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熙听见虹姐在外边喊自己名儿的时候,这头都快跟客人上二垒了。
包间的门板被拍得哐哐作响,客人晓得虹姐厉害,也没多为难他。
金光熙舔了舔潮湿的嘴角,嘟囔了句真扫兴,赔...
金光熙舔了舔潮湿的嘴角,嘟囔了句真扫兴,赔笑着从客人怀里挪出来,讨好似的还了个湿漉漉的吻,临走前还被流氓地掐了把屁股。
金光熙提溜起桌面上剩的小半瓶烧酒,仰头边灌边往外走,他抓了把额前散落的碎发,烦躁地拉开了冰凉的金属门。
“嘛呢姐,没看我办事儿呢……”
金光熙刚往门框上一靠,看着门边的人,忽然噤了声。
今天穿了件桃红色的连衣鱼尾裙的红姐一手揣着那款私藏好久从不舍得背的爱马仕铂金包,一手亲热地挽着个人,满脸塑料商业的堆笑。
“办事儿你也得分啥时候啊,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哟,朴总。”金光熙啃着瓶口咧出个病态的笑容,抬起头又是一口。
“你们认识?”虹姐松开一旁的男人,挨过来拉起金光熙领口垮到腰间的丝质衬衫,遮住他真空的半边身子和身上一言难尽的暴行记录,“一天天的,像什么话。”
“不认识,听说过。”金光熙讨好地搂过虹姐的脖子,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亲昵地蹭了蹭她,“那我不就干这个的,哎呀虹姐~”
“行行行,你少跟我来这套。”
虹姐扒拉开像块牛皮糖的金光熙,捏了捏他醉酒后带了鼻音的鼻子。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朴总指名儿点了你,你别给我砸招牌,听见没。”
“可是今晚我档期满了哎。”金光熙学着电视剧里犯了错为自己开脱的无辜小绵羊样子,瞬间扁了嘴。
“姐在呢,给你挡着,你赶紧收拾收拾去。”
“收拾什么?”金光熙像听了个绝世大笑话,发出咯咯咯的夸张笑声,扭头望向身边沉默多时的男人。
“朴总就喜欢这样儿的,不是吗?”
02.出口
朴载赫从来没想过,再见到金光熙的时候,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如若不是这张面孔和熟悉的体温骨态,朴载赫始终难以把金光熙和眼前人联系起来。
熟能生巧缠到他身上,轻车熟路脱了衣服走前菜过场的金光熙,手上身上一样都没落下,朴载赫差点招架不住。
“熙熙,停下……”
朴载赫制止了金光熙上牙撕套子包装袋的动作,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但金光熙并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重新凑了上去有计划节奏地胡啃乱咬,原本没有欲望的人也被给他激得起了反应。
“熙熙!”
“金光熙!”
力气不及人的金光熙被他一把扯开,朴载赫就只是这样抱着他,多一分的轻举妄动都没有。
金光熙抱着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无辜地眨了眨眼,撇撇嘴,若有所思的语气自问自答,“咦?原来朴总不喜欢这样的吗?啊……”
“熙......”
还没等朴载赫张嘴,自顾自翻身下床,带着诡异的笑意翻了个白眼,“不喜欢还点单,有病么这不是。”
“熙熙,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金光熙披了条毛巾,坐在另一张床的床尾,在手机上打字,喃喃自语。
“不喜欢就换一个吧,你想要啥样的?”
压根儿没在乎朴载赫在另一头说了什么。
“熙熙,你现在怎么……”
“没要求啊,这可不好办,那就换个漂亮的吧,你想要胸大的还是活儿好的?”
“熙熙,我…找了你很久。”
“那就这个吧,能唠、胆儿还大,估计行。”
“熙熙……”
“成了,我去叫人了,一会儿要不满意我让他们再多叫俩上来。”
“熙熙!金光熙!”
好像无论朴载赫吼得有多大声,金光熙都跟听不见一样,他把桌面上没拆封的套收进了牛仔裤口袋。
“那我先撤了,有问题就按服务铃,祝朴总玩得开心。”
金光熙离开的背影利落大方,一丝拖泥带水的进退犹豫都没有。
任凭追着过来的朴载赫在身后怎么呼唤他的名字。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03.老地方
当金玎玟赶到酒吧,挨个儿踢开男厕隔间门找到人的时候,翻江倒海一阵吐完的金光熙已经抱着马桶睡过去了。
他已经对每晚都得扛着金光熙回家这样的操作习以为常了。
不过一年不见的朴载赫拦在他面前,显然是个BUG。
现实世界没有回档和刷新,金玎玟代码写得再天衣无缝也很难把这个多出来的字段直接抹了。
毕竟杀人犯法。
“好久不见啊载赫哥。”
上学的时候金玎玟跟在金光熙身后像条小尾巴,这么多年过去了,窜高的个儿头和壮实的肩线第一次让朴载赫多了丝压迫感。
金玎玟颠了颠肩上被浴巾裹得像麻袋似死沉的金光熙,晃了两步也没绕过朴载赫,“哥借过一下。”
“把他放下。”朴载赫一步都没有退让,死死挡在他面前。
“那我就是不呢?”金玎玟抬手看了眼腕表,在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虹姐上来劝和前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叙旧。
“如果不想光熙哥去见阎王,哥最好现在就让开。”
金玎玟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十恶不赦七宗罪都占全了的大冤种。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这辈子摊上金光熙这么个烫手的刺猬,他感觉自己像个苦行僧,天天啥事儿不干,光在这拯救失足青年普渡众生光耀佛法来了。
这是三个月来,金光熙第四次把自己喝进医院。
发病原因还都是同一个——金光熙喝酒前完全忘了自己吃过药。
五院的急诊科有三拨轮岗的医护,拜金光熙所赐,金玎玟现在已经快能跟他们约着下个月一起外出郊游爬山了。
照金光熙这个情况下去,迟早有一天金玎玟要给他操办风光大葬的事宜。
他蹲在病房走廊外,余光瞟了眼对面长椅上跟尊石敢当似的朴载赫,心想怎么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掏这口棺材钱,于是给金赫奎去了条短信。
【你弟快被姓朴的弄死了,你管还是不管。】
04.家人
金光熙第二天人还没清醒,就挨他哥蒙上被子掐了一顿。
原本计划好小长假出游的金赫奎连景区门票都买好了,凌晨两点接到短信后就把行程全取消了,一张单程机票从北京飞过来,身边还跟着个同样没睡好的宋京浩。
“你怎么回事。”
半夜被吵醒并且假期泡汤的柳岷析顶着俩黑眼圈儿,气急败坏地蹦上病床挠金光熙的笑穴,换来金光熙嘻嘻哈哈的调笑,“这不还没死呢嘛,金玎玟这臭小子就爱大惊小怪。”
守了个大夜还得下楼跑腿,提着豆浆肠粉回来的金玎玟搁下手里的餐盒和塑料袋破口大骂,哥你说话是真欠啊,没你这么报答恩人的吧?
“光熙,我跟你说认真的。”
金赫奎板着脸,平日里那些形容他哥温柔漂亮的词汇,此刻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嬉皮笑脸还在跟柳岷析打闹的金光熙满嘴跑火车,跟好久不见的弟弟叭叭杭州哪儿好吃哪儿好玩,还没嘚瑟几句,面前突然伸过来一面手持镜,金赫奎跟隔壁床摔断胳膊行动不便的姑娘借的。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金光熙和镜中人对视了半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好像确实没好好照过镜子了。
脸是自己的脸,但是似乎变得陌生了起来。
那种怪异的生疏感就像是,似乎记忆中的“去年”还是大学的某一年,但其实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他记得自己明明还是二十出头来着,怎么现在看起来,说他快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听得见金赫奎的叹息,“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给谁看啊。”
他不知道现在是该安慰他哥,还是该顶嘴。
什么人啊鬼啊,多晦气呢。
不就是脸上少了点肉,太阳穴边多了几条青筋,眼圈好像也有点重,犯困的人谁眼睛不充点血。印堂是有点乌青,但又不是突然写了个王字,眼耳口鼻也都好好的啊,又不是成了猪耳驴嘴狗鼻子,到底哪里怪?
虽然以人类的标准来看,确实是有碍观瞻,但,金光熙不就长这样吗?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金光熙也长这样。
金光熙推开了金赫奎举着镜子的手,倒回了梆硬且难闻的病床上。
思绪不知怎么就飞到了某个记忆的角落。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嗤笑着把嘴角的弧度扯到极限。
声音又轻又讽刺。
“是啊,本来也不好看。”
05.唯一
金赫奎没想过,金光熙居然有一天真的来干了这个。
行行出状元不假,他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
金光熙是他大伯的孩子,在柳岷析没被后爸带进家门前,金赫奎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从小一起上学吃饭,比他大一岁的金赫奎把他当亲弟弟。
金赫奎后爸多少是个官儿,京圈儿的公子千金少不得要给他几分面子。
当年全北京城的人都笑话金光熙是个不要钱的倒贴货,还不如外面靠自己本事卖的呢。那些人顾及金赫奎的面儿,人前不敢乱说话,但也终究架不住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金光熙走到今天这一步,金赫奎比谁都清楚。
他是被那个好赌的妈连累的。
金光熙的人生或许会不会是另一种光景。
那个金光熙被追逃的雨夜,人声鼎沸的地铁站和鸦雀无声的救护车箱……尽管过去了那么久,金赫奎也没敢再往下想。
他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同样熬了一宿寸步不离的朴载赫就站在病房外。
金赫奎掩上了门,语气不算太好,但骨子里的家教不允许他言语粗鄙,“熙熙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来看他。”
“哥在劝我走吗。”朴载赫嗓音喑哑,却迟迟不肯走。
“那没有。”
“以前我总觉得劝人向善会让自己免受良心谴责,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金赫奎透过病房上的窗玻璃,回过头看了眼恢复了生龙活虎跟金玎玟拌嘴吵着要吃香辣皮皮虾的弟弟。
“我不是熙熙,没经历过他的人生,甚至这些年连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帮。”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的过去一样不落地落到我身上,我是不是也能像他现在一样自在,甚至比他活得更坦荡。”
但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什么大阵仗没见过的金赫奎也早就看开了。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我佛不渡哈批。
“我也只是想告诉你。”
“他如今什么处境你也看到了,说句难听的,他现在就是把命都豁出去,都未必能换一张去你岸上的船票。”
“即便这样,你也依然要坚持吗。”
06.日光
你现在就像块被人丢掉的破烂抹布。
前车之鉴过于惨痛,这回金赫奎一来,说什么都不让金光熙出院,压着他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留院观察。
临时改了行程的金赫奎觉得随遇而安也没什么不好,白天监视金光熙吃完早饭才和宋京浩带着柳岷析出去玩儿。
第五次出逃失败的金光熙跟金玎玟坐在楼下大草坪上,垫了张报纸晒太阳。
“你怎么穿个病号服都这么妖里妖气的。”金玎玟把金光熙开了三颗扣子的病号服提溜起来,粗糙得能当砂纸磨墙的蓝白条纹刮过金光熙左肩那块旧伤疤,金玎玟没好气地挪开了眼。
“这衣服S号就这个码儿!嫌大你倒是给我整套大码童装来啊!”
倒计时数着坐牢日子的金光熙翻着碗里素色的菜式,清炒丝瓜豆角炒肉醋溜娃娃菜,金光熙越吃越生气,把金玎玟给他全扣完扣子的衣服往肩膀一拽,松松垮垮的领口一个加速呲溜儿,大半边的膀子都敞了出来。
衣衫不整春光乍泄,还在室外。
在周围散步的病友们以为这是什么低俗趣味现场的窃窃私语中,金光熙两下挨到金玎玟身上,撑在他大腿上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你看,扣了也这样。”
金玎玟不吃这套,把他推回去又给他重新理好了衣服,板起脸来吼他,“坐好!”
“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知道啊。”金光熙又努力就着萝卜干咸菜扒了两口白米饭,哂哂地扯起半边嘴角,“抹布。”
“还是被拿去擦地都嫌脏的那种。”
说罢他抬起昨天被包扎成白面馒头的右手,在金玎玟面前笑嘻嘻地翻了几下,“这个蝴蝶结好看吗?昨天有个美女姐姐给我包的,那个姐姐眼睛很漂亮,要不要给你要个联系方式?”
“别闹了哥!”金玎玟抽了两张餐纸呼上金光熙吃饱开始胡诌的嘴,掐着他脖子在他脸上左右一通蹂躏,“锤烂公厕镜子很骄傲吗?破坏公物罚五百!下次你自己掏钱!”
“你紧张我呀?”金光熙抻直了手掌,欣赏了半天自己瘦得坑坑洼洼且兮兮烂的手,冲低头收拾餐具的金玎玟做了个鬼脸,“那镜子没白砸,值了!”
金玎玟不喜欢这样的金光熙,他说认真的。
五年前他刚认识的金光熙,站在图书馆层层书墙间,把小推车上被学生们归还的书摆回相应编号的格子里。
白色T恤外罩着件有些宽大的藏蓝毛线衫的金光熙站在深秋的夕阳余晖里带着笑问他,你好,请问是要找什么书吗?
那天的落日暖阳格外烫人,本该去找同系好友一起自习的金玎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金光熙脖子上挂的工作证上收回视线,脸一下憋得通红,没,没什么,我……找错楼层了。
后来等他跑出了图书馆,才敢去揉被光线晃得视线涣散的眼睛,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脸。
许多年后的今天金玎玟才意识到,自己多少是幸运的。
但是那个逆着光孑孑而立的金光熙不是,他没能跑出那片夕阳。
于是降临的雨水和黑夜就这样带走了金光熙,什么纪念都没来得及给金玎玟留下。
没吃几口饭的金光熙一把吞了金玎玟掌心里给他递来的药片,他精神差得很,左耳又开始嗡嗡地耳鸣,懒得想这些花花绿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人活一世,或者半世,甚至没几天。
他的病,或治,或不治。
治好了就多快乐几天,治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最后都是要死,入土或早或晚,没区别。
金光熙按住了发疼的左半边脑袋,身子一歪,直挺挺倒在金玎玟腿上。
“困了。”
“你知道这几天他都有来吗。”金玎玟示意他躺上来点,不然浑身都是骨头的金光熙硌着自己胯骨真挺疼的。
“知道。”
“那你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能吃能睡的,心挺大啊。”
“腿长他身上,人想去哪你管得着么。”疼痛排山倒海而来,现实也不允许金光熙再思考点别的。
他闭上眼,忍住了嗓子眼儿里翻涌的气息。
“他自由了啊,不是吗。”
07.镜中人
砸镜子不是金光熙的本意,是实在没忍住。
但好像现在看起来,这俩是一个意思。
金赫奎千防万防都没算到,就金玎玟柳岷析和被临时叫来支援的临时工郭普成24小时轮番给金光熙当狱卒,都没能防住这逼崽子这一手脑袋发热搞人心态的操作。
“你有病啊?”金赫奎已经算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开家庭会议了,油盐不进的金光熙那就是生了锈的铁砧子,纯欠打。
“你怎么才知道。”金光熙往嘴里扔了颗阿尔卑斯奶糖,咂了咂嘴说好久没吃了,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哥你尝尝?
“尝你个大头鬼你尝。卫生间点蜡烛,厕所里打灯笼,你花样找死啊?”
“我倒是想啊,哥天天对我严防死守的,我连瓶毒鼠强都买不进来。”
“……”
这事儿也不能怪自己,他发誓是镜子先动的手。
金光熙只是像平常一样站在浴室里刷牙,这谁能想到镜子突然张嘴说话了,还嘲讽他丑,像那些遥远的过去里无数张张张合合的血盆大口。
也不是丑的问题,爹妈给的长相那也没办法,但你要是不长成这样,说不定现在能活得更好。
镜子不仅说话了,还跟金光熙唠上磕儿了。
你说你要是去整个欧式大款双,再去打个什么玻尿酸之类的,什么烦恼不都解决了?偏你要照着那个人的款……
金光熙心讲话了,你跟谁俩呢上来就骂人,有没有礼貌,想当年就连那个姓朴的也得夸老子漂亮。
虽然夸的时候是在黑灯瞎火的床上,漂亮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既没有走心,也不是对着自己脸说的,夸自己身上好看那不也是夸?四舍五入而已,你懂个锤子的数学,会不会啊。
镜子冲他吐了口唾沫,指着他衣襟露出的那片白得发青、肉瘤针口东一块西一块的一马平川光景说,就你这样还好看呢?要脸不要啊。
金光熙不跟傻逼废话,提起拳头把叨逼叨个没完的镜子砸了个稀巴烂。
腥臭的暗红黏液在脚本滴滴答答晕开水渍,顺着掌心和指节在他衣服裤腿上开出形状张扬没规没矩的花儿来。
浑身是血的金光熙拖着被扎了玻璃碎片的脚一歪一跛地往病房的方向挪,带着诡谲的胜利笑容。
这下世界终于安静了。
真好。
08.海棠
朴载赫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和金光熙撞了正着。
午觉睡醒的金光熙把手里的火腿肠掰成小块,凑到流浪猫跟前儿,换来土狸花贴着他掌心亲昵的蹭蹭。从停车场地库出来的朴载赫就这样站到了抱着猫穿过花园长廊的金光熙面前。
“好巧啊朴总,是身体不好吗?”金光熙嫌太阳太晒,本能地退了两步,站回了藤蔓覆盖的花架底下。
“熙熙等等。”朴载赫以为他又要走,往前攒了一步,又怕金光熙真的跑了,自个儿往后站了半尺,“我…我不过去,我就在这,你别怕。我不过去了,真的。”
怀里的野猫对着朴载赫起了莫名的敌意,尾巴一翘,浑身都跟着炸了毛,任凭金光熙怎么安抚,低吼和嘶哈声始终没个消停。
金光熙蹲下身来把猫放到地上,掏出病服口袋里的半袋牛肉干,金玎玟下午去上班前塞他口袋里的,说是他如果觉得闷,可以去和花园里的流浪猫们聊聊天儿。他还说,这里的猫都是正规户籍,每一只都有名字的,你看看你能让几只猫认你当大哥。
金光熙没出声,只是在想,嘴长你脸上,我还能给你贴个封条是咋的。
金光熙以前是很爱笑的,眉眼弯弯地坐在他身边,冰化河开,消融春雪,任何无足轻重的小事他都有笑的理由。
可是后来金光熙再也没笑过。
“你知道北京从来没有春天吗。”
如今的金光熙难得露出这样乖巧安静的神情,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每年春天,不是下雪就是雾霾沙尘暴。”
“熙熙……你在听吗。”朴载赫打断他的絮叨。
“我每年都跟自己说,明年家里阳台上那盆海棠一定会开的。”
“但是每一年,它都没有在春天开过花。”
“噢对了,容仁哥还没回来呀?”
“我说了我没……”
金光熙答非所问,又开始新一轮的絮叨。
“那你得加把劲儿了。”
“他这么好,肯定很多小姑娘喜欢。”
金光熙握了握从裤兜里拿出的瑞士军刀,被折叠的工具一样样地被展开又收回。
他回过头,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笑得让朴载赫呼吸困难,眼前都跟着蒙了层雾似的。
他问朴载赫。
“我俩真的这么像吗?”
金光熙闪着金光的眼睫在光影里忽闪明灭,遮住了眼里化不开的坚冰。
朴载赫只觉得张嘴都变得异常艰难,有东西堵在了喉管里让他出不得声。他只能拼命地摇头,克制住了眼里快要被太阳烤化的霜雪。
只可惜金光熙没看他,兀自低笑着拨开了刀片。
他抬起手腕,赶在朴载赫出手制止之前,刀锋划破空气,在他左脸留下一道切口平整的口子。
金光熙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昂起半边渗血的脸,得意洋洋地对朴载赫夸耀战绩。
“那现在呢?还像吗。”
09.垃圾
金光熙出院后没多久就回了会所。
回去那天,与他一道儿的姑娘小伙儿叽叽喳喳围上来,问这问那的,还非要上手检查他哪里又破了个窟窿。
哎我就是找借口跟虹姐多翘了两天班儿,能有啥,手里大包小包炸串儿奶茶的金光熙戳了戳一姑娘的额头打哈哈,来吧赶紧的分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了哥,有人刚才来给你送东西。”有个踩着松糕拖鞋的姑娘,一边啃着炸年糕,另只手里捏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上下晃了晃,听里头的动静。
金光熙凑过去才瞧见屋子角落的梳妆台上堆满了包装过的纸盒。
“哪来的?”
“那个人进来也没说话,就说是给你的,让人搬进来之后就走了。”姑娘吧唧吧唧嘴,得到金光熙许可后兴冲冲地帮着拆盒子,“哥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么?”
以拆快递为乐的小孩儿们好奇心作祟,争先恐后地上来帮忙。
拆出的贵价限量手表衣服和鞋换来此起彼伏的卧槽和尖叫,到后来拆出车钥匙和一沓房产证的时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孩子们眼睛都直了,感叹道熙熙哥这是什么富贵命啊。
“喜欢就一人挑两样走吧。”金光熙点了根烟,把手里捏着的那件五位数吊牌儿的衣服随手扔进了纸皮塑封袋的垃圾堆里,不咸不淡说了句垃圾。
小孩儿们还在后头扯嗓子追问,哥你一件都不要啊?这房产证还写的你名儿呢!
金光熙摆了摆手,离开了闹哄哄的厅堂。
“哥,还有个这个,你也不要吗?”
是刚才那个姑娘,手里捧着个丝绒首饰盒,里头挂着条金色的项链。
中间穿了个金光闪闪的戒指。
金光熙挑起链子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儿。
当年朴载赫连碰都不让碰的戒指项链,就这样被他不知轻重贵贱地拎在手上。
金光熙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戒指砸回盒子里弹了两下彻底躺平了。
“你喜欢?”
“这不挺好看的吗,扔了多心疼啊。”姑娘实诚地点头。
金光熙手指钳下嘴里咬着的烟头,临走前揉了揉姑娘的发顶。
“那送你了,你喜欢就好。”
10.潇潇
她叫潇潇,是那一拨人里和金光熙关系最亲近的姑娘。
当她在会所里再见到朴载赫,脱下高跟鞋赤脚追着朴载赫跑上了二楼,在后头撕心裂肺地吼。
前边儿那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给老娘站那儿!憋走了!
朴载赫错愕地愣在台阶上,指了指自己。四周来寻乐子的暴发户和熟客也跟着停下看热闹,给他弄得有些下不了台面。
“对,你,说的就你。”
姑娘提着拖地的裙摆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儿地倚在楼梯扶手上。
“你跑啥啊!”
“来,这个,还给你。”姑娘身上没带包包,从胸前那道沟里摸出个小盒子,大喇喇地塞朴载赫手上。
是他那条送出去了但也没完全送出去的戒指项链。
他问姑娘这几个意思?
“还给你。”姑娘无所顾忌地提了提有些松垮的隐形内衣带,“熙熙哥不要的东西,我们也不要。”
朴载赫初来杭州,人生地不熟。
自从认识了潇潇,总算下了一次像样的馆子。
姑娘是个直肠子,不跟他来那些虚的绕的,朴载赫说要请她吃饭,她为了这顿饭真就饿了一整天,干起饭来那是一点儿不含糊。
朴载赫搅和手里的翠玉豆腐汤,嫌弃姑娘吸溜面条的动静太大,“你不怕我下毒啊。”
“你有钱有闲,能图我啥啊?”姑娘捂着被灌汤小笼包烫到的嘴嗷嗷叫,“熙熙哥比我好看一万倍,我估摸你也不像馋我身子的样子。”
朴载赫眼角一阵抽抽儿,阴阳怪气地打量她,“你胸挺大。”
“噢,原来那天晚上熙熙哥说有人对他不满意,喊我去救场,原来那个人是你啊。”姑娘登时抬了抬骄傲的下巴,背也挺得笔直笔直的,我妈生得好没办法,怎么样,羡慕吧?“我看你是五谷不分,这辈子也吃不上啥好菜,拉倒吧。”
朴载赫前言不搭后语地问她,你跟他很熟?
