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捕蛇的人越来越多,贵州武陵山地区五步蛇和其它蛇类的数量逐年减少,导致森林和农田的鼠害和虫害越来越猖獗。当地村民的作物经常受到竹鼠的骚扰,山上的野生竹林也面临着鼠类的威胁,而野生竹林在整个生态系统中起着保持水土功能和调节气候的重要作用,从而影响到整个生态系统
1五步蛇凶猛
下午四点,贵州省江口县盘溪,上山拍摄原生态五步蛇图像的我迈着酸胀的双腿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群山已赶走了最后一缕阳光,周围的山林显得有些压抑,只有零星的萤火虫在丛林的暗部散发着微弱的灵光,蝈蝈也忍不了闷热的天气发出诅咒般的鸣叫,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我只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以身犯险,触及山路两旁的杂草丛。与此同时,距离我不足一公里的麓一沟,四个气象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检查野外气象自动观测站仪器,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悲剧正悄然而至。
“昨天江口气象局的副局长被五步蛇咬到,他们不懂怎么用药,送到医院人就死掉了”。老唐坐在自家的床上说道,还不时习惯性地用左手抚摩着他幼时被雷管炸断的右臂,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悲哀且无奈。听到这个噩耗,我也出了一身冷汗,对死者惋惜的同时也萌生出了后怕的感觉。
贵州武陵山地区是我国五步蛇的集中分布区,我与老唐的结识正是基于这种在当地经常咬死人的毒蛇。《太平广记》对这种蛇的描述可谓淋漓尽致:“乌而反鼻,螫人立死,不然则全身肿烂,百无一活。”
每年到了七八月份,当地江口红十字医院的医生都要面对很棘手的蛇伤病人,由于五步蛇属于一种大型蝮蛇,性情凶猛,它的毒液是一种十分复杂的血循毒,其中含有十几种能给身体组织造成出血、水肿、坏死的酶和多肽,这些物质还可对心脏、骨骼肌、周围神经产生极大的破坏作用,患者首先会出现肢体肿胀,大面积组织坏死,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救治,通常会在几个小时后死于脏器衰竭。
2“五步蛇盘在哪里,哪里就盘着一堆金子!”
夏季的武陵山地区闷热潮湿,五步蛇活动频繁,人蛇遭遇是难免的,虽然五步蛇的咬伤很可能丧命或造成终身残废,但当地人并非谈蛇色变,相反对蛇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结。五步蛇曾被载入史册,历史文献这样记载道:“自古有岭南人喜啖蛇,易其名曰茅鳝。南方人吃巴蛇,可免心腹之患。”
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进步,人对蛇的需求与日俱增,就衍生出了某些非主流性贸易,因此人与蛇并不只是一种相互抵触的本源关系了。武陵山地区的许多村民都有捕蛇的嗜好,这些人都是住在大山周围的村民,其中还包括了妇女和儿童。“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我可不愿放过一条五步蛇”。老唐曾兴奋且冲动地告诉我。
老唐是地道的当地农民,本分和善良,却有些固执,虽然上了年纪,但步伐依然矫健,在林子里穿行得飞快。早在3年前,我为获取五步蛇的原生态照片而结识了他。他在当地是有名的捕蛇高手,仅凭一只手就能对付凶猛的五步蛇,我在与他的寻蛇经历中亲眼所见,这个单手抓蛇的过程危险性极大,只要一个小小的闪失就可能要了老唐的命。但他总是很幸运,从来没被五步蛇的獠牙碰过。在平日里他还总是念叨:“五步蛇盘在哪里,哪里就盘着一堆金子。”
捕蛇毕竟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许多捕蛇者就不那么幸运了。一次我与老唐一无所获地从山里出来,来到盘溪村的一个便民小卖部休息。一位老人静悄悄地坐在木屋的门槛上沉默地望着天,忧郁无助的眼神透过他那残缺变形的右手衍射出透骨的凄惨。
我凑过去与他交谈,他也接受了我,给我讲起9年前那次险些致命的冲动。在一次抓蛇过程中,由于他捏握的位置距离蛇的颈部太过靠上,而且用力过猛,五步蛇的一颗毒牙居然穿过了下颚刺入了他的拇指。在那一刻,近乎绝望的恐惧几乎让他想到了极端的行为,但他还是没有十足的勇气截掉自己的右手。村民将他背下山,用当地的草药挽救他,经过4个月的不懈努力,终于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毒液中的降解酶几乎将他的拇指全部消化掉了,遭到严重破坏的肌肉与神经也使手掌其余的部分严重萎缩变形,创伤处经过7个月才得到愈合。
而此后,他几乎丧失了劳作能力,只能依靠儿子在外打工补贴他的生活,在他流露出那种无法言传痛苦的同时,好像也在反思那次行为到底为何,而这到底又是谁的悲哀呢?
