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8年2月离开广东的家,这已经是流浪博主“阿星”独自流浪的第四个年头。
四年来,阿星以新疆为目标,足迹遍布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四川、甘肃。期间,他在贴吧、微博写日记,后来开始以“乐浪星流浪生活”为名发布自媒体视频,分别代表他的两条宠物狗乐乐、浪浪和他自己。
开启逃离人群的“旅行”
“害怕”——关于与人交流,这是阿星想到的第一个词。
2022年3月,敦煌初春的夜晚,阿星刚结束长达7个小时的室内采访。“算是杀青了。”视频里,阿星把镜头举得很近,一头长发扎起来,露出高额头和突出的眉骨,头顶的白炽灯照出他深眼窝下的皱纹,前不久刚剃掉的胡子,已经重新从嘴唇上方冒出头来。他转过镜头,向一旁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道谢。
连续4天,凤凰卫视“冷暖人生”栏目组专程来到敦煌,拍摄乐浪星的纪录片。这并不是阿星第一次接受采访,但这次他有了个不一样的想法,他也想采访一下这些“采访自己的人”。
黑白的皮沙发上,阿星与节目组编导一起坐在镜头前,好奇地抛出他的问题——
“编导是做什么工作?”
“你们每天都要去单位上班吗?”
“领导也会给你们施压吗?”
每当对方耐心回答,阿星总一手撑着头,默默地听,目光虽落到面前的空气里,却透出一股专注。
“职业”之于阿星,是个遥远的话题。在他的定义里,自己的身份单调而卑微,只是一个简单的“流浪汉”。自2018年2月独自离开广东的家,这已经是他流浪的第四个年头。四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四川、甘肃。今年年初,来到敦煌后,阿星决定在这里休整半年。他的目标是去新疆,原因很简单,因为“够远”。流浪期间,他在贴吧、微博写日记,后来也学着运营自媒体。“乐浪星流浪生活”,分别代表阿星的两条宠物狗乐乐、浪浪和他自己。
不满足于仅展现自己,对他人的生活,阿星也展示出了更多的好奇和体察。“做摄像的条件是什么?”两个高个儿的摄像师回答阿星:“身体好。”阿星一下就来了兴致,走过去和其中一个人对比胳膊的粗细。“我之前就发现了,你们当摄影的怎么那么壮的哦。”阿星的镜头里,摄像师的手臂几乎是他的两倍粗,他惊讶到:“要是打起来,我都不够你打的吧。”
这种轻松的日常玩笑,流浪之初的阿星是办不到的。想到和周围人说话,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是“害怕”——害怕被嫌弃。在阿星的眼里,似乎能从每个陌生人脸上看到他们厌恶自己的表情。
被他人嫌弃,是阿星从小到大的担心,这种心理并非无中生有。小学时的一次智商测试,阿星被鉴定为“弱智”,从此成为同学取笑和排挤的对象。当着全班的面,老师也把他当做反面教材:“连阿星都能做对的题,你们不能不会做。”“弱智仔”的标签下,阿星从未体验过友情。那时的他只能想着,“长大就好了”。
“废物”,房门外,父亲这样骂他。这一点,连阿星自己也认同。
抱着自我放弃的心态,阿星在2018年2月24日这天外出流浪。所有亲人的联系方式,他都一一删除,就这样他和狗狗一起踏上旅程。一辆三轮车、一顶帐篷、几件衣服、手机、干粮和水,就是他的全部行李。
恐惧和后悔在第一天就找上了他。他担心饿肚子,害怕夜晚被车撞,又想到“要不把剧追完再走吧”。后来,他越走越远,“走了这么远,折回去也太辛苦了。”阿星放弃了掉头的想法,就这样,一走就是四年。
出了家门,阿星还是处处躲着人群。扎营要选没人的地方,最好是郊区的公园。
最低限度的交流发生在收银台前:他把东西摆上桌,询问价格,然后付钱离开。一两个月后,阿星来到云浮,打算靠摆摊维持生计。第一次摆摊,他不会吆喝,也不会挽留顾客,生意一直不好。后来,为了生活,他不得不边摆摊边喊:“运动腰包背包,15块20块!”起初阿星觉得很尴尬,但700元、800元地,他终于赚到钱了。
在远离人群的流浪生活中,阿星只有浪浪和乐乐,它们陪阿星一同出发,成了他的“家人”。从它们眼里流露出的关心,是阿星在旁人那里得不到的。在路上,他有时会自责,“狗狗跟着我太辛苦了”,也动过把它们送去别人家的念头,但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作罢。既然养了,阿星就不想轻易抛下它们。
一次爬坡,不到100斤的体重推着沉重的行李,阿星累得骑不动了。乐乐第一次看到主人满头大汗的样子,着急得不停在车里又跳又叫。当阿星终于停下车,把乐乐抱起来安抚的时候,才发现小狗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原来流浪汉也会有人喜欢”
“渴望”——关于与人交流,这是阿星想到的第二个词。
这种渴望驱动着阿星,让他从小养成一种习惯:他会偷偷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观察别人怎么说话,说些什么。NBA、科比、詹姆斯,都是他高中时从同学那里听来的。