得看跟谁比。姑娘嫌米其林级别的私房菜太斯文了吃不饱,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吭哧点了七八道菜,跟玎玟哥比那是够不上,跟你比甩十条街绰绰有余。
朴载赫汤匙摔在骨碟上,没忍住骂了句西八又是这臭小子。
你知道熙熙哥一年前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吗?牙尖嘴利的姑娘瞬间安静了,有些傻气地在那笑。
玎玟哥那天晚上带着他来找虹姐,他穿着件白色长袖,脸上纱布都没拆,干干净净往大厅里一站,那个感觉,你懂吧。
干这个的,多好看的我都见过,但是像熙熙哥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就是这个感觉吧。
“纱布?”朴载赫喉头一紧,像是想起了什么。
“嗯呢,熙熙哥受过伤,刚来那会都没好全呢。”姑娘摸了摸鼻尖,皱着眉头拼凑那些零散的记忆。
熙熙哥以前在北京的时候被追债的找过茬,好像是他妈妈欠的高利贷吧。
他肩上有块贯穿伤,说是当时被人捅的钢条,他居然还笑话说自己命大,怎么都死不了,这不闹呢吗。
他跟我们说自己当时被揍得跟烂柿子似的,但是那些人走了之后他唯一的念头是想着上哪儿搞钱。
他还说,本来他已经找到一个能一次性给他两百万的冤大头了,但是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最后钱也没要成,还从地铁站踩空摔了下去。
“他摔断过腿,有时候碰上天气不好,走起路来都不稳,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大出了。”
“玎玟哥跟我们说,他当时磕到了脑袋,压到了神经还是什么的,左耳几乎听不见声音了。他给熙熙哥订做过助听器,但是哥一次都不肯戴。”
姑娘喝了口茶压下噎死人的点心,“我后来还问他,那两百万最后怎么还上的,他......”
“金玎玟。”沉默半晌的朴载赫搁下了筷子,“帮他还的债,还以家里的名义在杭州开了分公司,就为了带他来。”
“你怎么知道?!”姑娘瞳孔地震,这算不算吃瓜吃到当事人了?“不是,你等会儿,大老爷们儿怎么听个八卦还听哭了呢。”
朴载赫坐在那不声不响,盯着碗里的残羹怔怔地掉眼泪。
姑娘好心递了张纸巾过去他也没接。
“......”
姑娘见场面一时变得尴尬了起来,灵光的脑袋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她反手拽过朴载赫的衣领,凶神恶煞地瞪他。
“卧槽?!”
“熙熙哥当初去找的那个两百万的大怨种,不会tnnd就是你吧?”
11.勋章
得知潇潇被那批老赖堵在北街的金光熙二话没说,抓起外套推开值班的安保经理跑了出去。
扭打中潇潇被抓花了脸,像只小鸡仔似的被团在了中间。
赶到的金光熙骂了句操,抡起路边烧烤摊的木凳直挺挺砸上了那人的脑袋,手里还抓了把撸串剩下的钢钎子,扭过那个作势要扒潇潇衣服的人,眼都不眨一下往他手背上扎。
这几个流氓他之前就收拾过。
潇潇爸妈借了他们的网贷,丢下她和弟弟跑了。但是地痞流氓不跟人讲道理,隔三差五上会所来找潇潇麻烦,路上堵过她好几回,金光熙总有护不到她的时候,潇潇总是一身狼藉地回来。
金光熙这头还没把人摁实,背后就挨了一闷棍。
回过头去找潇潇的金光熙瞥见了跟人有来有回把姑娘护在身后的朴载赫,他一下红了眼,发了狠站起来把那些人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猛抽。
最后老赖们屁滚尿流地认怂跑了,浑身挂了彩的金光熙在原地抹了把鼻血,舌头舔掉了蔓延到唇上粘稠液体。
金光熙踉跄了两步,招呼被吓坏的潇潇过来。
“走,我陪你去接弟弟。”
12.姐姐
潇潇的弟弟前些日子不知怎么跟那群老赖的混账儿子们打成了一片儿。
小流氓们喊打喊杀地收保护费,被抓包了就把她弟推出去顶包。为了不让他弟说漏嘴,直接把人扣里头了不说,还动了歪心思想让潇潇也跟着闭嘴。
最后金玎玟出面找了局里认识的领导,下面的人才唯唯诺诺把她弟放出来。
无故旷课一个多月的高中生,被领出来后第一件事是朝他姐甩脸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谁让你救我出去的。
金光熙灭了烟,当身边俩值班民警是空气似的,把他一把推到拘留室的栅栏门上。
“跟你姐道歉。”
“道什么歉,我呸......”话没说完,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咳咳——”
“道歉。”
“我说了我不——”
“你姐送你去学校念书,你就这么对她。”
金光熙避开他的命门,照他脸颊肉最多的地方就是一拳狠的。见小孩儿不肯认错,揪着他额前的毛,把他脸往石灰剥落的墙上磨。
身旁见怪不怪的公务员们见状也不敢上前阻拦。
“今晚你要不明白,我就是进了这扇门,也要让你懂。”
“我能养活自己!我他妈不稀罕她的臭钱!”
“她跟人睡觉挣的脏钱——啊——”
金光熙把他脑袋让旁边一扔,失去重心的小孩儿连着旁边一溜儿的桌椅板凳径直摔在地上,胸腔和内脏都跟着闷痛。
“要是没有你姐的脏钱,现在被那群流氓拿刀开瓢的人就是你。”
“你自己不觉得讽刺吗?唯一肯来救你这个废物的居然是你最看不起的人。你怎么没跟你那对诈骗犯爸妈一起死在去非洲的船上?”
金光熙没有再看他一眼,把外套披到潇潇身上。
他摸出自己的钱包,把仅有的一叠红色纸币抽了出来,蹲下身来一把甩到小孩儿脸上。
“你要是领这个情,拿上钱滚回学校读书。”
“要是想好了跟你姐断绝关系,这钱就当是给你上路前买酒的。”
“进去踩缝纫机的时候别怪你姐没管过你。”
“自己消化下。”
平日泼辣爽快的姑娘站在派出所门口,第一次哭了。
“熙熙哥......我害怕......”
金光熙把扑过来的潇潇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笑话她哭鼻子就不漂亮了。
“乖,不怕了。”
13.金光熙
潇潇说,金光熙是除了她弟外,这辈子对她最重要的人。
金光熙没白要金玎玟给的钱,每个月挣的钱大部分都转给了他,剩下的都用来接济他们几个了。
他们这些人在外人眼里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谁也不是天生下贱,若有好日子能过,谁要靠这些入不了眼的本事吃饭营生。
只有金光熙和那些把票子塞她们内裤边的伪君子不一样。
人不可貌相。
偏偏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每天没个正型还有些精神分裂的金光熙,为她们挡过酒、拦过难缠又惹不起的醉鬼,一听谁在外头挨了欺负第一个护在她们身前。
潇潇知道金光熙以前是个编辑,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戴副细边眼镜安安静静坐在书堆里看书写字。
现在白天偶尔金光熙精神好的话,会在网上接写写稿的活儿,这个时候他们就挤在一起看书。只是潇潇初中就辍学了,好多字都不认识,她边吃西瓜金光熙边念书给她听。
潇潇总是对文化人堕落成这样愤愤不平,扬言道,要老娘知道哪个王八蛋给你挤兑出的北京,我就给他捆了吊去浸猪笼。
金光熙总爱拍她脑袋笑她幼稚,故作深沉地跟她说你不懂。
潇潇以前每个月的钱给弟弟交完学费,总是报复性地买个包买双好鞋,换一套贵妇护肤品——毕竟她的小姐妹们都是这样。
那点儿微薄的打赏既傍不了身,也改变不了命运。
后来金光熙来了,拿着计算器坐她身边教她记账算钱,没准呢?
这株花以前在北京从来没开过花,十多年了,该它生长的花期也从不开花。他指了指窗台上那盆海棠,是他离开北京的时候带过来的。我来杭州那天,它在正月里就抽芽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换个地方,它就能活。
他把停笔之后算好的存钱计划推到她面前,结余的数字让潇潇对这日复一日的日子突然有了渺茫的盼头。金光熙眯起眼点着了烟,让她好好琢磨一下,日子还长。
这世界这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虹姐都从来不跟我们说这样的话。潇潇叫住了到点儿该出去营业的金光熙。
金光熙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潇潇看不真切的难过,像一口枯了水空洞的雨井。
因为我这辈子已经烂透了,只能到这了。
但是你还小。
不要像我。
14.朴载赫
金光熙挡开了会所门外手忙脚乱大呼小叫要上来送自己去医院的虹姐。
他怕自己熏着其他客人,撂下句“我刚出来,不想再坐牢了”,径直拉开了后门上楼。
后脚跟着上来的朴载赫没顾虹姐的阻拦,往她怀里塞了张银行卡,“他今晚都算我账上,别让别人进来。”
“熙熙——”
啊,金光熙啊。他不是最会给你省钱了嘛——
可不么,别人管我要包要鞋,他吧就是,你给他送个破玩偶,他就能乐半天——
那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就挑上他了,真是便宜又好哄,还听话——
哎我说,你是不是就专挑这一挂的下手啊,真够毒的,容仁哥不就是——
回来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的金光熙鼻血留了一手,愣是连个冷哼抽气都没有。
朴载赫生怕他受激了想不开,追着他身后寸步不离。
随便刷了间空房进去的金光熙没有关门,愣愣地站在酒店的窗前一动不动,没有要清理伤口,也没有要去洗澡,似乎就为了等朴载赫靠近一样。
“熙熙,你没——”
“朴载赫。”
金光熙终于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进他眼里,面无表情。
“包我一晚上两百万,你确定你的卡够吗。”
见识过金光熙自残的朴载赫没敢过去,自觉地站远了些。
没等到回答的金光熙搓了搓血液已经凝固的上唇,机械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你知道两百万,能给你的炮友们买几个包几辆车吗。”
从第一颗解到最后一颗。
他很自然地把衣服褪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站在朴载赫面前,不避也不让。
“你看看这样廉价的金光熙,真的不会反胃吗。”
金光熙突兀嶙峋的骨骼像要撑破皮肤一样,上头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疤,长短不一走过线的缝针口,奇形怪状坑洼的创面和切口。
“我现在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一样都没了。”
“既不好看,也不对你胃口,还漫天要价,你说你的小情人们谁敢跟你要……”
“别说了!”
这些天一直被单方面忽略的朴载赫终于冒了火,他背过身去仰起了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眼里那些不争气的异物回过身。
他一把捞起床尾叠放成豆腐块的毛毯,一步迈到金光熙面前。
金光熙没在意毛毯会不会能让他显得稍微体面一点,眼神空落落地掉在地毯上某块被自己染红的斑点自言自语。
他没躲也没挣扎,任由自己被来人严严实实裹挟着,他觉着自己就像一块案板上脱了水的猪肉。
“我告诉过你的。”
“北京的春天开不出花。”
“你偏不信。”
后来他听到有人在哭,声嘶力竭地对他说。
“别说了熙熙,别说了……”
上·金光熙篇完
-未完待续-
剩下的碎碎念
这个脑洞一开始我拿来投稿的,但是意外自己还脑得挺带劲,花了两天一口气写完了。
跟桥桥一开始有这个脑洞的时候,就想写一个没有人能想到与众不同的熙熙,于是一个既疯又病但是仍然温柔爱着在乎的人的大美女诞生了,希望大家都能喜欢这个熙熙。
后半段夹带了一点点私货,算是对近期一些新闻事件的映射和思考吧。
老规矩,看文就行,别上升。
欢迎花式长评,爱看,多来点。
Warnings:
骆文俊×赵嘉豪
文如其名,私设同性可婚
现背架空,纯我流onelk理解,请勿上升
有出轨情节,请道德水平高的朋友注意避让
一发完,全文2w7
爱是什么。
赵嘉豪高中的时候,念文科。年级主任带理科班出身,来他们班上课时每每不屑,将试卷掼到桌上,白簌簌像一团被揉烂的纸花,脸庞皱起,大声说,文科念得再怎么样也无法拔尖,你们班这次数学测验排名又是年级倒数,这样让我很丢脸,我从来没有教过像你们这样白痴的学生。班里大部分人被...
赵嘉豪高中的时候,念文科。年级主任带理科班出身,来他们班上课时每每不屑,将试卷掼到桌上,白簌簌像一团被揉烂的纸花,脸庞皱起,大声说,文科念得再怎么样也无法拔尖,你们班这次数学测验排名又是年级倒数,这样让我很丢脸,我从来没有教过像你们这样白痴的学生。班里大部分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于是更勤奋地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他也不例外,像一艘随波逐流的船。
他成绩中等,高考时候超常发挥,数学考了所有功课里最高,够一够能碰到好学校的文科专业。感谢高中,感谢数学,他想。填志愿的纸发下来,好大一张,二十四个框被均匀地划成十二行,第一次知道空白也能这么密密麻麻。日光灯照得他半张脸亮油油光秃秃的,他和面面相觑的父母解释:这样填,一个大学就是一个选择。父母沉默半晌,道:我们也实在不懂这些,你看着填。他笑一笑,如释重负地将纸和志愿填报指南收起来,说:好,我回屋填,爸妈你们早点睡。一夜过去,他的未来就从这些狭窄的、细密的黑色线条与字句之间密密麻麻地分娩出来。
他没有把所有志愿都填上,没必要填这许多,他唯一的自信在于他不可能滑档。而平行志愿的意思是,被别人选择,而不是选择别人,中国在这一点上始终是自上而下且从一而终的。反正人生来只有一个躯壳,只能选择一个伴侣,念一所大学,做一份事业,过一种生活。生与死都只有一次,他清楚知道,有关人的任何事情,只要多起来,都是些烂污的惆怅。他心里的树枝都是被他自己亲手砍去的,他已立志要过最普通的一生——为何不砍?每一天的日落日升只有一次,每一个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只能吹灭一次,因此哪怕他有再多的愿望,他也能够忍耐,自己普通的躯体容不下太可怕、太智慧的禀赋。
他低声问陈晨:有纸吗。陈晨摇头。他把眼镜摘下来,在衣角上擦一擦,复又戴上。更多的雨水落下来,他想世界之外应当有一只神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他们,将他们视为需要不断赐予水的久旱之地,不然他想不出今夜的雨为什么不停,简直下得像流眼泪。也许正是神的眼泪。天空已经由紫转黑,没有星星的夜晚没有光芒,只有人造的光线不断回旋,依旧是令人眩晕的夺目。表演还在继续,乐队的合奏已经结束,贝斯手单独献唱一支CityOfStars,今夜明明没有星星。不,还是有。但星星在骆文俊身上,聚光灯在骆文俊身上,全世界的目光与爱在骆文俊身上。他在台上而他在台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静谧、狭长、不知会流向哪里的河,河上带雾的空气中,他的歌声像塞壬让他失神触礁。人首鸟身,阿刻罗俄斯的孩子们*,从他的生到他的生,骆文俊在他眼里始终就是这样一个模糊的、遥远的、朦胧的影。他从未看清过他,哪怕不是雨天。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开始,在雨天,没有星星,塑料雨衣,一首歌。
隔天赵嘉豪参加文学社招新,借了大活动楼的一间教室。他第一次去那楼,爬了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还没到,问了同学才知道已经走过,将他带到他来时经过的一栋玻璃房子,像一间巨大的温室花房矗立在草坪对面。是这里。同学说,旋即走开了。香港十月中旬的天气很热,但有遮盖的地方很阴,赵嘉豪一走进去,马上感觉有树木长在头顶合抱,水底般清凉。底楼除了阳光就是蓝漆框架搭成的楼梯扶手和门框,左手边的板报上贴着极大的几个打印出来的艺术字,红黄为主,下面是几竖排用白色粉笔写成的繁体字,非常工整秀巧,如同印刷,写着“彰某某为学生会荣誉主席,某某为优秀志愿服务工作者......彰我校迎新晚会获圆满成功......附照片赏鉴。”他从右向左快速扫了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响亮,如同石子入清波。他环顾四周,好在无人,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拍了其中一张照片。
原来真有人为了留住今天月亮而拍照,实际上是毫无作用的。月圆月缺,每天的月亮都不是同一个。
上了三楼,进入房间,已经有人在等,两男一女,左右两侧分别立有一个带玻璃橱窗的书柜,淡卡其色尖叶青花旧墙纸,正中间一架三角钢琴,多出来的桌和椅都被聚拢到角落——这样的摆设,显然是音乐教室改造。坐在中间的齐刘海披肩发女生站起来,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过来坐下。第一次经历这么严肃的社团招新,赵嘉豪也有点意外。这里是一片新鲜的土壤,因此什么都新鲜。他坐下,点头问声好,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好,我是社长。女生柔声说。别紧张,我们就是随机问几个问题,你可以随便回答,畅所欲言。
哦,哦,好的,我知道。
我看了你填写的社团报名表,你写你最喜欢的书是《红楼梦》,可以和我们说说为什么吗。
赵嘉豪突然想到他在进校前面试也被问过这个问题,唯一区别是问,喜欢《红楼梦》哪个情节。他当时脑子里乱糟糟,一瞬间想起的东西比恒河沙还多。按照陆生传统,应该答香菱学诗最是体面,至少课本上有,讲过,学过不止一遍。可他偏偏脱口而出的是尤三姐托梦尤二姐,劝其挥剑斩王熙凤,再自戕。二姐不允,道自己德行有亏,何必杀人作孽。三姐劝人无果,长叹而去。面试老师显然也有些惊讶,问,为什么会喜欢这段。他心想已经讲歪了,干脆心一横,说,人生要么不了,要么一了百了,那还是一了百了比较好。老师笑了。
喜欢......喜欢这种谶语的写作性质。他说。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喜乐悲愁,皆为尘土,旧梦一场,转瞬成空......有种因果的,注定事与愿违的感觉......我是说,虽然明知这样写是故意,明知噩梦要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只能就这样走下去,也就是任凭山塌下去......其实已经塌了的山还好,最恐怖不过知道山要塌但不知道何时塌,山下的人无论怎样惊惧惶恐都于事无补,因为山终究要塌......就像总做噩梦的人临睡前一定会想今晚是否做噩梦,因此恐惧睡眠;就像真正死了也不可怕而临死之前的一瞬最可怕;就像爱的时候不可怕,发现自己爱的时候,爱就变得可怕了......所以无知无觉是最无痛的,最幸福的,最能麻痹人心的,因为有知觉地走向命中注定的结局的过程,太折磨人了。
所以你觉得爱和死亡一样,是一个可怕的缓慢的腐蚀人心的进程。坐在左侧,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突然出声。
赵嘉豪把手从膝盖上挪到桌子上,交叉着,肩膀向上略微顶一顶,歪着头说:或许,不是。
那你觉得爱是什么。
赵嘉豪歪着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隔壁活动教室的门被推开,一群人乱哄哄地出来,或走或跑,骆文俊在中间,背着琴箱,高高耸立着,像一个悸动不安、随时要跌落的美梦,挂在月桂树枝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形容米嘉对格露莘卡坠入爱河时,用了这样几个词:一场暴雨自天而降,一场染上又不能自拔的瘟疫,永世不得翻身且在劫难逃。他是完全无感的,因为深知卡拉马佐夫血脉的疯癫。但是看着骆文俊像消失在镜子中一般消失在硕大的玻璃墙壁外,他居然萌生出一种妄念,像在不断追逐某个中世纪死寂古堡里复活的幽灵,并且爱上了他。
爱是一种孤独的,甜蜜的,瞬间的,涣散的感觉,就像流星。他说。但是过去了,也就无所谓,毕竟流星总要过去。过去了,当然也就没有了。
经过展板的时候他最后又看了一次那照片,出了门看到一堆人聚在草坪上,或站或坐或躺。赵嘉豪从不爱凑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居然也走过去看。正中间穿黑色长袖木耳滚边连衣裙的女生正用英语宣讲什么,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个流淌的夜晚,过于黑而密的头发反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瘦削,令人心惊。他看一眼她手里拿的书就懂得是遇上基督教徒组织的读圣经会,悄无声息地在人群后站了片刻。东方有东方的神,他想,西方有西方的神,上千年来统管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各自安好。香港一向是个擅长诞生与制造传奇故事的地方,这样夸张的城市,在土地上归属东方,在精神世界又全然西化,很难没有矛盾。但无论东西方,他对每一种类型的神的感情大多是类似的,大考前求过的各路神仙,现在大都已经被遗忘在心的角落,只待下一次大考前再拿出来擦拭一番,摆上供桌。太集体性的他都觉得不可靠,他宁肯自己单独行动。宗教与神的联系与区别他说不太上来,但只隐隐觉得这是两样东西——你所朝拜的和你心中所想的。任何事情太集体了就成瘟疫,总有一种难言的恐怖。他默默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躺在他脚边草坪上的人突然很重地叹了口气,将覆在脸上的黑色牛皮小册挪到胸口。
你能听得懂吗,朋友。她是在讲圣经中耶稣三次拒绝魔鬼引诱的故事。骆文俊边说边往赵嘉豪这里望过来。赵嘉豪注意到他右耳上的痣,长在极其巧妙的位置,像一只特殊的眼睛。她说,耶稣接受魔鬼的三次试探。魔鬼第一次以石头变成的食物引诱他,耶稣拒绝了。魔鬼第二次带他入圣城,叫他从殿顶跳下去,耶稣拒绝了。魔鬼第三次将他带上高山,告诉耶稣倘若他拜服于自己,将赐予他无上荣华。耶稣也拒绝了。
莫名其妙。赵嘉豪想。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一切都莫名其妙。就这样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遇见,谁也无法说是什么。为什么要遇见。为什么要向我信徒之外的人解释圣经。真的,这世界上无法理解的事情多到能把整个世界装进去。但谁也无法说清楚是什么,可能人生中既定的相遇是悬崖上将落未落的石块,落下来的时候根本无法察觉。
他沉默着,骆文俊还在看着他。他一激灵,像从一个沉酣的旧梦中苏醒,低垂着眼睑,说:能听懂了,谢谢。我反应比较迟钝。
是因为太阳太大吗?骆文俊说。
什么?
太阳太大的时候,我的反应也会变慢。比如你刚才踢到我了,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赵嘉豪有些尴尬。我没注意,可能是离得太近,草又太密......话说你在上面躺着不扎吗。
你坐下,就知道了。骆文俊说。要尝试,不要问。
赵嘉豪坐下,用手掌去轻碰草尖,感觉像几簇温柔的黄色火苗在跃动。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边的静谧空气,只有圣经中的词藻在流动。
......素西对这些事情很投入。有时候我都怀疑以后她才是以后要去当牧师的那一个。沉默过后,骆文俊突然开口,只是这次他没有扭头看他,而是对着天空,像在自言自语。我相信她对耶稣的爱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唯一也最圆满的爱。但我敢说用耶稣的爱来治病是错误的。何况她的病很重。
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治疗之类。赵嘉豪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望进去,素西像细小花蕊被包围在中间。
除了医院里常规的化疗和血液透析,这样也算是她的治疗——这种圣经会还有每周的唱诗班。虽然我有时候也劝她不要太辛苦,她不会听......你也看到。她很瘦。吃得很少。有时候还要履行斋期的规矩,都对她的身体没好处,但她还是做。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这样有意义,只有这样她不安的灵魂才能得到稍许慰藉。骆文俊说。我没课的时候会陪她来。
你们感情真好。赵嘉豪说。
......素西是我姐姐。骆文俊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赵嘉豪是独生子女,只有几个堂表兄弟,但多数别处而居,除非逢年过节平时根本见不到。他感慨:你们相互之间很有爱心,姐弟感情好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我觉得。
赵嘉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和那天在台上弹贝斯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忽然骆文俊话锋一转,抬眼的时候日晕像有幽灵的透明翅膀落在眼睑:你刚才没有在心里阴阳怪气地取笑我吧。
赵嘉豪没想到他情绪转化如此之快,一下没回过神来。举起手,无辜道:上帝作证。真的没有,绝对没有。说着,煞有介事地上下左右划十字。
骆文俊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语言的潮水退去了,关系中裸露的岩石开始凸显。赵嘉豪有点紧张,小声问,怎么了。骆文俊坐起身,看着他,说,没事。只是我们一般不划十字。还有就是,我们的神是耶稣,不是上帝。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爱上帝......对不起,耶稣吗,还拘这些虚礼干什么。赵嘉豪笑起来,故意打趣他。
确实如此。但如果我不爱耶稣,代表着我很爱祂。骆文俊一脸认真地说。也有可能我只是不爱祂创造的这个世界,那么肮脏,那么苦难,那么病痛,比解剖室还解剖室。我分不清。
天呐。赵嘉豪在心里小声嘀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人群中响起掌声,素西那边快要结束。骆文俊站起来,抬手将那本黑色牛皮封面的圣经递给他,说,我爸爸在学校旁边的教堂供职。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赵嘉豪犹豫一下,接过来。
期中考结束后的下一个礼拜天他真的开始去教堂,那座外壁通红如鸽子血的建筑,像用纸叠出来的,只供观赏不供使用的琼楼玉宇。楼顶浮着深褐色铜十字,反衬着蓝天,有白鸽从塔尖极重地掠过,跌落似地俯冲。墙角有常春藤爬过的痕迹,苍翠绿叶中挂着大朵未开的蔷薇花苞,太重的缘故,低垂着,好像海底的珊瑚礁从洞口往外探,也是粉色。
教堂内部有一股秘密编织过的和谐空气,说不上来,可能是过于和谐了,总像在掩盖什么。赵嘉豪觉得这里和自己以前去过的地方大不一样。小时候奶奶带他上山扶乩,观里的人总让他伸手扶那两根筷子。他颤巍巍地伸手的时候,所有人注视他的目光像看着一团完全纯净的烟雾。只有这样才会显灵,孩子的作用莫过于此。
开始的时候赵嘉豪只是在门口略站一站就走,后来也会到最后一排坐一坐,老黄花梨木的长条座椅非常硬,像死人骨。素西有时候看见他,会过来打招呼,讲一段祝福的话,偶尔也聊聊天。其实他总有点害怕被她看见,因为她越来越苍白瘦弱,随时要枯死般的。有一天恰好说起课业的事,被小论文折磨得很辛苦,素西听了,笑着说,你这题目我倒还略微懂得一点,都说要写张爱玲,要从她旗袍上的一粒珍珠纽扣开始写起,才能不显得空泛。赵嘉豪很惊讶,问她专业。素西淡淡地说,我已经休学很久了。他听了,不知道如何安慰,亦是沉默。
后来他和骆文俊再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过,世界像个巨大的蓄水池,不在乎任何一滴水的相遇,只是单调地将所有水滴融合。骆文俊叫他去教堂,自己却从来不见人,也没有联系方式。赵嘉豪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骆文俊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了他心底的影。
赵嘉豪倒是真的凑上去闻,鼻尖在骆文俊手腕上蹭过,一阵麻痒电流似地顺着手臂而上,经不住一抖。这回换成他惊讶,但到底没抽回手,手掌向上摊开,打趣道,怎样,你是小狗吗。
不是你让我闻?上次谁说的让我多尝试,少提问的。赵嘉豪抬起头,拖着声口说。还好,味道不大。
不大吗。骆文俊皱着眉头,又凑近嗅了嗅。我感觉我像刚从尸体池里捞出来一样。
耶稣会允许你们解剖别人的身体吗。
当然,只是解剖前要祷告。尸体很珍贵的,现在愿意捐献的人很少......总之要预定,一整个实验室如果能够分到一小块肌理组织,那都是......
