容易,且白小姐及时入住分担部分房租,她还真愿意将这人模人样又不肯做小白脸的男人给扫地出门,没成想这两个上辈子的冤家,后来居然结婚了。
她的这两位房客双宿双飞两个月后,乔探长又来了,还预支了一年的房费,让她把这栋房子空出来。孟太太想不通,说这平时又没人住,空着不浪费吗。乔楚生看她一眼,说嫌不够啊?还是说我不是人?孟太太委婉表示,其实自己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乔楚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俩要是偶尔回来,有个落脚处也挺好。
这时候,孟太太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诶,乔探长,路垚喜欢你你知道吗?乔楚生嘴里一口茶都喷出来,皱着眉毛问,啊?孟小云于是又重复一遍,说他亲口跟我承认的,说苦恋你好久啦,知道没可能才放弃的,好可怜的。这回倒是听清了,不过乔楚生倒是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他盯了会儿镂空的窗户,然后摸摸鼻子,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这你也信啊?
第二年,孟太太问他,还续租吗?乔楚生说续。到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乔楚生还是说续。孟太太说你们巡捕房油水这么多的呀,人都几年没回来过了,乔楚生说不该问的别问啊。
再后来,孟小云为难地说,这房子我做不了主了呀,日本人打进来,法国人都收走啦,你倒是行行好,有空帮我讨回来呀。乔楚生沉默了一会儿,说会的,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说早晚的事。
乔探长已经不是乔探长,她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跟上两步,干脆直接问,诶,你不走啊?日本人和法国人打起来要杀人的呢!乔楚生笑了笑,习惯性摸了摸后腰的手枪,这话说的,我走了这租界怎么办啊?
一语成谶,孟小云觉得自己这嘴是开了光了,要不怎么没过几天,就在麻将桌上听到乔楚生中弹的消息。
-11-
从初到上海到声名鹊起,再到上海沦陷,法租界群狼环伺,想杀乔楚生的人从来不在少数。哪怕这样,这也算是生死间走过的最凶险的一次。可他在这次昏迷中做了一个实打实的美梦。纷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他依稀记得听见金属撞在陶瓷上的声音,支离破碎的话灌进耳朵。“……没人敢的话,我来。”这声音很耳熟,耳熟得仿佛已经在他的朝思暮想里出现过很多次,“死了算我的。”
乔楚生觉得自己的意识并不清晰,好像整个人飘在空中,又好像埋在水里。偶尔清醒,大部分有时候模糊。有一回他睁开眼睛,看到个白大褂在替他换输液药瓶,面前这人个子很高,鼻尖有一颗浅色的痣,“醒了?”他依稀感到这是梦,于是开口问,“三土,你没吓着吧?”
“你都要死啦!”白大褂好像觉得自己不可理喻,“老乔,我问你,你胸口这道疤,怎么来的?”“不记得了。”
“放屁,树人中学校长那个案子,凶手是胡竹轩的侄子。你当时为什么让我查下去?”“我是巡捕房探长,你是我雇的,就是我的人,这么大案子,不查下去租界我还怎么管?”
“如果是幼宁,你会替她捱这刀吗?”“会。”
“如果是六子或者阿斗呢?”“也会。”
“为什么不告诉我?”“得了吧,就你这老鼠点大的胆子。”
“那或者,为什么不把我推出去?你知道,白老大应该会保我。”“……因为你的命比我金贵很多。”
他其实想说得再明白一点、清楚一点——我是说,在我这里,金贵很多。但不能说。他或许还想说,等一切都结束,如果我还活着。但还是不能说。刀口的疼痛一下变得尖锐且清晰,梦就是这时候断掉的。他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攥着一只纤细的胳膊,“……幼宁?怎么是你?”
医生都来查看好几遍了,可算是醒了,得亏你皮实。白幼宁把手抽出去,叹气道,这事八成是北边日伪政府做的,你这督察长当得未免太危险了点。乔楚生说瞧你说的,我这不没死吗。白幼宁犹豫了一下,说来的路上我碰上了孟太太,她说那房子你一直替我和三土留着。乔楚生低头看了眼胸口的绷带,嗯了一声,说这不想着万一吗,熟悉的地方你俩也能住得舒服些。
白幼宁犹豫了一下,斟酌措辞似的,挤出一个微笑道,之后就不用留了,我和他,应该都不会再回上海了。
“我爹老了,已经金盆洗手,不再是青龙帮帮主了,他已经答应我一起去香港,路垚刚接到他姐姐受伤的加急电报,这会儿人已经在重庆了。哥,你要不要跟我和我爹一起走?”
乔楚生看着她,突然笑了,说幼宁长大了啊。
“我个人觉得啊,你们俩能别回来还是别回了,到了香港呢,也别说在上海见过我,更不要说和我的关系。”窗外硕大的霓虹灯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繁华的街景和此起彼伏的汽笛声掩盖了冬天的萧条与腐坏,乔楚生系上衬衫纽扣,“你这次去香港,凡事和你爹相处也客气些,我不在身边,你懂事点,别老气他。”
“再帮我给老爷子转达一声,我乔楚生,今生对他的恩只能还到这里了,剩下的,只能来世再报。这话本来该我自己到他面前请罪,但时局所迫,前途未卜,就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白幼宁应下来,欲言又止地,又问,你不再问些什么吗?乔楚生迟疑了一下,窗外的月光照在侧脸上,他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低头笑道,也帮我谢谢三土,这回算我欠他的,他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他很突兀地卡了壳,又摇头笑道,算了,等以后吧。
六子敲门的时候,乔楚生正站在窗前发呆。六子早先看见白幼宁匆匆出去,现下心里了然,正想开口安慰两句,余光瞥见病床上似乎有样东西,嘟囔道劳什子玩意亮晶晶的。他把枕头掀开,发现是一支派克笔。
-12-
民国三十三年,刘墨碰到了路垚,在纽约。
刘默是路垚在康桥的同学兼室友。说起来算陈年旧事了,早先他挺恨路垚的。路垚逃课,带着他也逃课。路垚偷出去罗素的笔记,去二手教材市场卖了换酒喝,他喝了很多。到期末路垚不复习,他也不复习,然后他挂科,路垚双学位还满绩,别人说这家伙是天才,他看根本是撒旦。他报复路垚的方式是不洗袜子。
回国后他应钱瑞的邀请,去圣乔治大学做解剖课老师,谁晓得好死不死,居然出了命案,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竟然还能睁眼。兜兜转转,在这法租界又碰到路垚,他背靠着当时上海唯一的华人探长,居然又处处压他一头。好在案子解决得不错,路垚最后也没答应来圣乔治大学教书。战争开始后,他在家里的安排下来了美国,一直在纽约大学教书。谁能想冤家路窄,这不,隔着西餐厅玻璃,远远就认出来外头的露天位置坐着他那旧日冤家。
路垚似乎正和一个人在叙旧。那人点了一份三成熟的牛排,说好在日本那边投降估计是一年内的事了,我知道你想问谁,当年你们办案子,不还都是我给验的尸,这次回去我也没见上——他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内局势还是挺乱的,他身边那几个,六子和阿斗你还记得吧,唉,都死了。
路垚沉默了一会儿,说早几年自己也回过一趟上海,黄埔军校那时候已经迁到成都,他在那里教了几年医药和数学,现下时局渐朗,就先一步来了纽约。那人奇道,为什么不跟你姐姐一齐去南京?路垚不置可否,晃了晃红酒杯,只说志不在此。
刘默听墙脚听到这里,眼见两人起身告别,一巴掌拍在路垚肩上,没成想直接被屈膝,后撤,顶肘,当然,没能过肩摔,只是勉强被反手拧了胳膊,“刘默?怎么是你?”
