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都是拟兽desu一些深圳时期脑补【】
p2是毅子单人
ps∶浪姐邀请好像是听说邀请了但是连着①一起收到了【】
*那难道是叛逆的象征吗
1.秀秀的手很纤细,早年的时候她会去做指甲,不是很夸张的样式,是很素的那一种,偶尔缀点雏菊,也符合她的性格。
她做完会把手并在一起,展示给我和小花看。指甲上的亮油反着光,她的甲床很长,手也素净,白色和浅绿的底点着几朵小雏菊和萱草,像微缩的苔原景观。
她见我两没反应,手指曲了曲作猫爪状又伸展开。你两说点啥啊。
我点了点头,说好看。小花也点了点头,说有品位。
她听完似乎终于意识从我们两这里能得到的最高评价也就这样,于是愤愤的收回去,轻哼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嘀咕着我两这样绝对找不到女朋友。没走几步她脚尖一转,回来往我两肩膀上一拧,说小心下次就拿我两开涮,给我俩来个...
她听完似乎终于意识从我们两这里能得到的最高评价也就这样,于是愤愤的收回去,轻哼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嘀咕着我两这样绝对找不到女朋友。没走几步她脚尖一转,回来往我两肩膀上一拧,说小心下次就拿我两开涮,给我俩来个构建延长甲。小花和我一边乐一边点头说好。
只要你开心就好。
2.我见过秀秀上绳,手腕一甩绳子就飞出去,打了个圈勾在杆子上,伸手抓牢了身子一翻就掀上去,比翻书还轻巧些。调整了下位置就能直接躺下来,脚抵着绳边还能引导着整张绳床晃,和吊床看起来竟然也没有区别。
但是我摸过绳的材质,估计里面加了铁丝,睡起来不会太舒服,就算是拿来抽人,下手狠的话应该也是能见血的。
3.秀秀有不逊于小花的柔韧度。
她曾偶尔提起过小时候压腿的疼,开背痛的眼泪都飙出来还是得压。她说的轻描淡写,还搅着面前的莹白的西米露在神游。
有想过放弃吗。我问她。
她把玻璃碗举起来喝了一小口。那当然啊,那么小,天天这样练,我们还要练搏击呢,当然疼的哭爹喊娘不愿意练啊。她顿了顿,“但是不能不做啊,如果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当然就不用练了,但是我生在霍家。”她睫毛颤了颤,仰头喝完最后一点西米露,玻璃碗放在木桌上磕出声响,犹如她当年下定的决心一样。
但是我生在霍家。
4.秀秀的房间里有一本纸壳封面的相册,相册只塞满半本,自2000之后便再也没有照片填入这个相册。
不过,一切都止步于21世纪初,那个炎热的夏天,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那个夏天。
5.
秀秀的手腕上会挂着皮绳,各式各样的都有。小时候偶尔是两根,偶尔是三根,环在手腕上,像五彩的散花球。
小时候秀秀扎的都是包包头,是像神乐那样的造型。在长沙大宅过年的时候她每次来都顶着两个小包,一身红跑过来甜甜地叫吴邪和小花哥哥。
那时候她的手上还有红绳,编成细细的一条,像命运的脉络勾结在她的腕间。她的脚腕上也有,其实看不见,但是有隐约的铃铛声——那是霍仙姑给她打的银铃铛。她红色的雪地靴踩下松软的雪地,银铃的响动就会伴随雪花堆积的声音一齐到来。
在出生时姑姑霍玲有送给她一个银手镯,伸缩环的,上面缀满了祥云纹,写着“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后来长大了带不了了,她常摩挲着这个银环,这对她有也别的意义,她不舍得丢在柜子里吃灰。
她不舍得熔了,其实是舍不得姑姑亲手打的字。
前几年她配了个锦囊随身带着,不安的时候就隔着锦囊压着它的边缘。带来一种近乎疼痛麻痒的慰籍。
在吴邪找过她之后,她把镯子从红色的锦囊里拿出来。经过这么多年它早已失去簇新的光泽,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吃力地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光。
是时候了。
她时隔多年终于再将手指压在上面的“平安喜乐”上。她咬破指尖,等血珠有红豆大小的时候翻手压在这祝福的话语上,跳动的脉搏和奔涌的血液,以及她们霍家的血脉都倾注在这银色的象征中。
她开着车去了霍家的珠宝店,轻车熟路走到工作台里面。工作人员向她行礼,她摆了摆手,说我要用操作台。
她把刘海往后捋了捋挂在耳后,从手上取下皮筋,绕了两下盘了个丸子在脑后。她配好护具,把镯子拿出来,放进熔炉里,她拿着火枪亲自烧。
烧的时候很热,她的脸上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火映在她的眼睛里迸发出血色的光。但她仍一动不动地盯着烧的火红的炉子,一如所有人最后都要跳进的火坑。
她最后做的是很素净的样式,就一个素圈套在她的手腕上。她故意做的比她的尺寸小一点,冲了水抹着肥皂往里推,压过她关节的时候疼的直抽气。
这个手镯留在身边就象征着一种等待,也是一种时时刻刻的提醒、警示。
警示着她们一族时时刻刻处在某种未知的威压之下。
而如今,她终于有机会亲手扳倒这一切。
下班后河边凑合啃面包的恋爱故事
是约稿,爱来自金主妈妈
“你定?”电波那头的声音有笑意,“又抽烟。”
“眼线安插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黑瞎子无奈道,“就一根。刚刚给你查帐,帐本怎么糊弄成这样,如今解家手底下的人做事也懒怠了。”
那边停顿了一秒,黑瞎子知道他在叹气,“那盘口上都是解家几代的老人了,得杀贪官也得用贪官,这叫制衡,你懂吧。”
“怪不得才翻两页就被请下去喝茶了,喝的还是去年的陈茶,霉得我都想叫爷爷。”他咂了咂嘴,余味还涩在舌面,“老板您放心,只碎了两个清代...
“怪不得才翻两页就被请下去喝茶了,喝的还是去年的陈茶,霉得我都想叫爷爷。”他咂了咂嘴,余味还涩在舌面,“老板您放心,只碎了两个清代的茶盅,算自家的东西,不值钱。”
“跌了东西值钱还是气了人值钱?”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但黑瞎子能想象到他神色淡淡,笑也很淡,“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脾气还不小?”
“没气。”黑瞎子心说果然还是被这小东西辖制住了,兜兜转转还得和他算那根烟的帐,“路上塞了半个小时,躁得很。”
“行了,没说不让你抽。”手机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我这边快好了,到底去哪?”
黑瞎子在晴朗的秋阳下眯了眯眼,“那你先来我这儿呗。”
这是城市的河边。过了重阳,一切都萧瑟起来,秋意也黯淡下去。黑瞎子记得很久以前这条河不是这样流的,当时额吉坐在马上,他被抱在额吉怀里,看过河水涨一阵落一阵清一阵浊一阵地穿行在皇城根底下,无论建多少座桥,桥上走过什么人,好像都与它无关。但这也不重要了。这条水系现在和他也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几经改道后,依然溶溶脉脉地东流。
他就站在河边,看晚霞慢慢褪去天光,在城市尽头愈发鲜艳。口袋里还有烟,他摸了摸,还是没有抽,就这样干等着解雨臣。
等到街边的路灯亮起来时,解雨臣就到了,他看起来干练、神采奕奕,身上的衣服也是换过的,倒显得这场临时约会里黑瞎子是最不在意的人。事实上他们今天早上起床之后就各忙各的去了,公司里的事务堆积成山等着解雨臣去处理,黑瞎子就被外派去收债。北京的交通一如既往地糟糕,事情处理得很快,而过程却相当漫长。
解雨臣还没下车,就从车窗里抛出来一个长条的黑影。黑瞎子条件反射接住,手心一冰。视力在昏暗中格外清晰,黑瞎子看到,那不是平时解雨臣用来打发他的苏打水,竟然真的是一听啤酒。
“可以喝点。”解雨臣从车上下来,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
他单手撬开了易拉罐,“这是你新学的礼仪吗?”
“很快我要去一趟法国,提前了解了一下当地的习俗。”解雨臣的风衣和头发一起在晚风中飞舞,“怎么样,还标准么?”
“Tropstandard.”他学着解雨臣的动作也轻蹭过他的脸颊。热烫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他们笑作一团,然后接吻。北国的夜晚温度下降很快,可黑瞎子的亲吻滚烫得让解雨臣有种要融化在路灯中的错觉。
“怎么这次直接跳过了反驳下属所有提议的流程。”
黑瞎子道。他们坐在河边的堤岸,双腿垂下去,分吃解雨臣带来的面包,河水在脚底淌去,恍惚间像漂浮在半空。黑瞎子的啤酒已经被管控很久了,因此一口一感叹,喝得很珍惜。“在路上看到,就买了。”解雨臣笑他,“以后别到处和人说你是满清遗贵,瞧你没见过世面那样儿。”
他咧嘴,“这不是等您松松手,漏漏缝儿,咱才有好日子过么。”
“诶,您别介儿。”解雨臣的北京话说得顺溜,又带了一点南方人的腔调,更显得骄矜,“新时代了爷,咱不干那封建地主的事,有钱大家赚,有好大家分,您说是不是?”
这一串下来把他酸得直倒牙,他掐着他脸上的一点肉皮,“解雨臣,你班没上够是不是,再说这种场面话我就把你送回去漱了口再过来了啊。”
解雨臣也被自己逗得直笑,“原来我平时说话那么没意思。”
黑瞎子这样谁见了都说有趣的人,在解雨臣面前无趣得很;偏偏自认为无趣得很的那个,在黑瞎子眼里简直太有意思了。
“那也没有吧。”他认真地回想,“还是很好玩儿的。”
“哪里好玩儿?”
“哪都好玩儿。”他摸着下巴认真地给人分析,“你没发现么,你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运用到一些谈判技巧,无时无刻都想着给人下套,像个很聪明的猎人。”
解雨臣撇了他一眼,“人家说这叫城府深,不真诚。”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果你不当一个猎人,就会被当做猎物。”
“你觉得我可怜么?”
“有点吧。”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但其实我觉得你很厉害。真的。”
“哎,为什么和你出来我们的话题就这么沉重。”解雨臣抱怨道,“资本家也是要下班的好不好。”
“我早和你说了,我就是一个很无聊的老头。”他刮了刮解雨臣的下巴,尽管后者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但依然昳丽得让这个动作显得孟浪,“某人放着大好青春,非要和我搞相好。”
“不好也好了二十年了,”解雨臣叹着气歪倒在他身上,“沉没成本也太大了,你说怎么办吧。”
黑瞎子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干,易拉罐踩扁,抛进远处的垃圾桶时颇有些依依不舍,“就像我想喝啤酒但被管着一样呗。”
“你说实话,你为什么非戒不了那一口。”
“我戒了,你用什么换?”
“我管你!”解雨臣给他肩膀来了一拳,“你糟践你自个儿,还找人替你着急似的。”
他故意抽着气,果然让解雨臣以为自己下手重了,着急翻开他的领子看。结果除了颇具视觉冲击力的大块肌肉之外什么也印子也没有,解雨臣看着又添了一拳。他一手撑在身后哈哈大笑,“这不是有人替我急么?”
