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翻合集感觉很心虚,遂画点东西证明自己推卡布尔
恶魔x好魔√
白切黑小牧师x自以为经验老道实则被拿捏的猎人
总之就是想看两个人各怀鬼胎但是忍不住被彼此吸引啦
还有装嫩装纯洁的小伙
6k+
小镇的礼拜堂在外观上实在比不上大教堂的繁复华丽。一块块颜色深浅交叠的石砖砌起来的墙面,年久失修,已经显得太过陈旧,门上的红漆也早已斑驳掉落。即便如此,这座礼拜堂仍是居住在此忠诚的信徒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况且,教堂内的白墙还算洁净。
按理说,在祷告还没开始时,已经入座的人通常会保持安静,以尊重教堂的神圣...
按理说,在祷告还没开始时,已经入座的人通常会保持安静,以尊重教堂的神圣氛围。不过在这个小镇,来做礼拜的人大多彼此熟悉,牧师还没有现身前,难免低声寒暄几句,载笑载言。早晨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影子,信徒们的脸上好似没有一丝阴霾。
今日的礼拜堂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听不见一丝交头接耳的动静。
人们屏住呼吸,低着头正襟危坐,眼神却不约而同地瞟向左列第一排的橡木长椅,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假装打着呵欠掀一掀眼皮。
目光汇集之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的右眼被单边黑色牛皮制眼罩覆盖,腿上绑着一把匕首,耳朵还断了一截,裸露在外的小臂也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
也许这些已经足够让人敬而远之,不过最让人恐惧的还是那一头银发。
在这个国度,银发是最为危险的信号,几乎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一名恶魔猎人。
如果他们出现在你的城镇,那就意味着,某个你在集市上打过照面,来你的烘焙店惠顾过,或是与你的孩子去同一所学校的人会被打上恶魔的标签,残忍杀害。
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是否真的是恶魔,但人们听说过无数起由王族制造、控制出来的这一批恶魔猎人的暴行。
据说,他们会带走年迈夫妇的独生女,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邻里称道的好青年。求饶、说清、乞求统统都是徒劳无功。水滴也许用上百年千年可以滴穿石头,但用一个世纪恐怕也无法在恶魔猎人那冷酷的心上留下痕迹。
这份深入人心的恐惧,甚至可以止住孩童夜晚的啼哭。
“如果你再不听话,恶魔猎人就要来抓你了。”
当然,没人觉得一句说顺了嘴的威胁会成真,直到那顶着一头银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如同磁力相斥一般,恶魔猎人的半径五米内空无一人,其他人宁可大腿挤着大腿也不愿坐在他的身边。
九点的钟声敲响,悠远沉重的声音回荡在凝滞的空气里。
祭衣间的门打开,一队身着神圣服饰的神职人员手持香炉,步履庄严,穿过教堂正中的红色长廊。为首的人踏上祭坛,转身面对整个礼拜堂,正是这里的牧师。
经过长年的培训和教育,获得主持礼拜资格的人大多年事已高,头发也稀疏了。可祭坛上那人却有一头浓密蜷曲的黑发和俊朗光洁的脸庞,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纯白祭披下,棕色的手臂像是从袖口泼出的热咖啡。
牧师在读经台前站定,象征着圣洁的白色祭衣随着动作微微摆动,一尘不染,让人连触碰他的衣角都感到踌躇,生怕留下自己不洁的指印。
他出现的时候,教堂里的一些年轻女男们露出了痴迷的神色。
“忠实的信徒们啊,让我们开始今天的祈祷吧。”
日光照耀着他白衣上的金线刺绣,这一刻,他的身上环绕着如有实质的神圣光环。这位牧师虽然年纪不大,承担的职责却完成的相当不错。在他的带领下,礼拜的活动在庄严的气氛中平稳地进行。他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人们完全忘却了那位不速之客带来的恐惧。
不过,恐惧本人并没怎么把这位颇受爱戴的小牧师放在眼里。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一副随时会打断祷告,再打断谁的鼻梁的样子。好在直到讲道与祝祷都顺利结束,他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礼拜结束后,几名信徒留了下来。
名为卡布尔的年轻牧师宽容地向她微笑。
“任何时候都可以。”
牧师引领着她前往了教堂的告解室,一个与世隔绝的房间,像一座小小的棺材,人们在那里卸下自己的秘密和罪恶,期望离开时,灵魂会轻松几分。
余下的几人在原地不安地等待着。没过多久,连太阳的位置都没怎么移动,那名女子就从隔间重新出现。
她几乎是焕然一新。
面上笼罩的浓稠悲伤被彻底洗净,取而代之的是朝气与喜悦,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连那蓬乱干燥的长发都不再像是几天没有打理过的结果,而是有意为之的造型一般。
这一奇景终于令恶魔猎人的神情变换,其他几位等待进入告解室的信徒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谢谢您,卡布尔牧师,谢谢您。”她感激涕零,一步一鞠躬地向那名牧师告别。
接下来,信徒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告解室,又重获新生般离开,眼里的血丝和浑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个人有如此之大的转变,也许可以归功于那位牧师超群的开解能力,但接连几人皆是如此……
难免让人生疑。
“站住。”银发的猎人阻挡了最后一名信徒离开的脚步。“你们在告解室里做了什么?”
说来也怪,原本礼拜堂的人见了恶魔猎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可被抓住胳膊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对他口出狂言:
“怪物,把你的手拿开!”
遭到这等辱骂,猎人却充耳不闻,连眉头都不曾抬动一下,只是那牢牢擒住信徒的手臂没有一丁点放开的意思。
信徒几次试图挣脱却纹丝不动,二人之间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这时,众祈时曾听到的年轻声音突然响起。
“回答柔和,使怒消退;言语暴戾,触动怒气。(箴言15:1)”
对峙的猎人与信徒一齐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牧师。他将手搭在信徒的肩上,后者的怒气肉眼可见地随着肌肉的放松而淡去。
第一次来到这座教堂的人,因座位离祭坛距离较远,看不真切卡布尔牧师的五官,只凭他周身那温和纯良的气质判断,也许会误留下他有着蜜糖棕色瞳孔的印象。但是,一旦与他近距离对上视线,那双与气质格格不入的,冷冽幽深的蓝眼睛叫人防备不及,一下子被看进了心里去。
此刻,这双迷人的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银发的猎人。
“主欢迎任何人加入我们信仰的家庭。这位先生,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冒犯表达歉意。
“感谢您选择与我们共度这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是牧师卡布尔,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最后,猎人松开了攥紧信徒胳膊的手,后者似乎终于回过神,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堂。
“我是圣殿直属军团一队的队长,你可以叫我米斯伦。”
“圣殿怀疑这座城市有恶魔藏身。”猎人从衣襟间抽出一份羊皮卷,上面盖着圣殿的印章。“你作为本教区的神职人员,有义务协助我的调查。”
初来到这个小镇时,米斯伦便察觉到了居民们对他的排斥。恶魔猎人凶名在外,这样的冷待并不稀奇,不过普通人见到他们,都是恐惧大于厌恶,面对问话,再不愿也会战战兢兢地老实回答。
可是这个小镇的居民们似乎格外的不怕死,一天中,米斯伦竟然遇到好几个像那名信徒一样挑衅他的人,甚至有人向他扔烂柿子,当然,被他用传送术原路送还了回去。
这些事并没有影响米斯伦的心情,在一次又一次的记忆清洗中,他早已丢失了感受激烈情绪的能力,他只担心任务的进行会受到影响。
更重要的是,这个镇子上的死胡同有些太多了。
为了确保任务的顺利,米斯伦决定寻求当地神职人员的协助,却不巧撞上了周日上午的礼拜活动。
他本可以直接闯进来,以圣殿传令强迫这里的牧师与他合作,但为了之后共事的和谐以及防止进一步激化矛盾,米斯伦策略性地等待了一上午,直到对方完成工作。
谁能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想到刚才几名信徒从告解室出来后突兀的转变,米斯伦终于正眼看向眼前年轻牧师,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恶魔?”
那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慌乱,正是一名上任不久的小镇牧师在听闻此等骇人消息后会做出的反应,称得上毫无破绽。
“主啊,请您保佑我们……”
他虔诚地捂住胸口,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凑近了些,握住米斯伦的手。
虽然人们口中相传的恶魔猎人总是身高九尺青面獠牙,但米斯伦的个子并不高大,事实上,这位猎人比起担任文职的卡布尔牧师还要瘦小得多,一双骨骼纤细的手被对方轻松地完全包裹住。
“米斯伦队长,请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辅助您的调查。这里人多眼杂,如您不介意的话,来寒舍详谈如何?”
卡布尔的邀请会成为近距离监视他的好机会,米斯伦没有多做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
半刻钟后,牧师换回常服,一件简朴的贴身黑色长袍。
“请随我来。”卡布尔为米斯伦推开大门,褪下那身祭衣,原本环绕在卡布尔周围的那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一扫而空,他的身姿呈现出符合年纪的朝气与挺拔,袖口隐约可以窥见健康的肌肉线条。
更衣时,原本发胶固定好的头发不慎被弄乱,一缕黑发黏在了卡布尔的脸侧。
小孩子。
米斯伦在心里淡淡地想。
离开礼拜堂的阴凉庇护,日头正高。不远处便是这座城镇的中央大道,酒馆、裁缝店、叫卖的小摊贩们,刺目的白日光下嘈杂吵闹。与这一派祥和景色格格不入的是石砖墙上张贴着的圣殿的远征军征兵海报,遍布大街小巷,许多都被撕得破烂,或泼上了颜料。
模糊不清的海报上隐约写着:
驱逐异教徒,前往英灵殿。
米斯伦的银发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仍然有人时不时投来几经掩饰的打量目光,不过自从与卡布尔同行后,他再没有受到任何明目张胆的骚扰。
这么一趟下来,口耳相传,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城镇都会知道恶魔猎人的到来。也就是说,这两日急于出城的人有头等嫌疑。
除了身旁这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卡布尔自如地与商铺的老板和过路的行人们打着招呼,他们皆是笑脸相迎,足以看出这位年轻牧师在镇子上的人望。当然,仅是如此并不能打消米斯伦的怀疑。
俘获人心对于恶魔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米斯伦队长。”
年轻的牧师突然停下脚步,猎人收回四处寻找线索的目光,疑惑地看向他。
“已经过了午时,您还没有用饭吧?”他指向街边的一家酒馆。“这里的羊肉浓汤相当美味。”
“我不饿。”
“啊,可是我有些饿了,您愿不愿意等我一会儿呢?”卡布尔略带歉意地商量。“或者,您可以先去附近转转,我们半小时后在这里汇合怎么样?”
米斯伦眨了眨眼,他不太想给这个可疑的牧师单独行动的机会。
“没事,我等你。”
在门槛蹭下鞋底的干泥,二人拐进了酒馆。一进门,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是香辛料、肉汤和廉价啤酒的混合味道。酒馆装修简朴,生意却相当的好,一层已经看不见空闲的座位。还是大白天,一眼望过去有不少人已经喝得烂醉。
“哎,卡布尔来了呀?”一个穿着围裙,矮壮的中年男人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锅铲,热情地迎了上来,不过,他在看见卡布尔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的米斯伦时皱了皱眉。
“老板,是我。还是老样子,麻烦您了。”卡布尔笑容满面地回应。
“二楼还有空桌子,你们上去坐吧,菜一会儿就好。”
“今天人似乎格外的多。”
矮壮男人听了这话却并不欣喜,沉默了一会儿道:
“远征军家属的补贴费下来了。”
二人上楼落座,牧师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红皮圣典开始默诵,猎人则心不在焉地靠着椅背。
“‘挥剑杀人的手并非人类的手,而是主的手。’”
卡布尔冷不丁地说。他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一声叹息。
“为了所谓的神圣使命,抛下自己的家庭、财产和地位出征,然后成为信纸上的一行死讯,值得吗?”
米斯伦的视线终于回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卡布尔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意识形态的战争往往是最为残酷的,各方都有自己供奉的神祗,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为了前往那承诺中的人间天堂,一切以此名义犯下的暴行就都是正当的。异教徒就该死,必须像疾病一样被扫除。
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耗尽了国财,民不聊生也会被称作必要的牺牲,为的是完成更伟大的使命。
可是,如果所有人都抬头去看那伟大使命,谁来聆听被使命踩在脚下的臣民们的哀求。
“当然不值得。”米斯伦低声说。
卡布尔惊讶地抬头,清澈的蓝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原本并没有期待米斯伦的回应。
“怎么了,难道你不这么觉得?”米斯伦直起身子看着他。
“不,不是的……”
年轻的牧师似乎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掰着手指。
“我只是……队长,你难道不好奇我作为圣殿的牧师,竟然不支持他们的决定吗?”
“一点也不,无论你是什么立场,都和我没有关系。”米斯伦语气平淡。“在我结束任务以后,不会记得这一切。”
“队长,你真的对过去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
“没有。”
“是选择性地清楚?还是全部清空?清洗记忆后是什么感觉?
“圣殿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了对了,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米斯伦:……
“啊!实在抱歉,米斯伦队长,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经常有人说我好奇心过于旺盛……”卡布尔垂下眼,浓密的长睫毛遮住了那双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
米斯伦点了点桌子:“被清空的只有情景记忆,如果全部清空,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傻子。
“圣殿需要确保我们没有被恶魔蛊惑,具体操作不能告诉你。”
情景记忆就是对于某个特定的情景或经历的记忆,比如此刻,米斯伦和卡布尔在午后的酒馆二楼,背靠着一个世界的喧闹,等着一份羊肉浓汤上桌。而在记忆清洗后,米斯伦不会记得这一切。
而其他的记忆,比如使用刀叉的方法,或对这个世界基本的常识会被保留。
不过,这毕竟是对大脑动的手脚,米斯伦不知道自己的记忆被清洗了多少次,他对世界的感觉开始像蒙上了一层薄膜。
而记忆清洗完成后,与其说有什么感觉……
不如说什么也感觉不到。
话音落下,二人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卡布尔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觉得可惜吗?”
“什么?”
“记忆。”
“不会。左右也没有什么值得我记住的东西。”
米斯伦说这话时,倚靠着酒馆二楼的窗框,眺望着过往匆匆的行人,一座座低矮的建筑,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
卡布尔注视着着米斯伦的侧脸,那张脸白净又美丽的脸。米斯伦对自己的外貌大约没有任何的自我意识,很多人看他,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头银发背后的含义。
那总是像省着力气般半睁的眼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墨一般的漆黑中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所以当那只瞳孔倒映出你的影子时,你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满足。
他的鼻子精致高挺,嘴唇很薄,像没有被好好照顾过一般覆盖着道道唇纹,黑色的眼罩遮掩着面部的残缺。也许,他曾与他的敌人殊死搏斗,惊心动魄,在血泊中他以一只眼睛为代价,成为了最后的胜者。
可是拥有这一段记忆的米斯伦已经永远消失,现在的他们再也无从知道米斯伦的右眼是如何失去的了。
而抹除这一切,与谋杀无异。
“米斯伦队长,你害怕死亡吗?”
似乎是不理解话题的突然转变,米斯伦回过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里的人都很害怕。”卡布尔浅浅地微笑。
羊肉浓汤上桌,二人的谈话也随之中止。
看那汤的色泽与气味,足以看出卡布尔先前的称赞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汤汁是用新鲜番茄炖煮出来的颜色,表面漂浮着点点油光。羊肉鲜嫩,分量给得很足,已软烂适口,腥膻味尽数去除,留下的只有令人食欲大开的香气。
卡布尔端起一个小碗,舀了一大勺汤,随后又加入了被羊肉汤汁浸透的胡萝卜和西芹块。
米斯伦仍然向后靠着,望着窗外,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只不过,那鼻尖萦绕的香浓令他条件反射性地咽了咽口水。
盛好汤和蔬菜,卡布尔又在锅里精心挑了几块看上去最为柔嫩、肥瘦相宜的肉。
然后,他将碗递到米斯伦手边。
“队长,这一锅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帮我吧。”
米斯伦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一碗羊肉浓汤,面前的年轻牧师笑容真挚。
“好吧。”
米斯伦拿起了勺子。
TBC.
米斯伦也是吃上宝宝碗了
虽然标的上但我不能保证下一章就是下(。)
欲望与身体绑定的私设。掺杂海量个人化的角色解读,全文3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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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诩了解同样傲慢。所谓理想的团队是,一觉醒来,他们都为难解问题找到了各自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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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他能找到新的欲望,今后能好好生活——想起已经许久未见的米斯伦的时候,卡布尔总是以这句话作为思考的结尾。
但如果说除了照顾自己外,卡布尔对米斯伦还有什么期望的话,使自己具有亲和力,看起来没那么恐怖绝对算得上其一。
从柔软的木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卡布尔如此想道,摇晃脑袋以复位天旋地转的视野。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咬紧牙关将倒抽......
从柔软的木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卡布尔如此想道,摇晃脑袋以复位天旋地转的视野。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咬紧牙关将倒抽一口凉气的冲动咽了回去。很痛,但他觉得值得。
“米斯伦队长,我不反对你用传送术的方式进门。但如果你能出声提醒,告诉我来的人是你,而不是暗杀者的话,我会更高兴。”
就在大约十秒钟前,他将站在玄关处的黑影当成了入室暗杀的刺客。以他在黄金国的身份,遇到这样的袭击并不奇怪,而事实也是如此。无论是他还是莱欧斯,都有过公开场合遭到行刺的经历。
与刺客彼此相视似乎是双方预料之外的结果,门口的黑影像是停止了思考一般站在原地,卡布尔则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沿着墙壁疾冲向来人,打算先下手为强,却在匕首已经刺向来人的咽喉时,才认出那并不是什么暗杀者,而是米斯伦。
幸好米斯伦的身手没有丝毫退步,非常轻松就踢开了卡布尔紧握的匕首,否则他恐怕会为自己鲁莽的举动懊悔很久。
米斯伦伸手将卡布尔从地板上拉起,沉默地注视着卡布尔,表情比起惊慌反而更像是惊讶。在抵挡了卡布尔的攻击后,米斯伦不可思议地又恢复了不知是活物还是摆件的安静姿态,只是微微抬头,等待卡布尔从差点吓到魂飞魄散的状态里恢复。
大抵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精灵的全身都在往下淌水,与卡布尔接触的手也被打湿。这种状态想必不会好受,但米斯伦耐心而静默地停留在地毯上,既不移动也不催促,就像允许对方随便把他挂在哪个架子上晾干。
那种仿佛经历过急剧变故之后依然沉着的稳定感,让卡布尔从紧张中恢复过来,被公务折磨得几近枯萎的心也逐渐软化。
听到了卡布尔的抱怨,米斯伦才宛如从冬眠中的状态苏醒,像是事到如今才终于想起,相比于卡布尔,自己才是需要解释的那个人:“我没办法确定自己找对了地点。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选错了许多次门。”
“这……听起来真糟糕。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没人为你指路?”
卡布尔忍住过多的久别重逢的话语,让米斯伦脱掉湿透的外衣,然后用一条干净的毯子将米斯伦裹进了客厅。毯子里结实而小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卡布尔觉得自己像是在拯救一只前来避雨的动物。
仔细想想,也并非不合理。他的住所是在黄金国的中心,距离最近的迷宫至少足足有一个莱欧斯的辐射半径。米斯伦通常在国境边缘的迷宫地带活动,没有人会指望米斯伦能在夜晚不迷路就抵达这里。
所以,他能在自己尚未入睡的时候就见到米斯伦,而不是被对方半夜站在床头吓醒,应该算是幸运……了吧?
卡布尔没把这番话说出来,因为他更担心米斯伦的身体情况。考虑到迷宫的距离,这个家伙肯定是一路传送过来的,即便侥幸没有晕倒在途中,魔力一定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米斯伦解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恼,因寒冷而发白的嘴唇则让这番话显得更加信心不足:“我向每个被我误闯家门的人道了歉,告诉他们我只是迷路了,但是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反而更惊恐——这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吗?”
