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太阳火辣辣的。在书房看书,突然,耳朵里传来悠远的声音:“磨剪子也,戗菜刀——磨剪子也,戗菜刀——”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磨剪子”,平稳地滑出,“也”字拖了两拍,尾音微翘,“戗”字音浊,拖了一拍半,接着是“菜刀”两个连着一块抛出,有着说不出的韵味。这吆喝有很多年不曾听见,此刻突然闯进耳朵,就像旧时光一下子洒在木窗上,叠影出凌乱而泛黄的一些碎片。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到了楼下,我探出头去看,是一位瘦个子老头,身穿一身蓝色短袖布衫,有些旧,他挑着担子从巷子那边徐徐而来,悠长的吆喝声伴随着零星的金属撞击声。
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愿意他保持古时货郎的形象,担心他不是穿蓝色短袖布衫,而是一身条纹T恤怎么办?万一不是瘦瘦的样子,而是矮胖子一枚怎么办?我忍不住自个笑了。
突然,“磨剪子也,戗——”声音突然断了。我想象,他是不是站在楼下,遇见熟人与之搭讪,或者有人正好上来问询生意,他不得不停下来与之说话。两分钟后,他竟然把刚才的话接上了“菜刀——”我忍不住再次笑了。看来这老头是个做事有头有尾的人。我侧着耳朵,听着他的号子一路下去,渐远,渐小,渐微,直到完全消失。
那次吆喝声之后,几乎整个秋天、冬天再也没有听到磨剪刀的吆喝声了,直到快过年的时候。那天,正在家打扫清洁,耳朵里突然又一次传来“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被声音拉出童年过年的色彩。
我停下来,站在阳台上,看见风雨中,一位老人挑着行头,在小区楼下慢慢走,路上行人稀少。这么冷的天,我的心突然有些难过。他的声音有节奏地传进我的耳朵。我坐不住了,走进厨房,寻了一圈。家里有一把早已没用的菜刀,我到针线盒里找到几乎不用的剪刀,一起下楼了。
“师傅,磨菜刀。”我喊住正要离开的他。老人确实有点老,六十,或者七十?他满脸沟壑纵横,黝黑的脸冻得有些僵硬,一顶黑色的呢子帽戴在头上,大约是冷,帽檐压得很低,差不多只露出了一双小小的眼睛。他的手上套着一双染得又黑又黄的白线手套,肩上扛着一条长凳,一头是两块磨刀石,另一头是一个小木凳,还有一只箱子。
他放下挑子,拿出磨刀石,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堆工具:锤子、钢铲、水刷、水布等。
他跨在凳子上,像骑马。想起一句俗语:骑的日行千里的赤兔马,磨的便是青龙偃月刀。原来说的就是他们这行啊。他用手捏捏刀背,试试刀刃,然后拿出一根尺把长的铁杆,两头有横扶手,中间镶着一把戗刀,他用戗刀刮薄刀刃,刀铲戗完了,开始在磨刀石上磨。不时往刀上淋点清水。磨一会,便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刮一下,又眯着眼看看刀锋。磨完了,用一块布把刀身上的锈迹一勒,一把锈得不像样子的菜刀,瞬间变得铮亮锋利。
磨剪刀似乎要麻烦些。他先把剪刃两片合在一起磨,刀尖对齐,不快不慢地磨起来。磨好后,用布条试了试刃口,轻松自如。我曾用我的剪刀来剪辣椒蒂,勉强可用,剪衣服吊牌有时都剪不动,现在看来,这个效果相当不错。
看着磨好的剪子与菜刀,师傅递给我。我问师傅多少钱,他说30。我给他50元。他要找零。我说,没零钱就算了。他说:“那哪里成呢?规矩不能坏了。”他终是从衣服内包里找出零钱给我。这时候,楼下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一位老奶奶感慨地说:“哎呀,我也去找找菜刀来磨下,我都好久都没看见磨刀的了,以为这个行业丢了呢。”
磨刀师傅抬头搭话:“是哦是哦。现在哪个年轻人来干这行,我也是图个闹热。过年了,走街串巷一下。”
回家坐了一阵,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磨剪子也,戗菜刀——”吆喝声拉得老长,长到如同远去的岁月,在胡同弄堂里久久回荡……(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