解雨臣忽然不说话了,像真被他气到了一样,往嘴里塞着面包。黑瞎子认出来那个包装袋,是他们平时着急对付晚饭时常买的那家,牛角包是给黑瞎子的,拿破仑是给自己的,上面有葡萄干和坚果碎。说有多好吃也不至于,但两个人有条件时都挑剔得很,口味南辕北辙,否则也不至于总是凑合。难得有一家可以同时满足两个人味蕾的,解雨臣就一直买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有了这么多共同的生活习惯。只有这时候黑瞎子才会真正意识到他们是一对眷侣。是那种,有点俗气的,会吵了好好了吵的寻常情爱,早年解雨臣为了他伤神时他其实万般不解,一个早已不堪重负的人类,为什么还要将另一个千疮百孔的怪物背在自己身上。直到万丈雷城上,他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金谷梓泽,可解雨臣千里奔袭,只为当他一个人的绿珠。
“解雨臣,你亏不亏啊。”黑瞎子以为自己在笑,但从解雨臣眼中倒映的波光里得知并非如此,“跟我在这里啃面包。”
解雨臣笑起来。他说:“没关系的。”
他们早写在命册里的默契又促使他们不动声色地绕开所有弦外之音。他其实不愿意在这段感情里总成为被追逐的一方,尽管解雨臣仿佛甘之如饴。很多时候他总觉得不应该,但事事幽微,他们连随口一句笑谈都像是判词,话语就变成太严肃的事。比如现在解雨臣说没关系的,或许说的是不介意在和黑瞎子吃过无数次街灯晚餐之后再吃一顿,或许是关于时时刻刻盘绕在暗处的巨蟒,又或许是……他总觉得解雨臣很好懂,但又觉得自己从没有读破他。
可解雨臣看着他,眼中流动着段段波影和路灯,还有面前的男人,“面包很好吃。”
他瓮声瓮气的,“你别这么乖,太委屈你了。”
“等我把解家还给他们,你就只能跟我一起吃面包了。”解雨臣总用“还”来解释自己为家族所做的一切,仿佛他生来就负债累累。但此时他笑得十分舒怀,似乎真的为此感到快乐。“怎么说来着……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什么之类的……总之你愿意的吧?”
黑瞎子取下墨镜,暖黄的灯光刺得他视网膜发痛。他就用这双病入膏肓的眼睛注视着解雨臣,“可是面包不好吃。”
“好吃的。”解雨臣揪下小小一角,递到他嘴边,固执道:“好吃的。”
他看了解雨臣半晌,就着他的手吃下去。松软的淀粉在嘴里逐渐融化、发酸,黏黏糊糊的。在过分漫长的岁月里,他对食物的要求变得很低,真到紧急时刻,什么都能填进胃里,为躯体提供逃出生天的能量。但那一刻,他咀嚼着解雨臣喂过来的面包,忽然觉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都是为他们来的。
他捧着他的手,闻到上面残留的甜香,将脸埋在他掌心里。身后城市光影壮阔,人,桥,河水,额吉,万古洪荒,都在刹那远去。
他感觉到解雨臣在揉他的脖子,这让他险些重拾某些久违的软弱。他低低地重复,“好吃的,是好吃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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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够十本书中鸡飞狗跳恋爱别扭的一页
是约稿,爱自来金主妈妈
“交出来。”
出门前解雨臣拦住他。后者一脸无奈地作投降状,“没有。”
“我看到了。”解雨臣催促,“交出来。”
“真没有。”黑瞎子翻出两个裤袋,在秋风里被吹得像两只气鼓鼓的河豚,“解老板要不要搜身。”
昨夜北京下了一场雨,早上便有了明显的秋意。本来吃了桂花蟹喝了黄酒是最适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解雨臣却在九点不到被黑瞎子轻手轻脚起床出门又悄悄回来的动静闹醒了,于是在门口就把鬼鬼祟祟的黑瞎子堵个正着。
“财务一大早和我说了,你又在账上支了百来块钱。”解雨臣把屏幕直直怼到黑瞎子面前,上面赫然是......
“财务一大早和我说了,你又在账上支了百来块钱。”解雨臣把屏幕直直怼到黑瞎子面前,上面赫然是一条报销报表,“一包黄鹤楼,半打啤酒,刚刚好。怎么着啊,爷,今天喝燕京还是百威?”
“戒了,早戒了。”
“我不想和你废话。”
黑瞎子咂咂嘴,从后兜里摸出刚买来的烟丢在玄关上,看到解雨臣还伸着手等,就把打火机都上缴了,“酒在冰箱里,藏在你那堆腌菜后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解雨臣依言打开冰箱,果然搜出来六瓶已经冰凉的啤酒,“爷您量大,解某自愧不如。”
“活着真没意思。”黑瞎子有点躁,把今天早上解雨臣给扎的小揪捋散了,橡皮筋串在手腕上,“老年人就这点爱好了。”
解雨臣看着他那一头乱毛笑了,“我也是为你好。”
黑瞎子被缴了存货,也不着急出门了,“我要是这么说你,你肯定也不愿意听我的。”
“是么?”解雨臣悠悠把磨好的咖啡啜了一口,“自热米饭又比泡面健康到哪里?”
“你的健康问题又不是自热米饭造成的。”
“但你的健康问题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烟酒造成的。”
“OK,行,不吵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黑瞎子摊摊手,“解雨臣,你怎么从来不愿意在嘴上认输。”
他瞬间发了火,“我说错了吗?”
“你看你。”黑瞎子插着腰,凑近了观察他的神色,“每次我和你说改改你的脾气,你就这样。”
解雨臣推开他的脸,“你觉得不好?”
“我不是觉得你不好,但你不觉得你对我像仇人吗?”
“我从来都这样说话。”
其实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和十几年前相比已经很改善许多,刚和黑瞎子厮混到一块时吵到这份上已经要动手了。其实他们也不经常为这种鸡毛蒜皮争执,但是周末解雨臣给他排了眼部的全面检查,按照惯例一周前忌烟酒。想到这里他顿感一阵熟悉的无力。他盯着地上二人交叠的影子,“你是不是想和我算了。”
黑瞎子猛地抬头,“什么?”
“你是不是,想和我算了。”他掐住自己的指腹才能说下去,“你烦死了吧,一天到晚把你困在这院子里管这管那,比不上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
“解雨臣。”黑瞎子声音一沉,“你乱说什么,我他妈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解雨臣也自知说错话了,可吵架吵到剑拔弩张的程度,满腔愤恨之下愈发口不择言,“也是,这这碗腌臜饭的讲什么仁义道德,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黑瞎子脸色冷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随便说分手。”
解雨臣对上他的那副大墨镜,“我只是给个机会你选择而已。”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秋分后明爽的天,院中海棠早就落尽了,屋檐下排着一溜儿菊花,是黑瞎子早上去买菜的时候看到拉回来的,愈发显得秋情浓重。解雨臣原本不在这些花草上留心,黑瞎子有这闲情也就随他了。现在心里窝了火,就随手把蟹爪般的花瓣当黑瞎子似的揪着泄愤。黑瞎子就环抱着手臂在后面看他,“你认真的?真的算了?”
“那就算了。”解雨臣骤然回头蹬他,眼睛微微发红,“你别再进我这门儿。”
“你这是在逼我和你作对,你能在这种游戏中获得什么乐趣么?”
“和你作对能有什么意思?”解雨臣喉头哽了一下,不得不拔高音量掩盖过去,“你可着劲糟蹋自个儿去吧,反正你不想我管,我也管不到你。”
说完把手机留在石桌上,转身往外走去。解雨臣拿起手机往他的背影砸去,“你放心,会有人事给你结算工资的。”
黑瞎子身形一避,冷笑着跃上檐顶消失了,“老板自然英明。”
和某人倒是挺像的。他被自己的联想气笑了。此时,戴着框架眼镜的人事小姐突破重围挤到他面前。“这是呃,二老板,”人事小姐敏锐地观察到自家大老板的脸色不对,立刻改了口,“齐董刚刚提交上来的辞职申请。您将齐董的QA调在优先级,所以先汇报给您处理。”
解雨臣下意识就要拿过笔签字,瞬间只觉全身的血液都猛然冲到天灵盖,连同大脑都眩晕起来。这不是决策应有的状态。他又将笔盖缓缓套上,“把他的辞职申请一式三份送到我办公室。”
解雨臣按揉着额角,“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在北京跟了你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重温王府旧梦。”吴邪打了个哈欠,“小花,你们家现在他当家了?”
“去你的。”他骂了句脏话,“老王爷现在被我赶出门睡大街去了。”
“啊呀。”吴邪在那边惊呼一声,“这使不得,新中国新时代了打倒三座大山了,他这封建余孽犟脾气上来留发不留头怎么办?”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刚指向一点半。他按铃把助理叫进来,交接了剩下的工作后离开了公司。
他开车先回了家,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就看到伙计把买来的菜放在院子里,看到他出来就迎上来道:“当家的,您要的豆角、豆嘴、豆腐、羊肉、牛肉都买齐了,粉条看到还有,且成色不比上次的好,就没买。羊肉和牛肉按照您的吩咐没切片儿,整的给您拿过来了。”
解雨臣翻着那些塑料袋检查,“正好,留着给你们爷切。”
“哎。”伙计应了声就下去了。他从衣帽间拎出来一个大挎包,是某某品牌的菜篮子,霍秀秀买了不喜欢,就半送半塞地给了他。他把新鲜的食材都放进去,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实在很接地气。
他扫了辆共享自行车,绕过了一个路口,拐进胡同群里。如今法治社会,黑瞎子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他手里握着,行内都知道他是解家的人,如果帮他潜逃北京,那就是公然与解家叫板。
因此黑瞎子只能在一个地方。他想到此处,车轮也轻快起来,正是老北京人最闲散的午后,他一路拨着车铃穿行在巷子里,心率和当年似乎并无二致。其实他和黑瞎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忘记自己的年龄,一个活了太久的老怪物和另一个早慧的小怪物,似乎永远停滞在很多年前的落满暖阳的下午。
这让他想到永恒之类的词语。
他在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下。这是黑瞎子以前住的院子,以前给霍家做事的时候走霍老太太的关系,他烧了几年的收成才置办下来的,三角债的永久产权,就算改朝换代也还是他的家产,解雨臣总笑他是不是想用来当祖屋。每当这时黑瞎子就要很严肃地问他,你能生吗?解雨臣面皮发胀,说不能。黑瞎子就笑了,道那这就是个木框子刷腻子,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他原本想翻墙进去,却发现正门竟然是半掩着。他心里一跳,立刻推门进去。却见厅堂上的原本挂着清白传家牌匾的悬梁空无一物,博古架上也只余下几只赝品。解雨臣一低头,竟然发现自己带了一串血脚印,从院落中带来的,鲜红的血液还在流动,逐渐渗入到石砖的缝隙里。
解雨臣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经历过这样无所适从的恐惧了。蝴蝶刀瞬间从袖口滑落手中,他悄无声息地将皮鞋除在原地,身体迅速调整到战斗状态。他像只猫一样绕过前厅,屏息来到起居的后院。
“怎么不穿鞋。”
解雨臣蓦地抬首,就看到黑瞎子正以一种非常舒适的姿势盘腿坐在瓦顶上,手里拎着半串葡萄,那葡萄在阳光下剔透得像玉石。他似乎在享受日光浴,整个人懒散得不得了。解雨臣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全被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久久不得发泄的那股暗火又成燎原之势,“你、你他妈的吓死我了!”解雨臣脱口而出,“我他妈以为你死外边了!”
黑瞎子手里还拎着半串葡萄,看他风风火火地进来,又施施然躺下了,“长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啊陛下。”
“那牌匾呢!”解雨臣急冲冲的,“地上的血怎么回事!”