卡布尔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画面,只觉得米斯伦努力辩解的模样让人不忍责怪。但他也知道在其他人看来,这副场景有多么恐怖。如果为误闯家门的人换上另一张脸,恐怕卡布尔也要在心里打个寒战。
“大概只是普通程度的惊吓吧,没必要太过苦恼。比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们会对你道歉的举动而稍稍感到放心的。”虽然,无论如何事后都一定会考虑换锁。这笔钱恐怕只能让奇尔查克的半身人工会赚了,“不过,下次试试看学着帕塔德露那样敲门吧。”
米斯伦点了点头。从放慢的眨眼频率来看,他确实已经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了。
卡布尔揽着米斯伦的肩膀,将精灵引导到沙发处坐下,又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让米斯伦倚靠在软垫上。
在彻底湿透的单薄内衬下,卡布尔可以摸到米斯伦肌肉的战栗。雨中夜行让米斯伦完全冻僵了,即将耗竭的魔力就和本人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一样状况堪忧,仅凭柔软的触感根本不能让他放松下来。
身体的记忆就像飞溅的火星,只要落在枯枝的末梢上,就能让尚未燃烧殆尽的篝火复燃。卡布尔在短暂的瞬间回想起了许多在迷宫中与米斯伦相处的片段。他很想就这样沉浸在舒适的氛围里,然后继续与米斯伦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即便米斯伦总是能用各种奇怪的方式让寒暄的环节彻底报废。
不过,该问的问题不能逃避。从见到米斯伦起,他陡然加速的心跳就已经催促着他去获取答案,以缓解内在干渴般的焦灼了。
卡布尔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米斯伦的眼睛:“那么,米斯伦队长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我感到自己出了问题。”米斯伦缓缓抬起头来看他,“奥塔说,来找你的话会有帮助。”
“奥塔,而不是希斯惠丝或者帕塔德露?”卡布尔眨了眨眼,轻轻发出疑惑的鼻音,“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似乎忘记了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
“是说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吗。”
“不,是其他的方面。比如说,见到不认识的人时感觉不太好,语言也……”米斯伦歪着头想了想,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辞,“无法组织。找不到正确的表达。”
“原来如此,是因为在迷宫中完全不需要与人对话吧。”卡布尔思索片刻,迅速理解了情况。
长期处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行为模式总会与常人脱节。许多与社会脱节的人都会表露出这种怪异。对于本来就很难说的上是擅长沟通的米斯伦,卡布尔更倾向于称之为孤独导致的结果。
卡布尔捧着米斯伦的脸,用干燥的布角擦掉他脸上的水,然后是贴着额角的刘海。银灰色的头发在他手中一点点蓬松起来,就像被雨水打蔫了的植物在见到阳光后再次舒展。
卡布尔微笑着答道,继续手上的动作,毯子却恰好尴尬地擦过米斯伦的左眼。这样剥夺视野的举动会让米斯伦感到不适,通常应该交给对方自己来做。在迷宫里的时候,除非米斯伦陷入晕厥,诸如擦拭身体的部分卡布尔是不会贸然代劳的。
可在卡布尔来得及道歉之前,米斯伦却很坦率地闭上眼睛,不知是默许还是指示,缺乏情绪而因此轻柔的语调快速拂去了卡布尔的顾虑。
“我更怀疑是我身上迷宫的影响没有消失……嗯,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没关系。我认为和你在一起,最有希望找到新的欲望。”
那是什么意思?利西昂与弗雷奇的建议不再奏效了?精灵们帮不了你吗?所谓的“一起”又指的是哪种程度的陪同?
卡布尔停住擦拭,惊讶地看着米斯伦,想要听听对方的理由,可惜米斯伦向来没有解释的意愿。
大概早就身体疲累了的精灵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轻轻覆住卡布尔伸来的手,用剩余的魔力治疗了卡布尔腕部被自己踢出的淤伤。
“为什么忍着不说,你的手都没力气了。难道不会疼吗?”
米斯伦语调平淡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身体缓慢地靠在他的臂弯里,陷入了沉睡。
几日后,玛露西尔截堵在了王宫的长廊里,双眼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卡布尔以为她在躲什么人,正准备上前礼貌地询问,却被她神色紧张地拽住了衣袖——看来,他正是玛露西尔的目标。
“那个精灵……就是金丝雀队前任队长,你最近有见到他吗?”
卡布尔猜测她是从帕塔德露那里听说的。因为她害怕西方精灵,只有最接近同龄人的帕塔德露能略微降低她的警惕。
故事的全貌不难推断:从米斯伦的角度,他并没有和任何金丝雀的“前队友”进行约定,寻求他们的照顾,可在帕塔德露看来,米斯伦就是不辞而别或者意外失踪。这让她急得焦头烂额,并在连夜搜寻无果后求助了在宫廷里关系最好的玛露希尔。
“是啊,他在我的住所。”
“天啊,那个人……他有这么依赖你?帕塔德露让我转达,如果你见到了他,请务必保证他的生活——我还以为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呢。”玛露希尔捂住了嘴,眼里闪着卡布尔无法理解的光芒。原本低垂着的耳朵不知为何兴奋地竖了起来,“以那个人的情况,不会太麻烦吗?他的欲望都被吃掉了吧,好像也不是很愿意交流的样子。”
卡布尔记得米斯伦在她心中是过于阴沉与凶狠的印象,而他所描述的前金丝雀队长既温顺又真诚,与玛露希尔心中的形象彻底脱节。
如果她仍然在害怕米斯伦,或是担心他会因此偏袒西方精灵的国家,那么卡布尔知道该如何打消她的恐惧。
“米斯伦没有那么难沟通,只是需要多一点耐心。实在没办法说服他的话,让他遵守约定,他也会照做的。”卡布尔一边邀请玛露西尔进入他的办公房间,一边微笑道,表情真诚到完美无缺,“精灵们总会知道何时离开。他们之中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个体确实很多,但如果因此就认为精灵不知道如何应对短寿的种族,就是低估他们的智慧了。”
谁知玛露希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终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力度大得卡布尔以为她要原地拍出一个无咏唱高阶魔法:“太不专注了!”
“啊……?”卡布尔对突如其来的指责毫无共鸣,完全没有感觉被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反而一头雾水,“我只是想尊重他的感受!”
“你有没有想过,他不需要你的这种体谅?”玛露西尔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太激动了,微微鼓起脸颊,攥住了自己的垂发末梢,“如果对生命短于自己的人撒谎,对方很有可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生命就已经过了大半啊!”
“那不就说明高傲的是文化,而不是精灵吗?”玛露希尔气鼓鼓地离开了。
唉,看来之后得想办法找她道歉了。卡布尔心想。他不知道玛露西尔为什么会替米斯伦感到生气,但却能理解她在乎这件事的理由。
毕竟,玛露西尔没有隐藏她对图丁兄妹的情感。她大概是希望以他与米斯伦的相处作为参考。只可惜,米斯伦与她有着相同感受的概率很低。
不必担心精灵们的真诚,不必怀疑这种高雅的种族在惺惺作态。他们只是从走向这段感情时就作好了失去的准备,也一定会从伤痛中走出来——就像米尔西里尔一样。
卡布尔绝不会否认养母对他的感情,但如果说米尔西里尔没有做好他会有一天比她更先离开的准备,那就是可笑的猜想了。
他一如往昔地照顾着米斯伦的生活,直至米斯伦终于在某天拒绝了他的按摩哄睡。精灵抓着卡布尔的手腕,把他推到卧室的角落,另一只手搭在他的上臂,低头陷入了不知该强硬,还是该请求的两难境地。
卡布尔牵动手腕,将纤细而无处安放的手移到自己的颈侧,然后侧过头吻了吻米斯伦的掌心,坚定地引导对方越过了这个界限。
他陶醉在精灵罕见主动的亲吻里,却清醒得如同北中央大陆冬季的寒风。
他不会是米斯伦人生的终点。能成为米斯伦生命之中短暂的停泊港,为对方确定未来的航向,这就足够令他满意了。
而在隐秘的深夜里,他们越过礼貌的界限,亲吻彼此的嘴唇与身体,以情感与知觉作他们隐忍或乏味生活的慰藉。
米斯伦对自己的身体没有过多的想法,使用的方法也让卡布尔看不下去。多次以后,卡布尔就阻止了米斯伦一贯的想要占据主导的习惯。而当他轻轻啃咬过精灵左腿浅浅的膝弯时,他听见一声猝不及防的喘息声。
——咬下去,求你。
精灵的声音嗫嚅且颤抖,泪水溢出眼眶,黢黑的瞳孔之中银光闪烁。
卡布尔听到近乎要击碎他胸膛的猛烈心跳声,他从未在米斯伦眼里看到如此强烈的渴望。
脸颊贴着米斯伦大腿内侧的皮肤,卡布尔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纤细躯体里的血液流动。尽管米斯伦给人的初印象是干涸的,卡布尔却很喜欢米斯伦强韧挣扎着的生命力,享受精灵将那可以被抽离的生存权利交由他保管的举重若轻。
恋人的诉求低语是最难抵御的幻术,卡布尔意识恍惚地将齿尖贴到那一处纤薄脆弱的皮肤上,却在欲望促使他下口之前猛地清醒过来。慌张地推开米斯伦,仿佛在被引诱靠近之后才察觉到危险的猎物。
“不,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米斯伦。”他亲吻他的鬓角,以避免再次看到那双眼睛时,愧疚会将他压垮。
米斯伦像是被剧烈的失衡吓到了一般,错愕地仰卧在柔软的床上,没能理解自己为何遭到拒绝。
卡布尔主动将自己贴近米斯伦的手掌,让精灵抚摸着他颈椎后凸起的那块骨头,用宛如兽类亲昵的磨蹭试图让米斯伦安定下来。
“这是在伤害你的身体。我没办法做这样的事。”卡布尔柔声解释。可他知道,如此严重的错误已经很难弥补了。无论多少谎言和安慰,都不能治愈他的拒绝所造成的伤害。
精灵的眼神在茫然中逐渐归于冷澈。米斯伦缓慢地移动手掌,搂住卡布尔的脖颈,来回抚摸着。他依然愿意再次将卡布尔引向自己,但却维持着顺遂的沉默,眼睛如假寐般半睁半阖。
那样的眼神就像默认了任何可能的结果。宛如恶魔消失的时候,他坐在树下,听着人声嘈杂,独自享受虚无的宁静。
2
“卡布尔阁下!卡布尔阁下,您在听吗?”
“我……”卡布尔睁大双眼,发现他竟然又一次在和人对话的时候走神了。
墙壁上辉煌的镀金与死亡后能够苏生的绮丽幻想褪去之后,迷宫终于露出了吞噬生命的深渊的本质。
岛上的人员构成特殊,重新架构王国的工作体系,就像在一片被烧毁的雨林上重建生态系统那样困难,幸而戴娅的家族关系使他获益良多。卡布尔找到了前黑岛道主的旧部,提议为原本在迷宫谋生的人安排新的工作。
失业的人们被按照以往从事的职业重新分配,仅仅是以捡拾尸体谋生的魔法使用者,则被安排了国境边缘侦查和搜救的工作——无论在对魔物作战的正面战场上看起来有多弱,这些人是从危险的局面死里逃生的专家。
出于某些容易猜测的原因,卡布尔与复活站的人十分熟络。所以他很清楚,那里是生与死的边线最为模糊的地方,也是生命与金钱交易最为频繁的场所。人们的存在价值可以被观测,人类生命的去留可以被裁定。任何在复活站工作过的人,都不会再相信生命平等这件事:如卡布尔小队这种装备精良,一看就资金富足的队伍,从不缺乏被人复活后讹钱的经验;至于贫穷而无所依靠的冒险者,可能再也得不到由人支付复活费而醒来的机会。
而当尸体被人认领并复活后,死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对上一次的死亡发表情绪激烈的感慨。于是,这些捡尸人或许也是除了拥有灵视天赋的人之外,最懂得死亡的对象。
而他们方才讨论的,正是在讨论在岛上的大迷宫被关闭后,仍陆续有人前往国境边缘的迷宫,并殒命其中的事。
“是的——”见到了对方质询的眼睛,卡布尔知道自己的晃神并没有欺瞒过对方的眼睛,“对不起。能请你再说一遍刚才的内容吗?”
“梅里尼周边的迷宫属于无主地带,不算外交的范畴。主动来到迷宫附近寻求死亡是极个别的案例,如果您对这件事本身没有兴趣,我想就算放着不管也没有影响。”
死者生前是从崖壁的高处坠下,尸体的状况凄惨,即便是熟知人体结构的卡布尔,都差点无法辨认出挤作一团的各个部位。更糟糕的是,许久没有在迷宫中战斗,卡布尔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竟然并非同情,而是……恶心作呕。
如果说是为了获取财宝致富,或是单纯满足冒险的心理,卡布尔倒是都能理解。但在迷宫变得不会再回应人的欲望后,探索的风险变得不可控,回报也寥寥无几。卡布尔想不到要拿自身去饲喂迷宫的理由。
“抱歉。我是对这件事过分在意了,有太多联想的事,才紧张得走神。请原谅我的无礼吧。”
白鼠尾草与薰衣草香膏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掩盖了尸体腐臭的气味,缓缓飘散到木屋里。这种带有魔力的净化仪式可以阻止疫病在尸体与活人之间蔓延,但在过高的烟雾浓度下,会让人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或许是被卡布尔忍受着糟糕的气味与他相谈,以及承受了尸体就堆放在不远处的心理不适感所打动,捡尸人动了动嘴唇,还是再次耐下了性子。
“唉,您都这么讲了……我就跟您再说一件事吧。其实在我们时常捡到的尸体里呢,除了像您的队伍这样不擅长迷宫探索的,还有另外一小群人的死亡频率也相当高。”
卡布尔不自觉地绷紧了背,手在膝上握拳。那是他预感到自己即将听到重要情报时的兴奋,但他用侧倾的放松姿势掩盖了这一点:“是什么样的人?”
“厌世,冷漠,追求刺激,认为迷宫的生态并不属于外在社会的一部分,反而可以借此逃避秩序与责任——换句话说,就是与您完全相反的人。”尸体回收人咧嘴笑了起来,完全没有打算掩饰自己并不排斥这类人的态度,“他们喜欢的并不仅仅是普通的冒险,而是生死边缘模糊时放空一切的感觉,喜欢死亡再被复活的体验。”
“喜欢死亡再被复活的体验?”卡布尔轻轻复述了一遍,觉得这串词汇像是塞在口中的鹰身女妖蛋卷。即便经过了精心的烹饪,也令他反胃得难以下咽。
在迷宫里的死亡几乎丧失了真正意义上生命逝去的沉重,这一点不假。但落在身体上的痛苦却不会因此打折。卡布尔也死过许多次,过程可谓折磨到难以复加。他以为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也时常为自己错误的判断让队友们经受了折磨而十分愧疚。
然而,竟然有人会主动追逐这么痛苦的感受。即便是某些特定群体的癖好,未免也有些超过限度了。
“您的表情……大概是想到了错误的方向。”前捡尸人看他眼神就像在说,这么不了解迷宫,难怪复活站总能捡到你和你的队员。但面对位高权重的王国大臣,没人会把话说得太难听。
“卡布尔阁下,我大概算是比较怕死的类型,死过一次之后,就对探索迷宫的事没什么兴趣了。但就算只有一次经历,我也可以清楚地记得,死亡过程的痛苦消逝后,反倒会觉得很轻松。”
不知是不是错觉,卡布尔记得在被翼狮吞噬的时候,就产生过这种感受。虽然具体的景象已无从回想,他记得那是一片祥和宁静的世界,没有争端,没有种族利益的差别。在幻觉之中他固然什么都做不了,但仿佛理想已经实现。
只不过,就像娜玛莉说的那样,他不觉得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于是从来没有怀念过那样的美梦。
燃烧的鼠尾草已经将白烟熏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捡尸人站起身,开窗让房间内的烟雾向外散去。置身于烟雾之中,他看起来就像幻术雾中的威胁,某种藏身于暗中,卡布尔无法理解,却必须提防的敌人。
“您肯定听说过,嗜好特殊药物的人,不会选择吸烟这个道理吧。”已经转职为救护队员的捡尸人说道,“迷宫的不死效果被解除后,这些人的症状是最为堪忧的。他们无法再被日常生活的刺激满足,已经没办法离开迷宫自由生活了。”
“我能理解迷宫的成瘾性,可我不清楚被严重侵蚀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对于深度陷入这种状态的人,恢复是不可能的吗?”卡布尔追问道。
“唔,我没有了解这种事情的兴趣,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要是没了这种人,做尸体回收人的收入也会降低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渣,无所谓地回答,“高效治疗一种瘾的方式,就是使用危害较弱的嗜好作为替代。我只是偶然听说过,有极少数人从这种状况里恢复了……具体的方法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松。”
“危害更弱的瘾?就像‘找寻新的欲望’一样吗?”卡布尔感到自己喉咙紧张得发痒,抬手简单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口。他的喉结在低头时会被正式的着装轻微地勒住,这让他有点怀念冒险者时期的随性,“听起来是有可行性的思路,或许值得试试看,但是具体要到什么程度……”
熟悉的表述让他回忆起了那一日金丝雀们的建议。幸好金丝雀队只想出了陶艺和制面这种无害的兴趣。如果弗雷奇提的建议是让米斯伦也一起尝试嗑致幻蘑菇,他是一定会劝阻的。
卡布尔希望米斯伦能够找到新的愿望,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就要成为他全部的生命意义,更不是希望米斯伦在满足了恶魔给他留下的堪称折磨的愿望之后,连感知普通欲望的机会也一并失去了。
“试试看?您有想要付诸实践的对象啊。”尸体回收人的眼神阴沉下来,嘴角却反而戏谑地上扬,仿佛一枚过熟后皱裂了下半,于是甘甜也发酵变质的果实,“也就是说,您对这件事这么关心,是因为有身边的人受到困扰?”
“请别这么说。”卡布尔微微蹙起眉。他不可能听不出对方语气的讥讽与古怪,但在对方将矛盾挑明之前,一切仍有洽谈的余地,“我确实关心这件事,以及所有受到类似影响的人。就算表现出来的情况不同,这些事件的背后也可能有相同的原因——他的情况只是理由之一。”
“那么我有点好奇。在迷宫关闭前,他的工作是什么,从属什么样的组织?”尸体回收人挠了挠属于长身人的圆形耳廓,然后弹了一下指甲。而那大抵是无意识的动作却让卡布尔的心悬了起来。
他的职务是西方金丝雀队的队长,工作是管理并控制迷宫,就是在地下一层暴揍了黑道主的那个人……是啊,米斯伦是西方精灵,这种事实绝对不适合告诉对方。
“……不,他没有从属,是自由身份。”
“自由身份啊……如果没有可靠的工会或者势力,短寿种族的人在岛上的生活可不好过。也就是说,对方是像您这样‘有志向’的冒险者,而不仅仅是来此谋生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吧。”尸体回收人的眼睑耷拉下来,最后一丝谈话的兴致也从他的眼里消逝了,“我们离开了岛就会失去身份,所有的技能都是为此而生的。您如果真的同情因为迷宫消失而失去工作的人们,就不会下令关闭迷宫,希望我们远离这些地方。”
长身人语气至多算是哀叹,卡布尔却不可能读不出对方明晰的指控。
就算周围人际是察觉到问题的契机,帮助亲近之人与正义的举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致的,可当人们自下而上审视高位者的举措时,仰望到的阴影会愈大,光亮也会相应地减少——只要有私情的成分掺杂,他就已经失去公正了。
“卡卡布鲁德的海岸线因为黄金国升起而消失的时候,谁又能拯救对岸的那些渔民?我听说他们从咱们这边要了一笔赔偿,可最后从事捕鱼的人,还不是要么搬走,要么转行……您不可能帮助所有人,在我们这些没什么希望的陌生人身上,就别再费心了。”捡尸人的语气透着无尽的疲惫,一句话近乎将满腔的空气都吐了出去。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皱巴巴的卷烟,似乎是想递给卡布尔以维持最后的诚恳,但是这点真挚的善意最终没能战胜经年累月从事捡尸工作带来的麻木,以及被连续使用各种说辞套取情报带来的厌倦。
——又或者,他只是想起了西方精灵认为吸烟是非常粗俗的行为。而黄金国形象完美的外交使臣并未沾染任何精灵眼中的不良嗜好。
“迷宫的生态本就是由矮人和地精管理的,长身人能从中获取的利润很少。但我们不擅长地底的生活,能做的工作就是这些,所以也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如果您想介入以改变这种模式,您就比他们更加傲慢……对,就像来岛上的那群精灵。”
“什么?你怎么会认为我与他们相似!”