好的好的。赵嘉豪打断他。知道了,你快进去吧,我走了,再见。说完挥挥手,径直向前走去。
你走了?骆文俊在他身后说。不一起吗。
赵嘉豪停下脚步。过了几秒,转过身。
赵嘉豪站在管风琴旁,看骆文俊将乐谱一列排开,黑色音符在谱面上像柔软的海浪在沙滩边缘流浪,忽高忽低,载浮载沉,一段又一段,对他来说却像盲人话语似的。他看着骆文俊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说:你会的......可真不少。
怎么样,我厉害吧。骆文俊仰着脸说,显然有些得意。其实,都有点忘完了。马上圣诞节了圣诗班要我伴奏,我得抓紧练练......本来确实想去学音乐的,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去了医学院。
赵嘉豪听着管风琴的声音如深海鲸鸣般宽广,光是站在旁边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的,没来由地想起那夜的阵雨,雨水抽打他们的塑料雨衣,骆文俊唱Yesallwe'relookingforislovefromsomeoneelse,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溺爱他的耳朵。他忽然说,那天在台上,是你吗。
骆文俊停下,手指放在键盘,像茎叶攀着花瓶圈口,说,你说什么,刚没听清。什么是我。
赵嘉豪说,没事,你练你的。走到最近的长椅上坐下,椅背依旧硌得他生疼。练个琴还要人陪着。他想。真是小孩子。浑然没觉出这种抱怨的甜蜜之处。弥撒香炉里的灰烬透露出轻微的咸酸,不像木头倒像石头,非常淡,若有若无,连带形形色色的彩色玻璃拼凑的穹顶,一同笼着他。黄昏时分教堂内寂静无人的空气,佛手柑烧出来后清冷的微黄。他在这种清冷微黄的空气中睡着了。再醒的时候教堂里已经走空。白色油脂蜡烛燃着,骆文俊坐在他旁边玩手机,四周柿金色壁画上的天使眼眸低垂。
看来不该叫你陪我。你这样困。骆文俊说。
赵嘉豪刚醒,眼前还有些发黑,他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说:没事。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骆文俊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吃吗。
苦吗。苦的不要。
不是,甜的,特别甜。
赵嘉豪接过来,发现上面写着可可浓度99%,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里。
骆文俊见状,立刻说,不吃还我。
赵嘉豪又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骆文俊没接,站起来,说:八点多了,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经过一爿门口长着鸡蛋花树的店面时,骆文俊突然指着那扇洞黑的门,说,我大一的时候,逃课出来玩,想纹身。进了这家店之后,人家看我是学生样,就问我念什么专业。我说我医学一年级。他看到我脖子上挂着的十字,说,你是基督徒吗。我说对。他说,如果你既是基督徒,将来又要做医生,那我不能给你纹身,因为你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好人,不适合在身上留下痕迹。我说,那我把耶稣纹身上好了。他还是不同意,他说耶稣应该存于心底而不是皮肤之上。奇怪,他也不是基督徒,但我觉得他对耶稣的理解比我深。如果我找正规地方纹身,也许别人根本不会和我说这些,在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医疗器械证明的黑诊所里,一个自己纹着大花臂,剃光头的中年大叔这样说,让我觉得很微妙。但我又想起我以后如果真的做了医生,我很可能会嫌弃这个病人咳嗽声太大,嫌弃那个病人吃饭动作太慢,嫌东嫌西,如此种种,如果真的这样,委实有些恐怖。
所以你最后去别的地方纹身了吗。赵嘉豪问。
没有,因为我当时没满十八,没有正规场所能给未成年人纹身。骆文俊想了想,接着说。我念国中时候跳了一级的。
赵嘉豪心想那他应该是和自己同龄,和自己同龄的人都念大三而自己还在念大一,他是九月落红的季节里出生,按照入学的规定要被分到第二年。后来某天两个人出去玩买票要出示居民证,赵嘉豪只有学生证骆文俊从善如流地摸了自己的出来。他偶然瞥见,发现骆文俊的实际年龄比他想得更小。
你的生日正巧是米迦勒节。真好。骆文俊凑近看他的学生证,印得还是高中时候的照片,和现在长得一点不像。他把学生证收起来。
两个人找了半坡一间古老的餐厅吃饭。骆文俊点了一桌子,吃一口点评一下,这个上汤娃娃菜太咸,那个萝卜糕太甜,这个鱼有海水的腥味,说着就放下筷子喝酒。赵嘉豪说,你为什么觉得什么都难吃。
你觉得好吃吗。
赵嘉豪点点头。
骆文俊看他咬着吸管喝冻柠七,柠檬和薄荷叶摇摇晃晃像片莲叶被气泡和冰块托着,突然笑了,说,好,你多吃点。
吃完之后骆文俊坚持要结账,美其名曰“请学弟吃饭”。赵嘉豪看着他从上到下翻口袋找钱包,犹豫着说,真的不用我结吗。骆文俊好不容易把钱包摸出来,说,真的不用,下次轮到你。
两个人又沿着来时的坡道下去,闪着灯的红色的士从他们身边驶过,不锈钢围栏银光烁烁。贴近海面的地方有白雾,海对面的建筑像复活岛上的石柱耸立,影影绰绰如海市蜃楼。他们走过一团团石缝里长着的吊裙草和罗勒,景象被遗在身后。骆文俊突然说,圣诞那天你会来吧,教堂有唱诗,还会分圣餐。
赵嘉豪点点头,说,嗯。
停在港湾里的白色船只上下浮动,未熄的微弱船灯,如同一张虚幻又温柔的网铺在漆黑的海面。赵嘉豪看着,觉得那些虚虚实实的光点很像自己断续的语言,很多想说又不曾说出口的话,活着就是盲人摸象般前进。今天摸到象腿就感慨生活庞大坚硬如石墙,明天摸到象鼻就说生活细小琐碎如尘埃。婴儿来到这个世界还晓得要哭闹要探索,抓住什么就跟什么做伴,他就不懂得开脱自己的那一方土地,总是原地打转。不像骆文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愿望与感情一样多到要淌出来,他是早没有这个好奇心了,最好奇不过遇到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普通,因此不能忍受生命中任何的剧烈。他需要安静,需要安稳,但内里又有火焰,有悸动,有狂热。
骆文俊见他不说话,小声问: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胡乱扯了个谎:在想你能不能教我讲粤语。
骆文俊认真地想了想,用粤语说了句:为什么。好突然。
其实我能听懂一点......但我英文不好,在这里又不能只说普通话。赵嘉豪这么说,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那你以后要留下来吗。
不知道。赵嘉豪摇头。太远的事情,没想好。
圣诞那天,一品红盆栽摆满整个教堂外围,到处有戴着白色天使翅膀的孩子跑动。赵嘉豪到的时候已经堪堪坐满,他在倒数第二排的最边缘坐下,骆文俊从告解室里出来,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唱圣诗时,素西不慎从高台跌落下来,令大家看到她没有头发的青色头皮。现场陷入一片一片骚乱。赵嘉豪这才意识到为什么素西的头发总是看起来浓密得不正常,不像白血病人,因为是假发。他想起自己第一天到教堂来,白鸽也是这样从塔尖跌落,消失不见,原来凡事总有预兆。
隔天,骆文俊传讯息约他一起去医院看望素西,说她醒了。赵嘉豪第一次没有留下问老师问题,下了课就收拾东西离开教室。骆文俊在马鞍树下等他,风吹叶动,树枝的倒影压在他脸上,黑沉沉像一道从内里溃烂出来的伤疤。赵嘉豪一时失语,他发现他剃光了自己的头发。
素西还在靠治疗维系生命,上次的事情过后,赵嘉豪看出她已经对活人的世界很厌倦。此时她坐在爬满藤蔓的铁质秋千上,在阳光下像一个静止的幽灵,显得很憔悴。他和骆文俊清理教堂庭院里茉莉、玫瑰和岩蔷薇的旧叶,生的时候再高贵美丽,死了一样零落成泥。赵嘉豪沿着小径一路打扫过去,竟发现一朵完好的花苞,他折下来,走到素西跟前,见她的膝盖上放着圣经,但久久没有翻页的迹象,似读非读的样子。他蹲下身,把那支花苞好整以暇地放在两张书页的缝隙间,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小声说:看,是春天的奇迹,都会好起来。
素西的眼睑轻微地抖动一下,伸手抚上花苞的茎叶,温柔的,像水波一样,抚摸一个婴儿的脸。骆文俊拄着扫帚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赵嘉豪把那个袋子抓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笑着说:这什么。
眼药水。你不是说你干眼。
校医院也可以配啊。
这个好。
有什么区别。
就是这个好。骆文俊咬着牙。你昨天是不是在医院,我总感觉我有看到你。
昨天......哦,对,是陪娄运峰,他心脏痛。
年纪小小就心脏痛了,真的假的,别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骆文俊说,口气有些出乎寻常的冷淡。
......他那好像是遗传的,累到了就会复发。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多休息。赵嘉豪看他一眼。好奇怪,你今天怎么这样说人家,有什么不该干的。
两个人一路说着往教堂去,紫荆花开得极盛了,风一吹,扑簌着往下落,他们像在一阵紫雨中走。在园子里,赵嘉豪发现他们先前新种的玫瑰长势喜人,有几捧美得不像话。教堂内在做小弥撒,念经文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水流在耳边轻微地涓涌。赵嘉豪看到素西在一旁擦拭烛台,她的脸像要被吸到那些金色的深渊中去。
离开的时候骆文俊告诉他,素西恋爱了。
她要结婚了。翌年春夏之交,两人抱着书一齐搭电车从铜锣湾回西区的路上,骆文俊这样告诉他。车上人多,大部分是本地人,聊天的气氛很烈。赵嘉豪一下没能从喧嚣中脱身,有些迟钝地说,什么,谁要结婚。
骆文俊一手挂在电车的皮质圈把手上,平视前方,风汩汩地从窗口探进身,亲吻他们的面颊。他说:素西。
天呐。她要结婚?赵嘉豪很震惊,觉得难以想象。这件事就要发生了,而他毫无准备,像被人从睡梦中用陨石砸醒。
什么时候?
下个周的周末,你毕业答辩应该结束了吧。骆文俊说。赵嘉豪的大四尤其忙碌,拼死拼活才升上中文系的研究所,学生生涯被勉强狗尾续貂地延接上。
你见过他未婚夫了?
嗯。见过了。也是教会的信众。
希望你来。骆文俊沉默片刻。她特地跟我说的。让你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好。
好。赵嘉豪看着街对面的电车同样铃铃地驶过来,一个彩色的方形盒子,瓢虫爬过一样。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是想要借婚姻把她变成一个世俗中的人。那还是不要吧。如果她是宗教的,那应该就让她永远宗教下去。
你不知道。骆文俊摇头。是她自己要结婚的。不是我们逼她,没有人逼她。
其余的你自己见了面问她吧。他站起来,从医院那站下车。赵嘉豪得坐到终点,电车很慢,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他看着夕阳自毁于地平线下,象征城市的人造灯光亮起来,顷刻变成琉璃做的海岛,金碧辉煌的样子。电车过红灯时他扭头看窗外,街边几堵墙的阴影在灯光下变得很深,那些没有由来的烟尘与霉斑,在雨季,在灯光下,肮脏的只会更加肮脏。原来光明的幸福只在亮灯的一瞬之间,细看不得。
你从不叫我陪你,这是第一次。娄运峰将咖啡放在杯托上,端着喝了一口。今天倒难得。
我要给人买新婚礼物,感觉你比较懂这些。赵嘉豪说。但如果你没空就算了。
我有空。娄运峰打断他。你先说给谁买?男生女生?
女生。
女生?我猜猜,是不是你那小男友的姐姐。我去教堂的时候见过,那倒真是位天使,天生的安琪儿,就是看着身体不大好的样子。
是的......不是,什么小男友。赵嘉豪扶额,将来龙去脉挑了部分讲给对方听。
人家不是说让你什么都不要带吗。你搞得这么烦做甚了。娄运峰听完,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
那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送吧。赵嘉豪有些迟疑。
倒也是。娄运峰说。那么我结婚的时候你预备送什么给我。
......这个再说。你现在又不结。
未必。为了你的礼物,说不定我明天就结了。
......真的吗?赵嘉豪默默在心里计算花销。
......当然假的。你还真就信了。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娄运峰笑出声。不过照我的意思看,结婚和恋爱完全是两回事,现代人结婚的理由可能有很多,却很少是出于爱情。恋爱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恋上了,就是好,不必负责任,大可以死去活来。结婚可完全是法律项下的事,可惜要用法律约束人的灵魂,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别说法律,连你们那耶稣都做不到。
两个人沿着玻璃柜台一路看下去,这厢是圣玛利亚海宝蓝,那厢是喀米尔高原晶莹雪,这个是鸽子血红宝石,那个又是印度产四爪镶黄钻,琳琅满目,赵嘉豪简直被晃晕了眼,一阵头昏,默默地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休息,老板是印尼人,给他端来一杯水,陪着笑脸,中文极其流利,问,是您结婚吗。
赵嘉豪摇头,喝了一口水,回答:不,不是我,是我朋友。
老板含着笑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娄运峰过来问他预算。他略想一想,说一个数,又说,超过也无所谓,娄少看得上就行。娄运峰挑眉说,你倒是真大方。赵嘉豪笑了,说,对于不懂的领域自然要大方些了,不然给人家看笑话。娄运峰拉他起身,指着玻璃柜台里的一条项链说,这条。赵嘉豪抬头对老板说,好的,那就这条。娄运峰说,你不再看看了?赵嘉豪说,不看了吧,相信你的眼光。对于娄运峰在这方面的娴熟程度他毫不惊讶,他自己都常夸耀自己是女人堆里长起来的,陈晨第一次听他这样讲还吐槽他是当代贾宝玉,娄运峰反唇相讥说脂粉堆的好处可不是人人都能懂得的,赵嘉豪在旁边听着发笑,相比起来自己就是业余中的业余。他去柜台刷卡付钱,接过包装好的纸袋,拍拍娄运峰的胳膊,说,走吧,请你吃饭。
吃完饭后两人打道回府,在校门口分别,赵嘉豪向他摆摆手就往里走,没有丝毫不舍的样子。刚走出几步,就听娄运峰在他身后说,喂,赵嘉豪,你就不能问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宿舍吗。
好吧。赵嘉豪停下脚步转过身。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宿舍。
娄运峰向前走几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我要去英国念硕士。之后应该要回大陆。我可不像你,在香港有研究所可以念。
那是因为你不想。赵嘉豪说。不过国外的空气可能会更适合你,你喜欢新环境不是吗。
娄运峰点点头,但认同的似乎并不是这一点。
这个送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灰色小盒,递过去。毕业礼物。
这什么。赵嘉豪惊讶道。
娄运峰低垂着眼睑,示意他打开。赵嘉豪翻开盒盖,发现是一个重瓣铃兰银胸针,每朵延伸出的花蕊上镶碎钻,冷静又楚楚动人地躺在深色天鹅绒中间。他看了一会儿,合上盖子的时候想到娄运峰就这样将盒子揣在兜里揣了一路也不露馅,他从来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不经哑然失笑道:这是你哪个情人退还回来的。我怕是一辈子都用不上。太贵重了,还你吧。
娄运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退后几步,像是要提防赵嘉豪随时把东西丢回来似的。
收着吧。等你没钱用的时候可以把它当了或者卖了。娄运峰说着,忽然又凑近些,语气颇有些幽深。你要当心,可别一不小心就掉进爱情这个温暖的陷阱里。这世界上的情爱,我敢说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靠,何况婚姻。钱是远臭近香,爱是远香近臭,这样一比较的话,钱可比爱有用得多。
婚礼定在六月中旬,圣体节后的第三天。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晴空如水洗般碧蓝。在迎宾牌前赵嘉豪再三对其上写的新人姓名做了确认,才推开化妆间的门。素西正独自坐在镜子前,左手放在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上,右手边的花瓶里插着一大捧粉红葵百合,开得正盛。听到响动,她立刻转过脸往这边看。赵嘉豪注意到她的眉毛画得虽淡但起了眉峰,睫毛擦得很浓,一双眼睛像露珠落在瘦尖荷叶边缘上,似垂非垂;为显庄重,头发全部盘起,露出纤细脖颈,嘴唇擦得红艳,下巴削尖。也许是粉底太白,也许是本就如此,她的脸虽然光彩夺目,但总感觉没有血色,像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见他进来,她流露出欣喜之意,一扫平时枯木般的愁态。
靠墙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赵嘉豪虽是第一次见但心知那就是素西的未婚夫米洛,之前听骆文俊说对方是马来西亚和英国混血,同时继承了欧陆阴雨连绵的天气与热带的特产香辛料,棕色头发与碧绿眼睛,古铜色皮肤,五官深邃,让赵嘉豪想起黑夜与山的阴影。
这是我另一个弟弟。素西站起来,走到米洛身边,向他介绍。她看起来比天堂还要白,米洛站在她旁边,穿着黑色西装,对比起来像是地狱。
我们很久没见,可能要聊聊。素西说。米洛点点头,俯下身吻了她的侧脸,又对赵嘉豪点点头,出去了。
他嫌自己中文说得不好,总不愿意开口。平时我们之间是说英文多些。素西似乎感到有些抱歉。
没事。赵嘉豪将纸袋放在桌上,拆开包装盒。给你买的,现在戴吧,刚好你没有项链。
素西惊讶道,不是说了什么都别买吗,他没告诉你吗。
他说了,但我怎么好意思空手来。赵嘉豪帮她把项链戴上,白贝母蝴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好看,很适合你。他说。
素西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睑微动,小声说:谢谢。文俊也买了一条项链当新婚礼物,昨天刚给我,结果被我落在家里了,没戴出门。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我还怕你已经有项链了呢,原来是我抢了他的位置,等会儿叫他发现可惨了。赵嘉豪开玩笑道。哦对,有件要紧的,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迎宾牌上贴的姓名,是不是打错......说着掏出手机给素西看照片。
素西扭头看照片,沉默半晌,道:没打错。是我跟他们说我想用原来的姓氏,那样才是我最初的样貌。
我确实是姓林。素西淡淡道。骆文俊大概没有和你提过,我是养女,不是他亲姊。
赵嘉豪默默地将手机收起来,说,抱歉。
没关系,你不用感到抱歉。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天使,是个好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让人不喜欢的地方,连你的敌人都会喜欢你。你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要结婚,诚然,一个将死之人也有结婚的权利,但是我结婚的目的可能并不在此处——我是指我必须要结婚,而且是和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起,走完我人生最后的时光。
你会长命百岁的。赵嘉豪突然出声打断她。
她戴着缝珠梨花白蕾丝手套的左手重新抚上那本旧圣经的封面。
素西站起来,很虔诚地对着神像鞠躬行礼。门外传来动静,骆文俊从门缝中探出头。
上午十一时她挽着其父的手臂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婚纱蓬蓬地逶迤在身后像雪落在红毯上。死人骨做的教堂长椅又在硌着他,生疼。他们一道起立鼓掌,注视着她成为一个没有希望的妻,站在生命的断桥口即将跌落,那里除了白只有荒芜。这样的白后来他在葬礼上还见过一次——拥有无数观众的白,到底是新娘的颜色还是死亡的颜色。一切必来之死,和短暂的生,人与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藏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中,藏在教堂中,藏在鸽子翅膀的羽毛中,藏在耶稣基督的圣象下。
婚礼后的一年,赵嘉豪从研究所毕业,留港找工作,未果。同年,丝柏出生,素西死于产后的多项并发症。得到骆文俊发来的消息时他正从西区搭车去九龙的某所国中做教师面试。在路上,他第一次翻开那本旧圣经,封面的十字像墓碑,有一张书签落出来,粉色花瓣含苞未放,正下方用斜体写一个字,miracle,墨水已经洇开。他看着,头靠车窗,悄悄地掉了一滴眼泪。
丝柏一岁,生父米洛抛下她回到马来。等骆文俊发现不对劲找去他家,已经人去楼空,丝柏躺在堆满绫罗的婴儿摇篮里,墙壁上挂着生父母的结婚相片,哭声微弱,最终还是被救活。当天晚上赵嘉豪和学生打了招呼提前半小时走——他现在在学校帮人代教,偶尔也兼职补课,家里频频劝他回大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回去,只是笑笑不接话。赶到医院的时候骆文俊已经一班飞机去了马来,留言说自己非要告对方遗弃罪不可,连带数十个感叹号。他小心翼翼地在病床边坐下,丝柏无知无觉地睡着,生命这样脆弱与渺小。他守着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隔壁似乎有婴儿降生,人群中充斥着欣喜。孩子出生总是要哭,孩子越哭大人们越热烈,只知道那是生命力旺盛却不知道孩子是为自己即将撞上整个人世间的惨痛而放声大哭,带到这世上又没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活一活。海子说人间太阳热烈水波温柔,但生是种痛死亦是,活着就不可能天天热烈又温柔,不然你问问他自己为什么要自杀。他起身关上门,隔断了这份欣喜。素西与丝柏,母与女居然要经历如此相同的命运,这令他感到非常痛楚。
骆文俊回香港的时候赵嘉豪来机场接他。飞机晚点,他坐在休息室里等到星子蒙尘,夜变深灰,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之后眼底酸涩,骆文俊坐在他右手边,身上有马来暴雨的潮湿与橡胶树的气味,还有一点血与灰尘。他一时之间以为身在那年圣诞前夕的教堂之中,周围包裹的是那些燃尽的石头与木块,顿时有些恍惚。骆文俊的右手打着绷带,嘴角带点未褪的淤青,脸色称不上好看。
赵嘉豪一愣,说,怎么弄的。伸手想碰,骆文俊没躲,但他的手指最终没有碰上去。
打架了。骆文俊说。上次打架还是高中,好久不打,有点生疏。赵嘉豪收回手,摘了眼镜揉眼睛,越揉眼睛越酸。
你别揉。骆文俊扯开他的手,赵嘉豪低头在包里翻眼药水。应该带了,他说。
......他一开门,见是我,马上就想关门,我一脚把门踹开,他就往楼上跑,呵,他家还挺大的。骆文俊低声说。我追他到楼上,他在最后一节楼梯上绊倒了,爬起来又跑到柜子那边,我猜测他非法持枪,所以操起桌上的花瓶就砸,他躲开了,还好他躲开了不然脑袋已经开花了。酒柜上的玻璃全给花瓶砸碎了,溅出来的玻璃划破了他的头。他喘着气靠在屏风上,我走过去......