“哦,你说那个啊,看着那字不顺眼,就想摘下来重新写。”黑瞎子嚼着葡萄口齿不清道,“血是羊肉的血,想做个冰煮羊,负羊请罪。结果忘了那盘子上次给你打碎了,就在院子里处理了,羊在锅里炖着呢。”
解雨臣心跳还未平复,屋檐上悠哉游哉的男人似乎正在嘲笑他的关心则乱,亏他还是在腥风血雨里大的,连羊血和人血都分不清了。他抬头咬牙道,“你给我下来。”
原本也没指望黑瞎子真能如他所愿,谁料黑瞎子两三下把葡萄吃进嘴里,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往下跳。早上被翻出来的两个裤袋还没有塞回去,鼓鼓囊囊的,倒真是“两袖清风”。
“死不了。”黑瞎子吊儿郎当地走近,拖鞋穿得踏踏拉拉,“齐家人,都知道自己的死期。出门前我算了把小六爻,只是赤口,多有口舌之争。”
解雨臣自然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可方才他着急忙慌地找过来失尽仪态,早落了下风,为此只能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替黑瞎子把裤兜顺回裤子里。黑瞎子由着他垂着睫毛给自己仔细整理衣装,手指葱白骨节分明,柔和得近乎与秋日融为一体,心里那点仅剩的怒气烟消云散。他伸手捏了捏解雨臣的下巴,“想通了?奖励你吃羊骨髓。”
解雨臣躲开了他的手,“没想通。”
黑瞎子笑,“没想通怎么来冷宫找废后。”
解雨臣本还想弹压弹压他,又被他的比喻逗笑,这一笑就变成生自己的气了,丢开手就要走。黑瞎子攥住他的腕子,“又怎么了?当皇帝你还不高兴了。”
解雨臣闷声闷气,“没有。”
黑瞎子紧紧握住他不叫他挣脱,“那是怎么了?送休书来了?”
他否认,“不是。”
男人哦了一声,好整以暇,“那你是不想和我好了。“
“我没有!”解雨臣大声反驳,又垂头,“我没有不想和你好。”
“那你干嘛来了。”
“我以为有人想杀你。”
黑瞎子弯腰追看他的眼睛,“所以你就来了?”
解雨臣抽着鼻子,“嗯。”
黑瞎子一幅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的模样,抓了抓后脑勺,露出的腕骨上还挂着解雨臣的发圈。他措辞了一会,才耐下心道:“万一真是个局怎么办,你刚刚这么闯进来说不定人就没了。”
解雨臣抠着手指上的倒刺,“是我太着急了。”
“是,“男人另有所指,“我也太着急了。“
他察觉到黑瞎子认错,眼角发酸。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男人的皮带扣,那里挂了条银色的链子,晃晃荡荡的,“所以你以后不能说走就走了。”
黑瞎子把银链摘下来塞到他手里,“你是不是又想东想西了。”
“我怕你死了。”解雨臣嚅嗫着道,“我心里难受。”
黑瞎子道:“那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受。”
金风吹拂,葡萄藤摇动,影子也随之摇曳。解雨臣咬着嘴唇看地上滚动的斑驳,于男人置身于同一片波光粼粼中。黑瞎子说得很认真,“我也是人,解雨臣。你讲那些话句句跟刀子似的往人心口扎。”
解雨臣思忖了半晌,“你说话也没多好听。“
“至少我不会编排你吧。”黑瞎子又无可奈何又气急,“什么莺莺燕燕,亏你说得出来,平时伺候你一个还不够?你看看这院子,还留了什么我的东西,我整个人都搬你家去了。”
解雨臣这时才想起来环顾四周。这是黑瞎子从前为霍家做事时霍家给置办的,勉强算是二进的四合院,墙上十年如一日地爬着葡萄藤,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有时候开花,有时候结果,有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从前他是这座院落的常客,黑瞎子总从里面迎出来,或是调侃问候或是不动声色地拒绝他的某些请求,但总不忘请他进到屋里的太师椅上,喝杯下面的人送的茶叶,有时候金贵得很,有时候又苦涩得叫人咋舌。直到那次,他在男人的床上化为一波又一波的春潮。从此,黑瞎子的落脚点就从这里变成了他的四合院。
此时葡萄叶又是一轮翠叶披离,他看到玻璃窗都蒙了灰,整座房子冷落无声,久无人访。解雨臣胸口酸胀,转头看到黑瞎子人高马大,却耷拉着脑袋,微卷的头发乱糟糟地全抓在脑后,像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他不确定黑瞎子是不是故意做出这副模样,但他现在非常非常想摸一摸他毛茸茸的发顶。
“爷委屈了。”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了,手指抓了抓,“我哄哄你?”
黑瞎子不说话。解雨臣就黏黏乎乎地抱上去,赤足踩在他的皮靴上,“对不起。我会改的。”
“把鞋穿了。”
“你信了我就去穿。”
黑瞎子掰着他的脸,“你真的会吗?”
解雨臣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证。”
“赌点什么?”
“赌你以后可以每周领取一次烟酒钱。”
黑瞎子咧嘴笑,“如果我赢了,每周喝两瓶啤酒么?”
“不抽烟可以。”
“那抽烟呢?”
“一周一瓶。”
黑瞎子美人在怀,长长叹了口气,“那怎么办,不够喝啊。”
“或许,”解雨臣眨眨眼睛,歪头莞尔,“可以喝点别的。”
是约稿,爱来自金主宝宝
老齐和小小花幼年相遇的设想
黑瞎子坐在屋檐上撬开一瓶啤酒。不远处是座巨大的正在燃烧的建筑群,鳞次栉比,从最后一进的庙宇开始,火舌舔舐过那些翠瓦红墙、雕梁画栋。黑瞎子猜那应该是类似于祠堂的地方,那里供奉着原始宗教为贪欲所扭曲的遗物,也是这次解家所讨伐的主要目标。
此时解家人已经全部撤出这所宅院,除了在前厅回廊上起舞的解雨臣。
他啜了一口酒,看着解雨臣跳舞。
解雨臣那年应该不会超过八岁,俏生生的脸,稠黑的长发打着络子坠在一侧,却穿了一件类似于宫装的裙裳,他舞步稚嫩,却心无旁骛,且十分熟练,似乎比现在更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这支祭祀......
解雨臣那年应该不会超过八岁,俏生生的脸,稠黑的长发打着络子坠在一侧,却穿了一件类似于宫装的裙裳,他舞步稚嫩,却心无旁骛,且十分熟练,似乎比现在更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这支祭祀之舞。急旋点翻,探海接踹燕的姿态华美而标准,红袖翩飞,也像一簇烈焰。这正好能解释为什么解家人都离开了,却留下他一个形容未足的小孩。以严谨著称的解家,大概不会将一个“小姑娘”视为解家的继承人,却需要他为这次驱邪仪式收尾。
八字可够重的。黑瞎子盯着他飘逸的裙裾,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火势很快蔓延,那些房屋在热浪中扭曲、坍塌,化为一片火海,眼见就要烧到解雨臣所在的门前。小孩粉黛不施,脸颊却被烘得红霞漫天。他一气将啤酒喝空,跳下房檐,踩着满地狼藉走向解雨臣。解雨臣早看到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应和着想象中的音乐踏准舞步。
身后火光盛大,将一切照得明澈。彼时他的眼睛还没有恶化,但这样猛烈的光线还是让他取出墨镜戴上。“妹妹。”他朗声道,“你还不走吗?”
解雨臣的动作一丝不苟,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见状,他只能再走近一步,“烧到头发可就不好看了。”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到解雨臣,小孩一句话喘成几段才答完他的问题,“还没有跳完。”
黑瞎子问,“那跳完走吗?”
解雨臣下意识回答,“不走。”
“为什么不走。”黑瞎子在心里叹气,今日相逢纯属偶然,如果不是他从红府出来看到解家的队伍往山里去,一时兴起跟过来,也见不到花期未至就投身烈火的解语花。
就当是他有好生之德吧。黑瞎子想要直接把人带走,解雨臣却明显警惕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烧毁的砖木轰然倒塌。滚烫的空气冲出仅剩的府邸框架,摇摇欲坠,火星溅落在宫装和皮衣上,闪烁着熄灭。眼部神经刺痛起来,他不能再靠近了,不得不停在原地和小孩解释,“我是,”他笑,“我是来救你的神仙。”
“你骗人。”小孩的声音水亮亮的,在摧枯拉朽的毕罗声之中尤其清晰,“神仙不是你这样的。”
“哦?”黑瞎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那神仙是什么样的?”
小孩似乎也犯了难,想了半晌,扰乱了舞步,只能急匆匆地用话掩盖掉慌乱,“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我怎么样了?”
“穿一身黑色,还戴墨镜。”解雨臣说得很认真,“像只大乌鸦。”
“乌鸦怎么了?”黑瞎子道,“在很多宗教里乌鸦都是好鸟。”
“不是好鸟。”解雨臣垂下睫毛,“死人的时候它们才来,不是好鸟。”
“现在开始是了。”黑瞎子理直气壮,“还不走吗,再不走你就要死了。”
解雨臣的脚步渐慢,应该是体力不支了。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只有那双眼睛,能倒映出一切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你真的是神仙吗?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吗?”
“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信我呢?”
“和聪明有关系吗?”
镜片下的视网膜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又到极限了。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我快瞎了,能带我回你家睡一晚么?”
解雨臣噗嗤一声笑出来,“神仙也会瞎了么?”
黑瞎子道:“观音菩萨还闭着眼呢。”
他没有再听到回答,怀中却骤然飞降了一个小小的人,柔软的衣料飘拂在脸上,他闻到了烈火、符纸和皂角的味道。解雨臣环住他的脖子,犹带烈火的余温。他全身都在轻轻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冲动的决定还是后知后觉地害怕。
他掂了掂解雨臣,暗中直埋怨解家是不是不给人吃饱饭,“别怕。”
解雨臣却笑了,“走吧,瞎子神仙。”
黑瞎子抱着他离开。身后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哀嚎哭泣之声,却归于高楼倾倒的轰鸣。怀里的解雨臣像是一片沉睡的落花。
他想起,卦象中正是朵离火的海棠。
“水口烧干净了么?”
黑瞎子刚翻过解家的墙,就听到一架云母屏风后有人发问。他站住脚步,“九爷。”
屏风后的人踱步而出,须发斑白,着一身半旧的长褂。他看到二人的举动不由皱了眉,“你个臭小子,成什么体统。”
怀中的小孩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失礼,扭动着就要下来,黑瞎子收紧手臂压下他的动作,“什么体统,把他一个人放在那烧死就是体统?”
话里带了些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怒气。解九爷冷笑,“如今八爷不在了,你灌了两口黄汤就把规矩都忘干净了?”
“你们说的就是他吧。”解雨臣汗津津的小手想要来捂他的嘴,他嬉笑着躲过,“那就和我有关系了。”
解九脸色一变,“把他送进去,出来再聊。”
黑瞎子不再与他争辩,抬脚迈进东厢房里。刚一进门,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解九方才大发雷霆,房中萦绕着一股甜香,家私细软拔步床,一应都是女孩闺房的模样。他一个外男,公然搂抱着解家的“小姐”,当然是不成体统的。解雨臣显然也脸红了,把脸埋进他肩膀里不敢看他。
解九又问。这个年纪的小孩显然还对这些风水术语一知半解,黑瞎子低声凑近他耳边解释道:“你爷爷问你那个破房子烧干净没?”
解雨臣点点头,在男人身后露出个小脑袋答道:“烧干净了。”
他料想解九会因为这般亲昵而恼怒,但他不再理会,只是穿过重重湘帘,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被子掖得方方正正,最后如同确认一般拍了拍,“睡吧乖乖。”
解雨臣依言合目,但他知道他不会睡的。他走出厢房,转到那扇屏风后走出解宅。解九在背后道:“你不遵循命数来见他,你就不怕反噬应在他身上。”
“解雨臣。”他恍若未闻,只高声开口,满院花树动摇,连守在门外的伙计都探头来看,“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不知道解雨臣会不会相信自己。
他回国不久,一开始不过是出于好奇,来看看那个日后与自己的宿命拧成麻花的人是什么样的——原来长这样。他脑里浮现小孩那张脸,纵然中西佳丽浮云过眼,解雨臣也小,但不妨碍他是个美人胚子。对了,还是“他”。解家把解雨臣当姑娘养,那天他还听见跟在解九身边的保姆叫“雨姐儿”。这其中必有旁的用意,按他对九门的了解,绝不会是件好事。
其实无论出于任何原因,解家都不会放任解雨臣真的烧死在那里。但他一想到那个稚嫩的、不断旋转的、似要与熊熊烈火一决高下的身影,胸口某个沉寂已久的地方就作起乱来。
他参加过各种战争,知道人命有时候可以低贱得一瓶啤酒钱就能买走,有时候又是无价的。解雨臣属于哪一种,似乎过往中没有可供参考的例子,他还需斟酌。
他这样想着,走到墙根底下,纵身一跃,翻上解宅的围墙,在警报拉响之前,他将电路徒手扯断。他戴的手套上有橡胶缓冲垫,恰好可以绝缘。正是夜深人静,院中栽了几株舒卷芭蕉,一帘玲珑湘竹,正房已经熄了灯,东厢房却还泄出些光来。他推开门,那道微弱的光骤然收尽。他暗自好笑,走过去拍了拍床上那个小鼓包,“在干什么呢?被抓现行了。”
被子里毫无动静,像是里面的人已经睡了。
黑瞎子坐在床边,“出来吧,别闷坏你。”
解雨臣还是按兵不动。他叹气,不愧是解家选中的孩子,果然有定力。他清了清嗓子,“再不出来我掀被子了啊。”
那座温暖的山包还是一动不动,等到黑瞎子拉住被角时,解雨臣才从里面掀开,一张窄俏的脸上满是潮红,眼睛眨了眨,泛着一层薄雾。黑瞎子以为他憋气憋的,就伸手给他顺气。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解雨臣浑身滚烫,不间断地打着寒颤,面上的血色全是高烧烧出来的。“你……”他站起来,“医生呢?”