他的渴望后来在大理得到了回响。流浪半年多,阿星在大理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乞丐、流浪歌手和画家,他们让阿星看到了大理自由包容的空气。
长发、长胡子、形影不离的两只宠物狗,这样的阿星在古城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独特。很多人来搭话,好奇他的来历,好奇他和狗狗的关系,言语间透露着关心。对于习惯了被无视的阿星来说,这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
“没想到流浪汉也会有人喜欢,”阿星心想,“原来他们不需要我很有钱,很成功。”
头一回,阿星在大理交到了朋友。流浪汉“粉条”和阿星一样,没钱,没地方住。很快,他们就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摆摊、扎营,他们都在一起。开朗活泼的粉条有很多朋友,在他的带动下,阿星也得以一点点扩大自己的社交圈。
阿星认识的人里,有不少年轻人是从大城市逃离,来大理寻找另一种生活,Fox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妻子身体抱恙,加上北京生活环境的原因,2016年,Fox和妻子决定从北京辞职,来到二人相识的大理开民宿,趁着年轻,他们想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很瘦、谦虚、不多话,是Fox对阿星的第一印象。当时已经入冬,通过朋友介绍,Fox第一次见到了阿星,那天,他们一行人约好去爬苍山。由于路线不太成熟,朋友特地找有经验的阿星来做他们的向导。
但阿星不愿在大理久留。“大理太舒服了”,面对朋友们的挽留,阿星解释道,“我还是想要多挑战一下。”
2019年2月,他离开了有很多朋友的大理。后来,他回忆起在大理的日子,在微博这样写到:“我还是选择离开大理,明明大理就是我最理想的地方,有喜欢的风景,不愁吃喝,能摆地摊挣钱,也有很多朋友。但我发现自己依旧是一个很没用的人,懦弱没主见,总是要麻烦朋友,越被人帮助就越自卑自己的无能。”
“自卑”,是阿星很难跨越的障碍。事实上,在他担心被别人嫌弃时,他也一直嫌弃自己。曾经有好心的女孩,给他带来亲手做的饭菜,他看着女孩的白裙子,越发觉得自己“脏兮兮的”,“她太美好了,应该远离我这样的人。”犹豫再三,阿星也没留下女孩的联系方式。
“能感觉出来,他经常是在鼓起勇气和人交流。”何姐是阿星在敦煌的房东,在她眼里,阿星内向,有些胆小,但还是渴望和别人接触。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姐的宠物美容店里,可乐剪毛花了70元,阿星硬要给100元。何姐想按进货价给阿星拿狗粮,他不肯,一定要按标价给钱。不愿占小便宜的阿星,在何姐看来“心思简单”。
摸索人际的边界
阿星开始思考“重归人群”后,有一件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如何更好地与外界产生联系?怎样才算是“越界”
渐渐地,不再只满足于文字和图片,阿星萌生了做自媒体的想法。2019年4月,他和一个网友搭伙,自己提供素材,对方负责剪辑和运营账号,“浪游记”就这样诞生了。
最后,阿星提出了散伙。“浪游记”5000元的收益,他一分钱都没得到,账号上发布的视频也被对方尽数删除。
努力了半年多的事业,突然间全部归零。甘肃陇南的冬日里,阿星的生活也随之步入了“寒冬”。没了收入,宠物狗浪浪又患上耳血肿,当阿星好不容易找到城里的兽医,却被告知治疗费要1500元。“上哪儿找这么多钱呢?”他整个人都蒙了。
“矛盾的产生,在于人际边界的模糊。”在一次与观众在直播间因某个问题产生矛盾后,他也开始思考“重归人群”这件事里,不得不考虑的一些问题:如何更好地与外界产生联系?怎样才算是“越界”
在自己的流浪历程中,阿星设定了不同阶段的目标,面对外界的困难是第一个。四年的流浪,他穿越过无人区,经历过极端天气,“以自己的意志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做到了。
“但我最大的恐惧,其实是面对人。”克服了第一阶段,阿星这样总结说。很多人夸他勇敢,可他发现,自己只是能面对外界的困难,内心的恐惧,他还没有跨越。
“其实昨天说的朋友,就是我自己。”第二天,阿星在微博坦白,他的自卑和焦虑,有时也会伤害到别人。一如四年前那场出走,他觉得自己是家庭的“负累”,本以为离开是给父母减少负担,结果却增添了他们的担心。后来阿星才知道,父亲经常去外面的天桥下找他。
红星新闻记者蔡晓仪潘俊文实习生祝越
原标题:《逃离人群、流浪四年,他拍下图文成为20万人共享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