你不会真把他杀了吧。赵嘉豪猛地抬头。
骆文俊摇摇头:我踩着碎玻璃走过去,他冲我大吼,我要告你杀人。我揪着他的领子说,我也告你杀人,你遗弃亲生女,罪加一等,死了之后要被地狱的亡灵分食。他说我是英国国籍,我说管你什么狗屁国籍。啧,他中文说的真的太别扭。他说你们基督徒可以杀人吗,你已经忘了十诫,你现在就是撒旦。我说这时候想起耶稣来了,你不也是基督徒。他说主会宽恕我,我已经向主忏悔,你以为我为什么走,这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我给他一拳说怎么不是你的,我姊生丝柏连命都没了。你要真怀疑怎么不做亲子鉴定就遗弃她。他一把推开我,说你当我不知道你姊不是你亲姊,不然你也不会闹到我这里,还是乖乖把野种捡去自己养吧。我简直要气疯了,侮辱我我还能忍,侮辱素西我真的忍不了。然后我又冲上去揍他,撞倒了那个屏风,我打他他也打我,像两只螃蟹在地上滚。后来估计是因为动静太大,他邻居报了警。
......那你这胳膊呢。
胳膊是下楼梯的时候没站稳自己摔的。骆文俊重重地叹气。他可真是个混蛋,猪,孬种,他的血真臭。素西怎么会嫁给这种人。我不明白。
赵嘉豪终于找到眼药水。他将那个透明小瓶捏在手里,慢吞吞地拧开盖子,又慢吞吞地仰起头,休息室的日光灯照得他几乎无法睁眼。骆文俊坐在他身边像一团漆黑的影。
呀,没滴进去。他将头俯下来的时候,眼药水缓缓流出眼眶,像两滴眼泪。
我来。骆文俊看着他。
......你胳膊。
我来。我单手都可以。哪像你。骆文俊把眼药水接过去,在手上摇一摇。
赵嘉豪身体往下滑,笑着说,谢谢。
骆文俊的脸出现在他上方,挡住了强烈的光线。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眉头中央,有水珠滑落,滴在瞳孔中央,一阵清凉。
眼睛里全是血丝。骆文俊把眼药水拿在手里,没有还回来的意思。没休息好。
还行。
你之后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赵嘉豪说。这样不是蛮好。
打两份工也蛮好?两份工加起来都不够交房租也蛮好?
骆文俊知道赵嘉豪毕业后就不再向家里要钱,在香港日子比较拮据,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时常请他吃饭,但为对方的尊严考虑又不敢太过明显。好在赵嘉豪基本不拒绝他这些微末的“接济”。
你真想回去?他问。
那倒也没有。赵嘉豪坦诚道。香港的空气很自由,我喜欢。但据说每个漂泊在外的人内心深处都会像思念未婚夫或未婚妻那般思念自己的故乡。
骆文俊沉默下来。
你最近皱眉很多吗。赵嘉豪突然问。
......什么。
这儿。赵嘉豪伸手在自己眉心处比划。我刚刚看你这儿,感觉有皱纹了。
骆文俊第一次没有为赵嘉豪拙劣的玩笑买单,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将眼药水的盖子转开又旋上。赵嘉豪猜测他是太累,身上又受伤,精力不济。因此站起来在他面前蹲下,柔声说,走吧,回去了,好不好,可不想在机场过夜。今天晚上伯母在医院陪丝柏,明天你要是精神好,可以去医院看看,她已经好多了。
过了许久,骆文俊才缓缓开口:她好多了?
嗯。他点点头。
骆文俊看着他,小瓶已经被他左手捂得温热。十一月的香港,冷暖相撞的天气,他忽然像下定什么重要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赵嘉豪注意到他通红的耳廓。听到他小声说:我想我们还是结婚。说着将眼药水递过去,像做什么邀请。
你知道的吧。赵嘉豪淡淡地开口。我不需要罗曼蒂克。
我知道。骆文俊说。这样你能留在香港,丝柏也能有个家,她亲生父亲那边一定是回不去的。
他沉思片刻,点点头。
许多年前,赵嘉豪在回答爱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说,爱是一种孤独的,甜蜜的,瞬间的,涣散的感觉,就像流星,却足够令世界上的大多数轰轰烈烈地赔付半生,到死才愿意承认爱其实微小,苦涩,仁慈,互相妥协。但这道理他现在就懂得了。多么矛盾。
赵嘉豪教丝柏念书做功课,看她写一个字玩五分钟手指,一页描红字帖可以从六点写到九点,教她背三字经始终只会前四句。他平时在学校里管一个班级的国中生都从不发脾气,有一天居然也要发作。骆文俊从学校回来看到一大一小分处餐桌两头,气氛凝重宛如最后的晚餐。丝柏抱着毛绒兔子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往下背两句,恰好是“子不教,父之过”。骆文俊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转头一看赵嘉豪脸色都铁青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子核爆世界末日,赶紧走上前去安慰。
也许明天就开悟了,就像那个晚上她终于不哭了一样。骆文俊说。主会祝福她。
爹地之前是不是教过你一个单词,lily。丝柏缓缓地点点头。lily是百合的英文,看,就是这种。骆文俊示意她低头。在另一个语言里,百合也叫Susie。就像你的名字是骆丝柏,但我们也会叫你小公主,乖仔,宝贝,甜心,sweetheart,这是爱的语言翻译过来的,但都是你。关于你是怎么来的,是这样,有一天祷告的时候,我们恳请主耶稣赐予我们一个新的生命。于是主降临了,祂给我们一把珍贵的种子,并告诉我们要好好爱护这种子直到开花,因为新的生命就在其中酝酿。我们听从了主的指示,所以花开的那一天,你就来了。他拉过她的手轻碰正中间那支花的花瓣,何其细嫩又短暂的生命,轻声说:你要记住这花,Susie,百合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爱你,就如同你决定蜕掉天使翅膀成人的那一天。
他牵着她走出学校,已经是黄昏但太阳仍像熔化的金属块烤着他们。路上车水马龙,扑面而来都是灰尘,他心里隐隐地感到焦躁不安,金色的世界往下跌,浓浓地压在心上,喘不过气,即将有事发生的感觉。丝柏一手在他手心一手仍不断地抹眼泪。他在她面前蹲下,小声问,是不是膝盖很痛,爹地背你好不好。她摇头。赵嘉豪掏出纸巾给她擦脸,走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旁买了一罐橘子汽水,平时他从不许她喝但骆文俊带她出门总偷着买给她。要自己拿着吗。他说。汽水罐开始沁出微小水珠,冰冰凉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丝柏接过来。
老师跟我说,你本来和那个女同学很要好,今天是因为她突然说你成绩很差所以你才出手推她是不是。丝柏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罐橘子汽水,赵嘉豪的手又捧着她的,层层叠叠像捧着什么不能示人的奇珍异宝。
丝柏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瞳孔深黑,像面镜子,他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穿着灰色的教师制服,戴银色无框眼镜,任何人在她眼里都会无处遁形。学校那口老式顶钟在黄昏中鸣叫起来,重重地砸在心上。希望与绝望,白天与黑夜,爱与不爱,终究只在一瞬之间。
她说:爹地,你会不会永远爱我,像我刚出生时一样。
当然。我的天使。赵嘉豪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怎么了。
到世界尽头那天吗。就像我喜欢橘子汽水一样。
对。哪怕你有一天不爱橘子汽水了。
那爸爸呢。
你爸爸,当然和我一样。赵嘉豪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爱你。
你真好,爹地。丝柏轻声说。你永远这么好。
赵嘉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的腿有些麻,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不能站起来。
她说完,退后一步。太阳即将落山,橘子汽水的水珠从他们的指缝间漏下去,啪嗒啪嗒地滴在她簇新的黑色亮面皮鞋上。爱要漏完了吗。她心想。这是爱漏掉的声音吗,原来爱消失的时候也掷地有声。那我以前在作文里写爱像烟那样无声无息消失,是不是写错了。我不应该说出来,但我忍不住。
就是这样,爹地。她小声说,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还在硌着她,像石头一样硬。我会和她绝交的,你放心。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松开手。这天黄昏,夕阳死前最后的朦胧余晖,淡淡的红,微暖。他清楚地看到有一个二十九岁的肉身已死的灵魂在自己九岁的女儿身上降生,想起圣经中说,一粒麦子若是不死,依旧是一粒,若是死了,便结出许多粒种子来。
转学之后丝柏突然非常好学习,成绩分外好,赵嘉豪也不再需要每天早起一小时送她。但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丝柏的成长似蝶破蛹般缓慢地向外挣脱,每次总得撞破些什么来刺激她的神经,不然她看起来对这个世界是全无兴趣的,赵嘉豪明白她亦是爱他们两个,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一根最后的稻草压垮骆驼的脊梁,因此时时刻刻对他察言观色,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说,害怕危墙随时崩毁破裂了。
开车去花店取订好的花,遗憾车祸没有发生,雨势渐小但头愈来愈痛。他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另外打了车去墓地。路上雨复又下起来,他陷在皮质座椅里睡着,梦里他穿过漆黑的狭长甬道,两旁潮湿的石壁挤得他肋骨都要折断,他想这就是耶稣说的通往永生的窄门吗到底要蜕变成什么样才能进去。素西的灵魂能穿过去丝柏应该也能,但他和骆文俊已经不可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卡死在这条缝隙里时司机喊醒他,告诉他到了。他付了钱,问司机可否等一下,他很快出来。司机是个肤色灰暗的中年人,戴一顶宽檐鸭舌帽,听后默默燃一根烟,打开车窗架着胳膊吞云吐雾起来,见他坐着不动,透过后视镜瞥他说,去吧后生仔,久点也行,死人世界寂寞,多陪陪人家。他点头说,谢谢,不会太久的。便推门下车。满世界都是风雨,墓碑如连绵的白色牙齿蔓延到山坡顶。百合在他怀里像婴,香气扑鼻。
丝柏很好,你放心。他把那束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从那支花苞开始,你就下定决心要自毁。你以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定发誓过要避开娜斯塔霞所选择的,同时毁灭三个人的道路。你觉得独自一人的毁灭会造就我们的新生,所以决定献祭自己。很抱歉我们要让你失望了。我们的毁灭可能即将来临。谢谢你那伟大的无私的爱。只是婚姻这事,无数人帮我们试验过了,但我们还是会,重蹈覆辙。姐姐。原来从来都是我们被你遗弃在生的岸上。阿门。愿你在主耶稣基督身边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第二天他请了学校里的假,一早照例送丝柏上学,又嘱咐她下了学爷爷奶奶会来接。丝柏乖乖在他右脸颊亲一口说好的爹地,我会听话。转身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回到家律师已经在门口等,很斯文的年轻人。看到他来,微微地鞠了个躬,喊他赵先生。拟好离婚协议后赵嘉豪甚至没有完整看一遍就签了,签了一页还有一页,页页都要签,签完才倒回去看具体条款,从下往上,看到感情破裂四个字还轻笑了一下。崔校军看他神色,说,如果有需要重拟的您可以直接告诉我。赵嘉豪没抬眼,将协议放下,说,挺好的,很专业很全面,没有需要重拟的地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仿佛不是要离婚而仅仅是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又问了一句要如何付律师费用。崔校军说,律师费用已经有人帮您缴过了,我一向是先收费后干活的。赵嘉豪终于将视线放到对方脸上,说,你把钱退给他,我给你。崔校军收起电脑和自来水笔,站起来,说,老板托我转达,您能和您先生离婚,他很高兴,欢迎您随时找他。
当然,如果您回心转意的话,也可以联系我,到时我再收钱也不迟。崔校军小声说。至少我觉得,您目前还没有做好离婚的准备,尽管手续上是万全的。
骆文俊走到他跟前,身上还有福尔马林与手术室的气味。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这种气味。他想骆文俊好的时候多么的好,结婚到现在,丝柏都已经十岁,他们吵架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但人与人之间的舟载不了太多感情,稍微厚重一点,就像流沙凝滞起来,搅也搅不动,一汪死水似的。两个人之间的线给绷断了,珍珠滚在落满灰尘的地毯上,珠子可以找回来,线却再也没有了。原是他不在意,也许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爱只是某一时刻需要,他需要他的时候刚好他也需要他,顺理成章地过下去。
骆文俊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戒指,说:这么出神,在想什么,也不开灯。不黑吗。仔细眼睛。四处望一望,似乎终于察觉到满屋烟气,皱着眉头轻笑一下,说,你在家里抽烟?
赵嘉豪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四处飘荡的蓝色烟雾中,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蟹壳般一片片破碎剥落,露出苍白的骨血。他抬起头,目光如燃烧的磷,只要不说,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坍塌的内心。他深吸一口气,说:
骆文俊,你死之后会跟我合葬吗。
FIN.
最恨人间多情。
*阿刻罗俄斯的孩子们:塞壬别称
*曹雪芹《飞鸟各投林》
*素西=Susie,希伯来语圣经中是百合的意思。
*丝柏,拉丁文学名Sempervirens,象征永生或永恒的生命,也有死后生命依旧绵延不绝的意思。
不确定有没有番外,可能有可能没有......其实正文最后一句已经是我对onelk感情的终极理解......
再次祝我宝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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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提供给想要深入了解本文的朋友们:
②两个人结婚的原因,其实有三点,第一是爱,第二是香港的永居,第三是丝柏。他们都觉得爱是最后的原因其实爱才是首要原因,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素西其实很早就看出来。林素西在文里可以看作是完全的在人间的耶稣形象(包括预言性与神性),因为她其实非常爱自己的弟弟(超越了姐弟那种),但她选择了弟弟的幸福而不是自己的,也就是所说的放弃了娜斯塔霞的摧毁所有人的道路而选择摧毁自己来换取其他人的幸福。她应当是宗教的并且彻底是宗教的,骆文俊应当是世俗的但他从小到大都处于宗教中,赵嘉豪应当是宗教的但他从小到大都处于世俗中,娄运峰一直都是世俗的(请注意这里的宗教与世俗没有褒贬)。素西所说的“他不虔诚”这四个字其实是双关的,既指对耶稣也指对爱。渎神的时候骆文俊是暂时快乐的,因为这能让他恢复他的本性,也就是说神这个概念一直在各方面约束他,他一直是不想被约束的。但每次自己做出渎神or别人渎神(包括丝柏丢圣经)这种行为后,他又会感到痛苦,因为耶稣始终在他身边。包括素西一开始讲的那个耶稣抵制魔鬼诱惑的故事,是隐喻最后骆文俊没有抵制人的诱惑,但参与诱惑的时候是快乐的,结束后又是自责、痛苦与不安的。非常矛盾的形象。
④至于丝柏的话,她其实并不是前期表现出来的呆滞,只是她太聪明了,但同时也非常非常叛逆。因为这个家庭过于圆满让她感到对这个世界没兴趣,也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意义,直到尝到了人的世界的痛苦。
#电竞选手壳x爱豆花,小花生单性转,论坛体
看到隔壁帖子说壳花不认识,我在这里澄清一下
他们两个应该是认识的,至少Faker应该是认识Peanut的,不仅认识,关系应该也还不错,不像是有人说的那样嫂子倒追。(虽然他俩应该没什么联系也没在谈恋爱,我也不希望我姐谈恋爱,但我看到有人这样说,就开个贴子澄清一下)
1Lomg楼主你……作为唯粉姐真的是辛苦了
2L我去,这俩真认识啊
3L听见了,too震撼
4L居然真的认识,不是我们造谣吗,我瞳孔地震
5L从隔壁帖子赶过来的,隔壁两边唯粉姐还在打架呢,这边的唯粉姐已经开始澄清正主认识不是自家姐倒贴了,支持所有唯粉都照着这个标准卷,有什么证据统统呈上来让我们公平公开公正地审判一下,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嫂子倒贴还是姐夫倒贴
6L诡计多端的嗑药鸡……
7L楼上你们都是什么耳朵啊,我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耳朵都快聋了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好崩溃
8L在三十七秒前后,李壳那句“王浩”喊的很清楚,我反复听了三四遍,现在就是一整个脑瓜子嗡嗡响
9L不是吧?真认识啊?不是吧?真认识啊?不是吧?真认识啊?
10L他叫的真的是王浩吗,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居然真的认识啊,世界好魔幻
11L我也觉得不是在叫王浩,总觉得是太吵导致听错了,应该是巧合,总不能真认识,这也太离谱了
12L这是去年年底的视频啊,那个时候居然都无人在意这些吗……
13L可能是因为都是去接花姐的机,也没人会注意听T1的人说了啥吧
14L我好恨那天我怎么就因为要上课没去接机,现在想复盘也找不到资料,已经去拜托前线姐妹了希望她能找到点东西
16L有理有据,你说的对,我跟你嗑
17L你字数多,我跟你嗑
18L妈呀真的给我忽悠住了,所以这两位是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了吧?
19L不确定,再看看
她当时听见T1的人刚走也没有显得很失望的样子,我们当时还在猜测说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么看来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姐,难怪不失望啊,指不定私底下跟姐夫天天见呢
21L我直接大彻大悟,难怪每场比赛都要看每场比赛都要追,搁这儿等我们呢?
22L追男朋友的比赛天经地义说这些
23L?在这里盖章别人有男朋友的是不是有点毛病?Peanut兢兢业业做爱豆惹着你了?闲着没事儿给别人造谣男朋友不如先进个厂把螺丝拧了?
24L把一天行程挤半天只是为了去现场看比赛的可不是我,楼上你在这儿破什么防啊
25L单纯看不惯而已,那要不你报警吧
26L建议你先去医院查看一下精神状态,别追星把自己脑子给追傻了
27L?我都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轮到花杂先破防了?什么三十六线小明星也敢来沾边?怎么都不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28L受不了了到底是谁把鬼子引进村的,能不能把打架的叉出去啊
30L谁他妈稀罕啊?饭圈女明星别来沾边
31L等一下,停一停,姐姐们都先停一停,我们这还在造谣呢,你们怎么就已经快进到唯粉打架了,跳集了跳集了
33L亏贼
34L精力好充沛,羡慕了
35L你们在说谁是狗?怎么骂人啊?
36L笑死,神智不清了已经
37L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还在造谣阶段吧,都是些捕风捉影没有锤的东西,唯粉姐们在这里贷款破防些什么东西啊
38L不知道,可能是怕塌房吧
40L可能是女友粉多吧
41L难道不是因为怕输了比赛被开吗?
43L首先,他们急了
44L其次,还不确定是不是嫂子
45L不一定,下路糖豆人都能被开,谈恋爱没理由不被开吧
47L笑死,你不觉得Faker之前就是这么个抱着英雄联盟单一辈子的人设吗?
48L李壳:勿cue哈,有嫂子了
49L捏马楼上好缺德,真准备把唯粉姐都忽悠瘸啊
50L管他们单不单的反正这人设我已经嗑死了,剩下的你们随便吧
51L无语,还说不是倒贴,Peanut可是每场T1的比赛都看,怎么不见我壳去追你花的演唱会现场,某些人别太会单方面蹭了,婉拒了哈
52L顶了,真要造谣等到李壳去看演唱会那天再说哈,现在别蹭
53L感觉楼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新的思路
54L提醒我了下个星期花姐演唱会我还得定闹钟抢票
55L我直接找代拍了,不应该对自己的手速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的,花姐演唱会门票真的难抢得要死,我给跪了
56L公司能不能多放点票啊,他们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公司的摇钱树很糊吧,一边想赚钱一边又扣扣搜搜的嘴脸我真的要被烦死
57L每次卖实体专也是,小黄鱼上黄牛都炒出天价了还有人买,只能说kpop的韭菜真好割啊
58L住嘴,感觉对我不好
59L捏马我就是那个溢价买实体专的冤种,韩王浩你是真的行,官网一秒空,我还是收的早的,后面再看价位又翻倍了,感觉在做什么争分夺秒的投资项目
60L你懂什么叫饥饿营销
61L笑死,实体专你不买?小卡你不要?演唱会你不看?
62L对不起,我滑跪了,我是韭菜
63L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李相赫是英雄联盟的神下了场照样还是要跟我们一样定闹钟抢嫂子的演唱会门票
64L这也太离谱了楼上你还是小看了李壳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人设,为了看演唱会买那么贵的门票多少有点ooc了
65L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根本不用买票,嫂子亲自送的vip门票
66L捏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开始怀疑Peanut推迟演唱会安排的居心了,不会就是等着春季赛打完了休赛期的时候请神来看演唱会吧
67L诡计多端的嫂子……警惕……
68L这种料也能编得出来,看来是真的疯了
69L扣一查询精神状态
70L等等我先嗑一口
……
94L?我疯了
95L感觉是我疯了
96L不,感觉是李相赫疯了,已经开始拉踩全世界了
97L扣一……查询……精神状态……
98L什么东西啊有一天我能在李相赫直播间听到Peanut的名字次元壁破了啊大哥
99L他真的提了吗他真的提了吗他真的提了吗,卧槽真的假的我急死了急急急急急,刚去抢花姐的演唱会门票了没看直播简直错亿,怎么还没人上切片啊,查询壳杂状态
100L还没,也不会有壳杂放这个切片吧!
101L原来,真的,认识啊……
102L他说什么了啊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比我抢不到演唱会门票还急,听不懂韩文来个能c的翻译一下啊
103L我也听不懂,刚挂着他直播当背景音写作业呢,突然就听见好清楚一句Peanut,还说了两遍,谁能告诉我他说了啥,这对我嗑cp真的很重要
104L切片来了来了!谁来c?
105L我去,牛逼,还真有切片啊
107L妈的真的好清楚两声Peanut,一边说一边偷笑得那么明显这是装都懒得装了吗
108L好急……他到底说了啥,我现在只恨自己听不懂韩语
109L我连夜学韩语的程度
110L我听了一下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有人在直播间抱怨了一下又没抢到Peanut演唱会的门票,被李哥看见了,他就问说:“Peanut的演唱会抢不到票?”
然后一群人在那里哭诉阿西是真的难抢啊,李哥笑了一下又说:“又不是常规赛门票,Peanut的演唱会抢不到票很正常。”
111L……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常规赛的门票也不好抢的,只是因为你在上面打所以不用抢票罢了
112L好无语,我都没看见那条说Peanut演唱会门票难抢的弹幕,眼怎么这么尖啊李哥
113L我也没抢到票,好崩溃,破防了,退网
114L你现在去v李哥50问问能不能把嫂子给他的票送你
115L很害怕自己有命发私信没命享福
116Lomg……小k你是真的勇
117L柳岷析我谢谢你,我真的很爱你
118L我笑得好崩溃……小k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东西啊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都高兴高兴
119L“所以哥你也觉得Peanutxi好看吗?”好崩溃,这句话直接在我脑子里单曲循环
120L所以哥你也觉得Peanutxi好看吗?所以哥你也觉得Peanutxi好看吗?所以哥你也觉得Peanutxi好看吗?
121L啊啊啊啊这真的是可以直接问的吗?柳岷析疯子,别给壳杂倒油了!你是真觉得你哥不会打你是吗?
122L保护!保护!
123L好崩溃,李相赫你怎么还真的答了,你就不能装作没听见吗?
124L好崩溃,今天就非得按头也要让我吃上这碗饭是吧?
125L什么精神状态,是我不正常了还是他不正常了
126L“Peanut是爱豆脸,其他人都长得像鱿鱼一样。”呀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哥?
127L呃呃呃呃呃呃呃何必,救救我救救我这是什么敏锐的求生欲
128L呵呵,老婆最好看是吧,呵呵,看错你了李相赫,原来神也不过只是会被nut姐美貌诱惑的凡人
129L嗯嗯……唯一的……老婆……怎么不算……好看……呢……
130L怎么会这样,感觉世界崩塌,就李相赫这个瓜皮直男怎么能分得清什么爱豆脸不爱豆脸的啊?说出这种话其实完全是因为爱吧?
131L看得出来神是真的被你们嫂子的脸给迷惑得不轻,怎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啊!
132L鱿鱼……鱿鱼……原来我是鱿鱼……相赫哥哥你好狠的心……
133L其他人都长得像鱿鱼一样……其他人都长得像鱿鱼一样……
134L小k他是真的不怕被冲啊,什么大漏勺,弹幕问他也去抢Peanut演唱会的票了吗(其实是在钓鱼),他居然直接答了,说票是Peanut给的
135L真的给了啊?真的给了啊?真的给了啊?
136L居然真的给了……韩王浩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追星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其实,不需要的票可以给我不用给T1的
137L“票吗?票是王浩怒那给的啦。”小k我说你别笑得太得意了
138L是怒那诶,好羡慕,有这样的怒那演唱会抢票都不用愁吧
139L有这样的怒那你去不去T1上班……我嫉妒得……面目全非
140L叫什么怒那,叫嫂子啦
141L天呐噜我错过了什么啊怎么过了几天怒那都喊上了啊,上回直播的时候还客客气气地说没有跟Peanut说过话呢,Peanut你到底给这小孩下了什么迷魂汤啊
142L感觉小k的态度真的很好品,之前问他有没有跟Peanut说话的时候他就笑得很开心,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笑得那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还是说难道是真嫂子所以要一边憋笑一边避嫌啊
143L不是吧,刚有人在李壳直播间问他去不去看演唱会,他说看情况吧,可能去也可能不去,这应该不是在谈的态度吧
144L总算是我认识的李壳了,世界正常了,松一口气
145L确实也挺正常,毕竟可能不是很熟,不熟的话去看演唱会也会有很多风言风语,两位都是公众人物应该会很尴尬吧
146L可是他刚还夸nut姐是爱豆脸其他人都是鱿鱼诶
147L可能只是觉得Peanut好看吧,毕竟是真的好看啊,我也觉得好看
148L确实,本来还觉得很离谱都已经做好他们改天就公开的心理准备了,这么想想好像又觉得合理了,就算是不熟的女爱豆,真的觉得好看也会夸一句漂亮,还蛮正常的
149L其实也有可能不是真觉得Peanut好看,只是岷析都那么问了所以不好意思不夸吧,毕竟李壳老体面人了
150L楼上发言怎么一股唯粉姐的味道啊,承认一句你哥是真的觉得嫂子美就那么困难吗?