“不用叫了,已经吃过药了。”解雨臣没到变声期,原本甜脆的嗓子烧得有些哑,“他们都睡了,别吵了。”
他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可你没退烧。”
“吃药是没用的。”他拥衾而坐,轻轻摇摇头。黑瞎子还想说什么,他就抬头莞尔一笑,“你肯定不是神仙。”
他看着那张病中虚弱却又忽然焕发光彩的脸,也跟着笑了,“怎么说?”
“我看到你翻墙了。”解雨臣歪着头打量他,“哪有神仙会翻墙进来的。”
黑瞎子又叹气,坐回床沿搂住小孩。小孩乖乖地被他抱着,像烧糊涂了,卸掉一切戒心,和那天在火场里执意跳完所有舞步的解雨臣判若两人。他替他蹭掉额角的汗,“你那天说得那么笃定,还以为你有什么证据呢。那你说,我不是神仙是什么?”
解雨臣靠在怀里没说话,身上的颤抖倒是停了。好半晌才开口,“不知道。但我现在好受一点,就姑且信你是个神仙吧。”
黑瞎子咧了咧嘴,没有笑成,“这么小就学着算计呢?那你说,我治好了你,有什么好处?”
解雨臣狡黠地眯了眯眼,又因为生病,这个神情就削薄了精明,反而显得柔美。他道:“你都是神仙了,难道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呛了一口血出来。黑瞎子立刻扶住他歪倒的身体,就要叫人。解雨臣拉住他,“别叫了,不会有人来的。”
同道中人,他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个火烧的宅子里有什么?”那股久违的怒意又脱笼出闸,他握住解雨臣薄薄的肩膀,直到后者疼得抽气才反应过来松手,“吃药没用,是因为他们用你当镇邪的器具么?”
“是。”小孩点头,无所谓地擦掉嘴角的血迹,“我不会死的,只是会大病一场。以前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好了。”
解雨臣的语气像说雨停了一样轻巧。黑瞎子抱他在怀里,前襟也沾上了几点血印,解雨臣想给他拭去,倒擦花了一片。被他接触过的地方似要向内塌陷,黑瞎子猛地拢住他的手,“以前?他们还带过你到其他地方做这种事?”
解雨臣没再着急回答他,敛着眼睫盯了两个人交叠的手,再抬眼看他,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他问:“你为什么看起来很意外?”
黑瞎子无奈,“任何一个成年人,看到小孩儿在自己面前吐血都不会太平静。”
“不会啊,爷爷就不会。”解雨臣理所应当地道,“爸……爸爸也不会。”
“那是因为他们有病。”黑瞎子迅速反驳,丝毫没有顾忌在孩子面前辱骂长辈有失风度。“人的身体不是机器,坏了就是坏了,修好了也不是出厂设置。”
黑瞎子捏了捏小孩愣神的脸,“所以要保重自己,能听懂吗?”
他故意用了较为浅显的措辞,但解雨臣一点也没有理解困难的意思。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却不是为了同一件事。只是这个表情还没有做完,他就又剧烈咳嗽起来,点点血迹从捂住的指缝间流下。黑瞎子懊恼极了,明知邪祟侵体,还招人说那么多话。正要起身给人拿水,就被解雨臣揪住了衣领。那只手如枚未开的花苞,却像将全身仅剩的力气都注入其中,他用黑瞎子的领口抹掉红痕,“我还以为你不会太意外。爷爷不是说了么,你没遵循命数来见我,是会给我惹麻烦的。”
原来那天他也在屏风之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黑瞎子只觉全身僵了一瞬,又笑了,“解雨臣,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命数么?”
他靠回男人怀里,放软了身体,“像我这样的,就是命数了。”
黑瞎子恍然听见天机就此呼啸而过,关于他、解雨臣、还有二人的卦图。这几乎像一部巨作中道破伏笔的画外音,他们的前世就是作者遗忘的寥寥数语,只等某日突发奇想誊于纸页,画龙就被点上那滴腾飞的灵漆。
黑瞎子沉默地抱住他,“抱歉。”
“没关系。”解雨臣竟然反过来拍拍他,“要对我说抱歉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不差我一个么?”黑瞎子哭笑不得,“好吧,债多不压身。”
“我知道他们欠了我的,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说。”解雨臣竖着食指封在嘴唇,“但我告诉你喔,我都记得呢。”
黑瞎子笃定道:“你恨他们。”
解雨臣坦荡地承认,“如果是你,你也会恨的吧,瞎子神仙?”
黑瞎子听到这个称呼,警告般地挠他的痒,解雨臣东扭西扭地躲开,但始终脚不沾地,只能把两个人都拱出一身汗。末了,黑瞎子仍把他抱在膝盖上,在床上翻找一阵,果然找出来一条手帕,掀开他的睡衣给人擦汗。解雨臣还以为自己是女孩子,骄矜地按住下摆,黑瞎子故意取笑他,“谁要看你?不把汗擦掉,一会又得烧起来。”
闻言解雨臣就配合地抬手抬腰,黑瞎子尽量让自己的手不直接触碰到他的皮肤,只小心地拭干净了他背后和腋下的汗水,又翻出来一套睡衣,背过身让他自己换了。最后端详了一阵,给他将睡衣扎到裤腰里预防着风。解雨臣这时候缓过来一点了,就开始挑剔,“好丑。你难道平时是这样睡觉的吗?”
黑瞎子怪他臭美,“是啊,我们老人家都这样睡。”
解雨臣低头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扁扁嘴,“好吧。”
黑瞎子看他眉眼间涌起几分倦意,就道:“睡觉吧。”
“好。”他规规矩矩地躺回到床上,又催促他,“睡前故事。”
黑瞎子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不需要听睡前故事也能睡着。”
“我生病了嘛。”解雨臣无辜地看着他,有些楚楚可怜。他其实不太有撒娇的机会,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几面之缘的男人面前无师自通。“快讲。”
黑瞎子无法,只能很没有新意地讲了个蓝胡子的故事。解雨臣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说自己从来没听过。解家的教育竟让他的童年缺失至此。他看着帘帐合围之间的解雨臣,心口那阵酸软又爆裂开。
“解雨臣。”他忽然说,“我不恨了。”
解雨臣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在回复打闹之前的话题,“为什么?”
他眼前掠过了金车宝马、血色连绵,却又转瞬即逝,“恨是太沉重的东西。我还要走很远的路,不能把它带上,不然我多累啊。”
解雨臣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缺口,“你要去哪里?”
黑瞎子却回避掉了这个问题。他摘下墨镜,用那双异常的眼睛看着解雨臣,“你会恨我吗?”
墨镜下的脸又熟悉又陌生。他的边目光反复逡巡,边思索了一会,才道,“不会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是神仙。”他粲然一笑,“如果你留下来陪我的话,我就不恨你了。”
“陪你多久?”
“一晚?”
黑瞎子苦笑,“我还以为你会贪心一点。”
“不可以贪心的。”他说得很小声,像在努力说服自己,“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
黑瞎子把台灯调到最暗,坐近了些。却发现身下压到些东西,他抽出来一看,竟然是本史努比的漫画,画上黑白大狗戴着一幅太阳镜,似乎和某人有些神似。解雨臣发现了,瞬间把它卷进被子里。
黑瞎子帮他把折腾出来的空隙掖好,“刚刚躲着就看这个呢?”
小孩缩在铺盖里,半晌才承认了,“嗯。身上难受,随便看看。”
“现在还难受么?”
解雨臣转过来,仔细感受了一会,才答:“不难受了。想睡觉。”
“那就睡吧。”
他其实很少有和一个孩子相处那么久的机会,茫茫过往带给他超乎常人的应对能力,此刻却着实有些无措。他艰难地在斑驳的回忆里响起他的额吉,额吉唱着蒙语的摇篮曲,歌里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海棠花儿要雨水才能开。额吉总说,睡吧睡吧,明天就要长成草原上最英俊的阿哈。
他模仿着母亲,笨拙地拍着解雨臣的背。他身矫体壮,小孩的骨骼又薄嫩,他必须很专注地收着力道,才不至于伤到他。解雨臣被他拍得迷迷糊糊的,也伸出手来,往他手臂上很慢很慢地拍了两下。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解雨臣的语气里困意绵密,但他还是揪住了先生的衣服。他不知道爷爷说的“遵循命数”到底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吐了好几口血是不是男人逆天而行的缘故,但被这个瞎子神仙抱住时病痛如潮水退去,被他哄哄拍拍,又觉得那些浇灌他长大的仇恨烟消云散,活着似乎还是一件美事,而死亡也没什么可怕。
黑瞎子抚摸着他的长发,“如果你以后还想见我,我就会来了。”
解雨臣困极了,还硬撑着眼皮不肯松手,“真的么?”
男人把他的小脸从被褥里挖出来,郑重道:“你要信我喔。我是神仙嘛,肯定随叫随到。”
解雨臣又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好一会,才点头。黑瞎子就把手盖在他眼睛上,“睡吧。”
解雨臣的睫羽在手心扑闪了几次,最终像几片落花无声委地。他不记得坐了多久,久到他以为解雨臣还是睡着了,才起身离开。走下床榻时,黑瞎子看到他薄软的锦鞋里有一块狭长的瓷片。他随手拿走,解雨臣在垂帘后幽幽道:“有什么用?明天我会再找一片。”
“这一片是这一片,那一片是那一片。”黑瞎子不计较他装睡,只道,“总有一天会被我偷光的吧?”
解雨臣闷闷地笑了,“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不告诉你。”黑瞎子说,“给你个惊喜。”
他走入月光流动的庭院中,蕉叶寂寞不卷,竹影零落,那架屏风犹然如此。他原路返回,恍然听到解雨臣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解雨臣说:“好。”
他垂头看自己,衣装整洁,身上也清爽。
也许真的是梦。他摇摇头,换掉窗台上新供的海棠花。此时才撇见有个下人,在门前垂手等候,看到他起来了,才隔窗恭敬道:“雨姐儿。”
他才洗了脸,咬着梳子在镜前梳妆,便含糊道:“进来。”
“雨姐儿,九爷让我送您到前厅。”下人走到玄关就站住了,手里捧着一套流霞绮霰的裙装,并几枝宫样的钗环,“红二爷来了。”
*吴邪视角,夹带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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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真心话最怕熟人局。
跟小花玩我是不怕的,因为他脸皮薄。我跟胖子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人,在雨村待得久了,被这里的乡土民风一滋润,就变得更加接地气,但小花跟我们可不一样,更何况他还比我们有钱,有钱人的面子,那是最宝贵的东西。
“真心话大冒险”
胖子“噗嗤”一声笑了,说:“在这小村子里有啥可冒...