“你有病啊!”刘默挣开他,却咦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你这表都这样了还不换啊,真不行的话,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带你去买块新的。”这话算是半嘲笑半真心,于是路垚没好气地回一句,不用了。刘默阴阳怪气道,哟,你还能有不占便宜的时候呢?路垚这会反倒露出笑意来,说你懂个屁啊。
刘默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很生硬地转折道,哎,你,有住的地方没?我家二楼空着呢,那什么,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他怪别扭的,声音越说越小,路垚倒是无比自然,说那敢情好,你自愿的啊,可别回头收我钱。
经过刘默仔细观察,路垚绝对是猪,明明在西餐厅已经吃过晚饭,怎么到他家还能喝光他老婆给煲的鸡汤一滴没剩,到了这杀鸡手法不够纯熟。刘默说你在纽约找个能现场杀鸡的地方给我看看,怎么这么贱得慌。
而这天夜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凌晨三点,客厅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刘默静悄悄跟出去,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对窗站着。他吓了一大跳,摸到眼镜戴上,才勉强认出来是路垚。可他的动作很怪异,有点像小提琴起范,又有点像交谊舞的起手式。天还没亮,窗口的风一灌,他的睡衣鼓起来,而他仍然维持着那个滑稽的姿势,似乎正沉醉其中,仿佛是穿过虚空拥抱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又或者是在黑暗中久久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和风拂面又姗姗来迟的春。
刘默慢吞吞地缩回去,没叫醒他。毕竟学医的最知道,梦游是病,得治。
-13-
孟小云再回上海的时候,还真把房子拿回来了。庆祝抗战胜利的拱门上立着个大大的V字,可她在上海的熟人走的走,散的散,连打麻将都凑不齐一桌,乔楚生竟然还好端端活在上海,还能准时找她续租。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乔楚生走下楼,感受到万物生机勃勃的美好。他绕到附近的一壶春吃了早点,又绕到贝当路七十二号尝了甜品,排了两盏茶的队买了三条法棍面包,然后买了两斤猪头肉带到静安寺墓前,傍晚再开车绕回金门大酒店,要了罐细火慢炖的佛跳墙。他把这个休假日安排得满满当当,好像这些已经是他最为重要、最为紧急的事。
这一大早,孟小云今天一下楼,就又碰到乔楚生,就在街心花园附近那家甜品店。乔探长——她仍然习惯叫他乔探长,乔探长怎么样?乔楚生嚼了好几口才勉强咽下去,连眉毛都皱起来,像是没懂她在问什么,只是口齿不清地说,有点太甜了。
而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其实是在这同一个上午。车水马龙的商业区里,乔楚生偏偏听见那诡异又熟悉的声音——十块大洋,十块大洋。
过往的十余年,被尽数塞进电车驶过的这一瞬间。这么一个极宽广的上海,在这个时候,被压缩成窄窄一条车轨。
等电车的尾巴离开,他终于看见他了。他穿着长风衣和意大利的皮靴,脚边的笼子里提着只鲜艳的鹦鹉。鹦鹉五颜六色的羽尾展开,红色的喙激动地叫道,十块大洋,十块大洋。他终于看见他了。
路垚看他慢吞吞站起来,先是喊摊主结账,然后好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像是思虑什么,叉着腰往后退了几步,最后才慢慢走过来,从从这一个上海滩的旧秋走到他面前。有卖报的小童从两人旁边穿过去,汽车驶过电轨发出有规律的碰撞声,乔楚生从下往上打量着他,手迟疑而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不确定到了一种地步,生怕撞破什么幻影。
路垚晃了晃手里两支雪糕,把后开封的那支递过去,“早啊,乔探长。”
“……也不教点好的,十块大洋,还涨价了,够你花吗。”
可能乔楚生的长相相对扛老,所以和二十来岁的时候区别并没有太大,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没什么变化。他还是那样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上海繁华的暮春,像是想说什么,却难以找到合适的措辞表达,最后也只是笑起来,直白地、诚实地、毫无新意也毫无保留地,张开双手,“欢迎回来。”
-END-
以此篇平一下我的遗憾吧,感谢阅读。
·汉征西将军AU。替老曹圆梦。
·字数6k,纯糖无刀轻松愉快老少皆宜童叟无欺无脑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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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的秋天来得总格外的早。郭祭酒早晨起来的时候,掀开营帐,差点没被那扑面的一股冷风灌没了命。他赶紧把脖子一缩,折回去加了层袄子。桌上日历还摊着,郭嘉凑过去,拿指尖按着历表确认——这明明才七月六,立秋都还差两天。
他没由来地有点生气。天冷得早,今年的冬天只怕也是来势汹汹。其实他并不介意在塞外过冬,只是他的肺和曹操都很介意。
指尖上滑,停在六月六。它被朱笔勾的红圈围住了。六月六是征西将军曹孟德出征的日子,也是他郭奉...
指尖上滑,停在六月六。它被朱笔勾的红圈围住了。六月六是征西将军曹孟德出征的日子,也是他郭奉孝被人打晕了没能随军的日子。郭嘉盯着那日历,眼神阴鹜鹜的,若不是程昱及时进来,他只怕能用眼睛把那日历吃了。
“看什么呢?”
程老爷子按着剑,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
“看看日历算算日子等死呗。”郭嘉转身,一脸笑容灿烂。
程昱瞪他,“曹将军还有三天回来,少在这儿神叨。”
这话说得郭奉孝脸上笑容一僵,“三天?”
“刚才新到的手信。”程昱从怀里取出信来递给郭嘉,胡子眉毛上挂着点藏不住的喜庆。郭嘉瞟见他这神情,信里内容已猜了七八分,接来拆开一看,果不其然,先是龙飞凤舞曹操亲笔的两个大字:大捷。
郭嘉攥着信,往那桌沿上坐好,这才继续往下读。这俩字不仅不让他惊讶或者兴奋,反而更往他刚才那点无名火上浇油。程昱看他越读脸越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那信里的消息。
程昱凑过去再看了眼。没错啊,疾袭匈奴,大捷,文远还立了头功。
郭嘉来回把信读了三遍,最后一行三日后回营读了六遍,然后在这信纸被自己捏穿之前,将它还给了程昱。
“大捷了还回这么急。”郭奉孝神色冷淡。
“送信的说是将军受伤了,赶着回来休养。”程昱摇摇头。
“他受什么伤了?”郭嘉一怔。
“箭伤。似乎是。”程昱望他,“要入秋了,这几日冷得快,你也注意身体。”
郭奉孝垂下头去,难得地温和了眼神,“我知道。”
程昱环顾他这帐里,只见原先那些七零八落的东西竟都给装了箱子。角落里还搁着两担书,上头压了块白玉镇纸,程昱依稀记得是曹操的宝贝。这架势怎么看着也不太对劲,程昱皱了眉头,背起手道:“你这是……要投敌去了?”