卡布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在尸体回收人惊诧的目光里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嘴。
且不论这样不负责任的言语是否符合身份,就连卡布尔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在背后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幸好他今天是独自前来,若是让金丝雀或者米斯伦听到这番话,恐怕也会觉得难过。
卡布尔可以用最恶毒的咒语起誓,他绝对没有瞧不起精灵的意图,只是很难不感到委屈。
岛上的冒险者们多数畏惧精灵,一致将他们视作危险的妨碍,可是当金丝雀的白船到来时,人们只是站在海港,谈论一些威压而毫无根据的传闻;帕塔德露带人在地下一层挥霍钱财的时候,其他种族的人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狠敲一笔的肥羊,对精灵的态度只差夹道欢迎。
有米尔西里尔的关系在,卡布尔本没有必要与西方精灵产生冲突。但这份与精灵周旋的难处,由他来说不仅不能引发共鸣,反而像是炫耀。
身份的差距使他天然地失去了辩解的立场。一直以来,卡布尔都不是人群中的优势身份,他很擅长扮演无害的形象来谋取利益,也知道身份的转变会让他注定失去一些人的拥趸。可是人们分裂彼此,转移仇恨的手段,总是千篇一律地让卡布尔感到愤怒……且痛心。
他又能与对方共鸣些什么呢?毕竟,他可以为任何身份发声,自己却绝不是迷宫关闭的受害者。
在梅里尼与岛上的人们为各自的将来发愁,精灵们担忧着魔法减弱的未来,甚至连莱欧斯的同伴们也思考起何去何从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为这样的结果而感到纯粹的狂喜与满足。
“我……我是真的想让你们过上平稳的生活。迷宫现在的状态未知,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像以前那样依赖迷宫是不行的……”
卡布尔下意识地就向前伸出了手,想要为自己的心意做出辩解。
悬在半空的手刚越过木桌的中线,亚阿德愤怒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道歉?不,您决不能想着讨好!您已经不是迷宫探险者了,而是黄金国的外交官。政务并非人际,绝不是可以牺牲自己讨好其他人的场合。想清楚您一步轻易的退让,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卡布尔本可以握住对方的手,犹豫却让他失去了摸到对方衣袖的机会。捡尸人在片刻的僵滞后露出了早有预料的苦涩笑容,像是害怕自己接触过尸体的污染会传递给卡布尔一样,礼貌且卑微地退了一步。
“时候不早,我还需要对封装的尸体进行无害化处理了。您不需要目睹这种肮脏的场面,卡布尔阁下。请您回到王宫,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吧。”
3
卡布尔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乌塔亚的惨剧并不止激励了他一人,而米斯伦决心回归金丝雀的理由,和他来到岛上的原因如出一辙。
久远前不约而同的默契构成了两人联系的纽带,卡布尔决定为米斯伦再尝试煮一次在迷宫中不幸变成螃蟹味的‘羊肉浓汤’。
一边往锅里撒着香辛料,卡布尔一边讲述着记忆之中在乌塔亚的生活。母亲繁忙的酒馆,来往说着不同语言、种族各异的客人……七岁之前的世界是仰视的,低处的视听总受遮挡,年幼的他看不见人们表情背后的真相,听不清成人口中倾吐话语的真正含义。但与此同时,也只有孩子能将顾客们站立或倾斜的双腿当做森林,在其间像野兽般地穿行仍能找到乐趣。
或许是因为被带到了身材小巧的精灵们的国度,那样模糊而快乐的视角消失得很早,卡布尔对此不无遗憾。但他更清楚的是,乌塔亚其他的孩子则连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的那一天都等不到了。
米斯伦静静地听着,脸上放松的神情就像在听相当久远之前的故事,尽管他其实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但当卡布尔描述起自己是如何从母亲的疲惫中察觉世界并不如他所见得那样好时,米斯伦忽然抬起头,梳理整齐的刘海中露出那只完好的眼睛。
“你指的是谁?”
“当你在说‘母亲’这个词的时候,你指的是你的生母,还是米尔西里尔?”
“啊,是说我的生母。”卡布尔回答,有些困惑地觉得米斯伦应该知道这种佐料浓厚的料理风格不会来自北中央大陆,米尔西里尔也从不下厨——就像他自己一样。即便是加入了金丝雀,犯人们也有义务照料看守的起居,贵族仍然不必亲自烹饪。
米斯伦伸手去拿瓷碗,目光专注地盯着卡布尔,手上的动作则心不在焉,缺乏距离判断的能力则让他险些把手指戳进汤里。
刚出锅的汤足够轻易烫伤精灵的皮肤,卡布尔连忙将碗向后移开,阻止米斯伦去碰尚且高温的食物:“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我确实是长身人啊。”
米斯伦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也并不介意。注意力很自然又落回了更感兴趣、距离也更近的卡布尔的身上。
“我很惊讶你竟然不认同她。你坚持说精灵和短寿种族很难理解彼此。但我认为你很像米尔西里尔,在相当多的方面……”
尸体回收人的指控,令温馨的场景被惊悚所取代。那带着不易察觉微笑与芳香气味的主观感受,成为了控诉他背叛的指证。
米斯伦毫无保留地坦诚了自己的过往。提及他与养母相似的地方,卡布尔当然以为会是指照顾的方面。可是米斯伦连希斯惠丝的摆弄都不在意,对于旁人的悉心照顾,恐怕感受也不如他们期待的强烈。所谓的相似,大抵指的是别的层面。
那么,他真的……像是米尔西里尔保护过度的那样,在约束米斯伦吗?
这是米斯伦在恶魔消失后第一次主动向卡布尔提出要求,可他却不得不拒绝,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是他反驳了米斯伦,没有欲望只是一种谎言,旧有的欲望消失后也会诞生新的欲望。最终却又是他率先畏怯,不敢赌米斯伦在丧失了这最后一丝未尽的欲望之后仍能维持生命——他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撒谎者。
许多欲望必须借由破坏身体才能掠夺,米斯伦的右眼与耳朵就是因此才被恶魔破坏的。
即使米斯伦没有亲口说出答案,卡布尔也很容易就能猜到米斯伦剩下的愿望正是连接在小腿骨与膝盖的交界处,并经由他的亲吻而被唤醒了。
卡布尔并不是介意这个愿望弄错了诉求的对象。实际上,对理解者产生移情是很常见的。卡布尔自己就时常成为移情的对象。如果能让对方感觉好些,卡布尔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可当米斯伦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愿望之后呢?
耽溺于迷宫的现象。生物的这种本能与维生的欲念不同,是以死亡为代价换取的满足,生命在愿望达成之后不可能继续存在。换而言之,就与米斯伦渴望被吃完的欲望属于同类。
卡布尔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接受这个愿望,以至于他近乎落荒而逃。如果对方的欲望膨胀到超乎人类的极限,他一定会率先将这个念头扼杀在恶果爆发之前。
难道他并不尊重米斯伦的意愿,只是想操控米斯伦的欲望?
卡布尔的脚步踏在身前长长的月影上,想起当年的精灵们也是在这样一个昏黑的夜晚走到他的面前。
米尔西里尔的蜘蛛丝铠甲被染了半边红褐色,剑上还带着魔物的血,环顾的眼神却平静得出奇。那应该是悲伤沉淀为疲倦之后,心灵陷入僵死的模样。她在环顾四周的过程中望了他一眼,脸色出现惊讶的神采,然后离队向他走来。
时至今日,金丝雀队的身影依然深深地刻在他的印象里,如今带给他的感受是……
——傲慢?
“对于精灵和矮人来说,长身人的寿命和历史都很短暂,短寿种就像小孩子一样。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夺走孩子手中危险的刀具。”
在岛主的房间之外,他对俊郎解释道。尽管非常理解精灵“为了人类好”的心态,他仍然愤怒且焦躁地凝视着那艘船首雕刻了云雀的白船,拼命思考着阻止精灵介入迷宫的方法。
为了避免危险且糟糕的欲望进一步发酵,或许只有阻止米斯伦再去勘探迷宫,用其他的事分散他的注意力了。
可问题在于,什么是“安全且好的欲望”?
建国的宴会之前,他明知米斯伦的症结在于丢失了自身的价值感,才会以“避免他人沦落到相同的境地”作为生存的理由,却没有选择疏导米斯伦的痛苦。
无论是被吃掉欲望后仍然存活的迷宫之主,还是必须被去除炎龙部分的奇美拉,在恶魔消散后都不可能再被创造了。那是毫无普遍意义的欲望,短暂且不可再现。
但既是被对方精神上美丽的闪光所吸引,也是为了引导米斯伦相信欲望不会穷尽,卡布尔认可了米斯伦的想法。
那可能是一个善良,乃至于高洁的愿望,唯独很难说是一个好的愿望。它将导致米斯伦易被操纵,继续忽视自身,又为旁人而燃烧殆尽的结果。
——冷漠?
“用最高效的杀伤手段解决敌人,不仅是保证你生存下来的手段,也是对敌人的仁慈。”米尔西里尔叹了口气,从挥舞西洋剑到拔出短刀的速度快得卡布尔几乎无法看清。
“但如果直接命中了要害,那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唉,我是不知道生命为什么会衍化成这样,但在知道了自己必死之后,身体反而会释放出某些麻痹疼痛并带来愉悦感的物质。面对那些重伤且无法治愈的同伴,也是尽量给他们一个痛快比较好喔。”
米尔西里尔双腿夹着训练木人的腰身,手上转动着短刀,往木人上迅捷地连续刺入。刀锋没入木质的声音清晰且干净,抽刃时也没有带出一丝卡住刀的刨花。
“具体来说,就是颈椎,心脏,肺部……”
见过恶魔消失后米斯伦的状态后,卡布尔就不可能猜不到,她是明知米斯伦会在仇恨中战斗至死,或者在得偿所愿后决不可能再有存活的欲望,仍然送他返回迷宫的。
从这一点上说,米尔西里尔反倒更尊重米斯伦:既不批判他的经历,也不评价他剩下的愿望,一切都以米斯伦本人的意愿为出发点。
她本是不必在拯救米斯伦后,又亲手促成这位友人的死亡。但她不会试图扭转精灵们的想法,无论是取笑她太过阴郁,还是一心向着复仇后的死亡。
面对卡布尔“为什么米尔西里尔那么厉害,却要离开城市和同伴,住到这种地方”的问题时,米尔西里尔曾经这样回答他:
“卡布尔,希望所有人都如你所想地那般思考,行动,也是极为傲慢的想法。当我们与其他人的愿望产生冲突时,如果不想伤害其他人,就只能藏起自己了。”
——过度保护?
认真地教导了卡布尔在迷宫生存与处理同伴伤亡的技巧后,米尔西里尔看见了养子复杂的神色。她猛地扑上来搂住卡布尔,阴郁的表情一瞬间又变成了面对养子们的过度宠溺。
“哇,卡布尔,果然这些对你来说还是太残酷了,留在这里不要去迷宫吧——”
卡布尔在养母的怀中动弹不得,失落而低沉地接受了米尔西里尔的拥抱:“不,米尔西里尔,我没有觉得残酷,只是……”
学习得越多,就越不知该认同生命的这种特性,米尔西里尔的想法属于仁慈,还是责怪生命总是甘愿放弃得太过轻易,不肯为延续再多做挣扎。
为什么米尔西里尔在提到金丝雀队时,总会露出厌倦且悲哀的神色?
为什么从未听说过能将人类转变为其他种族的魔物,乌塔亚却有大量尸体变成了魔物?
为什么精灵往往可以活到极限寿命的八成,但长身人却在能活到80岁以上的情况下,平均寿命只有60年?
年少时的卡布尔总有数不清的疑问。现在,拥有足够学识与阅历的他已经能理解这些事背后的原因了。正是因此,他才要为了人们都能享有生存理想的世界而努力。
米尔西里尔教导的剑术他都记得很清楚。以往在迷宫里杀伤人类时,卡布尔从未感觉到强烈的心理障碍;但当利西昂愉快地告诉卡布尔,可以用先将弗雷奇杀死后再复活她的做法来恢复受损的意识,他依然隐隐感到违和。
假若他不曾了解利西昂对弗雷奇的好感,或许他会欣赏金丝雀们的高效和理性,可在知悉他们的亲密后,卡布尔不明白他为何仍能如此轻松。
“是啊,米尔西里尔,迷宫真的很可怕。虽然由我来讲没什么说服力,但我觉得迷宫最可怕的并不是魔物,而是它改变了人们内心的秩序。”
卡布尔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感慨,像永远不展现背侧的月亮那样,露出了绝不会被旁人看见的失落苦笑。
“不分善恶地鼓励人们产生欲望,摈弃生死观念追寻刺激,即使是情感的诉求,也可以通过掌控迷宫来达成,而不再需要关心彼此了……那样做的话,应该就很难再离开迷宫生活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理解了米尔西里尔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尊重每一个人的意愿,可在面对米斯伦的欲念时,深切的感情却阻止他放手。
或许,私心就是情感中无可避免的事情。他当然早已不需要那个温暖的、随时都有蛋糕的房间,也清楚米斯伦比他更擅长在险恶的环境生存。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准备一个米斯伦能轻松入眠,安稳进食的栖身之所。
与金丝雀队的约定已经结束,认为自己对米斯伦仍怀有责任,这当然很傲慢。但如果没有这种傲慢的话,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将米斯伦从那条线上拉回来,维系在“这一边”了。
“我知道米斯伦身上的问题并不容易。没有人知道让他找到合适欲望的办法;就算努力,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甚至可能徒增痛苦……但我只能相信自己的做法是合适的,因为米斯伦是那么敏锐,根本就没法欺骗或是向他隐瞒任何事。所以从答应要尝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吧。”
朝着自己的影子,卡布尔像是米尔西里尔训练他的人偶那样挥了挥拳。影子对他还以颜色,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往返的路途遥远,初升之月使此刻的影子已经延伸得比他本人的身高还长,就像不知何时,他不再只能接受管束,而是成为了可以说服米尔西里尔的那一方。
他从她那里得到的珍贵事物远超过知识与技能。即便他的生命刻度短暂,注定不会成为精灵们精神的延续,他也必须在这条分歧路上走下去。
只要这条路的尽头有他视若珍宝,无法放弃的人。即便是错误,这条歧路就会是他选择的答案。
4
躺在缺乏收拾而稍显凌乱的居室里,米斯伦已经对着重新漆好顶的白墙发呆了半天。
如果在没有计划的日子里,放任米斯伦一个人呆在家中,情况大概率就是如此。米斯伦呆滞地盯着崭新而空白的墙纸,看着无尽黑暗的思绪涂鸦般地侵蚀了行动时清晰且干净的思绪,就像从昏迷中苏醒时,蚂蚁爬过了他的脸颊——他依然存活,但已被视作腐肉。
光芒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却是丧失了视力的那一边。他微微侧过脸,让义眼诡异地直视着太阳。光芒无法映入他的眼瞳,只有缓慢流动的意识在他的身边凝聚出了虚幻的旧日之影。
米斯伦忽然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地上的生灵都被太阳所照亮,而长居迷宫的他却通过太阳看到黑暗。
“噢,我可怜的米斯伦,你又一次被你寻求的世界抛弃了,是不是?”
毛茸茸而伴有尖锐指甲的爪子搭上了简约的地毯,金色的鬃毛如同灼伤他的太阳,羽翼像是护卫的同时也伺机刺向他的剑。
翼狮拿翅膀拢住了米斯伦的肩膀,甚至有些亲昵地蹭了蹭他。
恶魔已经消失了,当世界再度开始运转时,这就已经成为毫无疑问的事实。
他能想起自己在被翼狮吞噬时所做的梦,记得恶魔安抚他所说的话,甚至可以体会到柔软绒毛摩擦着皮肤的触感。它藏在阴影与角落,藏在每一个平静的独处时刻,藏在他不想回忆起的过去的欲望背后。
故事里常有恐怖之物被人们指出存在后,便能由更多人所观测的说法。恶魔与其带来的欲望也很相似,精灵们由此封锁隐瞒迷宫的真相。
没有人比丧失了一切欲望的自己更适合作为秘密的看守,所以米斯伦认为没有必要将这一现象告诉金丝雀或者卡布尔。可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精神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显然是别有用心。即便照顾你,也是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理念——一些幼稚的想法,而不是真心。否则,他怎么会连你流泪的请求都不满足?”
米斯伦扭过头,假装对翼狮的话置若罔闻。他很清楚这只是幻象,可是往常行之有效的方法却失去了作用。一闭上眼,卡布尔惊惧而受伤的眼神就再度浮现于脑海。
在说出那个愿望之前,他已经预见了卡布尔的惊慌失措。但他依然没有因此就考虑隐瞒表达自己的诉求。
如果言语不能帮助他用最快速度达到目的,就会迅速夺走他继续解释的耐心,再多的交涉与解释都会失去意义——与其在坦诚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后,依然得不到索求的结果,只能忍受宛如遭到背叛的不甘,真心被拒绝后沦为弃物的残忍,还不如直接用行动勒令对方照做。
尽管这会让他看起来歇斯底里,令人恐惧和厌恶,可那又怎样呢?他就是这样一个除了目的之外什么也不剩下、匮乏且恶劣的人。
卡布尔应该习惯这一切。假若他不能接受,那也无所谓,最多证明他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太过虚伪,实则根本承受不了他的本性。
……无所谓吗?
翼狮搭在他肩上的力度极轻,带着猫科动物的柔软与精妙,却几乎让米斯伦像是被猛击般剧痛着清醒:“你也发现了吧?他的内心非常介意,愤怒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却仍然装作不在意——他是个狡猾的长身人,对你也不怎么诚实,不是吗?”
“那不是因为你吃了我的……你让我做任何正面的尝试都变得困难,却唯独将这种欲望留下!”
“嗯?先后顺序不对吧。在你犒劳我这些年来满足你的欲望,辛勤工作的时候,他可是根本没出生啊。”翼狮晃了晃头顶的角,一副算不清年月的迷糊模样。可这彰显本不应该存在结构的动作,却像极了雄山羊的耀武扬威,“他说他一直在寻找志同道合的可以攻克迷宫的人,然而,当金丝雀进入迷宫,他又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他毫不犹豫地放走了希斯尔与奇美拉,拖着你坠入深层。所谓对待垃圾的态度,也不过如此了吧。”
米斯伦激烈地呼吸着,尽管他不断强迫自己别去回忆,但他绝无可能欺骗自己。
他是金丝雀队的队长,也对自己的力量有自信。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乌塔亚那样的事件就不会发生。但作为乌塔亚事件幸存者的卡布尔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期待。即便在他证明了自己可以镇压迷宫,且不会让那样凄惨的情况再现后,卡布尔的态度也依然如此。
——恐惧,提防,欺瞒,不期待他能解决迷宫之主。卡布尔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藏匿的目的令米斯伦感到警惕又迷茫。
他从卡布尔的缄默与回避中找到了“莱欧斯”这个名字。尽管他们在判断莱欧斯的危险性上达成了一致,卡布尔最终还是站到了对方的身边。
最重要的原因是,卡布尔对莱欧斯有期待。
如果他是长身人的话,也许卡布尔会在最初就放心地将一切情报交给他,也不必在冲突发生时背叛金丝雀;但既然他是精灵,那么卡布尔只会希望他更弱小,更无能。镇压迷宫以失败而告终就更好。
尽管那也意味着,在跌落迷宫深层的时候他们会无法抵抗而坠亡,但卡布尔宁愿这么选择。
在金丝雀无法战胜恶魔,攻克岛的迷宫的前提下,卡布尔才会愿意尽心地照料他,在他虚弱的时候给予一个慷慨且温暖的怀抱,意图放弃生命之际鼓励他去寻找新的愿望。
“乌塔亚事件对他的伤害很大,精灵们隐瞒了太多秘密。我知道他也在克制着对精灵的不愉快,与他在最初发生的冲突不应再被提起了。”
“那都是精灵占据绝对话语权的情况吧,可现在是谁主导了局面?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而你驻留在梅里尼,反过来满足他的生理需求,还要为此感谢他,这不是很不公平吗?”翼狮托着脑袋,有点困惑地抱怨。
像是忠诚贴心的伴侣,得力可靠的助手,翼狮让米斯伦的小腿放松地贴在它的身侧,认真陪伴着苦思冥想了很久。但在发现米斯伦决意维持沉默,并没有打算给出答案后,它索然无味地趴到地上,翻过肚皮,就像猫咪拨开了玩腻了的毛线团开始撒娇。
“唉,米斯伦,你那晦涩又阴沉的想法除了恶魔还有谁能倾听呢。我也没有那么不念旧情。你不是对这个世界感到腻烦吗?就算是现在,我也还能带你走——这个提议如何?那个长身人会得到应有的报复,你也不用继续呆在这个无可救药又绝望的世界了。”
米斯伦咬紧了嘴唇,几乎令那好不容易恢复了光泽的颜色再度渗出血来。
恶魔一如既往地了解他的心思。他在欲望的表达上毫不收敛,是因为想验证卡布尔能为他做到哪一步。没有人能保证,当他的欲望卷土重来之时,嫉妒与愤恨的攻击性是否也会在他的躯体里复活。
毕竟,过去的他性格是那样糟糕。仅仅将排外的欲望拘束在迷宫之中,而非利用这份力量来复仇,已经是他能给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
卡布尔并不能无条件包容他萌生的任何欲望,在许下愿望之前,年轻的长身人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证明了对方是个年轻而想法不明晰的短寿种。他应该对卡布尔感到失望了。
米斯伦深呼吸了一次,身体前倾想要去握翼狮的前爪,却在手指碰到狮子的利爪之前,看见了卡布尔将充满了蛋壳的狮鹫蛋咸派塞到他手中的场景。
“米斯伦队长,我很高兴你愿意信任我到这一步。可我从来都没有听你如此清晰地描述其他人的想法,讲述旁人的恶意。”卡布尔阐述着自己删改故事的感想,“你不会描述精灵们对短寿种的轻蔑,不会揭穿我的意图,却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过去负面的想法。这不是很奇怪吗?”
米斯伦手握着微热的面包片,无言地抬头,等着卡布尔继续说。
卡布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愧疚地往前移动半步,揪掉嵌入滑蛋馅料中的一片蛋壳,然后才从过分接近的距离,闪躲而期待地与他对视。
篝火的光芒照亮了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在寒冷幽暗的深层藏身处,漂亮而澄净的颜色就像负责照明的微小光元精。精灵们并不过分尊重其为生命,但当这些力量聚合在一起,就成为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对象。
坠入地下四天,米斯伦觉得自己大概是第一次看清对方的长相。
“你是希望我因此也厌恶你吗?但我不觉得过去的你听起来有那么糟糕,你只是对自己太严格了。”
米斯伦毫不介意地将没除尽蛋壳的咸派吃进嘴里,差点咬到卡布尔的手指:“我无所谓你的评价。只是不想引起你的误解,然后妨碍行动。”
卡布尔吓得赶紧收手,一反平时受到惊吓就大喊大叫的聒噪习惯,握着自己的指尖陷入了沉默。
米斯伦抬起头,竟然能从这个背叛者的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难过”的情绪:“直接将自己的行动逻辑告知他人,这当然很方便,但这就像为自己写一份工具的使用说明,很难称得上是相处。我不想、也不会这么对你。不要再那样介绍你自己了。”
无端的联想令米斯伦心生犹豫——恶魔是高等的、接近于概念的存在,但是长身人又算什么呢?