胖子“噗嗤”一声笑了,说:“在这小村子里有啥可冒险的?”
想想也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好像没有什么事对我们来说称得上是“冒险”。不过要是真的玩起来,黑瞎子绝对是最没下限的那种人,什么馊主意都想得出来,他自己没脸没皮的早就习惯了,我们这边就一个胖子还勉强能接两招,闷油瓶是指望不上了,我又不乐意上他这个当,所以干脆提议,一不做二不休,就玩真心话。
“点到谁谁就说,不敢说的就掏钱。”
小花一听,就在那儿盘他手上那戒指,看着我说:“感情这是冲我来呀?”
我说:“那不一定,这个东西要看运气。”
小花说:“这是你的地界,土地爷都得向着你,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买卖对我可不利啊。”
这时候胖子插话说:“大花,虽说土地爷向着我们,但你可是财神爷啊,压根不是一个级别,你有什么可怕的,对不对?”
小花笑了笑,跟瞎子交头接耳,两个人时不时往我这边看。
“行,你们说玩多大的?”
我说:“不犯法的都行。”
小花笑我:“你现在倒是金盆洗手当起守法好公民了。”
但是我不怕他笑话。
“至少我在这儿可没有案底。”我说。
“说不定马上就有了。”
“那就要看今天晚上的运气了。”
我们五个人围到一起,瞎子开盘,他手劲太大,酒瓶在桌上转了十好几圈才减速,又转了好几圈才停下,瓶口正对着闷油瓶。
我心说这俩货肯定是有备而来,刚要发作,没想到胖子比我还坐不住,一拍桌,指着瞎子说:“诶,故意的是不是?欺负我们家小哥不会说话?”
“你丫才不会说话呢!”我抬手在胖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来,让他们问,”我说,“就不信你俩今天能撬开这张嘴。”
笑话,老张这张嘴有多惜字如金我能不知道吗,我都撬了几十年了,战绩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我就不信他俩能从闷油瓶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太敏感的我就不问了,免得伤和气,”小花清了清嗓子,“就问点简单的,你也不用为难。”
“你有话快说行吗?”我催他。
“我问张起灵,你在那儿急什么?”小花笑盈盈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他问闷油瓶:“你给吴邪干活,他付你工钱了吗?”
“我操!解雨臣你这么不讲究,连这也要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商业机密懂不懂?!”
“哦,那看来是不能说了?”
闷油瓶在下面偷偷拽我衣服,我看着他,感觉他也很迷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我那套“商业机密”的说辞。
我对他说:“没关系。”
“嗯。”他冲我点了点头,非常的郑重。
黑瞎子在我对面嚷嚷:“诶诶两位,在这儿演无间道呢?”
然后闷油瓶就把我们上次分账的情况说了,就是胖子和闷油瓶一人一千那次,如实说的。小花听完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我知道他是嘲笑我们的盈利水平,不过我没觉得不好意思,从哲学上讲这个就叫没有同一性就没有斗争性,因为我和解总的财力实在有天壤之别,所以也就不存在我嫉妒他之类的情感,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他一高兴能把我欠他的账一笔勾销,或者至少勾销一部分,毕竟一分钱难倒英雄,对现在的我来说面子远没有真金白银来得重要。
等小花笑完了,我就给胖子使眼色,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拽上桌审一审。
胖子看我眼色,立刻心领神会,把手按在酒瓶上,小花老神在在地看着我们,一点不紧张,倒是黑瞎子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胖子的手还是有准头的,不枉我给他发了那么多工资,瓶口最后对准瞎子和小花之间,我本来还担心他俩赖账,没想到小花自告奋勇,要来玩这局,瞎子想拦,没拦住。
我说:“咱们先说好,愿赌服输,等会儿我问了,解总你可别着急上火。”
小花说:“你先问,我酌情回答。”
我问他:“解语花,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操,天真你可够狠的。”胖子晃了晃我的肩膀,对我表示赞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说,“再说了,他俩先针对小哥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瞎子撇撇嘴,推了推眼镜,又开始摇头。
我说:“答不上来可以掏钱。”
瞎子看着我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用激将法。”
“我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懂不懂啊你?”
唉,我是那种八卦的人吗?我想要的明明是钱,这很难看出来吗?还是小花太铁公鸡了。
小花看上去还是很淡定,淡定得我都有点心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是不怕自己说错话惹到他,虽然瞎子跟着他,但是现在闷油瓶也在,我是完全不怵他们。
小花想了想,扭头看着瞎子:“他问上一次呢,你还记得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瞎子身上。
瞎子立马表态:“记得还是不记得,要看老板的意思。”
“嘴还挺严的,”小花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喂!内涵谁呢你?!”我“嗖”的一下就站起来。
这时候闷油瓶又拽了我两下,比刚才多一下,我低头看他,他冲我摇头,意思是让我别生气,我也摇头,意思是我们在闹着玩。
等我坐回去,小花喝了口茶,晃动着手上的杯子,“我记得应该是上上个月”他说,“其实没有过去多久。”
“真的假的?我以为你现在已经没有眼泪了呢。”
“人吃五谷杂粮,经历生老病死,谁会不流泪?别告诉我你没有。”
我一看局势不妙,这样斗下去我俩有两败俱伤的可能,就赶紧把话锋一转,问小花:“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说。
“解老板还敢来下一局吗?”
“当然。”
这次小花亲自转动酒瓶,在他开始之前,瞎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小花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我本以为小花会冲我来,没想到这一次抽中了他自己。
“看来命该如此。”小花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问我:“吴邪,刚刚那个话题,还要继续吗?”
“也可以,”我说,“不过,如果你觉得特别为难就算了,我没有那种看别人难堪的癖好。”
小花说:“可我也没有给别人送钱的癖好啊。”
这下我有点郁闷了,搞得我像坏人似的,本来是我俩在闹着玩,现在好像他跟自己较上劲了,我给瞎子使眼色,让他拦着点,但是他始终无动于衷,我猜这事背后应该有什么隐情,以至于让黑瞎子只能袖手旁观。
桌上气氛诡异,这下我们都不敢问了,没想到小花指着闷油瓶说:“哑巴,你来问。我倒要看看,吴邪这一千块钱能不能买到哑巴张的忠心。”
于是我们又齐齐看向闷油瓶,这次他没有向我征求意见,直接看着小花。
他说:“为什么?”
小花朝我翻白眼:“得,穷日子有穷日子的过法,你俩可真是有情饮水饱。”
闷油瓶看着我,好像在邀功,但是我又没什么回报可以给他,只好给他碗里多夹两筷子菜,显得特别寒酸,这下反倒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们都坐着,小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雨天……唉……你们也知道,雨天总是会有很多事发生,那一天我心情很不好,有个人答应了我一件事,但是最后他没有做到,所以我很生气。人一生气,就容易失去理智,一失去理智,就容易情绪失控。”
我问他:“你真哭了?”
他说:“是啊,第二天都没出门,太丑了。其实这事怨不得别人,是我……”
“是我的问题。”瞎子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心说这怎么还有意外收获?于是和胖子对视一眼,我俩都觉得有点意外。
我问瞎子:“小花说的那个人是你?”
他说:“是。”
我问:“那你答应他什么了?”
其实我隐隐觉得他俩在诓我,但是又怕是真的,不过如果一定要在“惹解语花伤心”和“被解语花戏弄”之间选一个的话,那我还是比较倾向于选择后者。
黑瞎子痛心疾首地说:“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考虑再周全一点。”
小花一直在盯着瞎子看,我以为他还在生气,就想出来打个圆场。
“实在不行你扣他俩月工资吧。”我说。
“已经扣了,”小花说,“一年的。”
“卧槽!黑心资本家!”
黑瞎子无奈地耸耸肩,似乎在向我诉说给解家打工的辛酸。
我知道瞎子也委屈,但是他有错在先,我心里还是向着小花的,也不想拉偏架,于是就想把这事揭过去,让他俩消停一会。
没想到这时候小花突然扭头看着瞎子,说:“那不是普通的雨天,是妈妈的祭日。”
听他这样说,我耳边犹如响起一声炸雷,脑瓜子也嗡嗡作响,再看瞎子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我开始下意识地脑补小花哭的样子,但是很奇怪,我脑补不出来,明明他的脸就在我面前,就这么的近在咫尺,但是我没办法,我的大脑不具备那种“往解语花脸上添两滴不存在的眼泪”的功能。都说人想象不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我想我脑补不出这样的画面也算情有可原。
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到小花要动真格的了,他甚至都没有说“我母亲”,而是用了“妈妈”这个词,我感觉对于这件事他已经不只是愤怒,甚至到了心中积怨的地步。他的怨气不只是针对瞎子,也不只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更庞大的东西,比如整个世界。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瞎子到底答应了小花什么,又是为什么最后没有做到,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关于解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也不少,但是对于小花的母亲,那绝对称得上秘辛中的秘辛,那不是外人可以窥探的,如今他把这事拿出来说,我实在不敢细想他现在的心情,而且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站起来逃离这张山雨欲来的桌子。
这个时候我突然开始同情起瞎子来。
但是我更同情自己,因为我这里是农家乐不是居委会,我不想给他们调解纠纷。
这时候小花还冷着脸,眼看要吵架,瞎子就抢先一步说:“我后来不是给你道歉了吗?”
小花冷笑了一声,说:“吴邪,你觉得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莫名其妙的我就被卷入了他俩的纠纷。
我只好说:“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对于我的墙头草行为,小花看上去十分满意。
瞎子又说:“下次不会了。”
小花又看我。
我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瞎子看上去很想冲过来踹我两脚,但是他不敢,我现在有了一种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感觉。
我问瞎子:“你到底答应小花什么了?”
他不说,非要我转瓶子,转到他他才告诉我。
我说:“你有点欺负人了,我没练过这个。”
转瓶子谁不会啊,但没人教过我出老千。
瞎子说:“大徒弟,师父教你。”
我总感觉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
等我把手放在酒瓶上,瞎子就要起身过来,这时候闷油瓶“砰”的一声站起来,抢先一步按住了我的手,我一回头,就看见他的脸离我特别近,吓得我心跳直接飚上一百八。
闷油瓶说:“我来。”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教我还是替我,但是总之是不用我操心了,我感觉松了口气,但是他离我实在是太近了,搞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特别难受。
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开这赌局。瞎子还在偷笑,我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在心里骂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闷油瓶抓着我的手轻轻一拨,酒瓶就开始缓慢地转动,虽然慢,但是也转了很久,酒瓶在做匀速运动,这非常的不科学,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以后一定要让他教我。
我知道他是不会失误的。
所以瞎子现在被我们拽上桌了。
我问他:“你到底答应小花什么了?”
他问小花:“能说吗?”
小花点点头:“说吧。”
他俩这样弄,搞得我好奇心越发强烈,甚至都有点紧张了。我感觉一个巨大的秘密即将在我面前展开,我拿到的信息就像碎片一样,现在急切地想要把它们拼凑起来。
瞎子特别神秘地朝我勾勾手,让我探头过去听,我照做了,他付在我耳边说:“他今天晚上要整你,我答应了——配合他。”
“黑瞎子!你他娘的要不要脸啊?!”
我抄起酒瓶要往瞎子脸上甩,他立马跳起来,一闪身,躲到了小花背后,小花看着我笑,特别的没心没肺。
我对这俩人彻底无语了。
“解语花,我就知道你丫嘴里面没一句真话!”
小花对我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听的人信了,那它就是真话。”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毕竟我刚才是真的信了,尤其是他提到他妈妈那段,我居然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产生,现在想想这一段根本就全是bug,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小花是谁,解当家啊,头可断血可流,眼泪能说掉就掉吗?
刚刚真是让他俩给忽悠进去了。
我实在气不过,就把胖子拽过来,让他明天帮我上山砍点木头。
“我要在喜来眠门口立块牌子,”我说,“上面就写,姓解的和姓齐的不得入内!”