“投敌我还不得给让蛮子给生吞活剥了。”郭嘉笑道。
程昱又扫了他一眼,十分的警惕,“那?”
“这不天冷了,该回颍川去了。”
程昱给他震住了,好半晌没回过神。
“疯了?”
“没疯。”郭奉孝云淡风轻,“我看曹将军这里也用不上郭某,当然是该走了。”
郭嘉本以为自己要被老爷子训一顿,但程昱只不过望了他一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声“好”。说完程昱就有事儿先走了,留郭嘉一个人在帐里,把预备好的应对说辞在心里演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无处发挥。
这实在太无趣。郭祭酒叹了口气,又把那日历捞起来,看了又看数了又数,拿朱笔将七月九圈起来。
曹操抛下他自己去打仗这事儿,气了郭嘉足足一个月。五月太平,月底的时候他跟曹操出去骑马吹风玩过头了,回来大病一场,好巧不巧,赶上匈奴犯境。曹操忙着整军迎敌,郭嘉忙着缠他带自己随军打仗。曹孟德一开先是不答应的,可看郭嘉那每日自觉喝药努力吃饭的乖巧样子,于心不忍,又给劝松了口。郭奉孝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敲定了,谁料临出征那天早上,曹操说有急事要与他相商,传他进帐里。郭嘉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他正被大夫们供在榻上,抓来一个一问,大军已行去百里了。
好他个曹阿瞒。郭嘉怒火攻心,起身就要回颍川去。留守大营的是程昱,程昱也不拦他,带着一群大夫看他郭奉孝抢了下属的马,结果马背爬半晌爬不上去。他那一身病骨头哪经得起这折腾,腿一软差点摔地上,把一干大夫吓得丢了魂。郭嘉磕坏个胳膊腿什么的,他们恐怕就得磕坏脑门了。
郭奉孝决定病好了就走。
小半月后,病好了八九分。曹操寄信回来,专给他的,絮絮叨叨说啥关外冷啊匈奴狠啊军中条件恶劣,不适合奉孝多呆,要奉孝乖乖帮仲德守好大营管好粮草,此乃行军出征之命脉也。郭嘉冷哼一声,心说我现在就火烧粮仓给你把命根子断了。里头又夹了好几首长长短短的歌行,观戈壁观沙海——全是巧言令色,就算曹孟德再抄十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也没用的。
郭嘉开始收拾东西,还老去曹操帐子里偷曹操东西。比如那块白玉镇纸,曹将军练字时总离不了它,郭嘉就非要给他搬走。活该曹孟德回来的时候被气死。
大营交给程昱郭嘉是很放心的,毕竟曹操也很放心。郭嘉留在这儿总是添乱多过帮忙,还不如早走早好。
谁料第二天早上,程昱把腰扭了。
郭嘉无奈,也不能每天让老爷子躺着处理军务吧?只得勉为其难留下。
现在好了,曹操还有三天回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郭嘉把自己那两担子书扎扎结实,桌上地图卷了,日历收了,隔壁摸来的老曹家的祖传玉佩塞进贴身内兜里了,就剩衣服没装了。
郭奉孝开始叠衣服。叠叠叠,叠得又丑,又不知道自己那装衣服的箱子里哪儿来的这么多曹孟德的衣裳。自己之前爱穿的那件青绿袍子又找不着了,郭嘉翻了好一阵,真没有,脑子一转,跑去曹操营帐里找。门外的侍卫就目睹着郭祭酒在两处营帐间跑来跑去地搬东西,像只入冬时候要储藏坚果的小松鼠,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问。
衣服叠了大半,人也累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想起程昱说曹操受伤了,箭伤。郭嘉斟了杯小酒边喝边发呆,曹孟德受的箭伤还少么?他凭记忆数了数,四道还是五道来着。他还记得上前年军营被匈奴夜袭,曹操护着他突围,还硬扛了一刀的伤。
公达也随军去了,这营里连个能喝酒说话的人也没留下。他喝得闷了,锁着眉,杯中余酒浇在砚上,蘸酒磨墨,开始写信。
这信是写回洛阳给荀彧的。荀彧在朝中做尚书令,郭嘉跟着曹操西征边关,算来也已经快两年未回去了。上一次给令君写信还是曹操出征前,他跟曹孟德两个人抢着信纸一人一句。曹操嘱咐文若在朝中多加打点,多发些粮草,只要粮钱管够,他立马带着张文远徐公明表演一个龙城飞将。郭嘉卡在曹操的字缝里补充:寄点酒来,好的那种。曹操跟在他后边批驳:别给他寄,他想得美。然后就这样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地能写上几张纸。
郭嘉顿了顿笔,收住思绪。
他本想在信里控诉曹操的恶行,可笔落到纸上,写出来的却是追思洛阳。他们已很久未见,不知道曹操的这次凯旋能换来边关多久的安平,能不能让他们腾出空来回洛阳见一面。
郭嘉本自诩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比不得曹大诗人的伤春悲秋。但在这戈壁滩涂一豆灯下,他竟切实地有些哀然之情。郭嘉搁了笔,端详那未写完的一页信纸,良久,将它对折,夹入手边书中。
地图被他再度展开,白玉镇纸压上去,他提灯,照亮图上关山千万。
三百里外马蹄嘀嗒,火光照亮银甲湛湛。
结果曹操回来那天郭奉孝还是没走得成。他出营去,爬西边那座山头,穿过林立的卫兵与岗哨,最终停在山岗顶的高台。
秋风从西边来,昨日新立的秋,冷晴高远的天。他捏紧了斗篷,眯着眼东望。日出在平旷的原野上,长安不见,洛阳也不见。若西看,则有万仞连云的远山,因远极了而褪去颜色,淡淡的,像濯洗到一半的笔锋按上去的。
大军就从那样淡的一片笔墨间浩浩涌出。好似一张纸落入了砚里,被黑色寸寸穿透。不知是谁举着一面鲜红旗帜从军阵中飞马而出,朱笔一道,分辟整片金黄的大漠。远远地,郭嘉听见西风吹来他回荡的嘶喊声:大捷,大捷,大捷——不知道是回音有那么多道,还是他凭嗓子的本事。
营垒大开,程昱已领人在辕门下恭候。哨岗上的将士跑了七八,全回去等着摆庆功大宴。郭嘉没挪脚,仍倚他的栏杆。他昨日还寻思着要怎么摆曹孟德一道,不如张罗些白绸素缟,就说你来晚了郭奉孝病死了埋那边山头上了。可转念一想,真要这么干了,曹操被一口气吓得背过去了怎么办?人还带伤呢。更何况也说不动程昱。
郭嘉病恹恹地趴在那栏上。大军越来越近了,他自觉不自觉地在那些穿盔戴帽骑大马的人影间寻找曹操。曹操真的不难找,主要是虎妞的块头够大,一眼就能找见。找见了虎妞,顺藤摸瓜,他便看见曹操了。
隔这么老远,脸也看不清。郭嘉觉得很没意思。中军分流,曹操与许褚荀攸一干人等驱马向前,走在了前头。辕门下曹操下马,程昱单膝一落,拜下去,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亦拜下去,像拍在岸上的潮汐。
绣着曹字的旌旗仿若西风里一团火,在西北的荒漠上烧开作一片。郭嘉忽然就想起他刚认识曹操的时候,三十不到的曹孟德,提溜着一把破剑,从一群兵油子当中骑着马哒哒哒地跑出来。郭嘉揣着手站在书院门口,曹操低头瞟他,郭嘉眨眨眼睛,曹操说你瞅啥瞅?