精灵社会的架构并不允许他得到超乎身份的卓越,只有恶魔能给予他应得的一切。如果连恶魔也背叛了他,那他就只能回到那个无可救药又令他绝望的世界去了。
从理想与欲望的高塔上摔得粉身碎骨的姿态太过丑陋,遭到欺骗与背叛的经历太过耻辱。与其活在他人奚落与嘲讽的目光中,米斯伦宁愿恶魔能将他彻底吃完。
可其中的谎言是……这里并不是西方精灵的国度,他在梅里尼也不是那个美丽外表被撕得粉碎的科伦希尔家的私生子。
为了答谢卡布尔没有丢下他独自在王座上挣扎的情谊,莱欧斯十分慷慨地给自己的朋友兼得力助手分配了黄金国中心地带的优质居所,却因两位屋主和居客的生活自理能力都很差,而常年处于半是杂物间的状态。
故而每当米斯伦不小心踩到忘记收拾的包装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随意扔在各处的衣服,他总能清晰地感知道自己在这里拥有的一切,都与他的过往没有关系。
无论是想法抽象离奇的国王莱欧斯,理想清晰可见的卡布尔,还是行走在国土之上各型各色的人种,似乎都在诉说着“此处的规则是不同的”。在建国的宴席上,这个国家的国王说他只是想创造一个人们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享受吃饭的国度。
米斯伦就是因此才想留在梅里尼,看看这个幼稚且新生的国度要如何在复杂的世界形势中生存下来。来自家族的商业嗅觉和与生俱来的敏锐理智告诉他,这个国家的国祚绝不会长远,但既然这群奇怪的人已经创造了打败恶魔的奇迹,再建立一个王国大概不会更困难。考虑到卡布尔也身在其中,米斯伦觉得说不定可行。
在他们建立的国度中——如果这样一个不被期待的国度也能继续存在,给依附其上生存的短寿种族们带来平等生存的可能性,那么他的生命再邂逅新的意义与欲望,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以长寿种族的眼光来看,新生黄金国只是由怀着不同目的的人聚居而生的,脆弱的流沙之塔。掌握着最坚实的大地魔法的奥塔却告诉他,如果他曾与短寿的生命们共度过一段时光,他也会被对方生存的热情所感染,然后理解由这些勤劳与积极的人所创造的“稳固”。
那么,什么又是“不稳定的轻浮”呢?在迷宫中的杀戮容易引起对生命的麻木,米斯伦察觉了自己的异常,所以他才在那个夜晚跨越大半个黄金国,在细雨转暴雨转小雨的潮湿与泥泞之中迷路了几个小时,去找帕塔德露曾向他提及过的那个住址。
也许卡布尔是对的,他拥有的正是前任迷宫之主的方向感。尽管对于旁人而言最容易感知的欲望已经消失了,但米斯伦知道他可以在哪里找到自己所需的欲望。
那个长身人会回应他的欲望,他的欲望也将在那里得到满足。
“不,你说的不对,恶魔。如果他能令我羡慕,嫉妒,愤慨,那不正意味着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吗,为什么我要拒绝呢?只要活着,欲望就会不断产生,那当然很麻烦。可你欺骗我得不到满足的痛苦是应该被消除的东西,隐瞒了那些情感也正是生命的需要。”
米斯伦第一次回答了身旁的恶魔,而非沉默,旋即挥开翼狮的爪子。
“就算我不知道残留的欲望有什么用途,迷宫和我变成这样之后,我还有什么剩余的价值。但那些人总是逼迫我做像吃饭那样困难的事情,喋喋不休,不知满足。”陪希斯惠丝玩换装游戏,给弗雷奇当鸟架子。甚至,他还要求我活下来,真是得寸进尺的要求,让人没有欲望拒绝这一点也很麻烦。米斯伦在心中总结,“既然他这么说了,比起丢掉残余的部分,我想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既然是你不想要的欲望,被我吃掉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翼狮脸上的表情堪称郁闷,三对前肢分分摊手,诉说着三倍伟大的困惑,“你拒绝满足恶魔的欲望,却愿意讨好一个长身人?米斯伦,你什么时候丧失自尊心,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那么成为恶魔的食物与被莱欧斯吃掉比起来,哪个听起来更有尊严?米斯伦在心中轻哼了一声,从不置可否的无视中竟然感受到了一丝畅快。
米斯伦掀起了长身人装束的衣袖,按住自己的上臂,修剪齐整的指甲轻轻地划过一道疤痕。
被从迷宫救回来后,他无法被唤起食欲,肌肉因缺乏运动而萎缩,体重一度只有30千克。可这也意味着,他的身体有接近一半的组成来自于他人的帮助。
卡布尔曾将迷宫比做生长周期中的人。米斯伦对此大致赞同,并认为反过来作比也成立。
若说人的身体也是一座迷宫,生长的阶段必定伴随着欲望扩增的话,那么他当然可以在身体重构后萌生出新的欲望。
曾经的自己如掌管中央监视塔般严格地控制着身体,精致,美丽,于是负面情感也在这座银色的牢笼中孕育而生;在被恶魔吃掉欲望之后,他却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随意摆布,家人的陪伴让神经得以延续,米尔西里尔的激励则为这具枯槁的支架增添了力量的血肉。
迷宫会回应人的愿望,丧失了欲望的自己虽然无法做到恶魔的全能,可是不同人物的到来,为这座迷宫赋予了新的性质。
“我并不憎恨这个世界……至少已经不再讨厌了。”米斯伦拍了拍恶魔头顶的弯角,然后像过足了手瘾的撸猫人一样,不再低头看翼狮,“你的身体可以任意改变形态,但却因此无法获得真正的成长。吃下的人类欲望再高级,吸收后也不会化为新的愿望,就像内心永远不会长大的巨型孩童——这是你最终没法理解人类的原因。”
说到这里,米斯伦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会自己的膝侧。
作为人类脆弱而易磨损的关节处,恶魔曾抓握那里以避免他的逃亡,衰退的肌肉也在复健期屡次剥夺他的力量,令他摔倒在地。可事实上,那些疤痕都没有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身上的伤痕多数都是自己造成的。
现在唯一停留于皮肤上的,是卡布尔亲吻过的印记。
卷曲的黑发磨蹭着皮肤的触感与恶魔温热但轻柔的握持重合,唇舌触碰的炽烈与身体被刺入的疼痛相叠。
这是他的身体里仅存的欲望,但他竟然分辨不出这二者的区别——他只是渴望被撕咬那里?又或者,他唯独希望卡布尔这么做?
想明白答案的瞬间,米斯伦低下头,兀自笑出声来,声音沙哑又很失态。不过这无所谓,反正等着他的人也没有因为糟糕的外在而对他失望过。
“还真是强烈的欲望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藏在这里的?明明是个十足的美梦,在迷宫里停留得久了,却让人险些以为那是梦魇。”
阳光的侵蚀又往房间里逼近了一寸,不透光的镜子终于被照到无法示人的背面。他只是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里不是空洞如深渊的黑色,而是被涂得齐整的银色镀层。唯一的区别是,粗糙的磨砂面不需要映照任何人,它最重要的事情是证明自己并非空无一物。
庞大的身躯在米斯伦的脚边缩小,山羊跪伏在地,与初生时摇摇欲坠而无法行走的羔羊如出一辙。当阳光偏移到它所卧的地面时,这团绵软的白色暗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5
啪嗒。
一声轻微的声响打破了黑暗环境的平衡,卡布尔用最简单的魔法启动了玄关处的装置,来自西方精灵的魔法术式逐步将客厅点亮。
得益于种族的优势,西方精灵都很擅长使用魔法,在家中滥用魔法装置的行为非常普遍。尽管碍于身份而无法承认,相比于黄金国的烛台,卡布尔其实很喜欢精灵的照明如同太阳逐步升起的感觉。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番家中熟悉的气味,嘴角终于放松下来。他舔了舔嘴唇,润湿被风沙磨损而稍有皲裂的唇角,陡然留意到身后原本应该被光线所照亮的区域,竟然产生了大面积的遮挡。
熟悉的危机意识忽然令卡布尔的颈后产生了发麻的战栗。他回过头,猝不及防和从沙发上站起来,正伸手想要触摸他的米斯伦四目相对。
“哇你怎么不开灯——”卡布尔吓了一跳,咣当一声撞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差点接连踩到地上的纸片而摔倒。
卡布尔撇了撇嘴,捂着腰把那张纸捡起来,又翻了个面。他认出这是自己在出门之前写给米斯伦的日程安排推荐。除去鞋印的部分,上面也能摸到积灰的颗粒分明的触感。
胸口突如其来的针刺一般的痛感让卡布尔弯曲手指,攥紧了那张纸。但是等他抬起头来面对米斯伦时,脸上已经挂着如往常一般明媚的微笑:“唉,就算你不想理会我的建议,整理记录迷宫的情报也是要开灯的吧……我猜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卡布尔轻巧地回避米斯伦的目光,带着征询意味地缓慢向着米斯伦的腹部伸手,想要确认米斯伦有没有按时吃饭。但他的手臂突然被强硬地握住。
米斯伦将卡布尔拉近自己,谨慎而疑虑地盯着他,然后目光又落回他长途旅行的装束上。精灵的鼻尖缓缓颤抖了一下,然后僵住了。
卡布尔想起来,他日夜兼程地从国境边缘赶回来,来不及清洗衣物,身上还有白鼠尾草熏过的气味。
“你留的信上说你今天回来。所以我等你了。”米斯伦直视着卡布尔,陈述道。
卡布尔愧疚起来,不再介意那张纸的境遇了。
但即便是被愧疚缠身,卡布尔也没有疏漏米斯伦身上明显的异常:穿着精灵居家的服饰,肩上却披着金丝雀队的披风。
卡布尔清楚地记得自己替米斯伦将这件只剩纪念意义的衣服收了起来,也就是说,是米斯伦自己将它找了出来。衣着从来不是米斯伦会认真考虑的事,难道他是因为过于失望,而想回到金丝雀吗?
卡布尔能听见自己回答的语气虚弱。事实上,一想到米斯伦有离开的打算,他就连身体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担忧与借口互相牵绊,顾虑和期望彼此扼杀。奇怪的是,无论句子进行得有多么艰难,他竟然下意识地就说出了真相:“啊,是的,久违地去了一趟王国的南面的一处迷宫……和那边工作的人谈了谈国境边缘的安全问题……就是你之前去调查的地方。”
“迷宫?为什么要去那——”
米斯伦困惑地发声。可他的声音被一个沾满了烟尘与植物气味的拥抱截断了。
米斯伦的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有许多事情想问。他拍了拍卡布尔的身侧,示意对方松手,然后在猝不及防摸到了卡布尔的战栗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精灵犹豫了一下,回想着以往能让恋人心情好一点的做法,手臂环过卡布尔的腰,主动增加了两人身体接触的面积,以示他不会毫无征兆地逃离。
愈加浓烈的白鼠尾草气味告诉米斯伦,卡布尔经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而那大概与自己有关。但当他开口,却是惊人地直奔毫不相干的主题:“你是嫉妒了吗?”
卡布尔茫然地僵立在原地,双手像机械一样缓慢地离开米斯伦的身体:“嫉妒……谁?”那个狮子头吗?
虽然这么说很缺德,但卡布尔对于恶魔欺骗米斯伦成为迷宫之主这件事的感受极为复杂。
四十年过去,米斯伦仍保有对恶魔的感情。如果这有可能发生的话,卡布尔当然会希望米斯伦因他产生新的欲望,而不仅仅是将对翼狮的愿望转移给他。
假若米斯伦的欲望没有遭到恶魔吞噬,对方恐怕还在心中将他视作劣等种;对于深受妒火灼烧之苦的米斯伦来说,无法信任旁人的痛苦比起复仇之心来说还真的比较不出优劣。
之于卡布尔本人,他或许会对那时的米斯伦产生“想要揭开他真面目”的冲动,却不可能与这样一位精灵发展出在那之上的感情。从这一点上说,他甚至是可耻的受益者。
“不会,我已经理解了恶魔是怎么样的存在。嫉妒一种能量或是欲望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太好了。”米斯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卡布尔惊愕的注视中,轻描淡写地把披在肩上的披风脱掉。
精灵的服饰相较于长身人,露肤度显著地高了不少。贴身而简约的裁剪离开了斗篷的遮掩,不再能覆盖米斯伦的手臂与肩背。在他本就斑驳的皮肤之上,许多伤痕又再度泛起了红色。
“你又控制不住开始抓自己的身体了?!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了吗?”卡布尔像是见到灾难的景象般僵立在原地,从渐冻中恢复过来后,立刻冲向米斯伦制止他进一步伤害自己。
米斯伦一如既往地放任他摆布,直到卡布尔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隐约有打算使用格斗技术的倾向,米斯伦才轻轻推开卡布尔的身体,然后用传送术挣脱。
“冷静点,卡布尔,我并不是在自己的身体上发泄攻击性。”精灵站在他的身后,抬手搭在卡布尔的肩膀上,然后顺着他漂亮的后颈向上,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揉搓了一下他的头发。
米斯伦的动作非常温和,不似在迷宫地下一层时强迫他找出迷宫之主时宛如对待器物的粗暴,反而像是情人亲昵时溺爱的安抚。
卡布尔抵着米斯伦的掌心,不自觉就静下心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将米斯伦拉到照明下,再度观察精灵的身体。
果然如米斯伦所说,他的皮肤没有任何的外伤,也不似食物过敏,反而看起来像是泡完热水澡,又拿搓澡巾狠狠揉了两遍所呈现出来的健康红色。
卡布尔松了口气,把米斯伦从沙发上扶起来,然后坐到他的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把披风盖回了米斯伦的肩膀:“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出的欲望似乎让你的心情很差。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这提醒了我,欲望与躯体之间或许有一定的联系。如果我能理解的话,应该就能解释这个愿望,或是找寻到新的可能。”
卡布尔咽了口唾沫,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干涩到近乎要呛咳出来:“那么,结论是……”
“没有身上的伤疤那么多,但是,还是能想起来一些事。”米斯伦举起自己的手臂,露出了平日里总藏在衣服之下的痕迹。擦伤,抓痕,刀剑造成的疤痕,每一笔都像是在雕刻大师所做的石膏像上胡乱破坏般的残忍。
“米尔西里尔应该告诉过你,现任的女王曾经也做过冒险者。剑是贵族职能的象征,但我曾经很厌恶近身作战或是格斗,觉得这是粗野的行为,因为科伦希尔家并不是以战斗功勋而受封的家族。”米斯伦将斗篷拉下来,盖住了自己的肩膀。但就算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承认他就连战斗都可悲地如此有天赋,“可我已经无法用单眼精确地瞄准了,米尔西里尔告诉我,金丝雀不会需要一名总是误伤其他队员的看守,为了避免乌塔亚的情况再度发生,我必须承受这种疼痛。”
“你并不——”卡布尔一时感到心情复杂的语塞。他对此完全无法赞同,但迫于这是米斯伦正向的行为,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没事,请继续说吧。”
米斯伦用单眼凝视了他许久。在确认卡布尔真的没有打算继续方才的语句之后,才点点头,双手交叉握住了自己的上臂。
“我的力量不足以胜过长身人的体格,但也勉强足够在你中了希斯惠丝的催眠而昏迷时拉住你。回想起来的时候,我总会感到庆幸。如果不是锻炼了臂力,我自己不会出事,但不一定有办法复活掉落那么长距离的你——你真的很重。带着你不停地用传送术太消耗体力和魔力了。”
“对、对不起……”卡布尔的舌头像是被绊住了一样僵硬。他知道这不是正确的回答。如果要就事论事,至少也应该是感谢而不是道歉。可米斯伦的话里包含了太多预料之外的浓烈情感,就像吃进嘴里才知道是螃蟹味的植生羊——并非不美味,只是他在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罔顾了卡布尔的反应脱节,米斯伦微微抬起小腿,塞在毛绒拖鞋里的脚掌轻轻活动了一番,扭头用一种不知该如何言语的神情盯着卡布尔:“然后,我确认了自己的双腿。在复健的起初我没办法行走,是我哥哥雇来的人帮我每天做按摩,避免腿部的肌肉衰退。那种感受暌违已久,我本以为在加入金丝雀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嗯,然后……”
卡布尔霎时感到滚烫的血液直冲自己的脸颊,然后顺着面部的边缘蔓延直到耳廓。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因为一句话就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脚冷的时候很难入睡。金丝雀队的衣服并不保暖,觉得说不定那样对你有帮助……”卡布尔有些艰难地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隐约预感到自己恐怕禁不住米斯伦这样说下去。
“这是在回到金丝雀后,第一次有人说我的身体僵硬。毕竟我们当时是在探索迷宫,对于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必须时刻紧绷身体,快速做出反应。为什么你会想到用按摩让我放松?”
因为我根本没法像你一样那么快就学会幻术,用了魔法之后也会觉得很累。到时候如果遇袭的话,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应战了!
卡布尔在心中呐喊着惨烈的事实,比起深知自己无法应对魔物,因而在迷宫深层时刻胆战心惊的自己,米斯伦队长的态度简直太过从容(虽然战斗之后就会立刻晕倒了)。不过,那确实不是他这么做的唯一理由。
“你不能一直无休止地战斗,就算拥有持续战斗的意志,身体也必须休息,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药物或是幻术都会产生抗性,这些方法迟早会失效,我没办法赞同你把自己当做消耗品的做法。”
米斯伦的表情就仿佛卡布尔说了显而易见非常奇怪的话:“但我是金丝雀队的队长。”
“这和身份没有关系。我既然被米尔西里尔收养,又怎么可能真的认为你们就是牺牲品……”卡布尔眼神哀怨地瞪了米斯伦一眼,又看了看他在脱离高频的战斗后逐渐恢复造型与光泽的头发,语重心长地握住了他的手,说起不久之前才从矮人口中听到的知识。
“虽然秘银是一种很珍贵,也极为漂亮的金属。但是提到这种材料的时候,人们几乎没法想到秘银装备之外的事物吧。即便不是脆弱得只能用于观赏,秘银明明还有许多优秀的用途,却只将其视作杀伤人的道具,我一直认为这种做法非常可惜。”
“……还有森西的菜刀,也是由秘银做的。”米斯伦冷不防地提起了他学习制面技艺的老师。
啊,失算了!怎么又是奇怪的莱欧斯的队员!卡布尔在心中叫苦不迭。
因为他不擅长迷宫探索的关系,结识冒险者的过程基本上是在工会与酒馆进行的;森西在冒险者中并不有名,又曾只生活在迷宫中,卡布尔确实对这位矮人知之甚少。
“咳,那是极为罕见的案例。但能够潜下心钻研美食,仔细品味食物的味道,这可是人们生活质量提升之后才会产生的诉求。”
不,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把菜刀存在的理由……卡布尔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心虚地握紧了,害怕自己的故作确信会被轻易看穿。米斯伦则抬眼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吗,原来是这样的理由。”
糟了,精灵与矮人的文化冲突很大,也许米斯伦完全不关心矮人的理念!正当卡布尔开始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时,米斯伦的嘴角却微妙地上扬了。
“在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之后,我曾经以为这个名字是家里早已决定要让我加入金丝雀队的证据,因为家族并不需要那种战斗用的‘耗材’……毕竟,我哥哥的名字与任何昂贵的事物都无关。”
“你羡慕奥布林的名字没有过重的寓意?”卡布尔愣了许久,才跟上米斯伦的话题转换,“但你不是说,与他现在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吗?”