瞎子大喊冤枉,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我把他的名字划掉。
我说:“你俩是一丘之貉,少在那唱红脸。”
瞎子对我说:“大徒弟,你还是太年轻。”
这句话我琢磨了一晚上,没太想明白到底啥意思,不过黑瞎子损我已经是家常便饭,也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我也就没往深处想。
又过了好几天,我突然回忆起来,那天瞎子只说了小花要整我,可没说小花说的不是真话。
所以我想这里面大概是有一些蒙太奇的手法,雨天是真的,眼泪是真的,祭日也是真的,只不过这些东西未必同时存在,这也算是给我被骗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毕竟它们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在小花口中,一些东西被重组了。
也可能是因为有些回忆太过痛苦,他把它们记混了。
我又问瞎子,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小花的事。
他说:“我还欠他一些东西。”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钱,但是我想不到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太想安慰瞎子,就说了一句:“其实就算你早一点出现,结果也未必会变得更好。”
但是瞎子对我说:“不会变好,但总会有所不同。”
我说:“这样想会让你很痛苦。”
参与另一个人的人生确实很难,也很痛苦,我想瞎子说的“欠”大概也算是一种无能为力。
“其实经常哭一下也挺好的,”瞎子对我说,“你也可以试一试,对身体好,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然后他对着我扮了一个非常丑的哭相,把我恶心得要命。
我现在宁愿去脑补小花落泪的样子了,至于瞎子,如果他真的有本事能把一滴泪掰两半,一人命两人担,那倒也是小花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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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岚云岫,洲渚林薄,更相映发,朝莫万态
瓶邪/与梦说
“如果这一切的相伴同行都是一场华梦,我只求长梦不醒,你一直在。”
all邪/莱茵河
“不管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同样爱你……”
花秀/落
人只知寂寞谁在乎因果
黑花/黑颈鹤之舞
“在我眼里,那就是他为他跳出的黑颈鹤之舞”
瓶邪/未曾出口...
瓶邪/未曾出口“未说出口的话…应该说不出去了吧……”
“滴…滴…滴…………哔…………”
那是最后的话语,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黑花/阿美丽卡解体后我开始回忆我的骗子前妻
“我很好奇,为什么是我?”
解语花笑了出来,“因为我向所有人都投了饵,只有你上钩。”
黑邪/必需品
“失明时你是我的眼,现在,你是我的必需品”
瓶邪/红梅
“多年后,张起灵才意识到那个下雨的夜里,吴邪是在痛哭”
瓶邪/雨村的一天
张起灵的雨村日记。
瓶邪/溺温
张起灵怀抱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好足够吴邪沉溺余生。
黑花/枪锋与海棠
“他强大和我爱他很矛盾吗?”
瓶邪/毁道
“无情者,终毁无情道。”
黑花/鹊桥仙
“解雨臣。”黑瞎子说,“热气球也能当鹊桥的吧。”
黑花/越千山
“雨是悲欢离合,雨是阴晴圆缺。”
8.10七夕节,我们不见不散。
〖黑花〗《阿美丽卡解体后我开始回忆我的骗子前妻》全文爆肝!期待与大家在8月10日见面!
七夕今宵看碧霄,品一品异国的黑花叭!连载文会在8月17日后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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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同样爱你……”......
“金钗客寒夜来家,玉天仙人间下榻。”
——汤显祖《牡丹亭.幽媾》
这家铺子是霍家的,一般不会真的有人来买眼镜,平时顶多做一下接头的临时据点。他把短刀从沙发底下摸出来,向门走去。附近有居民区,开火容易引来警察,用冷兵器是最合适的。以他的身手,能在开门的瞬间割断来人的喉咙。
门再被敲响了三声。他屏息凝神,拉开门环。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棕色夹克的人,身量矮小,晦暗夜色中分不清是男是女,帽檐压得很低。黑瞎子本就冷峻的脸色更难看,按着来人的后颈推进院子里,“是你?”
解雨臣按着胳膊,缩骨移位的关节恢复到原位。他摘掉帽子,向黑瞎子莞尔,“我还以为至少能伪装到你出手。”
“一眼就看出来了。”黑瞎子刮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抬高好看清楚,“人皮面具也没戴,出去玩一趟胆儿肥成这样了?”
“我化了妆的。”他打掉黑瞎子的手,擦掉眼角的一点颜色,“一路过来都没人跟着。”
黑瞎子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他的脸。解雨臣的妆容其实是人皮面具的分支,通过调整细微的明暗关系,就能很轻易地改变长相。比如现在,解雨臣只是遮盖掉了他脸上叫人眼前一亮的部分,如果不是黑瞎子,旁人只当是一个身材五官都平庸的青年。
解雨臣大大方方地仰着脖子展示,就拧开水龙头捧水洗脸。黑瞎子进屋给他找到条毛巾,给他擦手擦脸,“没有新的了,昨天刚买的,巷口小卖部十块钱三条,只用来擦过头发。”
解雨臣乖乖伸手让他打理,原本的面部线条一点点流露出来。黑瞎子搓了搓他的冰凉的手,“进去暖和暖和。”
解雨臣答应了,临到进门又回头,竟有些依依的意思。黑瞎子就笑,“给你做点东西吃。”
“想吃面。”解雨臣侧着头思索,“放点肉。”
“行。”黑瞎子叹了口气,“知道离开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吧。”
解雨臣朝他皱了皱鼻子,一转身进屋去了。
黑瞎子捧着一海碗的面进来时,屋里黑黢黢一片,解雨臣开了电视,正在剥他下酒的花生吃。那花生也是在小卖部买的,五块钱两包,五香味,以前解雨臣从来不吃这种东西,看起来流亡的日子确实艰难。
“别吃那个了。”黑瞎子把面碗放下,把桌上的狼藉全部扫到垃圾桶里,“一会又吃不下饭了。”
“怎么落魄成这样了?”解雨臣眯着眼睛,就着电视的光影对包装袋啧啧称奇,“骄奢淫逸的生活呢?”
“这不老板卷款跑路了么?”黑瞎子拿走花生,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血本无归啊。”
解雨臣盯着面条上卧的两片荷包蛋笑,“这么黑心?”
“资本家嘛。”
解雨臣的手探过去,给黑瞎子拉住,用拇指摩挲他手上的那条疤,“想我没?”
黑瞎子的喉结滚了滚,卡住他的颌骨亲他,解雨臣游鱼似地躲开了,“好脏。等我去洗个澡。”
“哪里脏。”黑瞎子拽着不让他跑,“你刚进门我就想说了,北漂落魄青年哪有你这么干净的。”
“我摇了四天绿皮,”解雨臣笑着一根一根地掰他的手指头,但一点力气没使,更像是调情,“车上没地方洗澡,我只能在卫生间简单处理一下。”
“有啊。”解雨臣扁扁嘴,“那我也没办法,不想乱七八糟地来见你。”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算上十八岁那场游园惊梦,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占据了解雨臣的大半人生。可解雨臣从来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这样的话。黑瞎子搂着他的腰拉近,“你怎么了?”
原本以为会看到他紧蹙的眉,谁料解雨臣脸上竟是一种奇异的神采。他把双手按在黑瞎子的肩膀上,呼出一口气,“没怎么了。”
这样的回答让黑瞎子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那你回北京干什么?找吴邪?还是找霍小姐?你要干什么我给你去办,你别出门。”
解雨臣低头看他,抬起他的墨镜,“我是来见你的。”
“就这样。”解雨臣退开,捧起那碗面,“太多了,我吃不掉,分点给你。”
“你先吃。”黑瞎子拿过才揭开的啤酒,“吃剩下的给我。”
解雨臣捧着碗盯了他的啤酒一会,也没有劝阻,只是低头吃面。反倒是黑瞎子有些不自在,喝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吃完了面,黑瞎子给他找了几套软一点的长袖衫当睡衣,他拿着东西去洗澡,黑瞎子就拿起面碗,面只去了三分之一,但荷包蛋和肉片倒是毫不客气地全吃掉了。黑瞎子嗦着白面,吃着吃着把自己吃笑了。
纵使有家学传承,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复者。道上都说解雨臣这样的人死了,也会化成厉鬼,让阴阳两界都不得安生,最后被投入烈火,遭受八百道刑罚,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可他招魂招回来的,分明是一只艳鬼。
完整版见置顶
解雨臣彻底瘫软下来。男人起身,打来温水替他清理。他懒洋洋地任凭黑瞎子摆弄,眼看就要睡过去。黑瞎子也草草冲洗了一下,就和解雨臣一同卷在被子里。
没拉紧的窗帘漏入一丝明澈,黑瞎子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别死好吗,解雨臣。”黑瞎子把闹钟放倒,抱着他重复,“我知道这有点难,但别死好吗。”
解雨臣没回答他,只抱着他的手臂,一会又觉得不够,把脑袋也枕上去。血液流通不畅,手臂开始发麻,让他不确定那一道温热的水渍是不是错觉。
他有点想问他是不是害怕。
二人窝在一起等天亮,等解雨臣流完眼泪。半小时后,室内已经隐约能视物了,黑瞎子点燃了一支烟,解雨臣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就靠过来讨了一口。又把糟蹋得红白纷然的衬衫抛到他胸口,“收好了。”
他把烟灭在烟灰缸里,仔细叠好它,放在枕头上。微弱天光中解雨臣背影嶙峋,他摸上去,却像一座温暖的丘峦。“下一程打算去哪?”
解雨臣转过来,虽然一夜未眠,但期盼的神采让他看起来光彩照人。他抑制不住咯咯地笑,“四川?甘肃?还是回内蒙?”
“我还以为你想好了。”
“如果我想好,那别人也会想好。眼下这种情况,未知比已知更有利。”解雨臣滚进他怀里,半是喟叹半是眷恋,“瞎子,你都不知道这有多好玩儿。”
黑瞎子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曾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之一。
因此他只是掐了掐他愈发尖瘦的下巴,“玩归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见没有?”
“嗯。”解雨臣闭着眼睛蹭他的指腹,“你也是。”
两个人静静靠了一会,窗边亮起,冬天的日光穿过疏落的葡萄藤,网笼似的影铺满了床。解雨臣起身,离开了纠缠整夜的地方,开始收拾东西。他不着寸缕,身上的痕迹艳丽,赤足在黑瞎子面前走来走去。黑瞎子枕着手臂,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最后解雨臣穿上专门带来的灰扑扑的衣服,对着镜子画了几笔,再转身时黑瞎子发现他的容貌又变得与昨天不同了,说不上是哪里有异,但若非和他同床共枕,也分辨不出这是九门翘楚解家少爷。只有那双眼睛,还有眼睛里看向他的目光,纵使放入茫茫人海中,他还是能一眼找到他。
黑瞎子又回忆起几小时前,像被艳鬼附身的解雨臣,幽蝶梦迷花下,巫云情践冥台。一朝瞳朦照破,那些诡艳如人皮面具般揭去,他又要投身明枪暗箭与流亡之中,去见识更多比鬼神更可怕的人心,和千奇百怪的天地人间。
他原本想把解雨臣送到门口,解雨臣拒绝了,“非常时期,还是不要冒险了。你知道的,我们都经不起失败。”
“嗯。”黑瞎子在屋内站定,又从门后挂着的衣服里摸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部拿出来,“出门在外,身上还是要有钱的。”
解雨臣没接,只盯着他钱包里放的自己的一寸照笑,“竟然还有你给我钱的一天。”
院子中的晦暗已经被冲得非常淡,再过一分钟,他就不得不戴上墨镜了。可他还是强忍着眼眶的酸痛,看着解雨臣的轮廓,把钱塞到他背包的内层,“去吧。”他原来想说早点回来,但想了想,还是换掉后半句,“玩得开心。”
解雨臣点点头,拎上残旧但洗得干净的大背包就走。才跨出一步,倚着门框回头,“以前你有没有像这样等过我。”
黑瞎子咧着嘴笑,“你会回来的。”
解雨臣固执地问,“你会等我吗?”