要不是荀彧及时出现,他俩这辈子的故事大概也就到头了。
时隔经年想起来仍觉得好笑。他捂着嘴在那儿自己笑了一阵。多吸了两口冷风,喉中一痛,他不得不蜷身蹲在那栏边断续咳了许久。侍卫来扶他,被衣袖甩开,郭嘉自己支着栏杆站起来,道:“没事……没事。”
他摆摆手,再回头看时,已不见辕门下的曹操。他觉得曹孟德应该得来找他了,心思刚动,就听见背后一阵铁甲碰撞的簌簌声。人还未见,士卒已在呼:将军到——
郭嘉拍拍衣裳褶子,双手一拱,摆了个极配合的拜见姿势,所以曹操走上来时第一眼都没找着郭嘉在哪儿。夏侯等人跟在后头,见了郭嘉都赶紧打招呼叫祭酒。郭嘉应也没应动也没动,直到曹操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扶住他的手。
后头几人交换个眼色:完蛋,这次是真的兵临城下了。
张辽站在后面的后面,比他们还慌。天晓得他那天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去敲晕祭酒呢?如今可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那高台上的两人自然不晓得这边诸君的花花肠子,也无心去想。曹操扶了他的手,颇为心虚地唤了声奉孝。
郭嘉缓缓地抬头。
一月未见,郭奉孝似乎又被削去了两斤肉般更显清瘦。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了,郭嘉还是他的郭嘉,完整伶俐地摆在他面前。曹操嘴唇翕动,想说什么,被郭奉孝诡异的眼神逼了回去。郭嘉的双手伸向他,曹操以为自己会遭那两只手掐死。
但没有。
夏侯惇倒吸一口凉气,左手搂住夏侯渊,右手搂住张郃,三二一向后转,三人成墙将后头一群人全赶了下去。
曹操斟酌了良久,这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肩膀,道:“这……还有人呢……不好吧……”
郭嘉没答话,仍就着这姿势黏在他怀里。曹孟德一身大漠的沙土味,还有铁甲的腥冷,使他不舒服地又往上蹭了蹭。曹操原本还在琢磨,这是真投怀送抱呢还是兵不厌诈呢?脑子还在想着,手却已经不听使唤地按在了郭嘉腰上。
“好了好了,”他哄小孩似的拍拍郭奉孝,“这不回来了嘛。”
郭嘉还是不吭声。曹操心里疑惑,莫不是自己走后郭奉孝给病傻了?他扳着郭嘉的下巴非要郭嘉抬头,嘴里嘀咕着“快给我看看是病傻了还是哑巴了”。郭嘉的下巴和他的手角力许久,终于不敌。郭祭酒恼羞成怒,一口咬在他手上。
这一口咬得可结实,曹操哎哟一声,抽回手来一看,虎口处格外完整一道牙齿印子。郭嘉憋了一个月的火气顿时开了闸,摁住曹孟德一顿乱打。他力气不足,曹操又一身扎手的盔甲。曹操大叫着有伤有伤手下留情,郭嘉充耳不闻。直到最后郭嘉气喘吁吁地停下,站那儿揉着被盔甲砸疼了的手。
“不气了?”刚才还叫得很要命的曹操也不演了,凑过来,帮着他揉手。
郭嘉开口了:“仗打得挺好啊,曹去病将军。”
“一般一般,主要仰仗我们郭祭酒料事如神。”曹操揽了他肩膀,带着人朝大营走去,“我觉得去病不适合我,应该给你。郭去病,多好听,又应景。”
“那你叫曹广还是曹青啊?”郭嘉道。
“还是叫曹操吧。”曹操笑道。
下台阶时候不知怎的扯着伤口,曹操一个踉跄,被郭嘉适时地拽稳了。于是郭奉孝得以确认他真的受了伤,伸手往那冷冰冰的盔甲上摸了一把,问他:“伤哪儿了?”
“腰。”曹操说。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沉默了片刻。曹操觉得这片刻之间他俩脑子里的内容应该是一样的。
“我觉得可以。”曹操说。
“没门。”郭嘉道。
曹操偎着他,两个人很慢地顺台阶向下走。这步伐慢得让曹操生出错觉,好似他们已鬓生白发,垂垂老矣。但那毕竟只是错觉。他不知是庆幸还是懊恼地想。
“这仗打完,我们是不是也该回一趟洛阳了?”郭嘉忽然问他。
“想家了?”
郭嘉摇摇头,想否认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否认。
“今年冬天应该会安平,回去也不是不可。”曹操说,“写封折子,问问上头意思。”
“你回洛阳,有的人可得被吓个半死了。”郭嘉的语气藏不住幸灾乐祸,曹操也跟着他笑了。
“我又不带兵回去,有什么好吓的?”
“你要是带兵回去……”郭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眸子里泛起曹操熟悉的光彩。一般郭祭酒对着地图沙盘露出这副神情时,整个西北境的匈奴们都要遭殃,所以曹操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曹操斥他:“乌鸦嘴少来。这可是大讳。”
“兵符在你手里,我可管不着。”
曹操顺手捏了把他的脸颊,又听见郭嘉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别告诉我你没想过。”
这句话撞了撞曹操心里的小钟,铛铛两声之后,曹孟德无奈地笑了,“你这人……”
“都一样。”郭嘉埋着头看路,轻声说。
曹操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塞外和中原都一样,西征匈奴和逐鹿问鼎都一样,不过是用兵打仗,谋敌制胜。曹操也知道郭祭酒喜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纵横天下如同落子下棋。但曹操不愿意。
他年轻时给自己敲定的人生理想,一是做汉的征西将军,二是娶个漂亮老婆。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前一个理想已经抵达,后一个理想倒渐行渐远。
台阶快走到头了。曹操暗自在袖子底下握了握郭嘉的手。
“别老想着给我打天下了,”曹操凑近了些,“有空多想想我。”
郭嘉一声嗤笑,扬手把曹操推进阶下立着的许褚怀中。他拢起袖子,道:“仲康,刚才将军跟我怨你都不多关心他。”
许褚一瞪眼,格外的委屈,“我哪里不关心将军了?”