“嗯。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但能听到你和我说这些,依然让我感觉不坏。”
米斯伦凝视着卡布尔,温和地眨了眨单侧的眼睛,手掌下移,最终停在了上腹部的位置。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地继续说。
“最后,是胃。”
凝视着米斯伦纤细的手指在衣服上捻出几个褶皱,卡布尔感到自己的也像被对方握住喉咙那样难以呼吸,不由地有些焦躁。
米斯伦已经勉强自己进食了几十年,期间必然尝试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如果食欲是能被刺激而产生的话,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死灰复燃。即便米斯伦说自己怀念起了某种食物,或是在等待他的过程中感到了一点饥饿,卡布尔也很难相信那是事实。
而令卡布尔感到遗憾,或许也是庆幸的是,米斯伦给出的结论截然相反。
“其实到现在我也感觉不到饥饿,不知道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但你说你讨厌宫廷的魔物料理,可以的话无论如何都不想吃,也认为饥饿的感觉很难受。所以我希望能让你一直吃到正常的食物。这就是我理解的食欲了。”米斯伦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番茄拉面也好,羊肉浓汤也好,你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的模样对我来说很重要。”
卡布尔不曾料想过这样的答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米斯伦的思维有多缜密,但这个愿望的逻辑听起来完全不正确。
或许米斯伦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正描述的欲望并不是以自身为出发点的。卡布尔所担心的情况,正与他所期待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尽管听到最后一句话带来的幸福感让他觉得自己过去做所的一切都充满了意义,却无法对深深的隐忧视而不见。
“米斯伦,我可以纠正一下吗?”卡布尔谨慎地问道。
米斯伦顺从地抬起头望着他:“当然。”
“这不是食欲,你察觉到的也不是饥饿感。”卡布尔握住米斯伦的手,牵引着对方的手指,缓缓向上移动到胸口,“我对人体的构造理解没能达到那个层面,但如果我可以预估的话,你所说的愿望无关食欲,也不应该与胃关联……或许是,这里。”
就像阻止米斯伦杀死狂乱魔法师那样,既想要最终的胜利,却又希望每一个结果都符合自己的预期,他还真是麻烦啊。而且还巧合地次次都要碰米斯伦的胸口,要是因此激起了不好的回忆,不就糟了吗?卡布尔在心中嘲笑自己。
“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但只是喂我吃东西就满足了吗?偶尔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吧。毕竟我虽然愿意帮忙,却终究不能代替你吃饭啊。”
“那确实是食欲,而且是因为你的缘故。”米斯伦的语气沾上了一丝反常的执拗。面对卡布尔贴近的姿势,他不甘示弱地抬起头,睁大了完好的眼睛,“如果让我自己来决定,无论过多久,我也不会对食物产生兴趣。但是你用‘那是我家乡的料理,我也很期待’的话来鼓励我喝植生羊汤,我会觉得那听起来不错,也产生自己想要尝尝的念头。看着你吃饭,应该也会有帮助。”
卡布尔的动作因迟疑而僵硬。米斯伦趁机抽回手,缓缓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刘海,又向上撩起。语气由乖戾转为宁静。
“原本对事物并没有那么重的欲望,但见到别人拥有了之后似乎过得很幸福,于是认定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自己也渴望拥有——所谓嫉妒就是这么一回事。好在这些都是很简单的愿望,即使是嫉妒了,我也可以轻松地解决,所以你只需要真实地表现出欲求就好。”
过程好像有点复杂?不过惯例地符合你的思考风格,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听起来是很好的答案,你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心了。卡布尔勾了勾唇角,想要回答米斯伦,却发现这一举动出乎预料地艰难。他的下颚机械般的移动了几次,却怎么都没法从声带里挤出一丝声音。
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他们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卡布尔曾经非常享受这种有人在身边的感觉,这种陪伴让他感觉到家的存在。但是现在,所有家庭般的温馨感都消失了。精灵轻微的呼吸声成为了对他的指控,他迫切地需要找个地方藏匿自己,而暂时无法面对米斯伦。
他还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最低限度的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能再以相同的方法逃避,再伤害米斯伦一次。
“看来我也太骄傲了。”卡布尔终于艰难地发出一声干笑,感到枯燥的声音像是刺进自己体内的刀。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的傲慢早已深入骨髓,但他否认了这一点,并冠之以善意的名字。
他是乌塔亚的事件的幸存者,误以为这份执着只属于自己,坚信没人能为他近乎幼稚的理想做到这般歇斯底里。
可他却忘了,米斯伦也是这样一个人——一名时刻进行着缜密思考以攻克艰难迷宫的队长,将“仅剩的欲望”发挥到极致,并以此驱使自己生存的人。
虽然在生活上一直是由他照顾米斯伦,可屡次陷入情绪的漩涡时,都是米斯伦那波澜不惊的态度使他冷静下来。
米斯伦不会流露仇恨之外的在意,于是卡布尔以为只有自己会为此而困扰,于是辗转反侧,殚精竭虑。因而不敢想象一觉醒来,他们都为难解问题找到了各自的答案。
“真是很好的欲望。你知道如何去找寻自己的欲望,真是太好了。”卡布尔卸去了关节与腰背的力度,向后随性且惬意地躺在了沙发上,嘴角挂着笑意,却察觉这种被成就感所包围的幸福之中掺杂了太多的苦涩。
真是奇怪啊,他想。让米斯伦拥有不一样的生活,这就是他的心愿,现在愿望达成了,没有更多需要解决的问题,这应该是完美的结果。他在难过什么呢?
突然浮出表面的阴霾让卡布尔的躯体发冷。他想制止自己在这个念头上走的更远,却反而如同涉足沼泽,在挣扎中越陷越深。
但在绝望的窒息感彻底淹没头顶之前,米斯伦的手指忽然搭上了他的脸颊:“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我说了我需要你,仅凭自己的话,我做不到如今这样,食欲也没法恢复。”
“你不——”卡布尔开口,察觉到了自己的哽咽。他只是希望米斯伦能够少担心一些,但就连这样的面具,最终也还是被对方拆碎了,“你不认为我傲慢吗?”
“傲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很少有其他种族敢对精灵说傲慢。”米斯伦想与卡布尔对视,但卡布尔仰起头,用手臂遮住眼睛的动作让他无法实现这一点。米斯伦稍作思考,毫无顾虑地跨坐到了卡布尔的腿上,以让交流的距离更近,“我不觉得你傲慢,你只是太操心其他人的事了。这会让你很累。”
米斯伦握住卡布尔的手腕,缓慢但并没有征询意愿地将挡住那双漂亮蓝色眼睛的障碍移开。卡布尔抬头便望进了米斯伦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没有情绪也没有光,就像迷宫深层黑色的天空。看不见穹顶,看不见边界,深邃之中皆是未知。
他在那里没有任何可供依赖的资源,似乎唯有依靠着米斯伦才得以生存。
“那么,我果然还是无法肩负起这一切。”卡布尔喃喃。
“我不认为在迷宫的深层渡过了那么多天,你连这种简单的规律都还没有学会。”米斯伦眨了眨眼,相较于行动的不留情面,语气却耐心得多,“我们都只能完成自己擅长的事,缺少了任何一人都无法生存,这是团队的意义。其次……你只是没必要随时都背双人份的负重。”
卡布尔倏地呼吸凝滞——这不是米斯伦第一次提醒他这件事。
莱欧斯与恶魔完成交易,变成了魔物之后,卡布尔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的情感,他的贪欲,他阻止米斯伦导致的一系列结果。是米斯伦冷静的呼唤将他从绝望之中带回现实。
“卡布尔。”
在周围喧闹声中,有些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就像隔绝了外界的咒语吟唱,促使卡布尔追逐着那种感觉,然后本能地回应。但在想清米斯伦呼喊他的原因之前,足以驱散梦魇力度的一巴掌比思考结论来得更快。
“你做出了你的判断,但答应莱欧斯的人是我。是我们一起在他身上下了赌注。”
米斯伦拽着卡布尔胸甲的带子,想要将卡布尔从水面上拉起来,却因为膝盖承受不住重量而跪在水面上。不久前,精灵才刚刚死过一次,复活后又与恶魔战斗,迅速投入了战场指挥,像是全然不知疲倦与痛苦。但这一次,米斯伦似乎是真的耗尽了力气,额头短暂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虚弱凌乱。
从通天高塔坠落水中,湿漉漉的银灰色头发仍在向下淌水,滴进了盔甲的领口。卡布尔本该闻到血和海的味道,却被米斯伦身体上浅淡的身体气味所安抚。
“我们没有完全输掉这场战斗,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站起来,卡布尔……”
卡布尔回过神时,他已经怔怔地与米斯伦对视许久,而米斯伦正愈发用力地捏着他的脸颊,似乎是想要确认他是否突然中了什么离奇的诅咒导致不能动弹。
卡布尔后知后觉地嗷嗷叫着,发出一堆面目模糊的嗓音,米斯伦挑了挑眉,眼神读起来就像是准备逼问他:“你太安静了,我不习惯……为什么这么惊讶?难道我又将话说得很糟……”
卡布尔一愣,然后控制不住表情地笑起来,身体抽搐地抖动着,连带着米斯伦像是停在摇晃枝头的雀鸟一样不得不保持平衡。
在真正惹恼精灵,被对方一拳揍上来之前,卡布尔搂住米斯伦的腰,将他坚定地拽回怀里。
“不,米斯伦,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说得糟糕?这是好的变化。你开始在意言语带给其他人的感受了,所以才会认为言语表达是困难的啊。”
米斯伦睁大眼睛,因不曾预料的话而震惊得停止思考。但卡布尔罕见地没有照顾他的对话节奏,而是兀自说了下去。
“抱歉,我本来对自己的言辞很有自信,想告诉你你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只要将应该讲述的信息提供给对方,人们也会努力判断你的用意。诚恳与真实至少不会出错……但现在,我反而不能确定了。我今天去国境的南面,本来是想处理一些迷宫关闭后的问题。我认为这能帮助许多过于依赖迷宫的人,甚至幻想过,做这样的事可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但是……”
概括得这么简略,米斯伦大概会听不懂吧。卡布尔在心里反复地道歉,为自己无法说出糟糕真相的不诚恳而反复道歉。但米斯伦没有问。
或许是不关心。或许是理解了,仍然判断需要沉默。至少当米斯伦用这种全神贯注的眼神盯着他时,不会允许自己疏漏任何重要的信息。
精灵耐心地倾听着卡布尔支离破碎的语言,慢慢抚摸着卡布尔的脊背,直至那些并不包含太多事实信息的碎片也都像深秋后残余的蝴蝶那样停息落到地上,才轻声地回应:“不顺利吧。”
也没那么不乐观,别太担心,我有办法处理好——卡布尔下意识地就想如此回答。但在米斯伦的面前,他像是忽然被传染了失语,再也编织不出精巧的谎言。分明已经过了孩童的年纪,在恶魔与莱欧斯的面前他都不曾流过眼泪,此刻的鼻梁却有点酸。
“嗯,当然啊。”他抱紧了米斯伦,用最简单的句子回答。
“是吗?但我身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哦。”米斯伦说道,然后在卡布尔的怀里放松了身体,努力地做一个趁手的抱枕。尽管他的身体依旧僵硬,动作中处处充斥着强行佯装的违和感。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好——足够完美和优秀了。但你还是比我想象得好太多。”卡布尔下巴抵着米斯伦的头顶,发出一声牵涉胸腔的苦笑,“抱歉,最后反而需要你来安慰我啊。”
“为什么不行呢,我有很多缺陷,所以理所当然也有修补的经验。”米斯伦回答,声音像是没有情绪的机械,“人们对你的期望不会有尽头。即便没有过去的经历,我也知道那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如果有问题非常困扰你的话,你可以对我说。”
两人的拥抱终止于卡布尔肚子传来的饥饿咕咕声。等到米斯伦端着热食回到客厅,看到的就是卡布尔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模样。
米斯伦迟缓地察觉,因为总要哄他入睡,所以自己其实很少看见卡布尔睡眠中的样子。只有在黄金国的休息日,他才能偶然有机会注视卡布尔在他身边熟睡,然后又因为他起床的动静而悠悠醒转犯困。
米斯伦下意识地认为,比起被吃掉了睡眠欲的自己,卡布尔应该能睡得很好。但在偶然路过梅里尼的一家酒馆时,米斯伦听见老板吹嘘起自己的楼下地窖曾经住过黄金国的现任外交大臣卡布尔。
据老板所说,那是一个不太擅长照顾自己生活的好小伙子,平时来往的朋友很多,不过有失眠的问题……
看来并不需要注视着卡布尔往嘴里塞食物的模样了。至少现在,他的心中就已经被满足的情绪所鼓舞。
原来确实在胸口啊。米斯伦想道,然后轻轻地笑出声来。
尾声
“所以你说我像米尔西里尔,究竟是哪部分特别像?”
无论是卡布尔还是米斯伦,做事都没有拖沓的倾向。在心结解开后,他们迅速弥补了那一晚留下的遗憾。躺在床上休息的间隙,卡布尔忽然想起来这个险些被他遗忘,但很令他在意的问题。
“你们都认为这个世界错误且糟糕,而且从来不把这份绝望告诉其他人。你们只是在等待同样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疮疤的同伴。”米斯伦回答。
这个答案……有些太过严肃了,简直就像是在评价他们作为人类的本质了。卡布尔不满地侧过身盯着米斯伦:“也就是说,我和她是差不多的?”
“不一样,你的选择没有她那么明智。因为你的欲望比她重太多了,所以也会面临更强的阻力。”米斯伦握住了卡布尔的手,精疲力竭地缺乏解释的欲望。但他感觉到身旁卡布尔的视线,如果他依旧保持沉默,那么卡布尔绝对会因此而心情低落,而他有一点点不想这件事发生。
“恶魔吃掉我的欲望后,我其实无法分辨自己剩下的欲望是否真的是复仇。那种身心都被扯碎之后撕心裂肺的痛苦驱使着我向往迷宫,但我知道米尔西里尔的判断并不准确:比起恶魔死亡的结果,我更希望结束的是自己的痛苦。”
卡布尔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也就是说,你怀疑过自己的欲望是……”
米斯伦点了点头:“恶魔即便消失,我的欲望也不会再回来了。我因此猜测自己的欲望或许不是复仇,但又觉得那不太可能,理智上也无法接受。恶魔只要存在一天,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就不会消失,毫无疑问杀掉恶魔才是更好的选择;它背叛了,把我变成了那副模样,我想要报复它是理所当然——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莱欧斯杀死了恶魔,但我却被恶魔告知了真相。”
卡布尔深吸了一口气,将在身侧躺得四平八稳又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能入土的米斯伦拉进自己的怀里。他不能像精灵那样感受彼此身躯里魔力的流动,却忽然很需要听见米斯伦的心跳声。
“因为你并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过去的经历并没有摧毁你的善恶判断。”我无法感受你的痛苦,但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做到这一步绝非易事。卡布尔在心中补充道。
米斯伦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他的身体还没休息够。可卡布尔搬运摆弄他的经验越来越成熟,就算床铺被另一个人占着空间,休息起来也挺舒服,索性就贴着卡布尔的胸膛闭目养神。
“你让我意识到,这个对我本该是错误的选项,也可以成为更好的结局。就像你所选择的路一定会很艰难,但在痛苦的尽头,究竟会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依旧由你来决定……所以我需要你。”
“你在期待我做到?”卡布尔脱口而出,随后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谈及米斯伦的愿望,这并不是一个好问题。在找寻自己新的欲望上,米斯伦已经足够努力了,任何在此之上的询问都有逼迫的倾向。卡布尔不希望米斯伦因此感到压力。
“你真高傲。”卡布尔微笑,他忽然觉得自豪,他的恋人是如此高傲的精灵。
——那么,也会显得自行其是而冷漠吗?
惯性的思考忽然浮现。这本该让卡布尔心惊,但这一次,卡布尔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它。
“但也挺好的。很可爱。”
-END-
谁能想到这篇文只是看着94话那一格,思考恶魔这是给米斯伦剩了哪块骨头而开始写的,预计字数一开始是8k来着……四倍增殖术!
*卡布尔终于和欧布林见面了
实际上,更受欢迎的是米斯伦。
奥塔来带他们去科伦西尔家。从米斯伦住的地方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没走几步就会有人跟米斯伦打招呼,而且都是很美丽的人。队长在这里人缘很好吗?卡布尔问,而奥塔大笑了出来,说还是队长亲自来说比较好。
“他们是我曾经的厮混对象。”
也就是说,每遇见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美人,对方就有可能是米斯伦之前的约会对象、床伴、宠物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而且他们见到米斯伦还愿意打招呼。
“他们都是你的前任?”
不。米斯伦摇头。算不上前任,大部分只是宠物。
“你可以养一些正常的宠物吗?”卡布尔不知道该作何......
“你可以养一些正常的宠物吗?”卡布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看起来像一只耳朵因为失落降下去了的小动物。
“像你一样?”奥塔抢在米斯伦之前插嘴。“不要吃醋嘛,队长现在的交往对象是你啊。几十年来我从没见过他和谁在一起情绪这么丰富过,只有你是特别的。”
卡布尔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深究这个话题。他知道自己在其他精灵眼里看起来就像米斯伦的宠物,大概正因如此,那些米斯伦曾经的“宠物”才会跟米斯伦打招呼:米斯伦或许开始逐步重返社交场了,大概有人正在这么猜测。
终于上了马车,他们总算是有一个比较私密的环境。米斯伦跟奥塔耳语了些什么,后者会意地离开车厢,去前面和马车夫挤在了一起。
卡布尔知道米斯伦支开奥塔肯定是有话想和自己单独说,于是他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精灵开口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跟我打招呼,也只是因为科伦西尔的家主要换任。如果我得不到任何财产或者名声,他们就不会再打扰我了。”
“宠物”的社会地位不高,大多也并不富裕。米斯伦不和他们正式交往也是因为如此。以前他们扑向米斯伦或许还有年轻的欲望作祟,现在已经只剩下对于金钱的渴望了。
“那些精灵美丽,但没有自己谋得前程的能力。他们年轻的时候脑子都不太正常,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奥塔说得没错,你确实是特别的,我现在只对你有兴趣。你是我唯一的男友。”
得到了米斯伦的承诺一样的话语,卡布尔的不安和焦躁消除了很多。甚至让他有余裕来为米斯伦以前的宠物鸣不平“说人家‘脑子不太正常’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是事实,因为脑子正常的聪明人不会喜欢我。”
卡布尔怪异地瞪了他一眼。
米斯伦不理解卡布尔为什么瞪他,但下意识先瞪了回去。
奥塔发现里面没有了动静,探进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就看见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卡布尔和米斯伦。而且大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不是那种真的要死要活的打,是情侣之间的打闹。不过队长和卡布尔也不是什么正常情侣就是了。
“果然男人就是奇怪……”女精灵嘟囔了一句,像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一直在外面跟马车夫挤到了下车。
科伦西尔的宅子很大,虽然主体建筑只有三层,但占地面积十分大。一开始米斯伦还想阻止马车夫走正门,但奥塔告诉他,是欧布林叮嘱过的,米斯伦从此以后都可以从正门进去,不必再走侧门。
卡布尔观察着米斯伦的反应,后者好像并没有很高兴。更不觉得这是一种什么荣誉。
相反,卡布尔在精灵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复杂的愤怒。人类于是伸出手,搭在了米斯伦的手上,柔声叫着他的名字。并在精灵把目光投向自己后向他微笑,试图让他放松。
从马车上下来,有精灵来接他们进去,宅子里的主要仆人们在门口排成了一列欢迎米斯伦一行人,看得出欧布林确实不想轻视自己的弟弟。但欧布林本人并不在其中。
“欧布林大人腿脚不好,所以在里面等你们。”一个女精灵解答了卡布尔的疑惑。“请进,米斯伦大人,还有卡布尔大人。”
为什么你家的人说话这么正式?卡布尔给米斯伦比嘴型。因为我的父母很复古。米斯伦说,面无表情。
欧布林身体不好,现在又是气温转凉的时候,于是在一间温暖的房间里等待着客人。他长得和米斯伦确实两模两样,但并不比米斯伦愚蠢。这是卡布尔的第一印象。一个气质很柔和的普通男精灵,朝进来的弟弟和弟弟男友微笑。
“好久不见,亲爱的米斯伦。”欧布林笑着说。接着转向了一旁的卡布尔。“这位想必就是卡布尔大人吧,初次见面,您果然如我弟弟所言一样英俊。”
“谢谢您,欧布林……大人。”卡布尔纠结了一下该如何称呼欧布林,最终还是选择了‘大人’这个头衔。“初次见面,希望我的精灵语还没有生疏。”
“您的精灵语说得真好!米斯伦跟我说过,是图尔家的米尔西里尔教您的吗?很流利呢。”
“嗯。承蒙她的照顾,我学习了一些精灵的知识。”卡布尔没想到要和欧布林说这么正式的官腔,但还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唐突。”
“您说。”
“米斯伦队长经常提起我吗?”
欧布林楞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哈哈哈,当然,他可是三句话离不开您呢。”欧布林看着卡布尔,现在更像是在审视,“我弟弟非常喜欢您,虽然他能表现出来的可能都不到他真实情感的三分之一。希望您也能这么喜欢他。”
如果你辜负他,我会杀了你。欧布林的言外之意是这样。
好吧,好吧。卡布尔至少可以确认,欧布林是真的关心米斯伦的幸福的。
“那是当然。”卡布尔也看着欧布林,眯起眼睛笑。
真有魅力啊。欧布林就说。您可以让任何人喜欢上自己吧。
“哈哈,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哦,卡布尔大人,我是认真的。”
“我还在这里。”一直没有出声的米斯伦突然说,插在互相微笑的欧布林和卡布尔之间。“为什么你们要忽略我说话?”
