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边关一线哨所,戍边官兵最不能缺少的忠诚战友——军犬。
一线连队哨所方圆百公里无人烟,一群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执勤巡逻在漫长国境线上,军犬是战士们的忠实伙伴和亲密战友。军犬忠诚勇敢、聪明和善、嗅觉灵敏、警惕性高、服从意识强,对官兵们来说是重要的工作伙伴,更是孤独寂寞时情感的依赖。
军犬与兵朝夕相伴。巡逻执勤跑在前面,出操训练跟在后边,连队开饭前列队唱歌时,军犬也蹲在一旁怪声怪气地高歌几声。危急时刻,它们追歹徒、斗恶狼,界碑前不怒自威,让邻国军人望而生畏。
每条军犬都有述说不完的动人故事。
大黑是伊木河边防连唯一有文字记载的军犬,高大威猛,身体强壮,毛色黑中透亮,生性强悍,不畏恶狼。犬通人性,戍边多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连队牛羊走着走着快要越界了,大黑冲过去大叫几声就给圈回来;小猪跑到江边,大黑跑过去就给叼回来送到猪圈。在伊木河,连长指导员管兵,其它牛马羊猪鸡鸭,都听大黑的。
时隔不久,对方有备而来。某冬日晨,对方放出三条凶猛的黄犬,在界河冰道上徘徊狂叫。
大黑知道它们是在冲自己挑战,瞬间被激怒,杀机顿起,低吼着飞扑过去。一对三,大黑毫无惧色。两国军犬顷刻间在界河冰道上厮杀在一起,搅起冲天冰雪。《解放军文艺》以《首领》为题,记述这场军犬立威之战:
“嗖地一道黑光闪过,只听一声惨叫,大黄犬被黑犬重创倒地,哀哀地嚎叫着。大黄犬暴跳如雷,疯一般地再扑黑犬,试图决一死战。黑犬灵巧地避其锋芒,从右翼将黄犬撞倒,再恐吓性地大叫一声。那只雌犬吓得魂飞魄散。两次扑空的大黄犬更加恼怒,转身又猛扑过来。黑犬避之不及,竟被压在身上,尖锐锋利的犬牙,向黑犬喉咙切来。万分危急的瞬间,黑犬猛然一挣,用利爪在黄犬脸部狂抓,爪过之处血串淋漓。黄犬略一后仰,黑犬抽身腾起,灵敏向后一缩,竟从黄犬腹下钻到它身后,一口咬住黄犬尾巴。黄犬痛吠,奋力转圈试图反咬,没有成功。黄犬摇尾稍臣服,另两只犬夹尾巴跑掉。大黑犬松了口,冲着蓝天三声高吠。”
大黑“一战封神”。全连官兵予以功臣礼遇,牛马羊猪愈加敬畏之。
军犬可以说是犬中之王。它具有高度神经活动功能,对气味的辨别能力比人高出几万倍,听力是人的16倍,智力发达,行动敏捷,视野广阔,有弱光能力,善于夜间观察事物。军犬基地专业训练出来的犬,能担负追踪、鉴别、警戒、看守、训练、搜捕、通讯、携弹、侦破、搜查毒品和爆炸物等任务。因此,八千里边防的每个一线连队都编制有军犬,它们有档案,有标准伙食费,有专业的军犬引导员,在边境执勤巡逻中,是具有特殊作用的军事力量。
军校毕业那年,我到巴尔虎草原上的北山哨所弹药库任排长。白天战士们训练任务重,每天早上我都会带着大家全副武装,到草原上跑一个五公里。我知道,无论武器装备多先进,保持良好的体能永远是一名合格军人鲜亮的底色。正常操课后,按计划进行队列、战术、体能、400米障碍训练,有时还要到菜地劳动,参加政治教育是最轻松的事。
年轻人训练、劳动有激情,累了晚上站岗时容易犯困。星光点点,夜阑无声,两个哨兵一前一后围着库区转上几圈,没什么情况,就想找个地方靠着歇一会。一次,我午夜查哨,竟发现哨兵抱着枪半倚半靠铁丝网睡着了。我轻轻从哨兵手上拿走枪支,哨兵竟浑然不觉。
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不要说弹药库的防卫,就是哨兵身上2支枪40发子弹的安全,也够我操心的。严格要求执勤制度之外,我想到了军犬。当时哨所只有一两条军犬,面对方圆几公里的境界区域,杯水车薪。于是,我又从当地牧民家里要了七八条犬,虽不是纯种牧羊犬,但入列弹药库执勤,职责重大,身份立马与牧民家圈羊的土狗区别开来。只调教几次,每到夜晚,这些“军犬”便一两只、两三只成群地分散在弹药库四周警戒。在荒郊野外,不要说是人,就是动物进入库区,也会引起犬吠一片。这让我睡觉安稳了许多。
久在边防,对军犬由喜爱变为尊重。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呼伦贝尔军分区三千里边防线,走私偷渡猖獗。一线兵力不足时,团机关干部除值班留守人员外,全部下沉一线连队哨所,严防死守,开展反走私偷渡斗争。边防部队“千日养兵千日用”,每一次出勤都是实战。