“这你就得问他了。”郭嘉睨了被虎妞那粗壮双臂搂住的曹操一眼,转身追着荀攸同行去了。
曹操好不容易从许褚怀中挣脱,开口想喊住郭嘉,塞外的秋风忽然起得很烈,像两只冰冷的巨手,捂住了所有人的双耳。一行鸿雁被这风吹过去,吹往东南方,并咿呀地叫着,渐近又渐远。郭嘉的斗篷鼓胀地翻动起来,似乎他在梳洗羽毛,他也要跟着它们飞走。
荀攸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等着郭嘉跟上。荀军师那张惯常睡眼惺忪的脸上露出了很难得的微笑。曹操听不见郭嘉的声音,但猜也能猜得到他们在谈论什么。荀攸的手抬了起来,在空中划出阵势。
夏侯惇拍了拍曹操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出神。
“庆功要趁热。”
“仲德张罗着呢。”曹操应道。
夏侯惇笑了下,大步向前去,越过了他。曹操在那半山处站了一会儿,凝望那些排布整齐的营房,那些旗帜,那些沸腾的人群和蹭着蹄子吃草的战马。许褚安静地候在他身边,偶尔看看他,又看看他目光尽头的一切。最后曹操也往西看,看那连绵的清淡的远山,倏而抬手,指着那儿道:“仲康啊——”
许褚一个挺身,“哎!”
曹操看了看虎痴那庄重得憨厚的神色,颇有自知之明地憋回了突发的诗兴。
“饿了没?”曹操问。
“饿了。”许褚点头。
于是曹操领着许褚回营吃饭,步子刚迈开呢,就听见远处传来郭奉孝阴阳怪气的喊声:“飞将军何在?”
“慌什么慌?”曹操眉梢一挑,“正飞着呢。”
—终—
【中华兄妹组】梅子黄时雨
绵绵细雨在夜深人静时转为气势磅礴的阵雨,上天似有雷霆之怒挥出水鞭抽打大地,骤风携卷着雨滴急促地敲打寺院的赤瓦红墙,噼里啪啦的,扰乱了夜的静谧与安然。雨水如断线珍珠叩在屋檐上溅起朵朵水花,又沿着排列整齐的瓦片之间的沟壑汇聚成溪,一汩汩倾斜而下在檐下串起一片晶莹水帘。
王晓梅在五更时分突然醒来,似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如今身处何方,睁大了空洞无神的眼睛,迷茫地与黑暗对视。雕花门屏不能完全将回荡于天地之间的嘈杂隔绝在外,她听见那水石碰撞的声音,短促而决绝,密密麻麻的,不绝于耳,碾碎了从梦境中延续而来的喜悦情绪。失落与惆怅涌上,那些她身临其境因...
王晓梅在五更时分突然醒来,似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如今身处何方,睁大了空洞无神的眼睛,迷茫地与黑暗对视。雕花门屏不能完全将回荡于天地之间的嘈杂隔绝在外,她听见那水石碰撞的声音,短促而决绝,密密麻麻的,不绝于耳,碾碎了从梦境中延续而来的喜悦情绪。失落与惆怅涌上,那些她身临其境因此信以为真的美好画面,明知是虚假,却感觉真真切切地拥有过,当它们渐渐从记忆中淡去时,心口宛如被剜了一刀,剥离的疼痛真实而深刻。
又是一年梅雨季。前尘已远,相思未尽,悲不自胜。
禅房里闷热异常,王晓梅感觉自己住进了一个大蒸笼,木质家具隐藏在内部的腐旧气味都被蒸了出来,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
她独自低吟,蓦然想起那年黄梅天,满城烟纱如梦似幻,无边丝雨在空中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将新愁旧怨都笼入其中。仅着白色浴衣的瘦小青年在滴水廊檐下长久伫立,他像一枝湿润的白菊,孤洁、易碎,几乎要溶进身前那片蒙蒙烟雨。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青年突然转过头,修剪整齐的前发刘海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和漆黑无光的眼睛,安静地落入王晓梅颤动的双眸。
画着竹叶的障子纸门大敞开着,馨香充盈的室内,收音机正在报道德国在投降书上签字后的后续消息。
与面冷如霜的王晓梅对视良久后,青年脸上浮现一抹惨淡的微笑,“你想他吗?”
王晓梅扭头看那漫天飞舞、剪不断理还乱的丝雨。
“不想。”
“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王晓梅道。
王晓梅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悄悄进入她的眼睛,浸泡得她的眼球胀涩难忍。
青年忽地掩唇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颤抖着,涨红的眼睛泛着水光,使面色越发显得苍白。
待这一阵不适的感觉过去,青年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丝,苍白一笑,“梅雨一落,四十五日无日头。待到云开日出,或许便是你与他重逢之时。”
青年误判了局势,台【河蟹】湾的雨季结束于六月盛夏伊始之际,重逢之日却迟迟未至。王晓梅延续过往习惯,中秋时喝桂花酿吃月饼,重阳时在发髻上插茱萸,终于等来一面崭新的青【河蟹】天白【河蟹】日【河蟹】旗。
从重庆单机冒险飞赴台北的飞行员在总督府上空升起国【河蟹】旗时,王晓梅被幽禁于官邸,只能听被她支去买菜的女佣回来讲述市民自发聚集在总督府附近的热闹,乍然见到中国人自己的国【河蟹】旗,民众既惊且喜,其中不乏有相互抱头痛哭的人。在外漂泊半个世纪,氤氲郑氏英魂的岛民从不曾忘故国。
霜降之前,载着中国将领和士兵的专列在万众夹道欢送中从基隆出发前往台北。
王晓梅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来梳洗打扮。
细腻铅粉一层层扑在脸上,银镜中少女略微有些水肿的脸如艺妓般惨白,难看得像个发面馒头。王晓梅恍若不知,继续在白纸一样的脸上描蛾眉,点红唇,往高高耸起的发髻上插梳篦、花簪,最后换上隆重的日本礼装。
做完这一切,她跪坐在茶室敞开的障子纸门后静候故人。
东方出现鱼肚白,一寸寸向这方日式庭院逼近,不多时太阳也在远方重峦叠嶂之后露头,红黄交织的霞光铺满天际,渐渐揭开晨雾给悲情之城蒙上的神秘面纱。
早起的女佣从门前路过,见她一身盛装坐于静室,诡异妖媚,不免大惊失色,可到底不敢干涉主人的行为,胆怯地低下头,逃也似的远离了这阴郁的房间。
她从黎明坐到晌午。初秋的日头依然毒辣,在层层叠叠的衣服包裹下,她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很快脸上就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微微弓着腰想放松片刻,汽车的轰鸣声便由远及近最终在宅院外熄灭。
她挺直腰背,双手交叠置于腿上,一派端庄娴静姿态。
军靴踩在木质走廊上发出咚咚有力的声响,那渐渐急促的脚步声出卖了主人迫不及待的心情。若不是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王晓梅也以为自己是不甚在意的。
她走出门,站在走廊上迎接客人。挂在屋檐上的玻璃风铃迎风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王晓梅抬起头注视着风铃,余光中一团阴影快速向她涌来,转过头,圆圆的眼睛里倒映出军装男人消瘦的脸,以及陷在帽檐阴影里的黑色眼睛浮动的温柔水光。
王晓梅呼吸一窒,阔别已久的故人终于出现,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籁俱寂。
男人摘下帽子,短暂的视线交汇后,他心中盛满的久别重逢的喜悦从悬崖跌落,摔得粉碎,王晓梅从那双曾经能包容一切的眼睛看到了愤怒与痛心交织的情绪,她的心也跟着紧缩抽痛,双手不由得抓紧了衣服。
她以为她的任性会换来一顿责骂,但是她仰望数百年如兄如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收敛了震惊无措的表情,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笑容喊她被遗忘已久的小名:“阿蛮,我回来了。”