151L死了三天的鸭子都没唯粉姐的嘴硬是这样的啦
152L李壳belike:跟Peanut不熟,但她实在美丽
153L别逼笑……
201L什么呀……
202L韩王浩,你这女的什么意思呀……
203L这是什么隔空喊话呀,感觉没救了啊
204L我的精神状态很好啊,我的状态很好精神啊,精神我的状态很好啊,精神状态我的很好啊,很好啊我的精神状态……
205L哪有这么隔空喊话的呀?哪有这么隔空喊话的呀?哪有这么隔空喊话的呀?
207L楼上你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破这么大防,花姐又咋了
208L又咋了,没咋了,我早该知道这就是我该受的,哈哈!她没什么事情我倒是要先嘎过去了
209L爱豆谈恋爱倒贴到这种份上我都替你觉得丢脸啊皮纳特,你看看人家理你吗你在说些什么呀?
210L去看花姐的新采访,too震撼……
211L什么呀,不就是在说给T1送票的事情嘛,她不是十年摊杂么,送票也很正常,没必要破防成这样吧
212L这是给T1送票的事情吗?你自己看看她说了些什么呀?主持人问她说听说你给T1送了演唱会的门票她微笑点头嗯也就算了,“如果Faker选手不来的话我会伤心的哦”,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213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崩溃,我的姐,你孤傲了二十多年,怎么就他妈是个傻逼恋爱脑啊
214L信女在此诚心许愿创死世界上所有的恋爱脑,别他妈来祸害我,求你
215L皮纳特你还记得你是个爱豆吗,爱豆谈恋爱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216L不是,你们怎么这么破防啊,又没公开,只是让人来看演唱会而已啊,这也发疯?
217L没有,单纯看不得公主殿下倒贴男人
218L啊……我女……你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啊……我将用一生去治愈……
219L呃,好吧!
221L壳杂别笑太早,到演唱会那天你看你哥来不来,他要是不来我倒立洗头
222L无所谓,到时候可别忘了先倒贴的是你们花
TBC.
可能下雨
*关于赵志铭生过一个儿子却不知道这个儿子存在的故事。
02
赵礼杰在小学校门口等了老半天,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田野。田野开了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他驾照考出来没多久,车技还没有练得很好,刹车踩得急,在校门口的路边扬起一片灰尘,幸好赵礼杰眼疾手快拉起衣服角当口罩,捂住眼口鼻,直到那些脏兮兮的灰尘又全部落回地上为止。
他身高窜得快,六七岁的一年级小朋友里面他已经是最高的了,班主任把他安排坐在最后面一排,导致他书还没读几个呢,眼睛就近视了,倒霉的很。
田野摇下车窗,大声叫唤起来:“上车啊,愣着干嘛,我要被记违章了啊!违章乱停要扣分罚款的!”
赵礼杰背着他的书包上了...
赵礼杰背着他的书包上了车,他弯下腰,爬上了副驾驶位,难以想象一个小学一年级学生的书包会这么沉,能把他瘦长的背都快压弯,他把车门碰上,是用了力气的,加上惯性,车门关上的声音震天响。
“赵礼杰你想把我的新车撞坏啊?我跟你说,我这车很贵的,撞坏了你赔不起的,耍脾气也别耍到我车上来啊,我今天都是请了假来接你的,你得感谢我一下,懂?”
田野软乎的声音在骂骂咧咧着的时候,有种菩萨念经的神秘效果,赵礼杰被念得脑壳发晕:“停停停别说我了……怎么是你来接我啊?”
“我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不行?”田野一脚油门猛地踩下去,还没系上安全带的赵礼杰一个俯冲,差点脑袋磕在前面的储物柜上,田野一偏头,吓得都快结巴,一改刚才的威风劲,“你你你给爷把安全带扣上啊,撞坏了你我可赔不起,你哥知道了还不得跟我生气好几天!”
“李总才不会跟你生气呢。”赵礼杰撇着嘴嘟囔,他把书包扔到脚边的车垫上,这才把安全带扣上,下一个路口有违章拍照,以前李汭燦来接他的时候,跟他提过一次。
赵礼杰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有点复杂,所以如果李汭燦不来和他谈心,他就也不会和李汭燦多说什么。
李知勋伯伯说他是被李家收养的小孩,他小一点的时候叫李汭燦叫“哥哥”,现在读了小学,觉得闹着好玩,喊李汭燦“李总”。
这个年纪的小孩要比大人想象中懂得多得多,就像赵礼杰已经能看出来,田野和李汭燦的关系是不一般的——至少他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有见到过李汭燦和田野置气过。
他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喜欢”,因为田野身边好像也有很多“喜欢”他的人,他们的表现大都也不相似,赵礼杰从家里人身上都找不出一个明确的“喜欢”的定义。
“开玩笑,怎么可能没生气过,只不过他跟我生气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田野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他,看到他已经将安全带扣上,提起来的心脏才又落回正常位置。
“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啊?司机叔叔呢?”
田野抿了抿唇,不自然地解释道:“我接你去吃饭啊,今天你家有人来,你哥哥叫我一起去吃饭来着,我反正也没事,就来接你呗。”
“骗人干什么啊,”赵礼杰嚷嚷起来,“你刚才还说你是请假来接我的。”
“哎你问这么多干嘛啊!”心虚的田野无能狂怒,“爷来接你你就谢谢我就行了,你这小孩真的是不知感恩,李汭璨怎么教育你的啊,来跟叔叔念啊,谢谢田野叔叔,快念。”
赵礼杰无情棒读:“谢谢田野叔叔。”
“你……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田野小声劝自己,在红灯的路口又是一脚油门踩下去。
赵礼杰隐隐有些头痛,田野这车开的,他回到家不晕车呕吐绝对是个奇迹。他的担心完完全全被印证成了事实,田野来接他本来就有些晚了,城市里道路拥挤,不一会儿又进入晚高峰,田野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赵礼杰的胃冲前倒后,幸好他中午本来也就没吃什么东西,下午也没多喝水,不然该吐在田野的法拉利里边了。
田野心虚得很,路况不好,也不敢多看赵礼杰几眼,只顾着自己开车。他的确是请了假从家里的公司出来的,秘书在他临走之前还问他晚上和投行姓胡的经理的饭局怎么办,田野赶忙说推掉推掉,在桌子上捞了车钥匙就溜。他和赵礼杰说的也没错,李汭燦和他生气过的最大的一次记录,也还是因为那时候李汭燦被他怂恿一起去酒吧玩,结果喝了不该喝的,把别的男人肚子弄大了,被李知勋骂得狗血淋头不成人样,李汭燦心里烦闷,他又凑上去讨骂,得了个被李汭燦迁怒的下场。
他今天请假推饭局也要来接赵礼杰回李家一起吃饭,当然是因为想见赵志铭。
客观来说,田野搞不好是在李汭燦他哥哥李知勋之后,最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人。
他甚至要比李汭燦知道的还要多——毕竟,在赵志铭生完赵礼杰,住在医院的时候,天天跑去医院探视的,不是李汭燦,而是他田野。
只可惜,赵志铭都已经不记得了。
赵志铭没带多少东西。
李家派了个司机去接他,他就把行李包扔到后备箱里,坐在车后座看新番动画。他出门的时候还有点难过,幸好童扬去上班了,要是童扬在门口送他,他保准是要哭鼻子的——他泪点是真的有点低,尽管他自己也想改,但这种东西可能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掉。
不过侧面想想好像也是个好事,至少他不在童扬眼皮子底下了,童扬就也不会问他大学课业、和室友相处之类的问题了,李家又有司机,办个走读,再也不用和小屁孩室友同处一室,美滋滋。
他又没病,他才不会嘞。
赵志铭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李汭燦那个狐狸眼睛。赵礼杰不会也长个狐狸眼睛吧……不是,六岁的小孩该长成什么样啊?他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干吗?逃着写作业和狐朋狗友在附近公园的沙地里乱滚?赵志铭又有些犯愁,他等下见到赵礼杰又要说什么,总不能一上来就说“我是你妈”吧,这也太傻叉了,没风度,不可取。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没想到头呢,不知不觉间车子便已经在屋邸前停下来,管家给他开了车门。
“啊?已经到了?”赵志铭一激动,猛地站起来,脑袋在车顶上一碰,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的,请你下车吧。”
赵志铭承认,他的确是看过古早台湾偶像剧的,知道富人家住的那种大房子大致长什么样子,但没想到亲眼见到还是能让他震惊个几秒钟的,他下巴挂下来,又被他自己安回去,潜意识里觉得他要是大惊大叹会很丢脸,只好脚步僵硬地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屋子里面。
屋子门口的喷泉水哗啦啦啦,衬着尚且还亮着的天色,目送赵志铭一步一步,迈进他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要住着的地方。
只是——
“我为什么要和李汭燦住一间啊?!”
赵志铭被女仆打包送进卧室,看到桌子上放着个写着李汭燦名字的文件夹,才意识到不对劲,从他原本坐着的床上跳起来。
女仆也愣了:“……这,可是,不然您住哪儿呢?”
“哦……对……”赵志铭脑子清明了。对,他来这里是要和李汭燦造人的,不和李汭燦住还能和谁住,真是槽了个大槽。他又坐了回去,“那没事了,没事了。”
“您休息一会儿吧,李汭燦少爷还在上班,晚上会回来一起吃饭的。”女仆说完就要走出房间。
赵志铭连忙拦住他:“等一下,那那个……赵礼杰呢?”
“小少爷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他白天要上课。”
“现在幼稚园也要上课?”
“小少爷已经小学一年级了。”
“哦,好,”赵志铭陷入沉默,眼看着女仆又要走人,又有些慌张地叫住她,“那我等会儿要叫赵礼杰叫什么啊,直接叫儿子吗,好奇怪啊?”
女仆面露难色:“这您要不等李汭燦少爷回来了再问他吧?”
“哦也是,你也不一定知道,那没事了你走吧,我在房间里随便咋样都没关系是吧?”
女仆点点头,如释重负地溜出卧室,还很贴心地给他把门给关上了。
啊完了,赵志铭看着被关上的房间门,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他忘记问女仆要WI-FI密码了,他用流量看新番动画,李汭燦能给他把手机话费报销一下不?
李汭燦的车很低调,黑色的一辆经典款奔驰,开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几眼,他把车子停进车库,他在玄关脱了皮鞋,换了他最喜欢的一双舒服的拖鞋,打开鞋柜把鞋子放进去的时候,看见了一双陌生的帆布鞋子。
鞋面脏兮兮的,像是穿久了,要不就是鞋子的主人压根就没有清理过鞋子的表面,行径邋遢。
李汭燦在心理双标地吐槽着,丝毫没有意识过来他自己其实也是个不会做这种事的生活残废,要不是有女仆帮他清洁皮鞋,搞不好他还宁可天天穿拖鞋上班,反正在办公室也都是坐着的,谁知道他在办公桌后面的脚上套着什么鞋。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双鞋是赵志铭的。
要不是因为赵礼杰,他是不可能再和赵志铭见面的。
人生是场狗血,永远意想不到。
李汭燦上了楼,打开了他卧室的门,房间里一片黑漆漆,但走廊很亮堂,他隐约能看见赵志铭衣服也没脱地躺在被子上睡着了的样子,旁边插着充电线的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上面是他看不懂的日本的动画。
好幼稚。李汭燦想。
床上的人被骤然打开门时的光线扰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大概是真的还在犯困,他的话音里怎么听怎么带撒娇味:“什么啊……再让我睡一会儿啊。”
原来他这么小一只,缩在床上像是个豆丁,要不是李汭燦知道他其实比自己大,都能认为是个高中生误入他房间了。
“睡什么睡,起来收拾一下,吃饭了。”他冷声。
赵志铭像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下,一个激灵,浑身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李汭燦?你回来了?”
“也不看看几点了。”李汭燦脸上绷着表情,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但赵志铭的行动完完全全超脱了他的预料,男人拔掉手机的充电线,一个打滚从床上滚下来,赤着脚跳到他面前来:“你家WI-FI密码是什么,快点给我连一下,流量很贵的!”
这人神经病吧!李汭燦眉头一跳,脸上都快绷不住,就差没嚎叫出声了,他看了一眼赵志铭,赵志铭一脸诚恳,把手机塞进他手机,李汭燦只好硬着头皮给他输了个密码。
“等会儿记得给我电脑也连一下WI-FI嗷。”赵志铭又说。
李汭燦没忍住,咧咧起来:“你别得寸进尺啊。”
“这是正常需求好吧,你难道在家不连WI-FI?用流量?有钱任性?”赵志铭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一眼李汭燦,“你没病吧?”
李汭燦尖叫:“你才有病啊!!!”
站在门口的女仆被吓了一跳。赵志铭也被吓了一跳:这人模狗样的狐狸眼怎么有疯病还不治啊,脑瘫?
“李汭燦少爷,可以下去吃饭了,田野先生接了杰杰回来,在餐厅等你们。”
“他来干嘛?”李汭燦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下,仿佛刚才惊声尖叫、嚎得像在看电锯惊魂的人不是他一样,“我现在就下去。”
赵志铭也想跟着他一起下楼,没想到李汭燦却一皱眉。
“你在这里等一下。”
干嘛?不想让他吃饭?这人真的脑瘫吧,把他找过来,连饭都不让他吃,什么人啊这是。赵志铭在脑子里把李汭燦翻来覆去七百二十度地嘴臭了个遍,过了会儿却看到李汭燦拿了双拖鞋过来:
“穿上,赤着脚在家里走像什么样。”李汭燦把鞋子放在他脚边上,一本正经地教训他。
赵志铭过了两秒才终于伸脚踩进拖鞋里,他抬眼一看,只看到李汭燦有点红的耳根子。
傲娇死小孩。
赵礼杰回到家,书包被女仆拿走,放到他房间去了,田野在,他一个人上楼去房间里玩手机有点没礼貌,只好和田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田野憋了老半天,终于憋不住,问赵礼杰:“你有没有想过你妈是什么样的啊?”
“倘若我说我想过呢?”
“那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赵礼杰眼珠子转了一圈:“不知道,总不能是你这样的吧?你要是我妈,你根本就没必要瞒着我啊。”不能怪赵礼杰,联系到赵礼杰之前的内心幻想,田野又这么问他,他必然是要觉得田野搞不好是要做他后妈了的。虽然田野有些烦,但是田野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有这么个后妈好像很赚便宜啊,而且田野对他真的挺好的,李汭燦教育他的时候,田野还会给他开脱,周末李汭燦忙工作,田野还会带他去迪斯尼玩。
“赵礼杰你清醒一点,我怎么可能是你妈啊,再说我也不可能生你这么粗森的小孩好吧,粗森只有粗森生的出来懂不?”田野咬牙切齿,“你万一见到你妈了,你会跟他说什么啊?”
赵礼杰一口公鸭嗓,慢吞吞地说着:“我怎么知道,我又见不到,问我干嘛。”
“万一呢?”
赵礼杰是个四大皆空的佛系小学生:“哪来的万一,没的没的,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好吧,我都不期待能见到我爸妈的,就算有万一也……”
他话还没说完,李汭燦踩着拖鞋进了餐厅,打断了他的话:“聊什么呢杰杰?”
“李总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晚啊,我都饿死了!哦没聊什么,田野刚才问我万一我见到我妈的话要说什么,我还说哪来的万一呢——”赵礼杰一扭头,看向李汭燦的方向。
他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和李汭燦身后那个身材娇小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正小小声地问李汭燦:“赵礼杰怎么叫你‘李总’啊?”
李汭燦没理那个男人的问题,而是面向赵礼杰,缓缓开口。
掷地有声。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妈,赵志铭。”
TBC
国际三禁
主多萝,偶尔掉落一点驼妹厂荡
儿女双全,破镜重圆梗
01
李汭燦来接我的时候,是下午一点整。他前脚刚踏进院子,那个立在信箱上的自鸣钟就报起了时。木头小鸟猝不及防地从刷了红漆的小房子里弹出来,而弹簧的另一头像是装在了他身上一样,让这个人直接起飞。
穿着不知道几天没换过的西装的大忙人用方言骂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脏话,奶奶在院子里面浇花,听到之后快两步走过去狠狠地拍了他的脑袋。在外面冷酷无情的小李总被打得连连求饶,余光终于瞄到了在偷笑的我。
“呀!李智安!行李收拾好了吗?”...
“呀!李智安!行李收拾好了吗?”
“快出来,飞机要晚点了!”
这其实是我长大后第一次从马山出发去广州,印象里爸妈离婚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李汭燦住在首尔。家虽然一直在搬,从麻浦到瑞草,最后又到了江南。从刚开始的小公寓到了后来的汉江边上的高层楼房,大概我在慢慢长大,他也在慢慢赚钱。
去首尔机场很方便,我自己搭地铁就可以。但马山没有机场,近一点的釜山金海机场,也要转一辆KTX才能到。李汭燦最近很忙,接了个大单子,隔三差五就要通宵,还得首尔马山来回跑地照顾住院的爷爷。我本来打算自己去搭列车,但最后他还是赶回来了。
“有点远,还是我送你过去。”
“阿爸。”
“从马山到广州,需要很久吗?”
“阿爸,你的黑眼圈像是被面包叔叔打了一拳一样。”
面包叔叔,就是那个写作Bang读作面包的男人,裴濬植。我小时候一直念不对他的外号,也不懂这个叔叔为什么要叫Bang,而刚好这个单词在韩语里和面包差不多,我就干脆喊他面包叔叔。
在李汭燦和我刚回韩国的时候,如果没有裴濬植和李知勋的帮助,仅凭借小李总的手艺,我很有可能难以健康地从幼儿园毕业。
“你没大没小,李智安。”李汭燦接了我的话,“我这哪有那么严重,你没看到相赫哥,起码是被濬植哥揍了两拳的程度。”
李相赫,传说中的大李总,我爸那些兄弟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也是最铁公鸡的一个。因为当年在我百日宴的时候斥巨资送了一个纯金长命锁,在震惊四座的同时,也直接被我妈钦定成了我在韩国的唯一官方干爹。
至于为什么是在韩国的唯一,因为到了中国的地盘上,我妈的决定除了在遇到我爸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实质性作用。不过这一说法也不成立了,毕竟他们已经离婚很久了,我爸也不用听他的话了。
“你们要什么时候才不忙呢?”
“等你回来吧,我估计也忙得差不多了。”
“等你回来,阿爸带你去济州岛摘橘子。”
03
釜山金海机场建了有很多年,从马山的家里开过去,不堵车大约是41分钟。李汭燦帮我拎着那个快有半人高的行李箱去办托运,我就盯着航班信息去找自己将要乘坐的那架飞机。
阿爸不肯告诉我有多久,那我就自己数。
那算很久吗?
久到让李汭燦十年都没有再去过广州。
我好像不知不觉地在咬指甲,被托运好行李走过来的李汭燦拍掉了手。他的确很疲惫,在机场那种不太温暖的灯光里稍显病态,明明自己精神没有多好,但是还喋喋不休地嘱咐我,“飞机上睡一觉吧……带伞了吗,广州这两天台风。”
“没关系。”我凑过去抱住了他,靠在他不怎么宽厚但却一直给我很多安全感的肩膀上。这套西装大概真的穿了很多天,都可以闻到一点汗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烟味。
“哥哥说来接我。”
“阿爸,我会想你的。”
“嗯……我也……”
他的手轻轻放在我头顶,干燥又透着暖洋洋的温度。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李汭燦最后还是没有直白地说出他也会想我个事实。但没关系,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我知道他一定会想我的。
特斯拉那个造型独特的小汽车型车钥匙静悄悄地被攥在手里,隔着检票口的护栏我朝李汭燦挥了挥手。眼瞧着小李总原本还算温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不安,然后伸手在自己西装口袋里疯狂试探。
铁定是找不到的,那辆特斯拉今天绝对没有办法离开这座机场。李汭燦有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面斥责着自己大概是被工作迷晕了脑袋,忘记了自己女儿那点和她妈如出一辙的性格。
小姑娘眯着眼睛在笑,本来长得就像赵志铭,现在笑起来就更像了。隔着那点距离,让本就因为高强度工作所以有点头晕脑胀的小李总几乎要陷进名为回忆的梦里。
“李总,出门右转打出租。”
“我没收了你疲劳驾驶的作案工具,不客气。”
但那到底也只是个梦吧,现在的赵志铭怎么会出现在釜山的机场,又怎么会冲他笑呢。
哨向/群像/架空
胡思乱想
请勿上升真人
最近工作实在是忙,再加上看了比赛直接仰卧起坐,创作思路受损,心疼xql的我也身心受损·····希望大家还没忘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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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你相信我吗?
距离城市几十公里远的山区,是这次狩猎赛的场地。田野本来想说服朴到贤不要参加了,没有必要拼命,因为规则是全程盲猎,狩猎场......
距离城市几十公里远的山区,是这次狩猎赛的场地。田野本来想说服朴到贤不要参加了,没有必要拼命,因为规则是全程盲猎,狩猎场的参赛者彼此不可能知道对方是谁,规则也不设限,也就是说可以为了赢不择手段,而判定赢的方式是最终捕到带有特殊标记的猎物,奖励则是可以跟基金会提一个任何要求。
田野知道,这种规则就等于没有规则,一不小心可能搭进性命。更何况参赛的都是LCK有头有脸的人家,或者至少跟他们有深厚的关系,否则不可能有资格参赛,因此在资源上朴到贤并不占优势。到贤的父母,也不像是会为了儿子打破世家贵族的规矩的人,田野担心只靠朴到贤自己根本没办法赢,白白消耗一场。
可朴到贤没想这么多,他心里只有一个字,赢。从前如此,现在更如此,只是想要赢的原因不同而已,从前是为了自己,现在是为了另一个人,但在他这里没区别,赢是一辈子的事。
“你相信我吗,田野?“朴到贤换上全黑的迷彩的狩猎服,背上工具。他只选了一把充满张力的弓和带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羽毛的箭矢,原始却出奇的适配他整个人。
“我相信明凯的眼光。”田野没有正面回答,低着头开始啃手指头,手指头已经被啃到变形。
“我一定会赢的,我要你看着我赢。”说罢将田野准备再次送到嘴边的手指头拉开,然后与那只手十指紧扣,握了握。
田野看着眼前这个傻子,不知道说什么,只想给他一拳。
“你最好完整的回来。”田野只给朴到贤留了一句话就往休息室走,拳头却握紧了。
朴到贤披着夜色走进了山坳,每个参赛选手可以自行不同的入口选择。
溯溪而上,他一路上遇到一些小型猎物,都不像是带有特殊标志的目标物,但还是一个不放的击中。规则之一,捕获的普通猎物积累足够多,积分榜前三可以得到特殊猎物的线索,个人的排名情况会发到只能收主办方讯息的通信终端上。武器的补充包可以到特定的地方获得,2小时过去,朴到贤已经需要先找物资补充点了,现在他只能看到自己在积分榜排第二位,要加快进度了。
但是带着高额积分的自己也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攻击目标,因为一旦获胜,失败者的积分会自动加到胜利者身上。朴到贤不得不小心谨慎,虽然别人看不到对方积分是多少,但知道自己排名的人总会有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心理博弈,朴到贤深知人性,多年来孤身在外战斗的经验告诉他,人性的自私有多可怕。
朴到贤几乎与另一个人同时闪身进门,在补充库的内室由暗转明的瞬间,看清了彼此。
“朴上校,好久不见。”
被光线一晃的朴到贤这才看清眼前显得有些羞涩的人,警戒的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金少将为什么也来凑这种热闹?”
金赫奎只是笑笑,并不想回应。却将眼光停到了朴到贤的弓箭上。
“我现在是积分榜第一,没猜错的话你是第二,我们合作吧。”
“第一名为什么需要跟我合作,我很菜的。”朴到贤嘲讽人的能力一流。
“赛程12小时,现在只是第一阶段,不代表最终的排名,线索每隔两小时发布一次,大家手里都有筹码的时候为什么不合作呢,相信朴上校之后会重回第一。我们获得的线索合在一起,可以更快取胜,不是吗?”