黑瞎子仍是那个笃定的回答,“你会回来的。”
后记写得有点长,就放彩蛋里了,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解妈妈眼中的黑花故事
*特别喜欢写黑花,黑花给我一种浪漫至死不渝的感觉
吴邪是第一个见到黑瞎子瞎了的人。
他所预见的崩溃、难过之类的情绪一点儿也没在黑瞎子身上看见,黑瞎子本人似乎对于他彻底瞎了这件事非常的坦然。
或许这就是和年龄大的人相处的好处,他们阅历足够丰富,对待事情也足够冷静。
但这或许也是坏处,因为压根摸不清他们心里想的什么。
譬如此时,或许黑瞎子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自己瞎了之后的境况,所以他显得游刃有余,但他当真不在乎或者一丝也不害怕、惊惶吗?
吴邪不知道,但吴邪觉得,解雨臣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后来解雨臣和黑瞎子来雨村休养,吴邪跟解雨臣聊到这事儿,解雨臣...
后来解雨臣和黑瞎子来雨村休养,吴邪跟解雨臣聊到这事儿,解雨臣叹了口气,“死人堆里他都爬出来过好几次,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没什么怕的了。”
“也是。你看上去比他害怕多了,还是道行不够啊解老板。”吴邪抓着把瓜子,磕了几颗。
解雨臣从吴邪手上抓了半把过来,“所以我生他气。”
“你生他气?”吴邪奇了,撇头看了眼解雨臣,“我真没看出来。那你们还一起来雨村?”
“又不是二十几岁的黄毛小子了,生气也不会搞冷战。”解雨臣叹了口气,“来雨村算是他对我生气的赔礼了。我从没见他什么地方待超过半年。”
“他瞎了也这么不老实?”吴邪皱了下眉,以前也就算了,基本没人打得过他,现在他眼睛不行了,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要他命呢。
解雨臣摇摇头,“他瞎了也还是黑瞎子。这也是我生气的一个原因。”
“好吧,”吴邪喝了口茶,“我们回到上一个话题,你为什么生他气?”
“吴邪,你背着哑巴张抽烟,他也生气,不是吗?”
吴邪笑着叹了口气,“怎么绕到我身上了,说你呢。”
“他生气是因为他害怕。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害怕。哑巴张这样的人也是会害怕的,因为爱,所以害怕。”解雨臣一边说一边拿了罐啤酒,打开喝了几口。
吴邪也想拿过来喝两口,被解雨臣把手打回去了,吴邪沉默了几秒小声说:“怪肉麻的。”他只好又喝了口茶,“所以你是说,黑瞎子瞎了也不知道害怕,你觉得他不爱你?”
“我是什么十几岁的非主流少年吗?”解雨臣睨他一眼。
吴邪也被自己整笑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道:“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吴邪闻言瞪大了眼睛,解雨臣还是第一次跟他讲这些,“听上去像个渣男。”
“你怎么说?”
“当时我们正在下墓,刚解决完一个脏东西,大家都摊成一团,我的双手都伤到抬不起来,我就用下巴指着伙计们跟他说,对啊,你愿意当他们二老板吗?”
“你的手不会是为了黑瞎子伤的吧?”吴邪挑挑眉。
解雨臣大方点头,“是啊,有那么点挟恩图报的意思吧。”
吴邪笑了,“让他当解家二老板还需要挟恩图报,他多大脸啊?”
解雨臣也笑,“毕竟是要给人套犁栓缰呢。他听了我的话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两枚戒指,估计从人家墓主人陪葬品里翻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就给我戴上了,我的手垂着抬不起来,他就单膝跪下给我戴的。我当时很高兴,不过脑子里更多的想的是,他既然答应做二老板了,总不能再像刚刚那样不计死活的往上冲了。毕竟应下了就得负责,作为解家当家,我就从不敢轻易死。”
“黑瞎子这人可没什么责任心。”吴邪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敛了笑又摇了摇头。
“是,所以他还是那样,没变。”解雨臣抓了把瓜子递给吴邪,“这点我得跟你学习,哑巴干什么事都知道报备了。”
“所以你是气他,一点儿没变,对死活一点不上心、不害怕?”
“你又明白了?”解雨臣自己也磕着手里的瓜子,瞥了吴邪一眼。
“我觉得我有必要替我便宜师傅申辩一下,你刚出雷城那会儿,他可紧张的跟个什么似的,可不像对死活不上心,护你跟护眼珠子似的。”
解雨臣摇摇头,“不是说这个。”
“说什么呢?”两人谈话的功夫,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吃饭了。”
吴邪往后望了一眼,胖子呢,怎么让瞎子一个病号来喊他们。
黑瞎子像是知道吴邪在想什么,有些无奈的笑道,“我又不是废人。”
吴邪有些讪讪,“不是这个意思。”
解雨臣打断他们,起身往饭桌走,“走吧,吃饭。”
才说完自己不是废人的黑瞎子却突然不能自理似的,拉住了解雨臣的手,“我看不见,怕摔了。”
解雨臣没说话,回握住了黑瞎子,拉着他往屋里走。
吃饭的时候基本也是解雨臣喂着黑瞎子在吃。
黑瞎子一会儿说想吃鸡肉,一会儿又让解雨臣给他夹土豆。
王胖子看不下去了,嚷道:“大瞎你差不多得了啊,前几天阿花回北京的时候你可自己吃得好好的。”
黑瞎子捻了颗花生米头也不抬的朝王胖子扔过去,“有你什么事儿。”
下午黑瞎子非让解雨臣给他念书听,晚上洗澡的时候也非要解雨臣帮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活真不能自理似的,明明前几天还在雨村跟没事人一样。
“小花,黑瞎子故意折腾你呢吧?”吴邪看着正在帮黑瞎子选书念的解雨臣有点无奈。
解雨臣却是笑着摇摇头,“他哄我呢。”
吴邪不明白,明明是解雨臣在照顾黑瞎子,怎么倒成了黑瞎子在哄解雨臣了?不过这两的事他一向搞不懂,他两跟有磁场似的,一般人插不进。索性也就懒得管了,随他们去吧。
晚上吴邪三人早早进屋睡了,解雨臣才刚帮黑瞎子洗完头,陪他躺在小院的躺椅上等头发阴干。
两人都闭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会儿,解雨臣睁开眼,忽然觉得很适意,雨村这边的空气很好,连云都少,星星铺得漫空都是,月色如洗,几可手摘星辰。
他开口道:“这里的星星好亮,跟我们上次在内蒙看得也差不了多少。”
黑瞎子无奈的顶了下腮,“解雨臣,你故意的吧,我又看不见。”
“你害怕吗?”
“什么?”
“看不见,你害怕吗?”
黑瞎子叹了口气,“你是想听我说害怕还是不害怕?”
解雨臣踢了黑瞎子一脚,“你还记得我在生气吧?”
黑瞎子揽过解雨臣,在发顶亲了一口,“解雨臣,你得承认,我们干得都不是长命的事儿。”
解雨臣闻言更气了,把黑瞎子推开,自个儿起身准备往屋里走。
被黑瞎子又给拉住手腕扯了回来。
黑瞎子吻了吻解雨臣的眼睛,又顺着吻了吻他的眉心、鼻尖、脸颊和嘴唇,“要说害怕,肯定是有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再也看不见了,这搁谁不害怕。”
解雨臣声音带了点沙哑,“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黑瞎子笑了笑,“好好好,我正经。”他伸手摸了摸解雨臣的脸,“解雨臣,按理说,我活了这么久,早够本了。”
解雨臣气得又想打他,黑瞎子却接着道,“但是我想到,一百来年的人生里,只跟你度过了二十三年,我又不甘心。”
“在雷城的时候,吴邪想说遗言,哑巴捏晕了他,哑巴是害怕的,我知道。他怕哪怕是吴邪这不长的一辈子他也没法儿陪他过完。”
“雷城那会儿,尸狗吊那会儿我也是害怕的,解雨臣,论起不省心,你可不比吴邪好多少。”
“老实说,其实我两都不是惜命的人,”黑瞎子无奈的叹口气,“你未免对我太苛责了。”
解雨臣声音有些苦涩,他扯了扯黑瞎子的头发,“可是像我这样不惜命的人,也奢求过想跟你白头偕老。”
解雨臣过生日的时候是不吃蛋糕的,觉得没有必要,吹蜡烛许愿更是没有必要的事,解雨臣从来不求神,只求自己。但是黑瞎子却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事,跑了两个钟买了个蛋糕回来,非得让他许愿,说图个彩头也是好的。
解雨臣于是闭上眼,许了这个愿望。
愿与眼前人白头偕老。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既说了只为图个好彩头,那便什么不能成的都可以许吧?
黑瞎子这下是真有些诧异了,他吻了吻解雨臣的手,声音有些不稳,“我的错。”
他拉住解雨臣的手指晃了晃,笑着说,“我们明天去染发好不好,就染白色。”
解雨臣噗嗤一声笑了,拍了下黑瞎子的手心,“亏你想的出来。”
黑瞎子揽住解雨臣的肩膀跟他一起躺在躺椅上,他吻了吻解雨臣的额头,声音难得有些低沉,“我也想跟你白头偕老。”
解雨臣没说话了,搂住黑瞎子的腰,埋在他肩膀处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一阵清风吹过来,黑瞎子肩膀有些湿濡,但他也没再说话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解雨臣的后背。
月色下的两人紧紧环抱在一起,一声声蝉鸣在寂静的小院里响着,这一刻,仿佛时光都在眷恋他们。
雷城后,老头让小解抓周
“来,”黑瞎子在解雨臣的面前的被子上放下一大堆丁零当啷的东西,“试试。”
解雨臣正被三大床刚弹过的棉被簇拥着,喝黑瞎子给他特地熬的补汤,汤很烫,他边吹边喝,脸上闷出些血色。听到黑瞎子的话,就从碗里舀出来一块炖烂的鸡肉吃掉。
自从雷城回来之后,他和黑瞎子就陷入这种境地,吵架又吵不起来,打架就变成黑瞎子单方面欺负病患,解雨臣单独一个房间,黑瞎子就每天先进去伺候他一日三餐,自己再出来和所有人一起吃饭,这套流程运行过程中悄无声息,按照吴邪的话来说简直是相敬如宾,可以当他们业内模范伉俪那种。
在雷城血淋淋的重逢之前,他们已经吵了很多天的架,到黑瞎子出发......
在雷城血淋淋的重逢之前,他们已经吵了很多天的架,到黑瞎子出发前一天,两个人的精神都疲惫不堪。解雨臣说,你去治眼睛吧,我后面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到时候我就管不了你了。黑瞎子非常认真又坚决地请求他,解雨臣,你别管我了。
他们都不是容易妥协的人,于是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直到今天,黑瞎子在本该让他静养的下午闯进来,把不知道从哪里搜集回来的零碎物件堆到他面前,他们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当年你抓周抓到了什么?”黑瞎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算盘?秤杆?棋子?”
解雨臣看了看他,“我还以为当时你会挤进门讨个算命钱。”
“那时候齐八爷还在,你们九爷哪里看得上我。”他嗐了一声,“问你呢,你抓到什么?”
解雨臣侧着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听说吴邪抓了三十多次铲子,给他妈妈气得抽了一盒子烟。”
“解雨臣,”黑瞎子略微皱眉,“你转移话题的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解雨臣窝回那床被子里,眨了眨眼,“你应该原谅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病人。”
“那就当你忘了。”黑瞎子虚搂上去,发现后者没有抗拒,才把手臂贴紧他,“忘了就不算,重新抓。”
解雨臣撇撇嘴,才开始细看面前的东西,一看就乐了,黑瞎子带来的都是他放在北京的东西,有史努比的漫画书,他的游戏机,MP3,几本时尚杂志,一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花发卡,估计是他小时候戴的,还有——解雨臣脸上一热,还有避孕套,他们惯用的牌子和型号,放满了四合院每一个抽屉和暗格。
黑瞎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解雨臣精彩纷呈的脸色,催他,“抓一个。”
解雨臣哭笑不得,“这是哪里的规矩,文房四宝呢,戥子叉子呢。”
“与时俱进,因材施教。”黑瞎子笑嘻嘻地凑过来,“不要那些老土玩意。”
“整个屋子最老土的就是你。”解雨臣一耸肩给人抖下去,黑瞎子体重太大,压得他有点难受,“那抓到漫画书,寓意着什么?”