3“现在蛇全给捕光了!”
在这些惨痛的案例中,大多都发生在那些捕蛇和进山非法采集的人群中,他们有的可能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却带着那刻骨铭心的记忆面对着现实生活,而有的依然在山林阴湿的环境中重操旧业。
在野外抓到五步蛇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老唐平均每年只能抓到四五条五步蛇,比起以前的确是少多了。
老唐回忆他年轻的时候说:“那时候山里的动物很多,进山就可以抓到五步蛇,容易得很,不过那时候这东西没什么人要,卖得也不贵,所以我们不去冒险。现在就不同了,要价高,有多少就卖多少,但是蛇却难找了。”
因此每当他在野外看到五步蛇时,真的无法抗拒那种兴奋与急切,他好像真的看见了金子,一切危险在那一刻全部抛之脑后。据了解,一条1.5公斤左右的五步蛇可以等同于他家4个月养鸭卖鸭蛋的收入。当地有不少从事蛇类贸易的动物贩子,他们专门收购从附近山里抓来的蛇,还包括其它各种山货,每星期在赶集的时候到各村收货,五步蛇的价格为每斤160元。
老唐总喜欢将自己抓的蛇送到镇上一个固定的收购点,收购点的主人姓胡,所居住的地方很隐蔽,不知要经过多少条深远的小巷才能到达,收购站其实就设置在他的家中,若不是我与老唐是多年的朋友,胡老板根本不会让一个挎着相机的陌生人进入的。
北面的两间屋子专门用来养蛇,不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每间屋内都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板。木板的缝隙中盘卧着一条条从山上抓来的王锦蛇,足有数百条。屋内的地面上堆满了蛇的尿液和粪便,好像从来就没有清理过,各个角落还散落着破碎的用来喂蛇的鸡蛋。这些蛇是养到冬天再卖的,因为冬天没蛇可抓,又是吃蛇的旺季,所以价格就会抬高许多,这屋子蛇可以多收入两万多块。
老胡不断将陆续送来的猪獾、果子狸的尸体秤了重量丢进冰柜。冰柜里面散落着形形色色的动物尸体。而当我问起他时,他总是告诉我这个好吃或那个不好卖。在这个一百多平米的空间中,昏暗的光线和糟糕的环境,还有那被囚禁的蛇和面目狰狞的尸体,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众生图。
4广州:野生动物贸易集散地
对广州这一占有特殊地理位置的港口城市来说,野生动物贸易也随着城市的发展向集约型迅速转变。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这种贸易也随着市场化的扩大而逐渐形成了规模。数十米长的野生动物综合市场在广州市郊建成,那里的卫生环境向来很差。腥骚气味让人作呕,在那里可以看到堆在一起哭嚎的豹猫,断了腿的果子狸,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的野猪。
在一个个排列堆放野生动物的笼子外,随处可见刚刚死去的动物,景象惨不忍睹。全国各地乃至东南亚的野生动物被集中到此地等待出售,市场却供不应求,各店的老板总是忙得热火朝天。直到2003年的非典才让国人反思广东近乎变态般的饮食习惯。
记得非典刚刚解禁后的广州蛇类市场,场区内空空如也,没有了一点以往的痕迹。只有几个小孩在远处茫然地向四周张望。然而看似平静的场景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内幕。非典的出现是巧合也好,是报应也罢,却都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某些人的意识。
在凌晨3点的时候,几辆30吨左右的货车停靠在市场门口,几个湖南人正在从车上卸货,五步蛇、眼镜王蛇、滑鼠蛇等几十种蛇在这里应有尽有。这里不但有各地餐馆的采购员,地方动物园的业务员,还有不少在宠物市场开爬行动物专卖店的老板。有的在摊位上订货,有的在各摊位转来转去寻找濒危的蛇种。