“别再和卡布尔打官腔了,你们不是在代表自己的种族外交。”米斯伦说,斜了哥哥一眼。
“也是呢,如果卡布尔是你的男友的话,也算是我的家人了。我应该用家人的态度对待这位年轻的帅哥。”如果卡布尔以后可以变成米斯伦的未婚夫的话,我也会很高兴。
卡布尔在两位年长的精灵面前还是太过年轻,他知道自己往常对待其他种族的招数在这里用无异班门弄斧。而且他不了解欧布林,只能确定这个精灵的心思比他看起来的要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真诚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他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真的很喜欢米斯伦,这次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才会跟来。不过未婚夫的话,他们倒还是没有考虑过,有些太遥远了。
“是吗?可是你们看起来像一对已经结婚多年的夫夫。”
“欧布林,”米斯伦打断他,“如果我要和卡布尔结婚,你会知道的。”
在场唯一的长身人意识到现在的气氛开始紧张了起来,卡布尔想岔开话题,问起了今天的午餐要吃什么。
“说到这个,有件事要和你们再次说明一下,今天的午餐只会有我们三个人一起用餐,父亲和母亲不会到场。”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我知道他们看到我就恶心。”
“不,米斯伦。”欧布林停顿了一下,“他们不会来,是因为他们并不在这里。实际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邀请了你来这里。”
怪不得卡布尔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见过米斯伦的父母。欧布林说,他们现在已经从这里搬了出去,住进了郊区本来用来度假的别墅。三天后的仪式上他们才会回来,正式向公众宣布财权的接任和继承。
尽管欧布林向父母争取了,但他们还是不打算分给米斯伦家族事务的经营权。他本来想委婉一点地告诉弟弟,但好像无论如何都会伤害米斯伦的感情。米斯伦将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保留科伦希尔家的米斯伦的名号。
“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米斯伦说,“我早就知道他们要我回来只是为了羞辱我。”
一条街的房产?!卡布尔开始在心里计算。欧布林怎么定义一条街的范围?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做到吗?精灵的经济和人类不一样吗?
“如果父亲和母亲不想让我享受到任何福利,你是怎么买下来的?”米斯伦也有同样的问题。
“用我的私房钱。”
欧布林说完,朝米斯伦和卡布尔wink了一下。
“我站在你这边,米斯伦。”欧布林看起来很坚定。“现在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以后我会努力帮你做更多。”
「我希望你幸福。」他握住了米斯伦的手,后者没有反抗。但看起来也没有喜悦。
TBC
虽然队长本人可能并没有刻意地想要追求某种装饰风格,但是他的房间简直是极简主义的代表性作品。
一张木床,办公桌椅,几件叠起来的制服就这么放在床上,连个衣柜都没有,卡布尔只好掸了掸地上的灰尘,就地坐下。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卡布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现在问他的情况会不会太早,也许我该先和他聊聊他们家里的情况,比如他的弟弟。
而金丝雀队长自顾自地更衣,洗漱,似乎毫不在意房间内多了一个刚认识一天的“未婚夫”,和卡布尔的如坐针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卡布尔内心焦急,他必须赶快想出一个能够打开话题的开场白。
可是……
......
“队长,您要去哪儿?”
卡布尔眼睁睁看着对方洗漱完后又换上了外出的靴子,向门口走去。
“跑步。”
“已经很晚了,队长,您……”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布尔已经顾不上礼节,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离开房间。
对方没有发怒,但也没有停下动作。
“我不困,不把精力消耗完,我睡不着。”
这个回答让卡布尔微微一愣。
他说自己不困,但那怎么可能呢?煞白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疲倦,通红的眼睛,眼下的青紫,是他的精神阻止着他的身体得到应有的休息。
因为严重的失眠,所以准备把自己累到昏迷过去?
连最基本的入睡都要靠这样近乎自残的方式才能完成。
卡布尔终于将把队长的表现和传闻中他经历过的创伤联系了起来。他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只是听说犯人依旧逍遥法外,可是他也能多少猜到那场事故的惨烈。
也许队长那工作狂的表现和金丝雀的奇怪规矩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卡布尔隐隐感觉自己触及了真相的冰山一角。他的家里人知道他的情况吗?
在卡布尔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他已经拉住了队长的胳膊。
“等一下,队长,您的房间里有梳子吗?”
“在卫生间。”
卡布尔走过去一看,那梳子被孤零零地扔在一边,齿缝间落满的灰尘彰显着它有多久没被人好好使用过。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队长每天起床后,对着镜子用手随便捋了捋头发便出门的画面,难怪头发结成了一团。
他将梳子仔仔细细洗净,然后将房间内唯一的那张办公椅拉至床边。
“请您背对我坐下。”
金丝雀的队长不明所以:“你想给我梳头?这有什么用。”
卡布尔耐心地说:“请您先坐下,试一试就知道了。”
队长总算舍得放下推门的手,他已经累得摇摇晃晃,但还是绷着一张脸,坐下时背部也僵硬地直立着。
“恕我失礼了。”卡布尔轻轻地将手指插入了那柔软的银丝之间,触及到头皮,指尖用力,打着圈揉搓了起来。
紧接着,卡布尔开始对付那些打结的头发。
他先是用手指松散地将纠作一团的部分解开,然后在梳子上沾了一点水,一点一点地把它们解开,将队长的头发还原成它本该呈现出来的,既柔顺又有光泽的模样。
他的确是抱有一些讨好这位直系上司的心思,不过,他希望对方能够纾解一些积攒的疲惫的心情也并不是虚假的。
卡布尔并不清楚怎么对付失眠,但是他记得,小时候自己那绵羊毛一般的卷发总是打结,而当时还没有生病的母亲会帮自己慢慢梳理,在那过程中,因为梳齿细密地刮过头皮的触感和在母亲怀里的安心,他总是会迷迷糊糊地睡着。
所以,他希望这样做也能对队长有用。
梳子从头顶梳到底部,在卡布尔的努力下,梳齿已经几乎遇不上什么阻碍了。金丝雀队长的身体很明显放松下来,他紧绷的上半身不知何时塌了下去,软绵绵地靠在了椅背上。
卡布尔抚摸着队长的头发,像是给一只流浪街头的长毛银渐层顺毛。
“队长,你感觉怎么……”
探头一看,对方的眼睛已然闭上了,长长的睫毛还是那样垂着,胸膛有规律的起伏。
队长坐着的办公椅,如何都算不上舒服,是硬木质地,冷冰冰的,而他就这样坐着昏睡了过去,可见他的身体早已经到了疲劳的承受极限。
冒犯了。卡布尔在心里轻声说道,随后将人从椅子上抱起,小心翼翼地移到床上。对方的身体很轻,被抱起来的时候,轻微的颠簸使他的脑袋倒向了卡布尔的胸膛,一副全心依赖他的样子。
看着队长无知无觉的睡颜,想到对方是因为自己才能这样安详地入睡,卡布尔的心头升起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他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
婚约。
这两个字就在这时闯入了卡布尔的脑海。
卡布尔一直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许想起那个婚约,但是思想的火车奔向哪里是不受控制的,当你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去想北极熊的时候,那模模糊糊的白色大熊影子就抑制不住地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正是这个道理。
这简直是最坏的时机,队长在他的怀中熟睡,他负责将人送上床。
你不是下定决心,不要屈从于包办婚姻,更不要和这对兄弟扯上太多不必要的关联吗?
不,我只是哄他睡觉而已,又不是陪他睡觉!
夜晚的那轮明月已然越过了最高点,无论卡布尔的内心有多少挣扎,任何深夜的故事都到了该打上一个中止符号的时刻,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起床的号角响起,卡布尔迅速起身更衣,他想在实习的第一天给队长和其他战士们留下个好印象。
脚步轻快地来到了练兵的广场,还没有多少人就位,所以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金丝雀队长就格外显眼。
“队长,早上好!”卡布尔小跑上前。“昨晚睡得怎么样?”
队长转过身,也许是睡眠充足的原因,他的脸蛋像是刚刚脱壳的白鸡蛋,眼下的乌青也消散了许多,头发被卡布尔梳得柔顺服帖,和他那美貌名扬城内外的亲弟弟又多了几分相似度。
他抬眼看向卡布尔,点了点头,然后命令道:
“你,明天晚上也来我房间。”
一阵让人(主要是卡布尔)天旋地转的寂静。
清晨的广场人少,但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
此话一出,原本在轻松地拉伸着身体的战士们纷纷停住了动作。
那些打量的目光如有实质地飞射过来,卡布尔如芒在背,他故意大声回答:“让我帮你按摩对吗?那将是我的荣幸,队长。”
“天呐……”“你听到了吗……”“他和队长……”“好像是未婚夫来着……”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倒让人觉得欲盖弥彰,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偷溜了回宿舍去,大约是准备第一手传播这一桃色秘闻。
卡布尔才来不到两天,已经传出了两起花边新闻,连时下最受瞩目的舞台明星都要望其项背了。
金丝雀的纪律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布尔又一次无奈地叹息。
就这样,卡布尔白天训练,和金丝雀队长学习管理队内事务,晚上还要负责哄他睡觉,对了,催促队长休息的任务已经全权交给了他。
他们同吃同住,这样充实的日子丝毫不觉得难熬。一周飞也似地过去,卡布尔收到了来自科伦希尔家主的回信。
“希望我们在星期天回去一趟,队长,信上是这么说的。”
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点头回应,卡布尔收起信纸。
星期天傍晚,马车载着二人停在了科伦希尔家门口。
卡布尔先一步下了车。他经常看到别人离开马车时,先下车的人会抬起自己的胳膊,方便后来者搀扶。于是他也礼貌性地伸出一只手,想让队长搭着他下来。
卡布尔常年生活在边境,对中心城的礼节并不清楚。在这里,如果二人并非主仆关系,那么伸出一只胳膊扶另一方下车的行为,通常发生在恋人或缔结了婚姻关系的人之间。
科伦希尔家的长子并不在意世俗的礼节,于是他顺势搭着卡布尔的手下了车。
站在门廊阴影下的米斯伦,神色晦暗,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事实上,那两人这几日在金丝雀闹出的种种他也有所耳闻。
米斯伦觉得自己应该要感到庆幸。他本就不愿意搭上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完成一项母辈的约定,更别提是和一个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半分的人。
他花了大量心血保持自己美丽的容颜,处心积虑地在名利场中博得一席,不是为了把一切努力浪费在一个穷小子身上的。
诚然,在晚餐桌上见到卡布尔的第一面时,他的外貌远远超出了米斯伦的预期,米斯伦没有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一个俊秀的黑皮肤佣兵。可惜,仅此一点并不足以改变米斯伦内心的恶念,他打定主意要让这个不自量力的人吃点苦头。
区区平民,竟试图用一桩婚约从凡间搭一条登天的梯子,痴心妄想。
可是,目睹卡布尔和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形影不离的样子,米斯伦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在米斯伦的计划中,卡布尔会为自己的魅力而倾倒,就像所有人那样。他会从指缝间漏出一点甜头给他,让他痴迷,疯狂。
然后,米斯伦将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他要享受他的痛苦和心碎,在他黯然离去的那天开一瓶香槟庆祝自己的又一次大获全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自己成了一场二选一的抉择中被放弃的那一个。
米斯伦更没有想到的是,卡布尔这一去,就是一周。
第一天的晚上,他自信满满地认为,卡布尔在性格古怪的哥哥身边熬不过两晚。第三天的晚上,他不是那么确定了。第五天,他发现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思考卡布尔今天会不会回来。
第七天,他旁敲侧击地暗示母亲,终于如愿让她命人送出一封催促卡布尔和哥哥回家的信。
这里是他搭好的舞台,自然会上演他的剧本。
米斯伦大步走入阳光下。
“哥哥,卡布尔,欢迎回家!”
“下午好,米斯伦,好久不见。”卡布尔注意到对方睫毛上翘的弧度比平时还要显著。
“一周没见,哥哥和卡布尔变得如此亲密,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嗯。”队长随口回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转头看向卡布尔。“你有没有……”
他的话被亲弟弟的拥抱打断了,对方抱得很紧,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侧,神情也被隐藏起来。
“我每日都在思念你,哥哥。”他说。
被抱住的长子怔愣了一下,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手攀上了弟弟的背,那也许是他在自己的情感谱系上能找出的最为热情的回应。
很快,米斯伦收回了手,改为揽过哥哥的肩,笑着推着带人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于是,他们三人形成了队长在最前方,米斯伦推着他紧随其后,卡布尔落后一步的局面。
“外面的风刮得我脸生疼,咱们快些进屋吧。”米斯伦侧过脸,似乎是在对他哥哥说话。
一缕银丝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被午后的阳光染上几分暖色。他抬手,纤长的手指拂过眉梢,将发丝挽在耳后。
他还在说着什么,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可是卡布尔看得一清二楚,米斯伦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根本就是全程望向自己的。
而闷头向前的队长对此一无所知。
好喜欢写一些茶茶的花蝴蝶。。
队长和卡进展迅速不过若米还没有真正地破防
以及现在读起来可能会觉得他怎么这样对他亲哥,后面会解释的(也许大概)
酷儿
三学期明智来秀尽的时候穿了秀尽运动服,以此造谣一下是雨宫莲借他穿的
但其实这也和全文内容没太大关系
第三学期主x明,主角名字是雨宫莲
摩尔加纳是一只标准的奶牛猫,活泼好动,体态纤细却十斤足量,窝在雨宫莲的背包里是沉重又柔软的一团烤糊大列巴。小猫咪本猫不觉得自己有多重,毕竟雨宫莲把它走哪揣哪,任由摩尔加纳在背包里喵喵咪咪猫言猫语,或者从背包里爬到自己肩上指指点点,一整个好脾气的人形自走猫爬架。
如此可爱的小猫咪和如此愿打愿挨的主人相处得异常和谐,雨宫莲也时常对别人骄傲地炫耀:看,我家摩尔加纳特别可爱。颇有些没救。呆在一起...
如此可爱的小猫咪和如此愿打愿挨的主人相处得异常和谐,雨宫莲也时常对别人骄傲地炫耀:看,我家摩尔加纳特别可爱。颇有些没救。呆在一起久了,说不上是猫更像人还是人更像猫,起码明智吾郎喊雨宫莲叫他回头时,一人一猫齐刷刷回过头,在明智吾郎看来只是大黑猫和小黑猫的区别。
这样想着,明智吾郎就伸手去摸摸雨宫莲那头蓬松的卷发,又顺着去捏捏藏在发间的耳朵,手法娴熟轻柔,完全把怪盗当成一只猫玩弄,神情都柔软不少。
雨宫莲是不抗拒他的亲密举动的。从前他们还在怀揣着心思彼此演戏时,明智吾郎看似主动拉近距离,却从未对雨宫莲做出过如此行径——他的距离感藏在微笑与亲昵的话语间。而如今他们撕破了脸后又重逢,明智吾郎不再用那副亲切的假面面对雨宫莲,这样突兀的举动无疑是给了雨宫莲一个信号:他们的关系并未动摇,甚至更坚固了。
此时黑发的怪盗也如同一只很有猫德的猫,被摸了摸头发还眯起眼睛,主动蹭蹭明智吾郎的手心。真正应当被这样对待的小猫咪摩尔加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选择在气氛变得奇怪之前跳下地散步去了。雨宫莲像个没救的笨蛋一样心甘情愿被明智吾郎猫塑,能不忘叮嘱摩尔加纳路上小心是他最后的良心。
眼看碍事的家伙走了,明智吾郎就收起笑眯眯的神情,和猫塑雨宫莲的手,变回那副鲜少暴露在别人面前的、冷淡又有点烦躁的模样,嘴上更是毫不留情:“收收你那恶心的表情吧,我来找你有别的事要说。”
雨宫莲的视线跟着他收回去的手无处安置,只好老实地望着明智吾郎,点了点头:“合作对付丸喜老师的事,我已经对其他人讲过了,明天一起集合开作战会议。”
“你默认同意了交易?不跟你那些同伴‘公平表决’一下吗?”明智吾郎微微挑了下眉。
“其实怪盗团的大家都不讨厌明智,”雨宫莲一语戳破他的弦外之音,“之前以为你死在狮童的宫殿里,龙司还说要替你向狮童复仇。”
“那我真要谢谢他了,”明智勉强笑了一声,“好吧,既然这样,明天我会来的。”转身欲走又顿住脚步,“集合地点是?”
“秀尽学园。”
“姑且提醒你一下,虽然这是理想化的世界,但带外校人员进学校依然属于违背校规的行为。”明智吾郎说。
雨宫莲对他露出下一秒要开showtime的笑容:“真会有办法的,相信她吧。”
——结果靠谱学生会长的办法就是让身为外来人员的双叶、佑介和明智穿上本校学生的衣服混进去。
明智吾郎站在校外的小巷子里,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觉得自己头有点疼。
双叶已经毫不含糊地套上了奥村春的运动外套,正兴奋地挥着稍有点长的袖子左转右转,得到了女孩子们的一致夸奖。能给佑介和明智借运动服的只有莲和龙司,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显然龙司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运动服借给精致到头发丝的大明星侦探。最后还是雨宫莲先把自己的运动服塞到了明智手里。
“我们身材差不多,穿我的吧,明智。”雨宫莲穿校服总会穿得很板正规矩,连带着不修边幅的卷发与土气的黑框眼镜也多了些魅力。明智扭过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脱了外套把雨宫莲的运动服穿在身上。
很丑,真的丑到审美不能接受。明智吾郎扯了扯身上有如可乐罐配色的秀尽运动服,觉得自从他开始伪装得光鲜亮丽之后,就不能再容忍自己的衣柜有这样丑的玩意。偏偏雨宫莲抱着他的外套,等他换好后还特意对他说“很适合你”,成功在明智吾郎的雷区又踩一脚。
说完,他并不等明智答应什么,扯着袖子拉起人往校园里走。
其他两位都不是第一次来秀尽了,在学校里熟门熟路,甚至还能说出某些装饰换了这样小的细节。明智吾郎和雨宫莲走在最后。侦探不是头一次感到与这群正义之士格格不入,可雨宫莲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松开拉着他——或者说那件运动服袖子——的手,执拗地充当一道勉强把他与怪盗们联系起来的桥梁。
有点蠢,有点滥好人,但一如既往符合雨宫莲的作风。
明智吾郎就这样半被迫地融入怪盗团谈天说地的烂漫氛围中。为了防止被路过的学生认出他的脸,他把头垂得很低,几乎埋进那件运动服的领口里去。不出意外的,他闻到了很熟悉的、常常存在于雨宫莲身上的洗衣粉味。估计也不是什么有名的牌子,但味道确实留的很久,这股廉价又踏实的味道牢牢包裹着他,明智吾郎突然就有点不想挣脱开雨宫莲的手了。
听拉雯妲说明丸喜的情况时,明智吾郎鼻尖依然萦绕着运动服上的洗衣粉味,导致他难得心猿意马起来,虽然看起来还在认真听情报,一部分意识却开始无意识神游天外。视线游移,他看了眼雨宫莲的侧脸,后者正专心盯着眼前的空气,眉头微微皱着,是常有的思考状态。然而几乎是下一秒他就注意到明智吾郎的视线,迅速又警觉地和溜号的侦探对上了眼。唯独此时雨宫莲暴露出了藏在圆钝眼镜后包裹妥帖的捕猎气质,不像猫了,反而像更凶猛些的猫科猛兽。明智吾郎颇有点心虚地飞快移开目光,假装刚才偷看的事没发生过。
把审视雨宫莲的目光收回,明智吾郎很自然地看向自己肩头,在鲜艳的红色中发现一根突兀的黑色毛发,执拗且坚定地梗在袖子和肩膀的接缝里。聪明的侦探只用了0.01秒就推理出了结果,散会后他拦住雨宫莲,当着人的面从运动服上拽出那根毛发,神态怜悯:
“你家猫掉毛了,莲,给它吃点好的吧。”
摩尔加纳愤怒地喵喵大叫——在旁人看来——实则反复申辩自己不会掉毛的事实。明智吾郎许久没说过这样无厘头的废话,却因摩尔加纳的反应而愉悦到眯起眼睛,此时看起来才和他往日伪装的清爽系王子有几分相似。雨宫莲八方不动,一边伸手安抚爬到肩膀上恼火不已的摩尔加纳,一边伸出手去帮明智吾郎拂了几下肩头无中生有的猫毛,语气毫无歉意:
“猫养熟了就会这样的,明智也可以和mona多亲近亲近。”
“吾辈才不要!”“敬谢不敏。”
两声抗议几乎同时响起,雨宫莲头次端水大翻车,夹在一人一猫之间格外无助,最后只好局促又可怜地对明智吾郎示弱:
“那明智和我亲近就够了,怪盗团的大家都是这样和mona混熟的。”
那之后他们默契得仿佛回到不曾决裂之前,对明智吾郎来说甚至更轻松了。不用强装出温文尔雅的脾气,他可以对怪盗团时不时下线的紧张感指指点点,踹龙司的屁股——多半因为龙司脑子一热就冲出去打架,打听怪盗团长什么时候和芳泽堇认识并尖酸刻薄一番。当坏人比当好人轻松多了,明智吾郎心想,更何况是命不久矣的坏人。此时不把所有人惹个遍更待何时。
然而雨宫莲似乎也变了。尽管沉默寡言的怪盗团长一如既往被同伴簇拥着,话不多却总能说到要点上。可明智吾郎总觉得隐藏在白鸟面具后的那对锐利眼睛始终牢牢锁定着他,即使周围的同伴正七嘴八舌地讲话,雨宫莲也总会时不时隔着人群,遥遥望向站在怪盗团之外的明智。
总之是变得异常粘人,粘得令明智吾郎有些讨厌,且措手不及。倘若在解决新岛宫殿时期,明智吾郎掌握着博弈的绝对主动权,那么现在就是一直打法保守的雨宫莲突然转守为攻,每一步都出乎意料之外,令明智吾郎无暇应接。
这样被一步步攻陷的结果就是,明智吾郎甚至默许了雨宫莲邀请他留宿卢布朗。
狭窄的单人床睡两个高中生实在是逼仄,可门口的澡堂有热水澡和冰牛奶,洗完回到卢布朗还有美味的咖喱与手作咖啡当夜宵,怎么看也比明智吾郎的单人公寓强。轻易屈从于这些诱惑的侦探给自己找了如上理由,这才心安理得地穿着雨宫莲的替换睡衣,捧着雨宫莲刚给他冲泡的经典咖啡,懒洋洋坐在吧台前翻着杂志等咖喱出锅。
摩尔加纳在他身旁的椅子上蜷缩着,尾巴一晃一晃,差不多快睡着了。咖喱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与猫咪安心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托着明智吾郎的灵魂轻飘飘的浮在一片温暖氤氲之上。毫无算计的安心环境下,明智吾郎反而徒增不安,仿佛盗贼窃取本不属于他的宝物。他抬起头下意识去看这一切的主人,雨宫莲,后者摘了眼镜正在品尝咖喱的咸淡,几乎立刻就回头接住了他的打量,于白雾蒸腾间对侦探露出个安抚意味的微笑。
好像一只会事事回应主人的猫咪。
明智吾郎怔了一下,有点突兀地想到,也许猫养熟了就是这种样子。
真正的小猫咪摩尔加纳在睡梦中闻到咖喱的味道,激动地甩起尾巴,一尾巴抽在明智吾郎腿上,成功打碎了他好不容易对猫和类猫的黑毛高中生建立起来的稀薄好感。
“今晚的咖喱没你的份。”明智吾郎恶狠狠威胁睡迷糊的黑猫。小猫咪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继续沉眠于有咖喱的美梦中去了。
雨宫莲这次不端水,只是给明智的那份咖喱里多加了一点蜂蜜,算作替摩尔加纳的赔礼。
有这样一次的退让纵容,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印象空间处理完委托后,留宿卢布朗再顺便吃顿热乎乎的宵夜就成了固定环节。咖啡是必须指定雨宫莲亲手烧水亲自冲泡的,摩尔加纳是一定要斗嘴的,在这片小小的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空间里,明智吾郎的胃口大开,和雨宫莲比赛似的先吞下整盘的咖喱,也吐露更多的心声。雨宫莲自始至终都是好听众,他从未质疑明智的话是否真假参半,又或许他也不在乎。他只会在任何人面前反复强调,“明智就是明智”,“明智不是我们的敌人”,极为笃定自己的信任不会错付,也承担得起被背叛的代价。
明智吾郎问他,“万一我是在骗你呢?”