她过去不信贱名好养活,十分厌恶这个轻贱了她的小名,如今却产生了久违的亲切感,无数甜蜜回忆从脑海里掠过,不过半个世纪的分离,竟已觉得恍如隔世。
心绪如潮起伏不定,想说的话太多,可千言万语到嘴边都化作一句波澜不惊的问候:“王先生,别来无恙。”
言语化作利刃,在故人心上狠狠划上一刀,她如愿以偿地看到男人脸上闪过的痛苦神色。
她等的太久也太苦了,无法轻言原谅,不断寄予希望又不断积累失望的等待早在蹉跎岁月中染上了深重怨气。历尽艰辛与苦楚,她与眼前的男人都不再是从前彼此熟悉的模样。
被深深地刺痛之后,男人的态度越发小心翼翼,几乎是看着王晓梅的脸色行事。王晓梅请他进屋坐,他探头看了一眼室内装修,然后弯腰脱靴。许是旧伤复发,王晓梅看见他起身时按着背,眉宇间流露出隐忍痛楚的痕迹。
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向王晓梅展示在上海最顶尖的裁缝那里订制的衣服——那是一件黑色丝绒旗袍,短袖斜襟,低开叉长下摆,正是在贵妇名媛中流行的款式。王晓梅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这是大陆流行的妇女服饰么?我倒是孤陋寡闻了,不知它叫什么,瞧着像是男人的长衫。”
其实王晓梅知道旗袍的由来,也知道旗袍的时尚变迁,本田菊每回从大陆来台湾都会给她带一件当下在上海样式最时髦的旗袍,心血来潮时便要迫她穿上,然后让她模仿上海歌舞厅的舞女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本田菊似乎更喜欢她穿着旗袍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模样,比她穿着和匍匐于他脚下时更能满足他的征服欲。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念念不忘的。
“你不喜欢吗?”男人紧张地询问。
“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衣服而已,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王晓梅冷淡地说。
男人垂着眼,默默将衣服叠好收入礼盒。年轻的女佣端来茶水,在替男人斟茶时,忍不住偷看男人,不觉茶水溢出瓷杯。男人提醒她后,她慌忙抬起茶壶,却遇到男人伸过来的手,碰撞之下茶水溅出,烫在男人手背上,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王晓梅眼皮一跳,冷眼看女佣惊慌地向男人道歉,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叫她心底蹿起一股无名怒火。
原不知道这丫头如此笨手笨脚。
“你下去吧。”王晓梅忍气道。
女佣如蒙大赦,抱着托盘匆匆离开茶室。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户间隙洒在乌木矮桌上,青瓷茶杯里升起袅袅水汽,男人盯着杯中缓缓浸泡开的尖细嫩叶,斟酌着用词,“晓梅,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王晓梅以为他这系铃人终究要开始解铃了,暗暗打起精神,却不料他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后文。王晓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开口说话时,每一句话都不是她爱听的,她便顺着他的话茬冷嘲热讽,他不说话时,她更恼他,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烦躁不已,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孬种。
许是今天在她这里受的冷遇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没有留下吃午饭,借口有公务要处理匆匆离去。
他走后,王晓梅将他带来的礼物挥落在地,扑在榻上嚎啕大哭,她没有得到想象中报复的快感,只知道重逢不该是这样。
哭够后她红着眼睛爬起来,脱下繁重的日式传统礼装,换上男人带来的旗袍。衣服略微有些紧小,不知是他记错了她的尺码,还是她这些年不但没有清减反而略有发福。
她将散落一地的礼物一件件捡起装进礼盒,一个装着寺庙香火的黄色香囊引起了她的注意。男人已经是第三次送她这样的礼物了。
第一回发生在乾隆元年。她在京师象征性地行过及笄礼后,王耀便要赶她回台湾府,原是想让王闽进京来接她,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便亲自送她去福建。陆上行程走完了,剩下一十一更水程,王耀说什么也不肯同行了,王晓梅委屈得掉眼泪,直骂王耀是个狠心的主。临别前几天,王耀独自一人马不停蹄赶去泉州龙山寺替她求了个装有观音菩萨香火的锦囊,亲自挂在她脖子上,说是有逢凶化吉保平安之效。
台湾府乃至东南亚一带移民多有来自泉州者,凡出海打拼的人临走前都会去龙山寺求一个香火香囊,算是当地的习俗了。后来定居台湾府的泉州移民便开始仿照泉州祖庙的建筑风格在各地修建新的龙山寺,祖庙的香火也因此分流到台湾大小城镇。
回岛后不久,王晓梅便接到批折,称泉州三邑商人欲在艋舺一带修建一座龙山寺。王晓梅自然毫无异议,商人从家乡祖庙请来观世音菩萨分灵入殿那日,王晓梅还抽空去参加了入殿仪式。
她将香囊里的香灰倒入香坛,随后在宝相庄严的菩萨相前奉上第一炷香,双手合拢在心中虔诚许下三个心愿:
一愿风调雨顺,二愿国泰民安,三愿兄妹永不分离。
男人第二次送她香囊是在光绪二十一年。割台之事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心灰意冷的王晓梅拒绝了众人要她留在京师以避祸乱的乞求,独自一人返回台湾。一入福建境内,王闽便赶来亲自送她最后一程,想到此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俱是无语凝噎。
“保重。”王闽将从龙山寺求来的香火香囊挂在王晓梅脖子上,“这香囊是他叮嘱我一定要送给你的,莫失,莫忘。”
王晓梅含着热泪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驶往海外孤岛的大船。温润儒雅的青年站在码头,不忍多看地背过身去。
客船被海浪推着渐行渐远,最终隐入茫茫海雾中。
不是她丢了气节自愿臣倭,是她的哥哥不要她了。
眼泪哭干后,王晓梅振作起来与矢志守台的兵勇和岛民仓促组建tai【河蟹】wan民【河蟹】主国正面抗击登岛日军,民【河蟹】主国瓦解后,她又跟随客家军辗转于台南各地。长兴会战期间,她不幸被日寇俘虏,之后被带去见亲临殖民地督战的本田菊。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本田菊。
帐篷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内,她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一身黑色戎装披着紫色披风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用闪着寒光的太刀刀尖挑起她的下巴。
对上那双暗沉无光的眸子,王晓梅没由来的感到一丝恐惧。
“你是王晓梅?”本田菊问。他说的是汉语。
王晓梅睁大眼睛瞪他,没有回答。
本田菊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写一封自愿归降书,他们便不会再做以卵击石的斗争。”
王晓梅憋足了力气朝他脸上淬了口唾沫,“呸!”。但因两人间隔太远,只有些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
本田菊收起长刀,从裤兜里摸出一方素色手帕拭去脸上那点微不可见的唾沫星子。
“义勇军残余部队已被围困在长兴村,很快师团长就会下令火烧村庄,阁下愿与我同去观战吗?”