正值隆冬时节,我和格根塔拉哨所的排长,带3名战士和军犬追风参加边境执勤巡逻。返回途中,突起暴风雪,巡逻路已全然不见,茫茫雪野中,几个人踏着没膝的积雪,靠远处依稀可见的线杆找寻方位,天黑下来了,依然看不到哨所,大家早已精疲力竭。我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一旦坐下来,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随时会发生危险。于是,不断鼓励大家坚持在雪窝里挪动双脚,一点一点往前挪。突然,远处牧民包点的如豆灯光在风雪中隐现。
引导员解下犬绳,指着远处如豆的灯火,拍了拍追风的脑袋。追风心领神会,一声低吼,跃上冰雪,一路雪尘疾驰而去。
朦胧中,牧民马爬犁的呼啸声由远及近,清脆的皮鞭在雪野里炸响……
戍边战士们对军犬的感情非常深厚。当大雪封山草原上白毛风肆虐,哨所变“孤岛”,给养送不上去时,战士们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先让军犬吃饱。在边防连队,战士们不理会你把任何东西装上汽车,但带走军犬绝对不行。
那一年,我到新巴尔虎右旗的昭根敖包边防连检查工作。指导员说,连队的军犬与对面蒙古狼狗生了一窝小狗。草原漫漫,军犬来去自如,这跨国的军犬联姻不违反什么条令法规。指导员只是觉得连队犬太多了,有点浪费粮食。要知道,一只成犬食量惊人,能顶一两个兵的饭量。我当即表示出浓厚兴趣,指导员乐得顺水人情,说那就送我一只小狗,但拿走时不能让战士们看见。于是,我们工作组提前开饭,在战士们进餐厅的时候,这只小狗和我一起乘车回团。
那时我们团部家属院都是平房,开放式院落,各家的凉房都在大门口设置,闲杂人多,军人们大都在边防一线,家属院经常发生偷盗事件,团保卫股派人多次蹲点抓盗,成效甚微。自从慧慧来家里后,左邻右舍再没丢过东西。每次我下部队回来,离家还有几百米远,慧慧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兴奋地在院里奔腾跳跃。
多年后,我又收养了一只流浪小狗御风。从马路上捡回来时,只有手掌心大小。当时正读《庄子》,读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时,小狗拱门进屋,于是遂为小狗取名“御风”,希望它能够如风一样来去自如,快乐成长。御风努力长了几年,也没多大成效,长毛矮胖,正好适合城市楼房饲养。御风与小猫德芙打闹起来,倒也旗鼓相当,无不和谐之感。御风虽然十足聪明,但无论是个头还是凶猛劲儿,自然无法与狼狗慧慧同日而语。
连队的军犬,警惕性非常高,对穿军装的工作组,非常友好,能从军装上辨别敌友,什么常服、作训服、迷彩服都能识别,认真配合拍照。但面对不熟悉的地方人,可没那么友善。
某日,我陪同一地方客人,路过贝尔湖边防连队吃午饭。连队的卫生间在室外,客人觉得不方便找人陪,便独自出门。推开门,见几只军犬在门口蹲着。客人想起了我说过军犬认识军服的话,于是回屋随手拿了一顶战士军帽戴在头上。不料想,这举动给军犬们出了道难题。军犬没遇到这样着装的,互相看了看,拿不定主意。咬吧,这人头上戴着军帽,咬错了挨连长骂;不咬吧,这人分明穿的不是军装,一旦失职,同样挨骂。偏远连队的军犬们自感孤陋寡闻,纠结到最后,几只军犬决定,一路尾随跟踪。吓得客人胆战心惊,从卫生间回来后再不敢独自出屋。
莽莽森林,茫茫草原,无垠大漠,在北疆八千里边关哨所,无数军犬无声地陪伴着戍边官兵,一次次共同走过或开满鲜花或砂石遍地的巡逻路。在枪刺闪动冷月寒星的漆黑夜晚,跟随哨兵游动在国境线、兵营和弹药库高墙内外,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它们的内心,或许没有那么多星辰大海、诗与远方,只是无言地默默陪伴着寂寞的戍边官兵,化解年轻士兵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以及对喧嚣都市生活向往的焦虑。军犬牺牲或去世后,官兵们挥泪把它们葬在国境线哨所旁,立碑颂功。最伤心的是军犬引导员,数日茶饭不思。
军犬们如流星划过天际,化作巍巍界碑旁的红花绿草,不屈的忠魂在边关回荡,一同被历史写入伟大的中国边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