雨宫莲自信极了,“明智不会骗我的,骗我也没关系,我会猜出哪些部分在骗我。”
“你……”好气,明智吾郎觉得这是挑衅,“雨宫莲,我最讨厌你这种没道理的自信。”
“多谢夸奖,”雨宫莲把碗碟都洗干净,和明智吾郎一起上楼,“明智不是也有能骗过我的自信吗?”
“哼……”
这种没营养的拌嘴能持续到他们钻进被子里。往往吵着吵着总有一方先没了声,被探索印象空间的疲劳打败了。但结果大差不差,早上明智吾郎永远是先醒来的那个,醒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出不了被子,低头就碰到颈窝里一团毛茸茸乱蓬蓬的黑色卷毛,被窝恶魔雨宫莲四肢并用缠着他。明智吾郎会“好心”地把他踹出被子,以极其可怕的意志力催着困得有点神志不清的被窝恶魔去上学。
“不赖床的明智,好可怕。”在地铁上雨宫莲小声跟明智吾郎咬耳朵,顺理成章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补眠。明智吾郎很想给他一拳帮助他物理清醒,却在每次看到怪盗团长毫不设防的笨蛋睡脸时收回捏紧的拳头,把雨宫莲快滑下去的脑袋扶了扶,好让他睡得舒服点。
算了,猫是睡不醒的,让让他吧。明智吾郎心想。
又一次在卢布朗的秘密基地集合时,喜多川佑介毫无征兆地突然大步走向明智吾郎,神情严肃,伸手从后者那件熨烫考究的风衣肩缝处摘下一根略有点卷曲的黑色毛发,郑重其事递给了明智吾郎:“你是养猫了吗?你家猫有点掉毛。”
从没上手抱过摩尔加纳的明智吾郎天降铲屎官头衔,对着那根纤细卷曲的短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然而不愧是聪明的侦探,只用了0.1秒他想通了来龙去脉,恶狠狠从佑介手里一把夺走疑似猫毛的毛发,颇有些被识破什么秘密的恼羞成怒:“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喔,不客气,”电波狐狸完全不读空气,还很好心地叮嘱了一下他,“有的时候给猫剪一下毛也可以预防掉毛。”
那边摩尔加纳条件反射地再次喵喵大叫抗议绝不可以给它剪毛,出发去打探宫殿地形的队伍又乱哄哄闹作一团了。一片快活的空气中,没人注意到明智吾郎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除了雨宫莲。他不自觉寒颤一下,依稀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当晚留宿卢布朗的侦探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剪刀,微笑着对想要凑过来枕在他怀里睡觉的怪盗团长比划几下,“怎么样,小猫咪,你是不是该剪毛了?”
雨宫莲瞪着无辜又委屈的猫眼,嘴唇翕合几下,可怜认输道:
“喵。”
END
小鸟家的三位是睡一张床的
导致黑百合每天都要拿吸尘器扫被单上的鸟毛
虚无是一个对什么都有兴趣的好奇宝宝,包括亲密关系
但是烈火活太久了,经常懒得理另外两个就直接睡了((
(最后一个分镜有参考)
舞台落幕
小明おめ誕结束被当成人偶的生活要到现实好好过日子哦(?
1)
霞洗完澡后是最像堇的瞬间,柔软的长发一缕一缕地趴在肩膀上,眼睛被水汽蒸得朦胧了。她们姐妹俩经常去澡堂泡澡,不知道是因为头晕还是单纯地想要亲昵,她姐姐懒洋洋挂在她身上:“我说,堇,你最喜欢什么花?”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的颈窝被姐姐蹭得发痒,但她也没有推开她。
“你想,一般这种时候会答紫罗兰吧?但是堇真的喜欢紫罗兰吗?是爸爸妈妈给我们起的名字吧?就像我对晚霞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要是堇的性格说不定会顺从地不加思考地说‘我最喜欢紫罗兰了’这不是很糟糕吗?”
“很糟糕吗?”
...
“很糟糕。”霞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啊,要弄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哦。”
真正喜欢的东西吗?堇帮霞把碎发捋到耳后,它们让她想起了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它们会呛到鼻腔里带来想要落泪的酸涩。
2)
在她们还会争抢所有东西的童年时代,阳台上有一瓶紫罗兰。她们围绕着那瓶花打闹,把一袋饼干平均分成两份。堇还记得某天她们的餐后水果是猕猴桃,霞突发奇想要和她比赛谁吃得更快,后来霞呛到了自己哇哇大哭起来,很多年她们都不爱吃猕猴桃了。
年纪更大一点时,霞拿着一本破破烂烂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研究花语,她拿着手指头点着文字,这是她们共同的看书的习惯。霞在紫罗兰那一行用指甲掐出一个印记。她说,你的名字是什么颜色?蓝色还是粉色?堇反问回去,你的名字是什么颜色?红色还是黄色?姑娘们沉思一会,那就紫色吧,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是带着紫色的。“在梦境中爱上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然后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呢?堇总是在姐姐的笑声里扮演迟钝的那一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堇太残忍了,一次也没来过她的梦里。那她还能从哪爱上她呢?
紫罗兰有一股发臭的香,某个夏天之后,妈妈就没有再买了,霞吵嚷着还要,而妈妈笑着说堇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再需要养了。空花瓶成了她们新的玩具,没玩多久她们就过了会玩空花瓶的年纪了,也过了会相信花语的年纪了,更过了会使劲往嘴里塞猕猴桃的年纪了。有些东西却注定不会改变的,比如,堇知道自己无论多么痛苦也不会复活姐姐的原因是她认为芳泽家最好的状态是只有一个女儿。比如,她其实不愿意梦见的是自己,所以每个梦里都有霞的存在。比如,她早就看清了自己不会胜过姐姐,虽然那天下午她先吃完了猕猴桃。比如,她一闻到紫罗兰的香气舌根就返上水果的苦涩。
每当她被叫violet,还是会不自觉地心悸,她可能只是太喜欢晚霞了。而紫罗兰能被挽留在空瓶子里,霞光却注定转瞬即逝。
3)
霞把水泼到她肩膀上:“发什么呆呢?”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献花啊!等我们拿了世界冠军后当然要向彼此献花。”她嘻嘻笑着,“你不会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了吧?”
“绝不会忘!”她嗓门提高了些又缓缓地压下去,“姐姐你喜欢什么花?”
“堇。”
“嗯。”
“我说我最喜欢‘堇’。”她声音也高起来,“拜托你啦!要紫色的。”
堇也跟着笑起来:“我会记得的,我会挑花店开得最好的一束。”
“要两束!一束有什么意思!要给我开得满满的两束紫色的紫罗兰!”
她记得,堇在心底对自己说,她都记得。堇实在是个平庸无趣的人,连爱好都是抄袭姐姐的。霞相信花语,于是她相信花语,霞讨厌猕猴桃,于是她讨厌猕猴桃。唯独这一点,唯独她无法将姐姐对自己的深爱学来。霞把手放在她的脸颊边,被热水泡得皱皱的,她自然而然地贴上去,让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自己的脸:“只要是姐姐送的,我都喜欢。”
“那就……玫瑰!我要送给堇吓死人的多的满满一捧玫瑰!悄悄送,把爸妈吓一跳!会是哪个过分的同学送的呢……结果是姐姐哦!最爱你的姐姐!”
“一大捧那么多吗?”
“这——么大一捧!”霞的手眷恋地离开她的脸颊转而伸展开,像一个拥抱,“我保证,堇,你会被我吓到的。”
她们搀扶着走出浴池,霞还因为堇的打滑笑了两下。她帮她把头发盘起,发旋里盘绕着一个拥抱那么多的爱。堇在多年后拆下头发,看着红发零零碎碎打在背上,想起来,即使后来她们无数次泡澡,无数次路过花店,无数次见到玫瑰,她也从未说出一个保证。堇从未承诺霞紫罗兰。
(END)
Summary:“如果投胎真的有这么个要求,那么世间恐怕已经挤满了鬼魂了吧。”他当时只当是笑谈,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这样一个情况。
0)
此刻有谁在世上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里尔克
奥村邦和死的第二天,明智在雨宫面前一时得意忘形,把心里话说出了口:“那种人死不足惜。”又慌...
奥村邦和死的第二天,明智在雨宫面前一时得意忘形,把心里话说出了口:“那种人死不足惜。”又慌忙补充,“大概社会上会有很多人这么想吧。”
“坏人,难道就该死吗?”他直勾勾盯过来。刚认识时,明智总是被他的眼神刺得无地自容,久而久之,也习惯了他看似锐利实则平淡不起波澜的眼神:“我不这么认为。现代司法制度下的量罪标准虽然不够完美,但是足够完善了。虽然压榨员工之类的也许无法以此衡量。”
“我并不觉得奥村是个罪不可赦的坏人。我认识他的女儿,失去父亲对他的打击很大。”
“是吗......真好啊,葬礼上有人流泪。”
直到他从雨宫复杂的眼神里认出了一丝同情才意识到刚才似乎说了什么可悲的话。但是雨宫只是把头转过去了:“说起来,我以前看过一部TV剧,里面的女主人公死后如果想要投胎,就必须找到一滴真心为他落下的眼泪。但是父母的眼泪是为了’女儿‘这一身份流下的,朋友的眼泪是为了’朋友‘这一身份流下的,恋人的眼泪里是对她身体的惋惜。最后的最后,只有她的仇人为她这个人的人格本身流下的泪水。”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一瞬间明智确确实实地开始思考了,谁会为他流下泪水?思来想去竟无一人作为备选。他对世界的野心里包罗万象,却唯独缺少了爱。说到底,除了年幼时对母亲的怀念,他大概从来没有为别人流下泪水,于是,还是别去奢求谁会去悼念他了吧。他心底竟然对奥村邦和生出一丝类似嫉妒的感情。也许明智吾郎的跌宕起伏的一生注定不会迎来一个平淡和平的、充满泪水的葬礼。
“如果投胎真的有这么个要求,那么世间恐怕已经挤满了鬼魂了吧。”他借此缓和气氛。
“那么应该会放宽要求?——毕竟只是虚构作品。如果我死在前面,明智会为我哭吗?”
虽然很想答“怎么可能会你这个恶心的妄想男”,但他还是点头了,又忙不迭地笑笑:“肯定轮不到我吧,你肯定会长命百岁家庭圆满吧。”
雨宫似乎也没多高兴,意味深长地抛来了那个明智讨厌的眼神。
那么他杀死雨宫时为他流下泪水了吗?
——绝对没有。他已经过了会因为孤独而嚎啕大哭心绪不宁的年纪了。最多愁善感的凌晨他选择用工作和安眠药麻痹自己,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故意不愿哭泣。
他当时只当是笑谈,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这样一个情况。已死的堂堂侦探王子,忌日后近三个月还待在这个该死的世间。
他有时候会跟踪自己认识的前辈上司,从他们上班开始到他们回家为止。他不愿意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离开世间。不过也许是多此一举,他们中谁也不像是会为了一个杀人犯流泪的人。不过,检察官们现在只当他是失踪,说不定呢,说不定谁会因为得知他的死讯而震惊地流泪,也不知道作不作数。
其实还有一个planB,但明智不愿意去详细思考,故意地把他压在心底,planB却自顾自跳到他眼前了——那天他在跟着新岛讶跟进狮童案的后续处理,而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了,和检查局的气氛格格不入。
雨宫拎着一个写着A的手提箱出现在门口,新岛把他领到会客区。明智不免腹诽,拎着这个手提箱的姿势居然还能这么狼狈,真是白费了保养的这么好的箱子。雨宫把手提箱在桌子上打开:“明智的电脑还有桌子上的卷宗,还有笔记本我都带过来了。然后我拿走了明智的围巾还有手套,嗯,还喝了他一罐咖啡。”
拉肚子算你活该。明智在新岛身后无声地说。
“没关系,明智他应该不会介意的。那这些东西我就带走了,辛苦你跑一趟。”新岛翻开他的笔记本,上面还有着明智最后思考的一个案子,工整的字迹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和问号,下一秒,新岛一下子捂住了脸。
她哭了。这个事实让明智震惊无比。他一直把新岛当做又一个点头之交的前辈,意外的关怀让他不适起来,即使他现在是个无人能看见的鬼魂,也变得几乎和找纸巾的雨宫一样手足无措。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新岛接过纸巾,合上了笔记本,“我只是......他和真一样大,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没有想到那孩子真面目是那样的,明明是那么乖巧的孩子,还会邀功和撒娇......本来人生应该那么光明.......”
“我知道的。”雨宫轻声说,“明智死了我们都很遗憾。”
撒谎。明智在他身后冷眼旁观,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消亡。新岛也是,她在哭泣一个乖孩子的逝去,在哭泣一个不完整的人格的凋零。她在遗憾,她在悲伤,但真正的痛苦需要太多的爱。明智理解她,也为此感到感激。明智吾郎的真面目,他自己也感到厌恶。
不过,你又如何呢,知道了我真面目的你又如何呢。他的目光看向雨宫。当雨宫离开,他也跟着走了,不知道自己要去找寻什么,只是冥冥之中向往如此。
4)
也许离开警署代表着他对于眼泪的执念彻底放下了——也许是重新燃起斗志,谁知道呢。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如果全世界为他流下了泪水,雨宫也一定不会。但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如果全世界都遗忘了自己,也只有雨宫会为自己而泣。反正雨宫莲一定会是最特别的一个,会是明智吾郎精心构建的关系网上格格不入的一只肥美的苍蝇。
啊哈,苍蝇,明智为自己找到了绝妙的比喻而沾沾自喜。晃荡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即使接下来几天他都待在阁楼里也丝毫没有破坏她的愉悦。他看着雨宫郑重其事地把那条熟悉的红绿围巾叠好放进行李箱里,小偷,强盗,他看着雨宫拿出成对的手套比划了一下,还是把一只揣进了口袋另一只放进行李,恶心的妄想男。他看着雨宫下楼去帮忙,鬼魂坐在最常坐的座位上看着他忙前忙后,客人少一些了,明智轻轻说:“我早就想告诉你,穿着围裙插兜真是罪不可赦的行径,你的存在简直败坏了整个咖啡厅的气氛。”
雨宫充耳未闻——当然啦,他根本听不到这段话,只是盯着书架发愣,明智的手穿透书脊:“你对书的品味还真是让人不明所以,不是幼稚的青少年名著就是工具书,明明一天天都在打工还有闲钱买古籍?真是搞不懂你,我就是讨厌你一点,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门铃一响,雨宫慌忙招呼,结果却是肚子饿了的双叶晃晃悠悠来了,雨宫听着这对兄妹一茬一茬地闲聊,茫然地抱怨一句:“你也听听我说话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透露出来的寂寞和悲哀。他想去门外清净清净,故意撞一下雨宫的肩,灵体穿透了他,明智吾郎终于物理意义上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明智站在双叶常常蹲着的地方,心想这地方还真是适合发呆。傍晚的四轩茶屋闲适又喧闹,他听见孩童们喧闹打闹,因为游戏规则大吵大闹。他听见主妇们比较蔬果的价格,他听见上班族在居酒屋里抱怨工作的压力,东京,这个如同旋涡一般将所有人吞吐得尸骨无存的城市居然还能有这一方天地。此刻是四轩茶屋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明智最清楚的意识到幸福离他有多远的时刻,即使他还活着,这一方天地也与他无关。
不,也许还是有关的,他的思绪又飘到该死的雨宫莲身上了。与他相处的几个月里是明智最危险的时刻,长期身处灰色地带,内心却猝不及防照到了阳光。太危险了,他不应该沉溺于所谓正常的生活,虽然如果他生活正常,多半此刻已经去往幸福的来生了。差一点,他在内心嘲笑自己,再晚一点杀雨宫,说不定他还真的会为自己的死哭泣呢。
说曹操曹操到,雨宫推门而出,轻车熟路走向车站。鬼魂犹豫一下还是跟上去了,他无意做谁的背后灵,但是能给雨宫找点不痛快倒是喜闻乐见。他陪着他走上电车,转线后,他看到了吉祥寺。
摩尔加纳问:“今晚要去爵士俱乐部吗?”