彬彬有礼的恶魔带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的王晓梅来到一处高地,从此处望下去可俯瞰长兴村全貌,客家军最后的主力便藏匿于此。王晓梅双目赤红拼命摇头,奈何嘴里被塞了一团麻布发不出声,恶魔一声令下,青山臂弯中的村庄很快变成人间炼狱。
王晓梅不知何时晕死过去,醒来时,她已被安置在凤山县丞官邸之中。本田菊并不肯轻易放过她,用一名客家军将士遗孤性命威胁她写下所谓的自愿归降书,之后他拔刀出鞘,刀尖对准王晓梅。王晓梅以为自己凶多吉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不想刀光闪过,她胸前挂着的香囊从中间被削断,寄予美好祝福的香灰洒落在地又被穿堂而过的秋风卷走,无迹可寻。
“旧人旧事还是忘了好。”本田菊说。
躺在手心的香囊似乎还带着香灰焚烧时的余温,王晓梅仔细端详过后将它收入礼盒,神佑世人但是不佑他们这对命途多舛的兄妹。
受降仪式结束后,男人正式入住王晓梅的官邸。当天台北放了一整夜的烟花,晚归的男人轻敲房门,王晓梅假装已入睡,并不回应。男人的身影投在幛子纸门上,驻留许久才离开。
走之前,男人带着淡淡惆怅的声音传入王晓梅耳中。
“我原以为我们会在烟火的祝福中重逢。”
王晓梅鼻头酸涩,她哪里是真的恨他,只是积怨难平,且她那时以为往后日子还长,哪里想到短暂的重逢之后是更长久的分离。
临走前,男人亲自挥舞着铁锹将院子里的樱花树都换成了梅树。他说等来年入梅时节,他会再来台北,倘若梅子成熟了,便用甜的做蜜饯,酸的去泡酒。梅子蜜饯与青梅酒都是她以前最爱的吃食。
然而年复一年,只有她独自一人与满院梅树作伴。
屋外雨势越来越小,天色见晓时便彻底停歇了。王晓梅离开了禅房朝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中殿走去,雨后空气湿润清新,带着花草混合的幽香。
她将香火倒在殿前香坛中,然后步入大殿,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
“一愿风调雨顺。”
“二愿无疫无灾。”
“三愿我们兄妹重逢于烟火的祝福中,而非在战争的硝烟中。”
秦老师你好,婚礼前的四十分钟,我给您写封信。
真心话,手写,有诚意。
本来我是想写首诗的,但总怕您觉得打趣儿,又说我态度不端正,说白了我也确实是怕您后悔,毕竟这点窄心思瞒也瞒不住,总不能因为我这打油诗,您突然后悔把龙哥不嫁我了,
那我可赔大了。
写这几行字之前,大蟒正拽着我的白色领结,死活系不上。
我心里纳闷秦家这两兄弟,大蟒怎么就一点也没您继承您那手艺和玉树临风一倍儿潇洒的公子哥气质呢,这可不是奉承,纵观全局,秦老师,您比那胖子和秃头多出来老些风度。
再说一遍,这绝对不是奉承。
我写的这功夫儿,博儿忙里忙外,正拿那摄影机到处乱窜呢,兄弟几个是真的都很高兴,我...
我写的这功夫儿,博儿忙里忙外,正拿那摄影机到处乱窜呢,兄弟几个是真的都很高兴,我就抢过来镜头也想看看,不知道今天的婚礼您到场没有,还没来得及动作呢,又被杀哥一膝盖顶在腰窝,疼的我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一把老柴,是个人都逼着我发红包,我顺手扔过去两条烟,您还不知道咱这些人吗?着了火一样,似猎狗又散作一团,连个影都逮不着。
一不小心就扯远了,必须说回正题。
我知道人这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心里难免紧张,您可别笑话我,说我比赛时候都睡不醒,但这跟比赛是两码子事,龙哥就一个,我也不能把他看成个玩意儿正手来,反手去。就算您不抽我也有我们光头在背后盯着我呢,我们肖老师今天也可帅了,近乡情更怯,其实我想说,但对着他我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跟哑巴一样,口水变成眼泪,吃了黄连般苦涩。
人世间的感情啊,说不明白。
所以能说出口的,逢着这点功夫,我当作消遣向您表示一下我的谢意。一位即将结婚的新郎当下的心情。
我跟光头的时候您头发还没白呢吧?这话应当是龙哥说,但我替他说了固然也没差。您那时候潇洒啊,那时候辉哥也还没胖呢,加上厨子和王祖贤,爷几个并排往那一站,出道都行。
刚开始您带龙哥那功夫把他当亲儿子养着小的们是有目共睹,谁去您家串个门都要被虎视眈眈盯个半天。都没那胆,就我有。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人得有闯劲,不然我今天结不了婚。
嘿嘿,我还记着秦老师您拿着大水杯晃晃悠悠从逆光的前门走过来,瞧见我和龙哥正对练呢,眉头又自然一皱,那时候你我都很青涩,年轻稚气,美好的像是梦,现在想想就要流眼泪。
人生是等待与失去,等待着失去,他们都说我这么想太悲观,其实我底色悲凉,妈的,就是没人承认这一点。
...说脏话了,自罚五百,不好意思。
“怎么又是你小子?”