金赫奎跳过一个重点,不管怎样最后赢的人只能有一个。
“可以,反正最后一定是我赢。”迟疑片刻朴到贤还是坚定的回答,因为朴上校永远自信,尤其在荷尔蒙碰撞的此刻,胜负心尤为膨胀。
暗夜中金赫奎眼中闪过一丝难过。
“还有4个小时,现在剩下的猎物都是比较难对付的,拼体力我们绝对坚持不到最后,要想办法围猎。”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们目前来看我们也不是最强的,我们这几个人都没有排名前三的。”
月色笼罩的树林下,三个人在窃窃私语,密谋些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是抱团,劣势是没有最强的战力。
“那个,我可以帮你们。”
几人回头,看见一个白净的少年默默地举起手,生怕他们看不见自己一样,事实上月光刚好洒在他的身上,将白净的他瞧了个清清楚楚。三人一边警惕的戒备在三方将少年围起来,一边等待他的下一句话,如果是真有用可以留下,如果无用就马上解决,现在的情况不允许随意增加新的同伴,风险太大了。
“我可以感应到周围的猎物,和靠近的人,提前给你们预警。”田野说一半藏一半,没有将自己的能力全部告知,他也知道自己需要跟人结盟才可以尽可能的走到最后,才有机会帮朴到贤,以到贤的实力应该在积分榜很靠前的位置,自己想要有帮到他的资格,也必须努力靠前,但一切的前提也是要先保护好自己。于是本来躲在暗处观察的田野看到这几个密谋的人,偷听到他们的计划后,田野决定利用一下。
“现在我们的东南方向500米有一头麋鹿,不信你们可以去证实。”
三人虽面面相觑,还是派了一个人过去探查,一刻钟后那人便回来反馈确实有一头正在休息的麋鹿,并且轻松拿下,如果田野的能力随时可以保持,那么他们至少可以撑到最后的决赛,到时候再分你我也不迟,何况田野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拿捏的样子。
“好吧,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有了meiko,我们可以在暗处占一些优势。”田野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姓名,只说了一个代号,反正今夜之后大家也都是陌生人,而且利益当前,团队也只是一时的。这些年除了EDG的队友,田野早已学会对待其他人小心谨慎,多留一个心眼,所以当他突然遇到朴到贤这个直球疯子,有些措手不及,与到贤经历这些,倒也并不后悔,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毕竟自己现在大概是一个拖油瓶的状态,生怕影响所有关爱自己的人的前程。所以田野觉得至少当前,要把能做的事情尽量做好,减轻到贤的负担。
于是田野跟着三人开启了剩下的跋涉,一路上帮他们躲避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因此前进速度加快不少。途中也发现了一些隐秘的猎物,三人对他的能力更加深信不疑,田野也没有想去抢猎物,只希望能够有惊无险的与朴到贤汇合,到贤并不知道自己进来了,事实上,连田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醒来已经被丢进了这狩猎场,刚刚醒来的他甚至有些害怕,觉得自己像是围场里的一只弱小待宰的猎物,可想起朴到贤也在,又瞬间有了勇气。
朴到贤和金赫奎正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说是不紧不慢,也只是对他们这样级别的哨兵而言,对别人来说是有些望尘莫及的速度,何况在这样的山林里还跟穿越障碍赛一样。
绕过满是怪石的岩凸地块,两人就看到一些血迹,没想到会有人比自己快,而且看样子还经历了一场打斗,血迹不像单纯是动物的,应该也有人受伤了。
于是两人加快了步伐,穿过岩凸地区,是高大的马尾松林,地上铺满了掉落干巴的树叶,厚厚的一层,甚至有的阴凉地捂出了野生灵芝,但朴到贤并没有心思看这些珍贵植物,他心中隐隐不安。
突然一发弓箭穿过田野的发梢,要不是他身形够灵活,就射中太阳穴了。
这些白眼狼,只是因为田野的身上突然闪了一下,吓跑了猎物,他们就以为田野是别的团队的卧底,再加上快到比赛尾声了,想要先行把田野拿下,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对田野动手了。
事情发生太快,在岩凸地区,田野刚耗费掉精神场探到一匹野狼,那三人去处理狼了,他自己则靠在一块耸立的岩石旁闭目养神,突然闭着眼的他感受到面前有强光在闪烁,于是慢悠悠的睁开眼瞧着远方,却并未发现光源,低头的瞬间却发现是自己的胸膛正在闪烁着点点光芒。
田野正纳闷,这光也把另外三个白眼狼引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一早就准备好发信号通知你的后援,想把我们养肥再绕后一锅端了吧。”
“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心机这么深。”
田野苦笑,当你被扣上帽子时,你说什么都是徒劳,从前你的功劳没人愿意记住,现在你的失误是所有人推你入深渊的理由,人心是叵测的,他们也只是需要一个借口。
知道辩解是无用的,于是他集中精神,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精神场,控住三人的行动,强忍着脑袋的刺痛跳进怪石林,希望这些巨大的石头阵可以帮自己躲一躲,过于劳累的他精神场已经很虚弱,只能控住半分钟。
半分钟后,回过神的三人发现田野还对他们隐瞒了这点能力,更生气的确认必须除掉田野,其中拿弓箭的人朝田野射了一箭。
田野躲开了,却一瞬间想起同样拿弓箭的朴到贤,如果是到贤在,这发箭应该是保护自己的。
田野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一下,现在只能靠自己,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然别说帮朴到贤了,自己小命怕是也没了。
林伟翔看了看怀里的刘青松,又抬头寻找了片刻,最终目光落在另一边楼梯拐角的窗户。
他揉了揉刘青松的头发,轻声说
“等我。”
刘青松并没有听清傻狗说了什么。
而这条傻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体力,在他的计算中,把刘青松“丢”出这个火笼是第一要务。
厂房内外温差过大,随时有燃爆的可能,一楼的所有窗户被封死,屋顶的出气口太高了够不到,二楼的窗口比较小,可以尝试打碎,但一旦接触空气引起爆炸的可能性很大。
林伟翔看着虚弱的刘青松,没有别的选择,此刻只能倚仗自己的拳头。
等到刘青松被空气引发的爆炸声惊醒,林伟翔已经跑到身前,一把将他抱起。
“刚刚是爆炸声吗,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爸爸浅浅的给你通了一个逃生口。”
“林伟翔你活腻了吧?!”刘青松挣扎着想跳下来踢林伟翔,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却在抓住林伟翔手臂的时候感觉滑滑的,又很刺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手臂皮肤被玻璃划开许多口子,往外翻着流着血。
“你干什么了!?”刘青松抓起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
“那些窗户有点厚,多砸了几次,碎玻璃蹦出来了。”
林伟翔语气平淡的说。
刘青松没说话,也不想说话。翻身从林伟翔怀里下来,用尽力气扯了一截衣服下摆,再认认真真的裹到林伟翔的手臂上。
“傻瓜,你知不知这样伤口更好不了,衣服都没消过毒。”
“你还知道需要消毒?你怎么不知道你的脖子上,还有一颗头?划的如果是脖子,我现在是先给你拣头还是先给你止血。”
“你还是先从这里出去吧。”
“起来,刘青松,我们出去。”平时温温吞吞说话的人突然决绝的拉起身边人,林伟翔心想,如果小老虎足够有觉悟,应该看到我放出去的信号了,老子身家性命就在此一举了。
也不给刘青松反抗的机会,直接抱起人。没想到却被一双细嫩的手捧住了脸,刘青松正抬眼望着他的眼睛。
“林伟翔。”
“嗯?”
低头的林伟翔睫毛浓密的像扇子,睫毛下只剩深情。
“我们重新交结婚申请吧。”刘青松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因为火场太热,林伟翔也已经失去分辨的理智。
“嗯。”
下一秒,林伟翔已经把刘青松抱到二楼的一个窗户旁,窗框上还能看见林伟翔留下的血迹。
“松松,你从这里爬出去,屋顶虽然也撑不了太久,但我已经给小老虎放了信号,他会在外面接住你的,你别怕。”
“你呢?”刘青松揪住林伟翔的衣领。
“你先出去,我后面就来。”
刘青松将信将疑的将身体往外探,果然看到不远处正开着车赶来的小老虎,原来是林伟翔在这个口放了一根随身携带的彩色烟雾棒,于是他激动地全身都爬了出去,向小老虎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小老虎过来了,林伟翔你可以呀,快出来吧。”
刘青松没回头的背过手想让林伟翔拉住自己,顺势出来,却发现那只手只是静静的拽了一下自己,没有往外爬的意思。
“你干什么还不出来?!”
刘青松回头,望向窗内,林伟翔抬着头,傻傻的笑着,握着自己的手也早已收了回去。
“松松,你先下去,这个窗户太小了,我的身形出不去,你不想嫁给一个缺胳膊断腿的半截人吧?我会找别的路出去的,你先走。”
“林伟翔你这个骗子。”豆大的泪珠连绵不断的颗颗从刘青松脸上掉落,滴在屋顶又瞬间蒸发。
“别哭,刘松,已经很干了,别再蒸发你身体的水分了。”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刘青松气得站起来就想往里跳回来,揪住林伟翔打一顿。可就在站起来的瞬间,两步开外的屋顶开始出现裂缝,肉眼可见的一丝丝扩大,裂开,再这样下去不仅刘青松走不了,站在下面的林伟翔也会被随时可能塌陷的屋顶砸死。
“撕少,相信我,我还要出去和你结婚呢。”
也不一样,这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刘青松不想走,可屋顶的裂缝不容他犹豫,眼看下一秒就要直接断裂砸下去,下面正站着林伟翔。
刘青松知道,自己不走的话,林伟翔是不会挪开的。于是他闭着眼跳了下去,转瞬之间,窗口就只剩下浓浓烟雾冒出,林伟翔的一根头发丝他都看不见了。
落在小老虎开来的卡车厢上后,小老虎为了安全立马开车先远离仓库一段距离,看着后退的火场刘青松终于忍不住抽泣,直到屋顶坍塌,他已经瞬间呆滞。小老虎也不知所措。
“翔哥····”
“他会没事的,他答应我的,会没事的·······”刘青松自顾自的低声念着,小老虎不敢插话。
然后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厂房彻底倒了。
刘青松的眼泪直接要在今天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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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我没有忘记这里,最近也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喜欢viko什么
果然是喜欢他们并肩战斗的样子,也相信他们想赢的心,那些输了就喊妹退役的真心不理解,
虽然输的比赛也替他们难过,但我心中的不论输赢,他们都是最帅的。
因为是群像,所以线有些漫长,但应该会还有10章左右结尾,感谢大家支持!
——
三十岁男经理x刚毕业实习生
快乐职场,但主要还是无脑温馨日常
简介:李汭燦也不确定赵礼杰是不是他单了三十多年之后的春天,但是最近他确实挺快乐的。
李炫君都说了,每天跟吃了喜鹊粑粑一样傻乐。
1.
“——李汭燦!我叫你半天了!”
李汭燦回过神来的时候,田野正嚷嚷着把文件夹甩在他的桌子上,看起来非常不满,“...
李汭燦回过神来的时候,田野正嚷嚷着把文件夹甩在他的桌子上,看起来非常不满,“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天天愣神啊,更年期到了?”
“……不是,别搞。”他摇头,又问道,“什么事啊?”
田野正在摆弄他办公桌上的那盆小绿植,随口回答:“找你吃饭呗,午休还能干啥。”
“啊……你自己去吧,我有点事。”
李汭燦站起身,慢吞吞地穿外套,瞥了一眼田野又移开了视线,过了几秒没忍住跟了一句,“这个很难养的,你少折磨它两下。”
田野缓缓收回自己试图拽叶子的手,眯了眯眼睛——李汭燦用膝盖想都知道田野要说什么,他摆了摆手,“别,我吃饭去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田野说道。
李汭燦:“……”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那边田野又接上,“啊,挺好的,那你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2.
其实不只是朋友。
李汭燦走进小花园的时候,遥远地望见赵礼杰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逗猫,对面那只懒洋洋的大橘是他们公司的编外人员,被喂得油光水滑的,吃喝不愁,活得比他们悠闲。
“它不让摸的。”
赵礼杰闻言回头,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笑了笑,“经理好哦。”
是的,不只是朋友,还是下属。
“我看它有点可爱,想抱抱。”赵礼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扒拉开石桌上的袋子,递给他一份711的盒饭,“不给抱算了,以后总能混熟的。”
赵礼杰,他们部门上个月新来的实习生。
刚研究生毕业,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李汭燦坐在石桌旁的木头小板凳上抬眼看他,对方穿着件薄薄的灰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发丝有些凌乱,刘海柔顺地垂下来,低头小声嘟囔着什么,眉眼柔和,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没出过象牙塔的大学生。
然后李经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黑西装。
……算了,吃饭吧。
“今天发现我上次还搞错个表格,”赵礼杰抿着嘴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多亏还没交上去,不然我整个设计都白做了。”
“最后没搞错就好。”李汭燦筷子停在饭盒里那份炒牛肉的洋葱上,他眯了眯眼睛,戳了下那块突兀的洋葱。
就在他与洋葱进行心理搏斗的时候,那边赵礼杰伸筷子把洋葱夹走了,放进了自己碗里,“没注意,买的时候说了不要洋葱来着。”
“没事。”李汭燦动了动筷子,又问道,“多少钱,饭。”
赵礼杰摇头,“没事,你晚上送我回家就扯平了。”
李汭燦抿了抿嘴角。
天天下班开车送自己部门刚来了不到一个月的男实习生回家——田野听了都要说一句职场潜规则犯法的程度。
他又想起上次在地库遇到明凯的场景,当时的他坐在车里目不斜视认真思考要不要踩油门撞在眼前那根柱子上,副驾驶的赵礼杰笑呵呵地扒头跟明凯打招呼,说老板下班快乐。
最后明凯欲言又止地退下了。
Anyway,李汭燦也不确定赵礼杰是不是他单了三十多年之后的春天,但是最近他确实挺快乐的。
3.
“你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吗?还是在家?”
李汭燦正在开车,旁边赵礼杰抱着包低头扒拉手机,转头问他,“我刚学的几道菜,你要去我家吃饭吗?”
“......你做的菜那能吃吗?”他咳嗽一声,手握紧了方向盘。
“确实一开始不太好,”赵礼杰扯开一个细小的笑容,挠了挠头又兴奋地说道,“但是我练了好几次了,现在肯定没问题。”
李汭燦瞥了他一眼,觉得实习生眼睛放光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这么牛啊,是多好吃的菜,值得你这么努力。”
“就是一般的家常菜啊,很简单的,”赵礼杰打了哈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多么好吃,就是想做给你尝尝,总不能让你吃不饱吧?”
李汭燦张着嘴又卡壳了。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年轻人确实有代沟,敢让刚认识没多久的直属上司送自己回家,邀请对方晚上到自己家吃饭,还说出这么理所当然但又令人多想的话。
现在年轻人都这样的吗?
他脑袋有点乱,胡乱说了声好,在绿灯亮起的时候踩下了油门。
4.
赵礼杰和李汭燦住在一个小区,一开始李汭燦还担心赵礼杰这还没转正的工资顶不顶得住房租,赵礼杰说了一句这是他爸妈送他的毕业礼物之后李汭燦就没问过了。
一直上学的小朋友总是会更天真一些,带着校园里的活力,所以李汭燦也多少能理解赵礼杰说话做事的热情直接,毕竟还是二十多岁的小孩子啊。
“你等下啊,我给你找件衣服。”
进门之后李汭燦还在观察赵礼杰家里的布局,那边实习生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卧室,然后又风风火火地滚出来,扒着墙问他:“你嫌弃我吗?我给你找件T恤和裤子吧,都是刚洗过的,一会儿吃饭也方便,你这西装革履的也不配我那盘西红柿炒鸡蛋啊。”
“可以,”李汭燦抱着西装外套有点拘谨,站在门口不敢动,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有种当年第一次跟阿布一起去见客户的感觉,“麻烦你了。”
赵礼杰冲他笑了笑,又挥手,“你先坐啊,厨房有水,然后冰箱里有饮料。”
说完又冲进了卧室。
李汭燦穿着那双小毛拖鞋缓缓坐到沙发上,眼前客厅的摆设看起来明亮又简洁,家具不多,连电视都没有,不过茶几上摆着个投影仪,旁边扔着几张游戏卡和单个儿一只switch手柄,也不知道另一个哪去了。
墙边的玻璃柜子里零零散散放着些乐高和手办,最底下还有半个没拼完的泰坦尼克号。
身下的沙发软软的,他整个人陷下去,后背靠在那个黄澄澄的长颈鹿抱枕上,在心里评价赵礼杰还算生活有条理。
但果然一看就是年轻人的屋子。
这边他一口气还没叹出来,赵礼杰抱着衣服探头,冲他招手,“先换衣服吧?你西装挂衣柜里就行。”
“好。”李汭燦扶了一把眼镜,站起身走向卧室。
5.
十分钟后李汭燦看着自己身上这条裤子上印的一堆红色狐狸头感到别扭,不过还是没多说什么。
至少T恤上啥也没有,就是个普通白T恤,大小也合适,李汭燦本来以为他穿赵礼杰的衣服会大很多。
赵礼杰已经在厨房开始辛勤劳作了,李汭燦心说也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忙活,也钻进去,“我帮你?”
“嗯?”赵礼杰正在煎鸡蛋,手边摆一碗切好的西红柿,回头,看见他又笑了,“好啊,你帮我把冬瓜切了?做海米冬瓜汤,切成那种楞片就行。”
李汭燦悄悄松了口气,心说切个冬瓜他还是会的。
再复杂一点他就寄了。
6.
最后这顿饭他俩相安无事安全度过,赵礼杰的厨艺当然算不上是多么的高超,但李汭燦还是觉得比外卖好吃的,可能那种在家做出来的饭总是带着点不一样的味道,就像是妈妈做的饭别的地方都吃不到一样。
然后李汭燦又在心里默默把这个赵礼杰像妈妈的类比删除了。
看来是他太久没回韩国了,多少有点想爹娘。
吃完饭他跟赵礼杰一起挤在厨房刷盘子,赵礼杰跟他念叨着上班和上学真的差很多,又说自己本来想装个洗碗机的,但是觉得一年也做不了几次饭,太浪费,就没装。
“现在觉得还是应该装一个,”赵礼杰低头抓着海绵刷盘子,可以看出手法生疏,“科技改变生活啊经理。”
李汭燦正在收垃圾,上网查询西红柿皮是易腐垃圾还是厨余垃圾。
“你平常不做饭吗自己?”
“做完就我一个人,做起来没动力。”赵礼杰嘟嘟囔囔地冲泡沫,转头说道,“哥,那个柜子里有擦手的抹布,对对对粉的那个。”
李汭燦弯腰从柜子里扒拉出一块粉嫩嫩的小毛巾,直起身正要递给他,赵礼杰直接两只手糊上来,就着毛巾把他的手一起包在了手心里,然后又松开,“垃圾一会儿我下楼扔,先放那吧。”
说完转身走向冰箱,说要给他切个苹果。
李汭燦站在原地拿着那块粉红小毛巾,突然想起了田野众多屁话中的一句。
7.
“就你这样的,恋爱都没谈过,以后随便遇到个喜欢的估计都得五迷三道的,”田同学虽然自己实战经验也一样是没有,但是理论倒是一大堆,“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保护自己啊。”
李汭燦:“......”
李汭燦:“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你还是个0。”
“说谁0呢,那你难道是1?”田野咬牙切齿,过了三秒又反应过来,捞起桌子上的橘子皮扔他,“滚!我是直男!”
8.
不管以前怎么说,现在窝在沙发上盖着小薄被看赵礼杰捣鼓投影仪的李汭燦还是很乐在其中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晚上九点半还在人家家里决定一起看电影,但是李汭燦不在乎。
能怎么样呢,保护自己这种事只有田野需要担心。他想到,赵礼杰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被我打一拳会哭很久吧?
那边正在考虑要不要看个甄嬛传的赵礼杰突然打了个寒颤。
“冷,”他盘腿坐回沙发上,拽了拽李汭燦身上的被子,“分我点。”
李汭燦犹豫了两秒钟,然后松开手。
赵礼杰长手长脚一大只贴到他身边,举着iPad问他想看什么电影,温浅的呼吸飘过他脸侧,李汭燦突然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巧克力冰淇凌的味道,还有点苹果和梨煮在一起,然后打开锅盖加冰糖那一刻的香气。
最后他随便选了个剧,赵礼杰一看:OK,甄嬛传。
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你说后边这块儿甄嬛到底喜不喜欢皇上,”赵礼杰咬着块儿苹果,含含糊糊地问道,“当初我跟我妈一起看的时候我们还吵了一架来着。”
“不知道,我没看完过。”
李汭燦也伸手够苹果,赵礼杰直接把碗塞进他怀里,“前面我用田野的会员看的,到期了他没续费,我就没看完。”
赵礼杰哼哼笑了两声,说我会员给你,你手机给我。
“谢谢。”他欣然接受,回身扒拉手机。
笑话,省钱的事谁会拒绝呢?
赵礼杰低头专注地捣鼓验证码,肩膀倚在他身上,眼镜滑到鼻梁中间,对方伸手推了一下,修长白嫩的手指从他眼前划过。
“赵礼杰,”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你是在追我吗?”
实习生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缓缓转头看他,嘴里还在嚼着刚才那块苹果,镜片后的眼镜看起来很清澈,亮晶晶的反射着一点天花板上的灯光,然后赵礼杰咧开了一个羞怯的笑容,歪头看他,轻声说道:“啊,不明显吗?还是太明显了?”
“......太明显了,”李汭燦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要滴血认亲了。”
赵礼杰连忙回神,看着投影的眼神专注。
9.
赵礼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李汭燦的场景。
那天他还没入职,同事带他参观公司,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那么几个地方,认认路,路过会议室的时候李汭燦正在指着PPT说什么,赵礼杰多看了两眼。
“那是咱们经理,”同事念叨了一句,“是韩国人,来公司好久了,人挺好的......不过你应该很少和他直接交接。”
赵礼杰又回头去看,穿着西装的韩国人专注地盯着桌上的文件,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秒,又移开了视线。
“这个饭卡为什么还没取消,”李汭燦低着头嘟囔,“没卡还吃不上饭了是吧。”
“下个季度就没了。”田野笑道,抬头对上一个愣住的赵礼杰,低头看见工牌,拱了一下李汭燦,“啊,你们部门的——没事,去吃饭吧。”
赵礼杰站在原地没动,李汭燦闻言也抬头看他,眨巴着眼睛,“你去吃饭吧。”
最后赵礼杰纠结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谢谢,转身走开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句“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长得这么高啊”的感叹。
10.
赵礼杰是一个极度浪漫的人,在他的认知中,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
陈铭墉听说他这个理论之后骂他是个变态。
但是赵礼杰不在乎。
他觉得李汭燦真的是个好人,虽然总是冷着脸,不喜欢理人,但是却是个在公司门口看到下雨打不到车的下属会主动停下车,说可以把对方送回家的好上司。
感恩雨,感恩通过面试的自己,赵礼杰在得知自己和李汭燦住在一个小区之后感叹道,感谢研究生毕业的赵礼杰。
不!要感谢把他培养成才的爸妈!
11.
“走不,”李炫君举着手机兴奋地建议,“周末去滑雪,田野他们那儿新来了个韩国朋友,你老乡呢,我们一起去啊。”
“不,”李汭燦看了眼手机,到点下班了,“我周末有事。”
李炫君骇然,“你有什么事?你除了在家躺着批策划玩游戏看剧还有什么事?美丽的滑雪场都不能让你走出你那孤独的大house吗!”
“孤独?”田野在旁边沙发上瘫着玩手机,闻言笑了,“他可不孤独,最近铁树开花了你没听说吗?”
李炫君立马住嘴,肃然起敬,“了不起,是哪位女菩萨这么积德行善?”
“男菩萨吧,”田野打了个哈欠,“二十五岁男大学生,失足少男了属于是。”
李炫君还在嚷嚷李汭燦你不能拐骗男大学生,那边李汭燦已经推门走出办公室了。
比起装着一个田野和一个李炫君的吵闹办公室,还是赵礼杰家比较舒服。
12.
晚上一块儿回家的时候,赵礼杰抱着一把纸玫瑰坐到副驾驶,对着他笑:“送给你,周末快乐。”
“我今天用的草稿,”赵礼杰整个人瘫在副驾驶叹气,“搞了一天没搞完,放假还要在家弄。”
“等周一再说。”
那边李汭燦正在低头观察赵礼杰那几朵白色纸玫瑰,上面还能隐约看到一些凌乱的线条,他想了想,拿了一朵放在方向盘旁边放水杯的地方。
“我要不要去学个车啊你说,”赵礼杰几乎就要躺在副驾驶上了,伸手从李汭燦腿上够了朵花,“我刚看我给曹操专车花了那老多钱了,太不值了。”
李汭燦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学吗?”