由于近年来饲养另类宠物的兴起,因此市场上专门有人从事收购濒危珍稀的蛇和蜥蜴,生意已经初具规模,绿瘦蛇、睑虎、白头蝰被分放在一个个小木格里,等待着玩家过来采购,这些宠物的价格通常不菲。
所有人都在匆忙地进行交易,因为这一切必须要在天亮前结束。随着天色渐亮,市场上有人开始打扫卫生,清除地上的血迹和污垢,市场上的人一个个捧着早餐不知去向,整个市场又恢复了平静。
5只要欲望还在,屠刀又怎肯放下
在武陵山地区生活着许多珍稀的物种,老唐不但在山里抓五步蛇,他会把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统统带回来,比如棘胸蛙、乌梢蛇、竹叶青,还有灵芝和各种兰草,冬天还会下夹子抓捕果子狸或鼬獾。他也经常随手杀死一些他认为没价值的物种,然后带着那卑微且又自大的神态丢在我面前。
每当这时候,我总试图改变他的观念,但都无异于对牛弹琴。大部分生活在森林周边的村民都很贫穷,他们内心不但充斥着对物质的向往,也同样背负了商品社会给予他们人性上的残缺与行为上的变异。这样根深蒂固的习惯已经很难改变,而改变的则是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
由于多年非法采集和偷猎,造成了一些特有物种的数量急剧下降,严重影响了生态系统中的食物链。随着某一物种数量的减少,森林食物链就会出现断层,对整个生态系统都会产生严重影响。
随着捕蛇的人越来越多,五步蛇和其它蛇类的数量逐年减少,造成啮齿动物肆无忌惮地大量繁殖,导致森林和农田的鼠害和虫害越来越猖獗。当地村民的作物经常受到竹鼠的骚扰,山上的野生竹林也面临着鼠类的威胁,而野生竹林在整个生态系统中起着保持水土功能和调节气候的重要作用,从而影响到整个生态系统。
五步蛇只是存在于客观自然的一个物种,在人类对它没有需求的时候,偶尔与人类发生的冲突也是世间的正常规律,但人类似乎生来就喜欢与规律抗衡,欲望萌生出肆无忌惮的需求,有需求就会有贸易,有贸易自然会加剧冲突。而今,人类的捕杀使这种生物丧失了其在森林中的重要作用,反而使其变成了人类满足欲望时所要面对的一个危险载体。
老唐虽然是个高手,但却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行为后怕,不过他每次外出还会带着跟随他多年的那把砍刀,以便发现五步蛇可以及时砍个木插。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总希望能通过老唐了解中国农民的生态观,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谈起。对于一个农民来说,在他那非正常行为的背后,促使他的也许是原始的欲望和贫寒的生活。对于老唐,我还没有弄清他是在追求生存,还是在追求幸福。
在如今社会的热点中,环境问题无疑是未来的持久性话题,但环保无论作为一种形态还是一种意识,都同样伴随着欲望的扩张与膨胀。如果换一种六道轮回的角度去想,对于日趋恶化的环境,人们的顿悟只能是放下屠刀。可是在现实当中,老唐的那把砍刀就真的那么容易放下吗?我们只是靠管理制止对自然的过度索取和破坏,但人类的这种破坏却始终没有停止过。捕蛇者也好,收购者也好,消费者也好,我们真正应该面对的其实不是这些看似极端的世事,而是人类内心的欲望,只要欲望还在,屠刀又怎肯放下。
老唐从那张破旧的床上下来,从床下拖出了那双胶皮雨靴穿上,像往常一样将那把砍刀系在后腰上对我说:“昨天麓一沟咬死人的那条蛇应该还没有跑远,可能就躲在周围的草丛里,我们去碰碰运气找一找吧。”
肖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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