犹豫一下,雨宫答:“还是算了。”
如果雨宫死了,根本轮不到明智为他流泪,他有家人朋友,他有那么多的情与爱,他会在弥留之际就被泪水洗涤干净灵魂,而不像明智,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他将自己打磨成八面玲珑,他将自己的血肉刎去作为筹码。也许去往来生的要求是将灵魂用泪水填补完整,而他遍体鳞伤浑身斑驳。
5)
他跟着雨宫四处告别,真好啊,他认识这么多人。接下来他就要回家了,自己要跟着一起走吗?说起来,上一次离开东京是什么时候来着?自己是不是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以放松为目的地出行?他恍恍惚惚,又立马清明,想什么呢,还真把死亡当做度假了。
他还是走到了吉祥寺,明明通勤票直通涩谷,还是天天跑来,他看着雨宫把手伸进口袋,像是在摸他的手套。
与其说是未实现的约定,倒不如说是无法实现的约定。堂堂正正的决斗?明智提出来时内心其实都在嗤笑自己,堂堂正正的明智吾郎真是稀缺物种啊。却不知为何,在那个夜晚他就这么约定了,没错,当时的他太过笃定,如果是你,一定能够见证到我堂堂正正的一面。
没错,现在他也在做一样的事,如果是你,说不定还能在某个瞬间想起我,纯粹地为我悲哀。但还是忍不住自我怀疑。他也许会望着雨宫度过余生,雨宫越幸福,明智的人生就越讽刺,劲敌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喂,你不会真的要哭了吧。”他在雨宫耳边嘲笑,春天已经要来了,天气这么暖和了,怎么还把手缩着呢?看着看着,明智鬼使神差拽了拽他的衣袖,当然碰不到,于是又慢慢放下了。是不是感受到了安慰呢?雨宫最后也没流下眼泪。就此离开了吉祥寺。他什么时候会再来呢?他还会再来吗?我还会再来吗?世界好像在剥离而去,一切都分崩离析,他对爱的感情过于稀薄,稀薄到了没有留恋。离开吉祥寺时,他走得比雨宫都快,只是不想再看向这个熟悉得令人心痛的地方了。回忆是危险的东西,稍有不慎,就让你苦不堪言。
6)
明智还是决定留在东京。这就是明智式的为人处世之道:对于本能的恐惧,还是逃避比较好。眼不见心不烦。让希望和绝望扯成一团就此离开。
真的能就此放下吗?明智留存在世间为数不多的锚点又少了一个。他在车站,隔着无尽的栏杆,玻璃和别的什么望向他侧脸。接下来他又何去何从?心里的问号太多了,他把无数嘈杂念头抛在脚边,拴着他无法飞翔。你的余生不再有我存在,即使我短暂的生涯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你,这样也好,算不上公平,但也称得上合理。相交的平行线猝不及防断了一条,看上去倒是融汇了一般。自此,我们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人称代词一路抛向远方。
他怔怔地看向他,人生中第一次怔怔地看向他。五脏六腑——不存在的五脏六腑翻腾起来,片刻之后他想要呕吐,因为发现自己开始变透明了。
雨宫低着头,当然了,他一直低着头驮着背,将自己淹没于人海。像是平平无奇。却始终将惊吓和意外扔给明智。此刻,他的一滴泪缓慢而刺痛地爬下脸颊,被皱着眉擦去了。
泪水不是情感的度量衡,一滴足以给你一整个全新的世界。片刻之后明智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所向往的,被所谓的爱填补完整。没错,他完整了,被一滴还未完全滴落就被擦去的眼泪。这滴眼泪包含着无尽的情仇爱恨,将他淹没窒息。明智终于感受到了爱,浑身却只剩下厌恶和悲哀。
为什么你会流下一滴送给我的泪水?无数的疑问在此刻汇聚成一浮现心头。是因为手套吗?是因为诺言吗?是因为回忆吗?是因为离别吗?是因为我们共度的那些稀薄而紧密的时光吗?这就是雨宫的送别礼,这就是雨宫一生所带给他的,惊喜惊讶,没头没尾。能回答他问题的人已经走了,明智也该走了。他意识到自己随之流泪,却没有擦去,任由自己呆呆站在栏杆外。
列车启动,一阵带着汽油味的风吹来,什么东西随之消散了,雨宫无暇去管,他讶异于自己瞬间席卷来的痛苦,只有爱和恨才能带来的巨大的痛苦。无论如何,东京已然抛在脑后,那无尽的情感,也随着那滴泪水,永久地留在了东京。
全文8k,勤恳照顾病号的莲莲x引擎室战损明,也许是矫情纯爱美食番,有非常多无视原作设定的强势bug,就当是其他周目if线吧
1.
对于明智吾郎来说,世界上最尴尬、也是最难堪的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死对头兼前男友面前露出弱势的一面。
这已经不是普通级别的与前任再相遇了。
明智闭眼假装自己还在昏厥,企图通过睡觉重开来逃避现实,而事与愿违,他的脑子里此时此刻装满了在诀别的二月二日晚上,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卢布朗店内,他与雨宫莲对峙时的事情——两人的眼中都写满了决绝与痛彻心扉的爱意,莲的声音几乎破碎,握着他手腕的手力度失控到让他皮肉发痛,于是那时的自己也不甘示弱的抓住了对方的脖子与之接吻…在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夜,他们的灵魂在命运的岔路口徘徊,似乎余生都要依靠那一晚的回忆度过一般,他们发狂般确认着彼此的爱意和存在,在阁楼的硬板床上挤在一起,默默地祈求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而就在二人经历如此盛大的告别仪式的一周零三天后,两人又成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此刻厨房里铁锅碰铲子的声音响当当,明智吾郎甚至不清楚自己家里有没有那些东西(或许是雨宫莲现买的吧),卧室的门没有关上,也许是雨宫莲为了方便查看自己的情况而故意开着的,门外飘来饭菜的香气,让明智罕见的感受到了一丝烟火气,当然他也担心起对方这样开大火做饭,会不会引得公寓的烟雾报警器嗷嗷作响。所幸直到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停掉天花板上也没有开始喷水,于是明智吾郎试图活动一下身体——被夹板和绷带束缚的感觉并不好受,呼吸也并不怎么顺畅。不如说伤到这个程度还没有因为源源不断的痛苦而抽气,止痛药的使用剂量应该也是相当可观的。
“明智?”
门口传来熟悉的嗓音,明智停住了动作,然就此装睡显然是来不及了,于是他眼看着雨宫莲匆匆地放下手里端着的碗筷、解下腰间的围裙,又步伐加速的走到了自己的床沿。明智任命般的闭上了眼,身体放弃了着力倒回床铺上,于是他便感受到雨宫莲那只还没完全擦干的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脸,流连了一下后又探到了自己的鼻下。
“...我没死。”被如易碎品一般对待,明智偏过头躲开了莲的手指。暗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莲逆光的剪影——他还是那副样子,似乎比丸喜世界的时候稍微瘦了点,莲的表情隐匿在黑暗中看的不真切,或者说他根本如往日一般面无表情。他想,莲至少应该高兴才对,因为现在的自己醒了,已经可以自己找一个护工或者疗养院,而不必让救世主大人屈尊降贵的继续日夜操劳,可偏偏干涩的嗓子在挤出那三个字之后再也无法再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只能任由前男友抚摸着自己的脸,听着那人略显兴奋的呼吸声。
而莲也似学会了什么读心术一般,很快的意识到了病号的需求,利落的从床头拿出一个带吸管的水瓶递到明智的嘴边。明智则是努力动了动还算健全的右手,自己捏着瓶子喝了几大口。
“小心呛水。”莲接过水瓶放在旁边,“明智想坐起来吗?”
“...开灯。”
“明智已经睡了很久了,现在开灯对眼睛不好。”莲又坐在了床边,那里专门摆放了一把折叠椅,一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莲也许是经常坐在旁边盯着自己,明智又是一阵的不自在。现在也是,被身体和前男友双重限制了自由,他甚至连想开灯看看对方的能力都没有了。明智有些许的沮丧,于是不再说话,而莲却撑在他的身上,越过明智的身体从旁边拿了什么,又叠成一条,盖在了明智的眼睛上。
而后电灯被打开、暖色的光从眼前的布料稀疏的针脚间透了进来,那上面有雨宫莲的气味…是他的枕巾。
“医生说这样慢慢适应会好些。”莲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现在先不下床,过一会儿我会把饭拿进来。”
在那个声音离去后,明智一点一点的、费力的抬起肌无力的右手,把覆盖在眼睛上的枕巾挪到了一边,经过刚才的适应,电灯的光线并不那么刺眼了,这时他才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真可谓是千疮百孔。不如说自己居然还活着,就已经是母亲在天上庇佑了。莲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病号专用的小桌板,他把桌板靠着床边放下,目光又在明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明智终于也看见他的脸了,雨宫莲比起之前确实更瘦削了一些,眼下还有明显的乌青,可那双眼中却有着明显的光亮,如同他们每次在飞镖台球馆或是爵士吧相约时那样,喜欢的心情即便闭上嘴巴,也会从眼中流露出来。而明智吾郎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于是他又一次无视了对方的目光,直到那只手顺着他的脖子、摸上了他自己的后背。
“...要做什么?”明智的声音干涩的不像话。
“现在要把你扶起来,吃饭。”莲手上加大了力度,方便给明智借力,“自己努力试试,哪里痛的话告诉我。”雨宫莲的声音不似宫殿内的高亢,反而称得上是柔声细语——温柔到明智都陌生的程度。于是他也识趣的,努力靠着没伤到的右手撑着床,两人努力了约莫5分钟,明智终于成功的靠在了莲准备的靠垫上。
“...用不着做到那个地步。”明智斜着身子倚在靠背上,难以想象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动作,居然可以让自己虚弱的喘气。莲却依旧一副欣喜的神情,甚至还奖励似的摸了摸明智的头发,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又去厨房端刚做好的粥。
“明智现在是伤员,不好好照看会留下后遗症的。”粥碗和勺子被放在了小桌板上,明智抬了抬手,顺便庆幸雨宫莲还没有多管闲事到要亲自喂饭。只是对方现在这副好像是在看着刚捡回来的流浪病猫第一次吃饭一样的神情,让他真的很不想拿起勺子。
“...那也不关你的事。”放下狠话,虽然事到如今已经不指望莲听到这种话会有什么不悦的反应,可观察到对方面色一僵,心情还是微妙的好上了一些。面前放的是一碗虾肉青菜粥,颜色偏红,看样子是炸了一些虾油放进去,虾肉看起来也是鲜虾去了壳和虾线,烫好的青菜作为点缀,让整碗粥不至于太油腻。雨宫莲还是喜欢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明明没人要求他这样做。
拿着勺子的右手无力的颤抖,勉强把第一口粥送入口中——和预想的一样美味,咸鲜中带着米的香气,没有因为自己是伤员就完全牺牲掉口味,明智吾郎突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然他的身体确实被伤痛削弱了,所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听使唤的把眼泪压回去,两次死而复生的感受、胃袋中久违的食物的温暖、以及无论如何都一直如此温柔对待自己的前任恋人,作为人的感受突然将他薄弱的神经击垮,于是泪水顺着眼眶不断滴落、落在衣襟上留下斑斑的痕迹。
雨宫莲见状又贴着他的身边坐下,单手避开他的伤处搂过明智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以示安抚,明智吾郎的感受更是不妙,因为随着每一次抽气,腹腔内被缝合的伤口都会隐隐作痛,这使得他的根本无法止住这丢人的泪水。直到莲又一次吻上他的眼睛,泪水被温热的唇舌吻去,他才稍稍找回对身体的掌控感,右手捏着莲的手腕,停止了啜泣。
“明智…”噙着泪水的酒红色双眼坠入了那一片透彻的灰,他听到莲的嗓音说着:“欢迎回来。”
2.
康复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明智吾郎自认为在独自一人的成长经历之中,自己对于痛苦和孤独的忍耐都远胜于其他同龄人,而唯有一件事除外。
“现在要脱衣服了。”雨宫莲把手里的热水盆和毛巾放在床边。
“...所以,我没醒的时候你也..?”明智非常抗拒,不是一般的抗拒,但是他恨自己的身体逃不掉、也没办法自己解决清洁问题。
“是的,还有翻身也是,头发也是我在给明智洗。”没有征得同意,莲上手十分醇熟的解开了明智的裤带和扣子,明智把还能动的半拉身子都调动了一遍,也只能吃痛的躺下认命。而雨宫莲则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从床头柜摸出一副眼罩,戴在了明智的脸上。
“...你不觉得这多少有点掩耳盗铃了吗?”明智有些无语。
“但是这样很有效,至少现在明智不会尴尬了。”莲憋着笑,随即明智听到了毛巾在水盆中沾湿的声音,而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只会让明智的神经更加敏感,他的手指紧张的攥着床单,等待着毛巾的擦拭。莲则是很熟络的抬起他未受伤的右手,从指间开始,隔着一层毛巾的触碰,随后是手掌、小臂,又顺着大臂擦到了肩头与前胸,在触碰到颈侧的时候明智瑟缩了一下,莲意识到也许是毛巾有些冷了,便又用热水泡了一遍。
“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和着水声,躺在床上的伤员发问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明智吾郎真心想问的那个问题,可没人戳破。
“回到现实的时候,我是在看守所里的。”莲继续为他擦拭上半身,“冴小姐告诉我你的消息…后来我的同伴们动用了一些手段,我很快被释放了…我不是明智的直系亲属,除了冴小姐也联络不到其他和你有关联的人,所以带你出来确实是废了一番功夫——这件事要特殊感谢冴小姐,有她做担保明智才能顺利的跟我回家。”
“这样啊,我想也是。”明智配合着他的动作,缓慢的坐了起来。
“...其他也有人在关心明智。”莲继续手中的动作,擦拭着他的后背和大腿,“怪盗团的各位自从我出来了但是却没有回到卢布朗以后,也有人猜测我是不是和明智在一起…但是因为明智一直没有醒过来,所以我目前还没有说出去。”
明智感受到莲的手摸到了自己难以启齿的位置——于是他不再言语,幸好莲没有对那处多做纠缠,只是简单的擦拭后又继续向下了。
“爱管闲事的人总是抱团…”腿被抬了起来,明智所幸放松了身体全权交给对方处理,“你呢?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告诉你。”
“哈?”
莲的声音远了,似乎坐在了床尾,开始帮明智按摩小腿的肌肉,“上个月,在地铁站遇见明智的时候,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明智混沌的脑子大概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又惊叹于雨宫莲居然还在为了那时候的事情赌气,“那个时候明智说和我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打算告诉明智。”
“...随你喜欢。”明智自知理亏,却又不想就这么被莲拿捏住了,“我会从现在开始找合适的护工的,到时候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莲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明智感到自己内心恶劣的部分又一次被对方的反应满足了,而这只是片刻,“啊…我会的。”莲的声音还是如旧,“前提是明智可以接受身体被除我之外的人看光。”
“…”
于是直到两人睡下,气氛都沉浸在微妙的低气压之中。莲生气的表现很明显,他不再不厌其烦的和明智主动搭话,却依旧出门买菜,做饭,锅铲抡的哐哐响(在明智听来这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在里面),又端着不同的营养餐送到明智的小桌板上,嘴角却是向下的。明智也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照顾,又觉得莲现在的行为着实好笑——圣母救世主的高道德水准让莲没办法真的弃他于不顾,可其本人又很擅长冷战,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脸做饭的家庭主妇。
此时此刻,莲躺在明智的身边,只愤愤的留给病号一个誓死不从的背影,明智也动弹不得,他充其量只能往右边翻个身和雨宫莲背对背,对他们二人关系的促进效果完全是负数。算了,就这样吧。最好是雨宫莲发现自己勤恳照顾的人根本不领情因此愤而离去,回他的卢布朗去,或者干脆观察期满回他的老家去…他明智吾郎决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死了,病号的尊严可以暂时为了生命质量让路、更何况对于他自己来说,被陌生人照顾一番可以付钱从此两清,可被雨宫莲照看、那就是滚雪球一样的人情债,绝不是忍痛割肉可以偿还的了的。
…事到如今,雨宫莲不会还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给他想要的情绪价值吧。
那时的他多少会对两人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感到好笑,凶手与预定好的被害人,两人之间都咬着牙憋着一口气,似乎连将爱意宣之于口也成了输赢的比拼,雨宫莲似是觉得委屈,所以他在接吻后会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开始漫长的沉默。明智则是如八爪鱼一样缠着他,又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这人还能再活几个日夜,直到雨宫莲被预定的死期将至、自己终于可以毫不留情的把手套甩到他的身上的那一刻,对方那张早就被自己看腻了的、没有表情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异样。
“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
“可是我喜欢明智。”那时的雨宫莲手握着那只还带有余温的手套,眼神却出奇坚定的望向自己。
“……”
“可是我真的喜欢明智。”
“那我们交往吧。”
他不记得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提出的交往,现在想起来,自己非要把手套扔给一个将死之人做再战的约定就非常的莫名其妙——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都要死了,难道是想让他的尸体被火化的时候也连带着属于他明智吾郎的一部分见上帝去吗?这太肉麻了,肉麻到现在的明智吾郎即便想起来了,也绝不愿意承认。或许他真的是不愿意雨宫莲就此死去的,所以在接到狮童焦虑的来电时才能瞬间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个也许没死成的少年在犯上作乱。
对不起。明智吾郎对自己说,对不起,他又一次骗了他自己。也许自己确实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懈可击,在他以为自己成功击杀掉雨宫莲的那个夜晚,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刃物豁开、或是被钝器击碎——而后灵魂顺着开放性的伤口流出体内。那一晚就在这间公寓,就在这张床上,明智吾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似是都化成了一滩肮脏又粘稠的浊物,与外界的一切黏连在了一起。
重伤真的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意识到事到如今还去思虑那些过去的事情只是无意义的内耗,明智甘愿把这些思绪都归功于身体的孱弱所导致的精神孱弱,感性和理性在这个夜里把他撕裂成了两半,再脑海中这两个小人即将掏枪决斗的前一刻,雨宫莲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呼吸间的热气贴上了他被发丝遮盖的后颈。
“所以,明智二月二日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全都是为了让我选择‘现实’而编造的谎言吗?”
“……说了太多,你指的是哪句。”怔愣了半晌,终是没抵得过对方隐含委屈的嗓音。
“每一句。”背后的雨宫莲似是泄了气,但很快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明智已经忘记了吗?毕竟伤成这样,记忆变得不清晰了也可以理解。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到了床上你的话就很多啊。”明智凄冷的笑了起来,“我只记得我们做了很多…很多次。”于是他躺平,左肩贴着莲赤裸的前胸,右手抚摸上了他带着肌肉线条的小臂、捉住他的手在自己贫瘠到可以摸见肋骨的上身游走。“你在某些方面真是笨的出奇,事到如今,你不会真的以为从我身上你能得到想要的吧?”
“可明智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所以我更知道我给不了你。”
他又想叹气了,雨宫莲的手倒是很诚实的在自己的身上继续爱抚的动作,还非常小心的避开了伤口,唇也鼻息也凑到了明智的侧脸,边黏糊糊的磨蹭着又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似是安抚,又似是在从他的身上汲取能量…镇痛剂真是人类医学界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即便是如此残破的身体,被前男友如此腻歪的爱抚和亲吻后,还是恬不知耻的扬起了生理反应。而显然,半搂着自己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便十分绅士的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而怀中的人却并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的全身而退,继续不依不饶的抓着他的手腕,半是逼迫的、让那只手摸在自己的胸前。
对雨宫莲的言语霸凌似乎每次都能让明智得偿所愿的获得精神快感,可偏偏这次除外——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他获得了一个来自对方的、深切的吻。温柔的前任恋人几乎是粗暴的舔舐着他的唇舌,他们牙齿相碰、明智被挤压出些许的鼻音,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中搅动,似是要侵略每一寸黏膜、直至二人的呼吸不畅才勉强分开。
对方突如其来的破防让明智不由得期待起了他的进一步动作,于是他放松身体,又摆出一副要杀要剐完全从命的姿态,实则内心在窃笑——他也不过如此,被激将法踩了尾巴就不管不顾的冲上来的高中男生罢了。
而一吻结束,莲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撑着床,明智感受到他那双好看的不像话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对我说这些残忍的话,会让明智的心里舒畅些吗?”
“...没那种癖好。”
“嗯。”少年轻轻的应对,反而让明智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到底想怎样。”于是他抬起右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想要明智好起来。”莲似是又坐回了床的里侧,卷起了被子,“我只是想要明智好起来、在那之后如果明智还想继续我们的约定,我很乐意奉陪。如果你反悔了、你真的要舍弃掉你所有的过去,去一个没人知道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会怀念你的。”
“...并没有想要用人情绑架明智的意思…只是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交往的话,我会高兴。”
“那一晚我说的话、直到现在也算数。”
“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忘记明智…我爱你。这是明智现在想要听我说的话吗?”
“…我们睡觉吧,好吗?”
“好的,晚安。”
晚安。明智捂着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声。
心像是被沉重的铅球拴住、又不断地下坠到了谷底。似乎是再也没有逃跑的力气了、可又莫名的感到内部被什么东西填满。
他再也不用逃了。
3.
“...我说,再这么吃下去,等我的胳膊腿肋骨长好了之后就要去治痛风了。”
时过一个月,明智吾郎已经康复到可以借助电动轮椅再室内进行简单的移动了。而此时此刻他坐在客厅的餐桌前,一脸黑线的看着桌子上的荤汤,以及各种美其名曰能补充蛋白和铁的餐食。
“雨宫师傅忙碌了一下午,连前男友的一句夸奖都得不到吗?”莲笑着打趣,拿起汤勺先给明智乘了一小碗放凉。
“你也知道是前男友…普普通通的做个饭不行吗?非要这么大阵仗。”幸好明智的左右手使用都很熟练,如今已经可以自行使用筷子进食了。于是他从一桌各色肉食中夹了半个糖心水煮蛋到了自己的碗里。
“今天复查的结果很不错,所以特殊庆祝一下——如果明智不吃的话,接下来的两天可都要吃剩饭了。”
“所以干脆不要做那么多啊…”
平心而论,雨宫莲的手艺进步不少。汉堡肉内里汁水充盈、自制的料汁咸香又刺激味蕾,还贴心的帮明智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小块,配上刚蒸好的米饭,叫人食欲大开,汤品则是排骨和玉米一同炖煮,里面加了些明智也不太认得的作料,是到如今他对雨宫莲的投喂已经放弃了思考,毕竟他还没歹毒到要在半残的前男友的饭食里下毒的程度。
“好吧,下次给明智做三文鱼蔬菜沙拉。”雨宫莲眨了眨噙着笑意的眼,明智又感觉自己像是被饲养的动物了。
“...白天有些事情,没看到手机。”
“嗯,在东京有事情,手续已经办好了会继续在秀尽读书。”
“回不去啊…春假也回不去,这边离不开人照顾…和妈妈也说声抱歉吧。”
“...不是,不是那种关系。”
嗯…不是那种关系。大概明白对方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明智依着门板,继续听他周旋的话术。
“还说不好、不知道他的意思呢…”他听到莲的声音略带羞怯,竟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