您问出口我就免不了被收拾一顿,被各种人收拾。当我是免费的,我可没少挨踹,脖子一梗,就觉着你们几个老的为嘛谁谁都瞅我不顺眼。但其实那功夫眼下,我对您家那个还没那心思,说白了我就是喜欢跟他练练,搁一起呆着。
而现如今我都三十多了,退役了。
龙哥总笑着跟我说,“你才三十三。”
是啊,我竟然才三十三。
我有点枯萎了,终于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知道了有明之处必有暗,也穿我的运动服,小蓝鞋,看着权势,欲望,喧嚣从我眼前流过,而我已经无动于衷。
可乐,所以您爷几个别又总说我那混小子从小思想就龌龊。龙哥听着了又抓我一把柄,婚后幸福能好不能好,咱口下还得留着点美德。年纪长了些许,肖秦二门来往多,龙哥作为一个小崽子,招师兄弟们爱护。
往大了说可哥和杀歌,碰着是一个鸡飞狗跳,唯二个小龙人成天护体,尾巴一个博儿,算是新生代,最服气的也不过一个我心上他。我被夹在中间,私底下看这帮人笑里藏刀,那时候的情感暧昧,龙哥还是跟我日日混迹,我还比较迟钝,没见身边都是豺狼虎豹,带着他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但有空闲,带着他翻墙出去玩遍了个北京城,多谢您总给我俩留门,不至于被胖子作为钉子再被退货。
但我那时候高低不敢揣测您的想法,早知道有今天,咱爷俩一拍掌,暗度个陈仓,还用等到今天三十多才结婚。
对了,秦老师,说起年轻那功夫,龙哥天天给我写信,信封上盖着您的红章我都知道。心里一清二楚,了然承当。
那时候千禧年刚过,正兴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满大街都放着刀郎的歌。我成天靠着他给我写的信过日子,第一次觉着青岛的风潮的跟小刀一样直打人脸。说实话是我几次跑回去看龙哥,都是因为杀哥恰好来我这打比赛,恰逢跟我说了说龙哥的近况。
大多是套话,崽子没什么精神头,被带着出去打比赛水土不服瘦了一圈,被外来的新人欺负也红着个眼眶,肉不怎么吃了,话也少,不太爱说。沉默,厚重的沉默,经得起刀枪剑戟。
我心里不舒坦,当时就坐在台子上拿着狂飙静静听着,没成想一会功夫眼泪竟糊了一脸,我没怎么哭过,尝起来真真全是咸的。说我哭了您保准不信,在你们眼里我铁血一汉子,
但我还真哭了,不能自已。
现在想想他当年那样,我这心从里到外能酸个鲜榨柠檬汁出来。年少多轻狂,总是伤别人的心。辜负了期望还不晓得,所以说人还是欠成长。胖子多带我几年我可能会更成熟点,但这句才是玩笑话,我很遗憾,遗憾的事情很多,关于他,也关于你。
再往后就是我俩大man/guan的事了,这个过程很长,吃了多少苦我们自个心里都清楚。
我先一步还是龙哥先一步这都不重要。
从伦敦回来之后,龙哥就总好坐在台子上粘狂飙,那时候他已经出落的相当有模样了,人好看,就一双眼睛瞅我总有点没神。我心里没个准,扑通扑通乱跳也没个谱儿。
我不安啊,很久。
那时候我俩在一起已经几年,作为咱公开的地下恋情您和我们光头有多少包容我心里是最清楚的。
我只是怕事出缝隙,怕龙哥会觉得不自信,会觉得累,会觉得无法坚持下去,会觉得低我一等那是后话。
真的很怕,我怕他不要我...
我私底下不好说话,所以只坐在他身边听他说,他说的都是以前我俩的事,我们小时候穿的蓝白条校服不贴身晃晃悠悠的,老头样儿的白色汗衫,成天拎着个叮当作响的水壶。
私底下的亲吻是街边豆汁的味,还没有技巧,生硬的咬坏了嘴唇,拥抱起来只是两个瘦小肩膀的孩子互相取暖。
心口一热,竟也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了。
他总说我身上的烟味很好闻,秦老师的烫绒外套很好看。
他也常把日记给我看,除了训练总结外,只言片语是,今天有雨,方便面这个难吃。
龙哥就是个这么好的人吧,这么简单。
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把他给我您有多舍不得。
一相对比光头可能嘴角都咧到后脑勺去了,他把龙哥当自己的崽子,总是有股子吓人的执念。看您头发白了,老肖头发没了,胖子脖子更歪了我心里难受,被爷几个拽着长大,薅着成人,就别说退下来了我会有多不舍。真爷们不留遗憾和余地,我把和龙哥结婚当作这轰轰烈烈我的事业和人生顶峰二十余年的句点。
没有波澜,最好只有平淡。
闲暇我有时会想婚后的他会有什么改变?
想来想去,不过是自律又温柔,千秋万载估计都是个人才,是您教出来的。我所喜欢的他的模样,在您的手下渐渐成型,如同艺术品不需要再有任何加工和雕琢,非让我用什么来概括的话,婚前他还在跟我说季后循环赛的大事小情。
这个人同您一样,常带着笑,是温柔到骨髓里的龙哥。
第一层是温的,第二层是冰的,第三层又是暖的。
世事洞明,我在您这不必装作懂得什么世间道理。
我的婚后生活与我俩个有关。
带我打比赛的时候您总问我什么是正确的应对方案?
怎么应对龙哥的正手,退一步又是什么?相比于光头一度想把我练到残废我还是更喜欢秦老师您的方式,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只不过我一直没当回事,从没想过怎么应对龙哥,大抵是见招拆招,也没想过什么正确答案。
直到和龙哥到您那下跪请求结婚的时候,您问我想到正确答案了吗?问的我又是一愣,头脑风暴,和我家这位忙活婚礼的间隙,把潮湿回忆翻出来数年,周转同大蟒聊天。
一般来说聪明绝顶的人往往性格都不讨喜,而善良的人又不太灵光。您家的崽子,生就一颗七巧玲珑心,深藏着温柔和善良。
这是我幻想的伴侣,哪一面我都中意,我无法承诺。
所以喜欢他就是正确答案。
对或者错往后余生都听您给我改正,慢慢指教。
秦老师,我现在很幸福。
我恨不得把这句话说给全天下听。
伦敦的时候自己胸中的喜悦炸裂,如今两个人或许加倍。
那我也只能看着,透晰这人生数十年,和他一起。
长久的,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五彩缤纷的。
尚是十分感谢。
无傲骨傲气,唯有您说过的虚怀若谷,大智若愚。
婚礼还剩了十分左右,就此停笔。大蟒说喝一口二锅头不至于心情太紧张,我没敢听他的。其实说了这么多,早已经沉淀下来。仍不知道您在没在婚礼的首排就坐,还是带新生的孩子们出国比赛了,又是一批新人,您大许也在期待超越我俩的新生代,伴有无限潜力和希望。
以后的日子虽是我和龙哥的日子,但背后总记着您意气风发,时而想起我的十八岁。
我的迷妹托我跟您讲,
永远。
现在婚礼进行曲已经开始萦绕着大厅内外,大蟒这才给我把领结系好。这功夫我想着,龙哥穿了什么样的西服呢?
白色的果然还是秦门风格,二八分利落,挺腰抬头是灵光洒脱的小兽。应该是笑着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