“不想,好累。”
李汭燦想说你以后想去哪我送你,但是最后还是憋回去了,觉得说这话太恶心了,不符合自己的人设。
“以后我想去哪你送我好不,”赵礼杰扭巴了一下,转身半敛着眼睑看他,“哥哥。”
“......我开车了,别说话。”
李汭燦觉得自己耳朵简直在烧。
13.
诡计多端的1——陈铭墉对赵礼杰的追求手段如此评价。
赵礼杰觉得这人说话真不好听。
14.
虽然说李汭燦把自己的半个衣柜搬到赵礼杰家只用了俩月,但是他俩真正在一起还是赵礼杰转正的时候,李汭燦还能记得那天自己穿错了赵礼杰的外套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的场景。
终身难忘,而且他还在赵礼杰面前把戒指盒打开了。
当时的李汭燦只想一头晕过去,对面赵礼杰愣了半天才开口说话,声音干巴巴的:“我没想求婚,就是送你个礼物。”
“你现在不能嫁给我,我不配。”
他拍了拍李汭燦僵硬的肩膀,“就是个礼物,我想问你能不能和我谈恋爱。”
李汭燦觉得自己人还在,但是灵魂已经从身体里飘走了,挂在窗外的月亮上看赵礼杰冲他微笑。
“不、不要随便送人戒指。”他嗓子发涩,被薄薄一层外套捂得脸上开始冒红。
赵礼杰闻言挑眉,连忙摇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跟他轻声细语地解释:“我当然知道啊,我不会随便送人戒指的啊,我就是,额......”
“......害,就是,你懂吧,做梦了,那天看到就很想送给你。”
“想让你嫁给我。”
李汭燦恍惚间好像看到自己整个人开始冒蒸汽,马上就要变成泡泡飞走了,在无法承受这份害羞之际——他抱着戒指盒子给了赵礼杰肚子一拳。
15.
“什么嫁给你啊!要娶也是我娶你!”
16.
守身如玉三十年,让青春小男生泡走了。
“年轻好啊,”他感叹,“年轻人体力好。”
李汭燦:“你会遭报应的。”
——END——
彩蛋是爱送礼物的赵礼杰和“遭报应”的田野(viko)
我们村里把拐卖来的女人叫做猪猡,王梓月是我高中同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来我们村旅游,成为猪猡。
婆婆说这个猪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真为家里长脸!
嫁给我男人四年,我流产两个,生了两个男娃,我就是老李家的大功臣!婆婆说只要我再为村里做一些贡献,我就能去镇子上看看了!
王梓月是我以前的同学,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居然给我发消息。
谁能想到废弃了四年的手机,居然还能被我婆婆拿去镇上使用。
等我知道我婆婆把她拐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来的时候穿着漂亮的露肩连衣...
她来的时候穿着漂亮的露肩连衣裙,踩着镶钻高跟鞋,还戴着墨镜。
她见了我以后,一惊一乍的说道「你是张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震惊,也从她的墨镜里细细打量自己。
我很久很久没有认真看自己,我才22岁,眼角的皱纹,脸上的斑,粗糙的皮肤像是42岁。
反观王梓月,跟我同龄,她脸蛋嫩的能掐出水,又年轻又漂亮。
而我呢,四年生了两个孩子,流产了两个。白天干活,晚上伺候男人,再好的青春也留不住。
但是我知道,被拐到这里,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得跟我一样。
曾经我也像她一样,有机会当个城里人,读书念大学,找一份好工作。
但是那一切,都被我亲自放弃了。
如果说后悔,肯定是后悔过的。
但从我主动回到李家沟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张晓!你说话啊!」王梓月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吼着我的名字。
我婆婆听到声音,立马从屋里冲过来,抓着王梓月的头发,粗暴的把她推进了地窖里。
透过地窖的通风口,传来王梓月惊恐的声音「张晓!你们要干嘛!不是接我来旅游吗?为什么关着我!」
她愤怒,害怕,还有力气吼叫。
王梓月啊,是真的傻。好好的日子不过,搞什么离家出走,探索自然。
「张晓!放我出去!你们这是违法的,知道不知道!」
现在的她还有力气讲道理,有力气呼救。五天以后,她熬干了精神就只剩下空壳了。
当她在这个阴冷黑暗的地窖里度过整整五天的时候,再出来她会向一切屈服。
第一天她还有些力气,第二天只能喝一点水,第三天基本饿的没力气了。
第四天她会哭着哀求,给她一点光亮。
第五天给她一点水一点食物,再给一个小时的阳光她就能成为最软弱的奴隶。
在地窖里拉尿,没有纸巾,没有马桶,会摧毁她所有的自尊心与羞耻心。
什么文明,什么体面,都不如一碗水一个馒头来的好。
就像训狗,给口吃的她啥都会干。现在还有力气骂我,再过几天她为了一个馒头给我舔脚都愿意。
而这些方法,都是我想出来的。
我跟村上的人讲:咱们养只鸡还知道给它抓蚯蚓吃,咋这么值钱的猪猡要打骂她们。多的是方法让她们听话,干啥非要糟蹋的她们半死不活。
果然,村里的人信了我,猪猡卖出去的价格都多了几千块。
一个遍体鳞伤的疯女人,一个看着干干净净的女人,谁都知道选哪个。
从前打来的猪猡都是男人在调教,那些男人懂什么,只知道像野兽一样糟蹋她们。
被糟蹋过的猪猡,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想着法自杀,可卖不出好价钱。
图一时的爽快,还是卖更多的钱,这事儿他们拎得清,这才听了我的,让我调教她们,不让她们闹事。
进了李家沟,她就不是人了,她是打来的猪猡。
在李家沟人被分为三等,本地人,拐来女人生的拐二代,拐来的猪猡。
而我,是拐二代,已经有了一些话语权。
这些话语权,是我一连生育了两个男孩换来的。
我干活利索,炕上伺候男人,炕下伺候婆婆,让他们过的舒心。
平时更是出谋划策,让我男人跟婆婆在村里露脸。
我婆婆从小就把我定下来给李大川当媳妇,真心待我,把我当半个女儿。
只是李家沟的女人过得都那样,她对我再好,也是有限的。
婆婆已经在兴奋的算账了,「这次的猪猡长的漂亮,年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还是个大学生,交货的时候,咱们要抬抬价。去年那个买了八千,这次怎么也能翻个倍。」
李家沟的人从事这项产业已经有几十年了,从外面拐来猪猡,把猪猡熬的乖顺了,上交到李家沟的头目那里换钱。
外面传来动静,我看到我男人李大川去地窖看货。
没过多久,就传来王梓月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张晓!救救我。」
我知道李大川是看上王梓月了,想先尝尝鲜。
这事儿,他以前也干过。我也拦不住,但今天对象变成了王梓月,我还是想试试。
「娘,猪猡要是破了身儿,可就不值钱了。」我皱着眉说「那咱们家今年的奖金,就没了。」
在李家沟,每年交够固定的猪猡,能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在儿子爽一把跟奖金之间,我婆婆选了钱。王梓月不用受那种皮肉苦,也算是逃过一劫。
她亲自下地窖把我男人揪上来。
我男人脸上被王梓月的指甲划了一道,他骂骂咧咧的说道「MD,小贱人牙尖嘴利的。」
「晓,你去看看,别破了相。」我婆婆不满的瞪了我男人一眼。
我知道李大川肯定对王梓月动手了,他这个人在外面不顺心回来就得发脾气。
今天王梓月触了他的霉头,肯定挨揍了。
我打着手电筒,下了地窖。
王梓月冲上来,发了疯似的打我「张晓!你是人贩子!你不得好死,放我走,你放我走!」
她身上的连衣裙已经被撕碎了,露出白花花的身子。
我看了看她的脸,被李大川打了一个耳光,还好没破相。
她像是忽然认清了形势,哭着说道「张晓,你高中都没读完就消失了,也是因为被拐卖了吧。咱们联手吧,一起逃出去。」
我劝她省省力气,叹气「梓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这山沟里旅游。跑是别想了,乖顺点,生个孩子。挑货的时候,你表现的讨喜点。争取就能留在咱们村,到时候我们也互相有个照应。」
王梓月听了这话,气的上来打我,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
守在地窖口的婆婆,气的冲下来,她用麻绳捆住王梓月,撕掉衣服,拿出裹了油的柳枝儿在王梓月身上抽。
我婆婆一边抽一遍骂「小娼妇!臭猪猡,敢打我儿媳妇,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传出去让人笑话我老太婆不会管教猪猡,还骑到我们头上了。」
我从箩筐里抓了一把南瓜子磕着,说「娘,这是城里来的大姑娘,皮嫩。你轻点,别把人打坏了。看看大川那个德行,我看他呀,是动了心。」
我男人李大川在地窖口,一看到王梓月,呼吸都重了。
王梓月拼命的想把身体蜷缩住,遮挡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
她崩溃的大吼大叫,用上了一辈子知道的所有脏话。诅咒我下地狱,诅咒我被抽筋扒皮。
可我呢,并才不在乎这些。这四年我调教了多少猪猡,个个都这么骂我,最后都怕我敬我。等她们认清楚猪猡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到头来还得感谢我哩。
李大川当着我的面,就准备脱裤子。
我把葵花籽砸上去,不高兴的进了屋。谁家女人敢跟男人摆脸色,早就被打死了。
可在李家,我就敢。
因为我教婆婆调教猪猡,我给家里挣钱,我得脸。
我婆婆狠狠揍了王梓月一顿,才了地窖,骂我男人「外面这些细皮嫩肉的猪猡玩玩就好,你的心还是得在媳妇身上。她给你生了两个娃,又尽心尽力伺候咱们母子,还给赚钱,你有啥不知足。」
晚上吃过饭,我打好热水给李大川洗脚。
他猴急的拉着我上床办那事儿,办完以后,我靠在他身边问「去年应该分给咱们四万块钱,怎么今天只拿回来两万。」
李大川气的脸都青了,「三叔说了,去年猪猡成色不好,卖不起价。」
「卖多少都是由他说了算,不知道吞了咱们多少钱。」我叹了口气「大娃跟二娃以后都要上学,将来还要盖房娶媳妇,花销越来越大。大川,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李大川闷着头说「我有啥办法,收来的猪猡都是三叔拉去卖。」
「那要是我能说服三叔带你一起干,你愿不愿意嘛。」我推搡着他。
李大川一下子就来劲了「三叔可是老江湖了,他能愿意给咱分一杯羹?」
「怂样儿,我保证三叔答应。」我白了他一样,又亲热的搂着他说「咱先说好了,要是事儿成了,你得让我也出去拿货。咱妈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去年到车站弄货,差点让人逮住。」
李大川犹豫了「三叔不让你出沟,他怕你还记着以前的事情哩。」
我气的翻了个身,「三叔,三叔!你就跟他过吧。我放着外面好好的日子不过,回来跟你生娃,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当年在外面读书,多少人追我,我可就惦记着你呢。」
李大川这才说「真要是三叔让我去销货,我肯定带你一起干。事儿成了,怎么都好说。」
听到这句话,这四年以来我头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王梓月在地窖足足关了十天,第三天才给她馒头吃。
等她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换上我的粗布衣裳,整个人变得畏畏缩缩。
我带着她去李瘸子家,一路上遇上的人都跟我打招呼。
在地里干活的人,见了我也露出讨好的笑容。
王梓月看向外面的土路,忽然发了疯似的跑。
她好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想沿着这条路跑出李家沟。
我也不急,干脆坐在地头晒太阳。
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被两个妇女扭送着过来。
「晓,这是你家猪猡吧。还没调教好,咋敢出栏呢。」
我笑道:「麻烦你了花姐,回头我家杀了猪,请你吃一顿啊。」
花姐一听我的话,含蓄的笑了笑,让我看紧王梓月。
王梓月流着泪绝望的说道「都是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想跑是吗?」我好脾气的说道「从李家沟坐三轮到镇上要一个半小时,到了镇上坐客车两小时才能到县里。县里三天一列火车,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王梓月瘫坐在地上,眼里的那点光彻彻底底没了。
我指着在地里干活的花姐告诉她「瞧见了没,花姐前年来的。刚来那会也是要死要活的,现在干活生娃,李家沟的一把好手。她识趣,所以这日子就能过得好。」
王梓月难以置信的看着花姐,她显然看到了花姐脖子上,胳膊上的伤。
「你管那叫过得好?」
「是啊,带你去看看啥叫过得不好。」我拖起她,推搡着她到了李瘸子家。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呼嚎。
「哈哈哈,我怀孕了!我能吃饭了,别让我干活了。」
「我怀孕了,一定能生男娃,给我一碗白米饭吧!」
王梓月走进去,看着被一根狗绳拴在猪圈的女人,剧烈的呕吐起来。
猪圈里的女人,一见了我就激动起来,大喊大叫着「我举报!我举报!是张莉莉让我跑的!抓住她!奖励我一碗肉吃吧!」
张莉莉是我小妹的名字,她被李三叔卖到了别处。
她吼叫的太厉害,李瘸子从屋里骂骂咧咧的出来,他进了猪圈对女人一顿拳打脚踢。
李瘸子边打边骂:「MD!花了老子五千块钱买回个废物,孩子不能生,养着你浪费米粮!」
那个女人在李瘸子的打骂下不敢嚷嚷了。
李瘸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他走出来一看到王梓月,就要上来摸她。
王梓月尖叫着,躲避着。
我推开李瘸子,不高兴的说道「这是我家的猪猡,还没出栏呢。摸坏了,你赔得起吗?」
「一看就好生养啊,大川媳妇,她卖多少钱?」李瘸子垂涎三尺。
我说了个数,李瘸子直接蔫了,往地上啐了一声进屋了。
我在后面吼道「李瘸子,你要是把这个猪猡打死了!回头三叔再不肯卖你猪猡!」
李瘸子从屋子里探出个头,显然是听进去我的话了,骂道「晓得了,晓得了!」
等李瘸子走了,王梓月抓着我的手一步都不敢松开。
她现在也明白了,如果没有我保护她,在李家沟随便是个男人都能蹂躏她。
「她四年前掉了孩子,再也怀不了。李瘸子嫌亏本,就把她扔进了猪圈。」我推着王梓月过去,让她仔仔细细的看「这村里的男人,花点钱就能睡她一次。」
「都是打来的猪猡,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你这样的能卖得起价格,有些兄弟三四个,凑一大笔钱共用一个媳妇。有的五六十攒了半辈子钱,就想买个漂亮水灵的。还有李瘸子这样的,媳妇生不出孩子,就干脆让她卖。」
「梓月,我放不了你,但是能决定把你卖给谁。」
王梓月抖得停不下来,她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她竟然直接给我跪下来,哀求着:「求求你!我不想过她这样的日子,也不想被卖给兄弟好几个!」
我笑了「那你听我的话吗?」
王梓月使劲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
「这才乖,你听我的话,才有好日子过。」
人啊,最怕懈劲儿了。
我能看到王梓月眼里的那团光已经灭了,身上那根骨头也断了。
但人命又是最顽强的东西,一点火苗就能重燃希望。
只要王梓月不死,总有重拾筋骨的时候。
过了些日子,到了交猪猡的时候。
三叔开始挨家挨户收猪猡了,一进我家看到王梓月,眼睛都亮了。
「不错啊,能弄到这么好的货。」李三叔连连看着王梓月,中途甚至有点走神。
我知道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城里来的女人,是李三叔心头过不去的刺儿。
李三叔口里啧啧称叹「还是你们有本事啊,这一个猪猡顶别人家三个了。」
三叔的儿子李虎子死死的盯着王梓月,就差没流口水了。
王梓月躲在我身后,疯狂的发抖。
我婆婆端上一盆炒货,摔摔打打的说道「他三叔,我男人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大川拉扯大。他小时候伤了手不能干重活,这些年多亏了我儿媳妇里外操持,这日子才算过得下去。去年我出去打猪猡,差点让抓。今年要不是儿媳妇机灵,只怕要坐吃山空了。」
三叔抽着旱烟,吧嗒一下嘴,笑的露出一口黄牙「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啥,直说嘛。」
婆婆立马换了副面孔,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个笑:「以后你也带着大川去卖猪猡吧,你们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叔侄。眼看着大娃跟二娃越来越大,不挣钱是不行了。」
三叔眯着眼睛看我,警惕的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张晓,你的?」
我低头绣着鞋垫,听到这话抬起头,拉着脸说道「三叔,那你说这日子咋过。」
李虎子见我不高兴了,打着圆场「弟妹你也别发火,有话都好好说。先说说你收的这个猪猡吧,要卖个啥价钱。」
他一直在盯着王梓月,从头到尾没挪开过眼睛。
李虎子今年三十了,这几年一连买了两个媳妇都怀不上。三叔嘴上不说,心里都急死了,到处求偏方。
他嘴上说买卖猪猡是生意,心里却也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怕断了香火。
我转着指头上的顶针儿说道:「三叔,李家沟的人都念你的好。以前十个男人有九个娶不上媳妇,外面的都嫌弃咱们李家沟穷,李家沟的姑娘都想着外嫁。也是你做了这猪猡生意,男人才能取得上媳妇,还有余钱喝酒吃肉。」
三叔一下子就笑了「侄媳妇是个聪明人啊,四年前有人报警,两个警察来咱村。最后查出啥?村里媳妇都说是自愿嫁过来的。咱们村的人懂恩,明理,咱这日子才能越来越红火。」
「三叔这话说的在理,当年就是俺娘跟莉莉不懂事儿,要坏了村里人的财路,阿娘活该赔上命。三叔也仁善,还留了莉莉一命。」我叹了口气说道「今天索性把话说开了,三叔怕我惦记着当年那事儿,一直让人看着我。可是我这些年为李家生儿子,种地。我也长得不差,外面也有追我的男人。可我还是嫁给了大川!我俩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情谊,我忘不了啊!」
04
说着说着,我就哭的哽咽起来「远的不说,去年我婆婆从外面回来摔断了腿,是我端屎端尿的伺候着她。大川干不了农活儿,家里五亩地全是我操持。」
我越说哭的越厉害,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李大川也起了火,怒道「算了!媳妇,别求三叔了。大不了我出去打工赚钱养活你们三,干啥非要做买卖猪猡的生意。我媳妇咋样,我们自己个知道。」
我知道李大川这话只是说说,他好吃懒做惯了,怎么可能去打工。
婆婆重重的把茶缸磕在桌上,沉着脸说「他三叔,晓晓这些年是结结实实的向着咱们老李家。昨天她还跟我说,新来的猪猡一看就是能生养的,不卖钱,就留着给虎子做媳妇。万一这猪猡也不能生,就把二娃过继过去。二娃才两岁,也不记事,肯定把能把虎子当亲爹的。」
一听到过继这话,李三叔眼皮子抖了抖。
在李家沟,若不是穷的吃不起饭,是绝对不会把男孩子过继出去的。
李虎子立马劝说道「爹,弟媳妇是啥人,这四年咱们也看的清清楚楚。远的不说,要不是她想出整治猪猡的办法,咱们能卖得出好价钱吗?」
我嫁给李大川之前,村里整治猪猡的办法非常粗暴,就是让男人通过粗暴的折磨让她们屈服。那些男人没轻没重的,好多猪猡不是受伤就是死了,导致卖的价钱不好。
但是打来的猪猡一天到晚要是寻死觅活的,也麻烦。从食物上让猪猡屈服,是最直接的办法。
于是我想出办法,打来的猪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黑漆漆的地窖里一关。关的听话了没力气了才给饭吃,给水喝。而胆敢闹事的就关在笼子里,把吃的和水放外面,只能看,不能吃,直到她们听话为止。
这么一套下来,骨头再硬朗的女人都服软了。
05
李三叔出手的猪猡,人人都说好。这些年村里进了猪猡都交给我调教,我叫得出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年龄,来处。再过些年她们被折磨的痴傻,这些可就记不清楚了。
「你这猪猡,真舍得给虎子做媳妇?」三叔吧嗒一下嘴,看向我。
我立马把王梓月揪出来,往李虎子怀里推。
王梓月在哭在抖,唯独不敢挣扎,不敢跑。
李虎子兴奋的搓着手,上上下下的看着王梓月,那眼光恨不得今晚就入洞房。
「三叔,虎子哥,有一点咱们说好了。这猪猡一分钱不要给你们,也算是我们家大川入股。」我态度鲜明的说道「要是她能怀上虎子哥的娃最好,要是怀不上将来转手一卖还是能赚一笔。所以虎子哥,你别没轻没重的跟她动手。这猪猡是我家的东西,打坏了要找你赔的。」
「放心吧,你虎子哥不是那种人。」李虎子连连保证。
李三叔终于肯放话了,一锤定音的说道「成!大川媳妇,要是你这猪猡真能怀上虎子的种,我就带大川去卖猪猡!」
这事儿,就算是定了!
王梓月走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我挑拣着针线,没跟她对视。
等李三叔一家人走了以后,李大川忧心忡忡的跟我说「都说虎子哥有毛病,所以他前两个女人才怀不上。这个女人要是也怀不上,岂不是坏了咱们的事儿。」
我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我有数。」
李虎子前两个女人怀不上是因为那两个女人有问题,而不是李虎子。
06
王梓月去了三叔家,不短吃穿,三叔家有钱,顿顿有鸡蛋肉。
他们盼着王梓月怀个娃,也没有打骂过她,甚至没有让她下地干活。
她每天穿的干干净净,坐在炕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好日子啊,传遍了整个李家沟,谁听了不羡慕。
三姑六婆提起王梓月就往地上啐一口。
——呵,瞧着她妖妖娆娆那个样子。
——能不能生养再说。
——她要是生不出个大胖小子啊,往后有的是她的罪过。
谁都觉得王梓月如今,比宫里的娘娘日子过的都好。
可是我去看王梓月的时候,她却比以前更加神经质了。
她抓着我的手,满脸都是泪「怎么办!怎么办!我竟然觉得这日子过得挺好!」
她脸上有很多种情绪,害怕,惶恐,痛苦,纠结。
我把带来的针线框拿出来,嫌她不惜福「你就是日子太好,烧得慌。农活不干,这针线功夫总得学。将来绣个鞋垫,缝补衣服都要的。」
王梓月听了,低着头跟我学。她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手上学的认真,像是忽然找到了依靠。
学会了绣鞋垫,这日子过的就快了。绣着绣着啊,这日子就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李虎子进来,王梓月立马下了炕给他打水洗脸,她这活做的利索。
「弟媳妇,真怕我打她啊,她现在可是我们老李家的宝。」李虎子哈哈大笑起来,还上手掐了掐王梓月的屁股。
我白了他一眼「这可都是我的钱,我能不惦记吗。」
王梓月要去烧火做饭,忽然就干呕起来!
她吐得脸都白了。
07
王梓月愣住了,李虎子却反应很快,哇哇大叫起来「怀了!这肯定是怀了吧!这下子老子脸上有光了,让那群王八犊子说老子不行,靠!」
王梓月下意识的抚摸着小肚子,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初为人母的喜悦。
李虎子高兴的发癫,三叔也得到消息赶回来。
很快,李家的成员都到了。
王梓月坐在炕上,像个功臣。
三叔给大家发了烟,说是要办宴席。
我婆婆站出来说道「急啥,百日再办,别折了孩子的福气。」
「是是是,老嫂子有经验。」三叔兴奋的语无伦次「休息了两月也该出去卖货了,这样,虎子在家照顾媳妇,我带大川去。」
这话落下,我心里悬了两个月的事情才算落定。
我推了一把还愣着的大川,李大川立马上前给三叔磕了头「三叔!我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晚上回去收拾东西,李大川兴奋的在屋里转悠。
他看见我箱子里放着那么多鞋垫,纳闷的问我「大夏天的,咋绣了这么多呢。」
「攒着将来能出沟了,去卖钱啊。咱不稀罕这东西,城里人都喜欢。」我给他叠着衣服,嘱咐他「你这次出去,多跟三叔学着点。路怎么走,货往哪儿卖,都记清楚了。」
李大川满口答应,拉着我说「媳妇,多亏了你。当年你娘被打死,我也没能拦住。唉,那会儿我也小,在三叔面前说不上话,往后我这猪猡生意做顺了。也让你跟虎子媳妇一样,不用干活。」
我垂下眼推开他,「说这些干啥,睡吧,明一早就得走。这一走就得小半年呢。」
拉了灯,躺在炕上。没多久就响起李大川的鼾声,我盯着脱落的墙皮,闭上眼睛就是我娘被打死的那一幕。
她已经瘦的没了人形,被吊在村头的大槐树上。
李三叔拿着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她,足足打了三天三夜,我娘咽了气。
「看看,这就是背叛咱们的下场!」
「谁阻挡咱们李家沟发财,谁就是咱们的罪人!」
是啊,所以我得帮着李家沟致富,帮着我男人赚钱。
08
李大川跟李三叔他们一行人出了沟子,没多久李虎子就告诉我,三叔准我出沟了。
「你没出去打过猪猡,怕你不熟悉。」李虎子说道「过几天狗剩家要出去,你跟他们一道。这是个辛苦活,人跟机灵一点。要走的远,你多学着点。」
我笑了「虎子哥,我不去了。」
李虎子一愣「咋又不去了呢,你不是想出沟子。」
「我是想出去挣钱呢,现在大川出门了,他回来能带着钱,我还出去干啥。」我从灶上端了一碗蒸肉给他「听说你媳妇最近吐得吃不下,这肉给她,我怀孕的时候就靠这一口了。」
李虎子端着肉,闷着脸半天才说「唉!弟媳妇,跟你说老实话吧!你要是真答应了,我还不让你去呢。我爹说了要考验你,我看他就是多心。你对我们老李家咋样,谁都看在眼里。我媳妇还跟我说,要不是你啊,她来沟子第一天就撞死了,哪里会给我当媳妇。」
我听了也只是笑笑,「三叔做这么大的生意,多个心眼也没事。」
「我爹不在,李家沟的事情就是我做主!」李虎子说道「以后去镇子上采买东西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后天要去一趟,村里缺了好多东西,你挨家挨户去登记一下。」
他交代完这事儿,还给了我纸笔,就离开了。
李家沟离镇子上远,大家有时候缺盐少油的,一个月总要集中去镇上采买一次。
整个李家沟就三叔家有一辆三轮车,能坐着三轮车到镇上。
这个消息传出来,我跟我婆婆在村里都长脸了,毕竟要买啥都得托付我。
我婆婆连连夸我「晓,自从你嫁进来,我们这日子一天比一天的好。当年我把你定给大川,真是长了眼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是娘跟大川疼我。」我给婆婆到了洗脚水,拿出一些鞋垫来,「去镇子上,我捎带一点鞋垫,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保不齐有人看上。」婆婆翻看着这些鞋垫,夸我「你这手艺就是好,花样子也好看。」
我把那些鞋垫一个一个的放好,四年前从我进李家沟那一天就开始绣,足足四年了。
过了五个月,王梓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起来足足七个月的身孕了。
我男人李大川跟李三叔他们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09
李大川这一次出去,带回十万块钱,足足十万!
他吃了饭洗了脸,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三叔是真有本事啊,全国好几个地方都有他销货卖货的路子,不单单是咱们李家沟。」
我给他倒了一碗糖水,让他缓缓气,夸赞他「我男人就是有本事,这次是长见识了吧。」
李大川被我夸得一脸得意,悄悄告诉我「这些路子我都记下来了,往后三叔老了,咱也能自己出去买卖猪猡了。我现在才知道,三叔到底赚了多少钱。」
他一五一十的把那些销路,联络人都告诉我。
李大川虽然干活不行,脑子还算活络。
「等三叔老了,你就是这李家沟的一把手!」我兴奋的搂着他的胳膊说道「大川,我没嫁错人!你真是太有本事了,咱将来也是有钱人了,顿顿吃肉。」
婆婆喊他出去,背着我无非是那点事儿,分钱藏钱。
他们娘来对我来说,给我的现钱也是有限的。
我并不在意这些,整理着鞋垫,打算下个月继续出去卖。
三叔回来以后,这趟就要休息一阵子了。
王梓月七个月的身孕,按理说要请村里的神婆看男看女。
神婆也是接生婆,李家沟好多人都是她接生的,懂的看相看胎位。
这事儿是我亲自操办的,我去接的神婆,还给她拿了从镇子上买的红糖,食盐。
去三叔家的路上,我拉着神婆说道「婶儿,你也知道俺三叔就盼着这个娃呢。你要是有把握给他媳妇接个健健康康的金孙,那啥都好说,要是没把握,将来日子可不好过。」
一听我这话,神婆脸上就开始犹犹豫豫的。
这李家沟条件有限,产妇条件也各不一样。
她咋能说准,这孩子一定能生下来。
「大川媳妇,我这也说不上来啊。」神婆跟我说悄悄话「上个月我看过虎子媳妇,肚子大得很,怀孕这些日子吃得太多了,怕是不好生。你说咋办,给我支个招啊。」
「三叔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事办不好我也不想看你受罪。」我想了想说道「这样,你听我说。」
神婆听了连连点头,拍着大腿说道「还是你有主意!咱李家沟谁家媳妇有你这么能干!」
到了三叔家,王梓月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正在吃鸡蛋羹。
李虎子在一边念叨着「一定得是个大胖小子啊,一定得是儿子。」
他一直这样说着,我看到王梓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害怕。如今的她就像是等待下崽的母猪,好吃好喝的供着,就为了生一个儿子。在李家沟,女娃是不值钱的。
王梓月害怕啊,她怕自己如果生下女娃,将迎来非人的待遇。
她一见到我,就满心满脸的是依赖,主动要拉我的手。
我赶紧按住她,让她好好坐着,不让她下地。
王梓月却死死攥着我的手,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儿。
李虎子啧了一声纳闷道「怪了,我这媳妇一天到晚不爱说话,就愿意跟你待着。」
王梓月哪是愿意跟我待着,她只是知道,她一天是我没换成钱的猪猡,我就一天护着她。
在李家沟,人人都护着自己的财产。小到一只鸡,大到一头猪。
10
三叔催促着「神婆,赶紧看看我这儿媳妇怀的是个啥。」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神婆,李家有头脸的人都来见证这一刻。
李三叔是村里有脸面的人,传宗接代可是大事。
神婆坐在炕上,双腿盘坐,一只手在王梓月的肚子上摩挲着。
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另一只手不断的掐算着。
过了十分钟,神婆忽然一阵抽搐,翻着白眼滚到了地上。
她浑身一个激灵,竟然跪在地上,叩拜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山沟沟飞出一条金龙!」
神婆神神叨叨的念着金龙飞天,这是要生个光宗耀祖的男孩!
李三叔激动的说道「确定是个男娃!?」
神婆站起来拍着大腿振振有词道「何止是个男孩!三叔,你们老李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可是看见真真切切的,这孩子浑身紫气,将来怕是要光宗耀祖,要当大官的!」
当大官!这三个字让所有人脑子都哐当一声。
在农村人心里,什么发财读书都没有当官来的威风啊!
李虎子更是激动的说道「我就说嘛,我李虎子的孩子肯定孬不了!」
我笑着说道「有这娃娃那天,梓月说她梦到了一只仙鹤托着一个寿桃给她送来。她胆子小,也不敢说,神婆,这是什么征兆。」
神婆一听,啧啧说道「三叔!你这金孙这是来为你添福添寿了!你将来肯定长命百岁,金山银山的享受着哩。」
「俺就说嘛!这城里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能生个当官的娃。」
「三叔就是了不起,这李家要飞出李家沟,辉煌啦。」
「将来要在村头修个牌坊,听说当官的都这么干。」
屋子里的人脸上都罩上了一层光,仿佛已经沾染上了李家金孙的福气。
那些人更是说,能不能让自家女人也来摸摸王梓月的肚皮。
李三叔高兴的脸都红了,连连说好。
李虎子给大家发了烟,还给神婆发了整整两百块的喜钱,高兴的神婆笑的睁不开眼了。
11
这件事情,谁都欢喜哩。
我装作不经意的在神婆身上掐了一下,说道「这眼看着梓月就要生了,你就住下吧,好接生。」
「是这个理。」李三叔赶紧说。
神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不敢瞒三叔,你这金孙我是没福气接生哦。他是大富大贵的命,得去城里生,这才能显出金贵。生出来以后,再挂上一把金锁,刻上生辰八字,把这金贵的命锁上。」
历来拐来的猪猡就没有一个进过城,怕让人发现,更何况还是去生孩子。
神婆这话一出,三叔犹豫了,吧嗒吧嗒抽着烟。
其他人见状,都寻了个借口走了。
王梓月靠在炕上,忽然就哭起来。
李虎子赶紧问「好好的,哭啥嘛。可别哭,把娃给哭坏了。」
「当了娘就是心软呀。」我握住王梓月的手,看着她叹气「这天下的女人只要是当了娘,这一辈子就栓死了。梓月只是怕,神婆不接生,她自己不好生。」
神婆急了,连连说道「三叔,真不是我老婆子耍滑头。你这金孙,我老婆子多看几眼他都不高兴,贵气冲天。还是去医院生吧,保险。」
王梓月摸着肚子,流着泪说「我有这个孩子就够了,只要他平平安安生下来,其他的我都不求了。爹,我保证安安分分的,你放心。」
我垂着眼,盯着地上的烟头。
终于,李三叔说「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出了门,李三叔拉着我说「侄媳妇,你陪着她一起去。要是有什么状况,拼着不要孩子也要把她带回李家沟。」
李三叔为啥放心让我去?因为我是李家沟的拐二代,没亲没故,他放心。
「三叔说的啥话,保证儿媳妇跟金孙都给你平安带回来。」我信誓旦旦的打着包票说道「将来金孙孙真要是当了大官,可得提携提携我家大娃跟二娃。我得先回家安顿一下这两个娃娃了,省的我一走,他们就开始闹腾。」
一听我提到俩孩子,李三叔显然是放心了。
李三叔说「我儿媳妇要真是喜得金孙,我就把莉莉在哪儿告诉你,就当积德了。」
我笑笑「三叔,可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妹过得咋样都是她的命,她要是回来我还得白养着她,累人。」
李三叔也没多说,反而塞给我五十块钱。
12
距离王梓月产期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就是进城的那一日了。
李虎子,我婆婆带上我,三个人陪着王梓月。
在三轮车上足足垫了两床厚棉花被,让王梓月坐在上面。
出李家沟的路上,王梓月一直看着沟子的方向。
她整个人的情绪显得非常奇怪。
我私下警告她「别想那些烂七八糟的事儿,把孩子生下来最要紧,知道吗?」
王梓月低着头不说话了。
到了镇上,李虎子买了客车票,我们要去县里。
镇上没有医院,只有小诊所,生孩子还是得去县医院。
我们的身份证,钱都在李虎子手里攥着。
到了医院,也是李虎子办了手续。
医院里人非常非常多,特别嘈杂,甚至有保安来回溜达。
王梓月的手一直在出汗,不断的看向那个保安。
王梓月咬着牙,嘎吱嘎吱的响。
她住进了病房待产,我跟婆婆轮流看着她。
有啥事儿李虎子回去办,我是一步都不能出医院的。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我倒是能多看看热闹,听听人说话,精气神儿都鲜活起来。
只有王梓月,在李家沟还跟我说说话,出了沟,反而一言不发了。
伺候了王梓月两天,她还没有生的迹象,我婆婆都不耐烦了。
我绣着鞋垫,叹了口气「也出不去,不如就在医院院子里摆个摊吧。我带了几十副鞋垫,一副卖个五块十块的,都能卖几百了。」
我婆婆听着动心了,她去跟李虎子商量。
李虎子在犹豫。
我婆婆不高兴了「咋,还怕她跑了不成!我儿媳妇根子都在李家沟,她往哪儿跑。我看你啊,倒是看好你媳妇,一天天就往窗户外看,这心只怕早就飞了。」
李虎子受不了我婆婆这张嘴,让她跟我一起在医院门口摆摊。
我俩带着鞋垫去了大门口,铺了一张布。
来来回回的人很多,问的人也不少,买的倒是不多。
「娘,不行啊,我得推销推销,东西好没人知道也不行。」我有点急了。
我婆婆吃着砂糖橘,摆摆手「你去你去。」
我抱着鞋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转悠。
有个女人拎着一堆水果要进医院,我赶紧堆着笑脸迎上去。
「妹子,看看我这鞋垫啊。啥尺码都有,便宜卖。沟里出来一趟不容易,求你照顾照顾我。」
她脾气很好,看我一脸赔笑的样子,说买两对。
「你要不都包了吧,给你便宜点,一对就五块,送亲戚朋友都划算呢。」
我求着她,她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我指了指我婆婆,装作可怜的样子「那是我婆婆,我俩从山沟里来一趟不容易呢。我家里还有两个娃娃,你就当做善事了。这鞋垫纳的厚实,就算拆洗开,也不容易坏的。」
她听了我的话,开始认真的看着我。
13
我抓着她的胳膊逐渐用力,不断哀求她,说自己有多可怜。
「行,我都买了。」她掏出钱,一边给钱一边问「你是不是在这医院伺候人的?」
我婆婆看见她掏钱了,眼尖手快的冲过来拿了钱。
婆婆拉着我,绕了一圈才回了医院。
我感慨道「城里人就是心善,多说几句好话,多求两句,就给咱几百块呢。」
我婆婆阴阳怪气的说道「有钱人就爱作怪,买那么多鞋垫回去,她男人不打死她。」
我们回去以后,才发现王梓月肚子竟然发动了,已经送进产房了!
李虎子嘴上骂骂咧咧「非要自己上厕所,摔了一跤就见红了。MD,要是摔坏俺儿子,老子要她好看!」
王梓月生了一天一夜,护士出来说生了个女娃。
这一下子,李虎子当场就炸了锅,当着所有人的面破口大骂道「MLGB的,臭娘们!花了那么多钱,竟然生了个赔钱货!」
他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婆婆赶紧拉着他说「虎子!别乱说。」
李虎子已经气的上头了,他一把推开我婆婆。
护士不高兴的说道「这是医院,别在这里闹,把产妇推回病房吧。」
王梓月被推着出来,李虎子真是彻底失心疯了,竟然把她光溜溜的拖下来打!
还是我婆婆,用了老命拦住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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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有情才是活着》
因为肿起来的脚腕,金硕珍遭了些罪。金泰亨的手不光好看,力气也足,沾起药酒在掌心揉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但他只是死死咬着被子忍耐,不开口喊疼,哪怕麻痛感一阵阵直窜到了头盖骨似的。等到金泰亨抬头看时,就发现咬着被的人脸都憋成了红灯笼。
天然的可怜情态是最佳,里面放根烛,就能拿到市上卖了。
“委屈了?”
金泰亨洗过手后帮金硕珍擦眼角,一抹指尖都是水珠。金硕珍摇摇头,才开口带点微微的哭腔。
“…没有,就是想着,我拿竹竿打了洋先生,太太会说你不?”...
“…没有,就是想着,我拿竹竿打了洋先生,太太会说你不?”
“算我打的,和你没关系。”
待崔秀进来收拾的时候,金泰亨已经拿被子把金硕珍捂严实了。
“去准备饭,少奶奶饿了。”
“是。”
“记得再让厨房煮碗桂花汤圆。”
听见金泰亨的话,刚还可怜巴巴扁着嘴的金硕珍有了点精神,崔秀前脚出门,他就眨眨眼,眼里亮晶晶的,把金泰亨给看笑了。
“你这样倒像是家里的幺子。”
“我可是长子,是哥哥。”
说自己是长子的时候,金硕珍还有模有样的拍拍胸脯,眼角皮肤的红色晕开,透着股软腻灵动的风情。
怕金泰亨又接几句笑自己的话,他又说道。
“小的时候都是我带英儿玩,我俩抓蛐蛐喂小鸡,还端水盆去照月亮,可有意思了。”
边说,他边伸出手去比记忆中水盆的形状,有了这点子活泼欣悦,眉眼都展了开,直展到了金泰亨心边。
似有什么对着心门蹭来蹭去的,让人轻易占有不了又绝不忍放弃。
“水盆里看月亮和用眼睛看不一样,水动的时候,月亮的影儿碎了又圆,特别好看。”
金硕珍的唇偏肉,鼓起来带着的纹路像熟透了饱胀起肚皮的大蜜桃。
“有多好看?”
金泰亨喜欢金硕珍这样说,也喜欢他这样笑,靠在床边把他抱在了怀里,也许是因为脚受伤,也许是太高兴了,金硕珍倒没挣扎。
“就是很好看,爹给我们讲月亮里是有仙气的,所以只要我们都乖乖的懂事,照了月亮来年也平平安安。”
说了很久,直到有点口干舌燥,金硕珍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兴奋过头了,伸在半空比比划划的手赶紧要收回来,才往下垂就让金泰亨握了住。
“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哥哥就好了,能带我抓蛐蛐,带我照月亮。”
这是金家少爷平日难有的怅惘时刻,在怀里人思忆童年时,他又何尝不是。
可搜罗个来去,记忆里都没有无拘无束的玩耍和透着仙气的月亮影儿,有的不过是一碗药般的日子,打着包治人间百病的富贵旗号,越表层还越清澈些,再往下坠却都是苦涩到极致的渣滓。
放眼望去,尽是污色。
“…你想你娘了吗?”
后背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这样的亲密让金硕珍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他反握住金泰亨的手,体温交叠总能热过独身一人。
“想,但想得多了会忘记她的相貌。”
“那你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不?”
“笑?”
在金泰亨的印象里,亲娘是很少笑的,多是柔弱的拧着眉,或以帕拭泪。
为数不多的刚毅及愤怒,就是挡在前面抱住自己的时候。
真心实意的笑....
他的思绪转不动了,只注意到金硕珍坐起了身子在帮自己顺头发,用那白而软的指尖,轻轻的,痒痒的。
忽然间,金泰亨想起那年不小心采了园里的玉兰要送给娘,跑得太急害花被风吹歪了点,离了枝的瓣又干瘪得快,哪里还有最初在手里时美。
可见娘将花小心翼翼的别在乌黑的发间,他就认定那玉兰又再开了一次,花瓣开得更大,洁白如雪,永不会枯萎。
当时,娘笑了,笑得浅,可的确是笑着的。
因为失去,所以人们的感受就偏重于失去,失去之后再重温拥有的每时每刻都难免会是痛且不安生的。
若是有心有力,那念想就成了恨。
若是有心无力,那念想就又成了吸人血的蝗虫。
直到现在能望着一双不夹杂药渣的眼,金泰亨才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不为恨宅子里人的无情,也不为恨自己的无用,他只是这样毫无杂念想起娘的笑容,所以才安宁。
“生得这样的头发,少爷是个主意正的人。”
本意是帮金泰亨把撅起来有些乱头发压下去,可在这时候,金硕珍发现根白肉发。
不知为何,他刹那鼻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刚才拎竹竿倒淘气,现在又娇气上了。”
金泰亨不知道他的心事,但多少有些猜想,给他擦了泪水,又伸开双臂。
“也想你娘了吗?”
对方怀着心事的胸膛暖得出奇,金硕珍脸颊才触上,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踏实了。
“少爷,我娘说,有情的人活着会累些。但哪怕累些,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了...”
你娘看在眼里,老天爷也看在眼里,都懂你的苦,总会佑着你的。
“是啊,老天爷看在眼里了,这不把你给我送来了么。”
为了驱药酒的味,屋里角落点上了香,隔着微润水汽袅袅而散,撼动了谁的心事。
谢过神佛,方回人间。金泰亨踏实的抱着安静乖巧的金硕珍,恍恍惚惚间唱出一句。
“恁要在画中求爱宠,教俺在影里做情郎。”
风吹叶落,沙沙作响,他的嗓厚,这么唱来别有番气韵。金硕珍听着,觉得比那洋玻璃球唱得要好上太多了,想央他再唱几句。
“少爷怎么不接着唱了?”
“我刚唱的那句你懂不懂?”
金泰亨用手去摸他泛起热的软乎脸颊,摸几下发现更热了。
“不懂,我没听过。”
在金泰亨面前,金硕珍总是摇头,小脑袋摇啊摇带着孩子气。
金泰亨时而爱他这孩子气,时而又恼这孩子气。他把金硕珍的身子扳直了和自己面对面,认认真真的看着他。
“真不懂?不老实晚上不给你吃汤圆。”
哎...汤圆....
金硕珍想了想,嘴里蹦出点话。
“就听着了爱宠和情郎...”
就算不懂,听着也是给心上人唱的吧,金硕珍没那么耳背,他就是不想接话茬。
因为说到这难免就想起郭家小姐凄凄切切的哭,那句质问的答案呢,也不知这金家少爷给是没给。
“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哎..!”
他还嘟囔,就让金泰亨咬了下鼻尖的肉,一声哎叫得热热软软的,怎么听都粘着点黏糊糊的朦胧。
“我问你,我是你什么?”
鼻尖顶着鼻尖可怎么说话,金硕珍羞得不知道怎么推,他现在越来越不会推开金泰亨,手好像没把的扫帚,啪嗒一垂,不中用了。
“是...少爷...”
“对你好两天又忘了规矩,重新来。”
这次金泰亨可不止掐了金硕珍腰上的痒痒肉,他见这小乡下倔劲上来,先又问了次。
“我是你什么?”
“少爷。”
说完,金硕珍咬咬嘴唇,结果下一刻就头朝里被迫趴着在了床上,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哎你..啊!”
啪!
不重却格外脆生,是金泰亨的手掌打在了金硕珍的屁股上。
隔了曾薄薄的布,金硕珍明显感到了痛,但比痛更强烈的是羞臊,他扭来扭去要离开,没两下就被金泰亨按得严严实实的。
“现在重新说。”
“少爷...少爷你别这样,我都长大了,不能教人打屁股了!”
“那我是你什么?不说我就把你抱院里,让所有人看着少奶奶被打屁股。”
金泰亨手没使劲,可嘴上的劲一招不落。
“...是...是坏蛋!大坏蛋!我比你大..你不能打我屁股...!”
啪,金硕珍又挨了第二下。
的确不太疼,但羞臊感越来越强,直到崔秀在外面敲门问能否开饭时,强烈得达到了顶峰。
“不说我就...”
没开口把崔秀打发走,就让她在门口候着,金泰亨本是想逗逗金硕珍,结果没想到把人逗急了,脚腕受伤的腿轻轻蹬了两下,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呜!!!你这人...咋这样呢!!!老欺负我...呜!!!”
哭得惨兮兮的,把金泰亨吓坏了,赶紧把人抱起来,结果金硕珍压根不看他,手攥成拳头一个劲抹眼泪,活像个被欺负的大娃娃。
他不让金泰亨哄他,就自己往床角缩缩,越缩越可怜,最后还是被拉着拽着缩到金泰亨怀里了。
“别哭了,被打屁股嫌丢人,哭这么大声你不嫌弃丢人啊?”
金泰亨无奈的笑,任金硕珍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反正这糯米小牙不使力气,被咬着也不疼。
“....不..呜..丢..呜!”
金硕珍一双漂亮的眼跟活泉似的啪嗒啪嗒冒水,最后到底是金泰亨败下来了。
“啊,是相公错了,相公是坏蛋,相公晚上不吃饭行不行?”
“....嗝...”
雨快晴也快的金硕珍寻思了会,小小声打出个泪嗝。
“...饭...还是得吃..”
“哈哈哈哈!”
金泰亨笑着捧起这活宝贝的脸亲了几口,怜爱苦恼辗转,短短瞬间尝过的酸甜滋味才真是“情”之一字能给的。
“娘子,今晚带相公去照照月亮吧?相公也想平平安安。”
娘子!嗝!
听了这,金硕珍又打了个泪嗝,眼里湿漉漉的,难掩纯然的光彩。
“...你别叫这个...多羞人啊..”
媳妇也羞人,但比这个强。不对不对,都不好,都不好。
“那叫什么,叫你情郎?”
“不行!”
金硕珍更不干了,使劲摇头,头都要摇晕了。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在金泰亨温暖抚来的掌心下开了口,却没发出大声音。
“耳朵...耳朵近些。”
金硕珍指着,金泰亨听了话,把耳朵凑了过来。
“很小的时候,娘叫我珍娃,你要是乐意...没人的时候,你也这么叫我...”
细微软糯的声音,说着普通贴己的家常事,却如同吐露出滚烫在肺腑的情话,金泰亨只觉得浑身都被这小乡下的耳语给烧着了,烧得心里扑通扑通的。
珍娃,好像是叫娘胎里的奶娃娃,是再亲昵不过的称呼,只有家里人能知道。
金泰亨发现,金硕珍真是天下间能降自己的唯一一人,用单纯的眼,红润的唇,和无辜的话语就能把自己也算历过些事的心折腾得上上下下。
“...但白天不行。”
这时,金硕珍又加上一句,眼神开始四处躲闪。
“白天为什么不行?”
“...天亮,丢人...”
“行,那晚上照月亮时我这么叫你。”
喊门外人开始备晚饭后,金泰亨咬了咬金硕珍通红的耳朵,低而沙哑的声音没有遵守刚刚的承诺。
他这么叫着他,叫他软糯无辜的小小情郎,叫他淳朴稚气的小小娘子。
哎呀,金硕珍这时已经用手捂住了脸,他以为不看,自然就没那么羞。而看着他的金泰亨却知道,只要桂花汤圆一端进屋,这双藏起来的水灵眼睛就又会眨巴眨巴的露出来,比桂花糖还甜。
再者说,反正有老天爷看在眼里呢。
Tbc
***今天中元节,我写秀恩爱!软软乖乖的珍珠小宝贝,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