黑瞎子摸着下巴,“解雨臣快乐咯。”
解雨臣又拎起游戏机,“这个呢。”
“解雨臣玩不玩游戏都快乐咯。”
他拿起那朵有点褪色的头花,“这个?”
黑瞎子说,“解雨臣是女孩还是男孩都快乐咯。”
他一下子就被一股猛烈的情绪捕获,说不清是气恼还是羞愤还是别的什么,随手抓了个东西就朝黑瞎子扔过去,黑瞎子一把接住,是避孕套,摊开在手心,“解雨臣无论上不上床都……”
解雨臣捂住他的嘴,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这种有些幼稚的小游戏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之间出现过,在近二十年前,他在许多人眼里还是小孩的时候,刚和黑瞎子厮混在一起,黑瞎子就会用这种小把戏逗他开心。后来他们很多时候都是衣冠楚楚地调情试探,理所应当地将生死置之度外,情关渡尽的样子洒脱极了。
黑瞎子慢慢收起笑容,顺着解雨臣靠近的姿势把他抱住。解雨臣卸了力,脑袋靠在他脖子里,闻他身上的味道,一块皮肤的气味闻得淡了,又去找另一个地方。黑瞎子被他拱得痒,捏捏他的后颈,“戒烟戒酒一个星期了,检查好了吗,解检察官。”
解雨臣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次能戒多久。”
黑瞎子笑,“戒到你好吧。”
“我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解雨臣的声音平缓,“你没有欠我人情。”
黑瞎子知道他不只是在说自己的伤,他看着解雨臣在渐暗的天色愈发嶙峋的轮廓,没忍住叹气的冲动,“别吵行么?生气对你没好处。”
“我没想和你吵。”解雨臣推开他。
“知道为什么让你抓周么?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他拣起那枚粉色的绢花别在解雨臣耳边,“都第二辈子了,这事就算翻篇好么?”
“翻不了篇的。”花色显得他的脸色惨白,他喃喃道,“你知道翻不了篇的。”
他声音一沉,“解雨臣。”
“有本事你就像以前那样跑到天涯海角跑回你的东南亚去,”解雨臣咬着牙和他对视,“你最好别让我找到,让我找到了我就敢把你眼珠子挖下来治好了再安回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一会变成细微的抖动,黑瞎子一拍脑门,意识到是伤口裂了,解雨臣肋骨断了几根,全身遍布细长的割伤,平日里都尽量减少行动。他立刻要掀开他的衣服看,解雨臣死死攥紧领口,他只能放软了语气,“让我看看。”
解雨臣小心地调整呼吸,“你气死我好找别人去。”
黑瞎子气笑了,“我真找了别人你就连我和那姘头一起打死。”
黑瞎子走到他面前,用手碰了碰他的嘴唇,“这是什么?”
解雨臣有些嫌弃,但没有别开头,“嘴。”
他循循善诱,“拿来干什么的?”
解雨臣不答话。黑瞎子就伸手掐了掐他的下颌,“拿来干什么的?”
解雨臣抬头亲在他脸上,然后很无辜地看着他。
“…还有呢。”
解雨臣抿抿嘴,不回答。
“你看,你又来了。”黑瞎子长长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过什么,长了嘴是为了说话为了沟通的,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没有发脾气。”解雨臣看着自己的手指,“八岁起我就知道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别人不会当你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当你是个以为向命运撒撒娇就能获得善待的傻子。”
黑瞎子点头道,“你确实是个孩子,但我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傻子。”
“你又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不是,”解雨臣,“事实上我没有,这只是我的交流方式,或许你觉得这是不正确的,但我认为一个习惯于自作主张的人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我没有教训你。”黑瞎子想摸根烟,但烟盒和打火机一起扔到村外的垃圾桶里了。他并不适应这种低效的交流,这让他有些躁,但对面坐着的是千里奔袭几乎粉身碎骨的解雨臣,他将世人垂涎的财力智力全盘押上,只为撬起生死的天平,把他换回来。
“你长大了,”黑瞎子记忆中自己从没有叹过那么多气,“我教训不了你。”
解雨臣冷笑,“你这个语气听起来像要我一拍两散。”
“我没那个意思,你又多想。”
“我多想难道不是因为你永远话里有话,”他接着黑瞎子的话尾迅速反驳,“当然,我也是这种人,你觉得除了我谁还受得了你?”
黑瞎子知道解雨臣说话也是能很伤人的,比如现在,绷带里渗出了点点血红,还能张牙舞爪地来气他。
黑瞎子的目光晦暗,“所以呢?”
解雨臣看着他,犹如无法阻止的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你得教我。”
解雨臣竟然在服软在示好。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依然像做其他事情那样成功做到了。在爱里低头不丢人,只是对于他们这样独立于世间的人,才显得尤为珍贵。黑瞎子这样想,一手拉住他,用下巴指了指满床的零碎,“抓吧。”
解雨臣问:“闭着眼睛抓吗?”
他自己的墨镜摘下来,躲过解雨臣推拒的手,戴到他脸上,“抓吧。”
解雨臣没有动,戴着墨镜看不清楚,只有手指摸索着找到他的指缝一一扣紧,他一愣,反手握住。
解雨臣靠着他,小花别在鬓角,声音很轻,镜片下的眼睛波光粼粼。
他说,“我抓好了。”
end.
暧昧后期,急于求成的老齐和回避型依恋的小解
解雨臣踩死油门,辉腾骤然停在路边,发出刺耳的噪声。黑瞎子被喷了一脸尾气,有些茫然,“老板,有何指教。”
“上车。”解雨臣一手架在方向盘上,眉毛挑起,“带你去吃饭。”
北京入了秋。这是他自从上次吃了解雨臣的闭门羹之后第一回见到他。两周前,他从东南亚的原始丛林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在曼谷的小旅馆里打开重新充满电的手机,发现有数十个同一个号码打来的未接来电。于是第二天他带着一身伤坐上了蛇头的三蹦子。等到好不容易赶回北京,路过解宅时见里头隐约透出些灯光,他伸手敲门,没有任何人应答。后来屋内的灯暗下去,他坐在门前抽完一包烟,踏着熹微的天光...
北京入了秋。这是他自从上次吃了解雨臣的闭门羹之后第一回见到他。两周前,他从东南亚的原始丛林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在曼谷的小旅馆里打开重新充满电的手机,发现有数十个同一个号码打来的未接来电。于是第二天他带着一身伤坐上了蛇头的三蹦子。等到好不容易赶回北京,路过解宅时见里头隐约透出些灯光,他伸手敲门,没有任何人应答。后来屋内的灯暗下去,他坐在门前抽完一包烟,踏着熹微的天光离开。
“看来今天又有人倒大霉了。”黑瞎子边故作惋惜地摇头边拉开车门,“恭喜解老板连下十城?”
解雨臣将大沓文件拍到他胸口,侧头一笑,“大获全胜。”
黑瞎子看着年轻人因自矜而锋利的眉眼线条,把文件叠齐放回原位,“需不需要善后服务,我可以给您打个九九折。”
解雨臣不知怎的有些泄气,提档开车,“有专人处理,不劳您费心了。”
景色迅速从车窗掠过,解雨臣赶在晚高峰之间带走了他,并告诉他今天的晚餐订在郊区的一家私房菜,那家私房菜只做熟客生意,环境一般,仅有两间包厢,但会提供一些列在红头文件上的野味,自然也提供了不能见人的交易平台。黑瞎子听完,毫不惊讶地哦了一声,解雨臣却笑着解释道:“别多心,这事已经结束了,只是老板娘告诉我今天山里龙到了,黑爷陪我尝点庆功宴?”
那玩意近年查得严,餐桌上基本都绝迹了,纵是黑瞎子那般见多识广的也不由嘶了声气,“嗬,小九爷这庆功宴摆得,跟最后的晚餐似的。”
“放心。”解雨臣过弯非常稳当,姿势优雅,“条子不来。”
辉腾破开车流,路上的街景越发冷清,远山的轮廓逐渐平坦地铺陈在视线中,解雨臣打开了远光灯,黑瞎子摘了墨镜按压着山根。这个举动被解雨臣敏锐地察觉到了,“晃到你眼睛了?”
“没有。”黑瞎子把墨镜架回鼻梁,“看路。”
那家店最后最后一段有几公里的二级公路要开,他的车不适合这种路况,因此开得谨慎。黑瞎子把手肘支在窗沿上,撑着头看他。解雨臣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看着我干什么?”
“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像被大老板包养的姘头。”
黑瞎子这话说得轻佻。解雨臣心头狠狠一跳,“你敢做我可不敢包。”
“这世界上还有你不敢的事么。”黑瞎子把空调摁掉,摇下车窗,让山风吹进来,“解老板。”
解雨臣迅速白了他一眼,没有再答话。
“也是,还没个正宫娘娘坐镇呢。”黑瞎子悠哉游哉道,“年轻人嘛,勇于尝试总是好的。”
解雨臣脸色瞬间冷了,辉腾猛地刹停。“下车。”解雨臣用下达命令的口吻道,“到后边去。”
黑瞎子从善如流,立刻开了车门钻到后排去。解雨臣恶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操。”
“解雨臣,你讲不讲点道理。”黑瞎子莫名其妙受了他一顿气,火也冒上来了,“你让我滚我就滚了,你又骂谁呢。”
解雨臣冷笑,“解某的话竟然有这本事,早知道先前那个凶斗就使您下去了。”
“您抬举。”黑瞎子毫不客气地回敬他,“您的副驾我本来也不应该坐。”
解雨臣一脚油门踩到底,辉腾在黑夜的山路上飞驰出去,黑瞎子在后排没系上安全带,险些整个人撞到座椅上。他很快找好重心,看解雨臣又漂移过弯,在车尾的离心力尤其明显,就明白解雨臣在报复。
这脾气坏得。黑瞎子边调整重心边咬牙。
解雨臣的车开得很野,在路况不熟车况一般的情况下依然疾驰数公里,两侧皆是北方特有的植被,挡风玻璃撞飞树枝,劈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解雨臣又一脚踩死刹车,制动发出尖锐的兹拉声。他回头,目光凛然,“你什么时候滚上来。”
黑瞎子一腿斜跨,占据了整个后座,“这舒坦。”
解雨臣闭了闭眼,压抑住那股失控的怒气,“你说不应该坐是什么意思?”
“副驾驶座本来就应该留给您未来夫人坐的。”黑瞎子咧了咧嘴,却没有笑,“我坐了算怎么回事。”
解雨臣一哽,气势就弱了,“什么怎么回事,坐就坐了,还有怎么回事。”
“我都不知道你想干嘛。”黑瞎子的语气很恶劣,“解雨臣,我很老了,对你那些小把戏没兴趣。”
“没兴趣?”解雨臣径直下车,拉开他的车门,“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说完解雨臣就掐着他的脖子吻上来,黑瞎子也扣住他的后颈,像两只撕咬的野兽争夺对方肺部的氧气。
露滴海棠开。
一切结束后。解雨臣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可谓前所未见,黑瞎子拉上裤链,想把人抱起来,结果解雨臣挥开他的手,自己支撑着绵软的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驾驶位。
“你打算就这样回去?”黑瞎子按住车头。他知道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年纪轻轻就稳坐高位的解当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辱,回头没人让把他剁了扔乱葬岗就不错了。他放缓了语气,“我来开吧。”
“滚开。”解雨臣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但他现在坐在真皮的座椅上,清晰地感受到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粘腻。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他眼眶发烫,瞪向黑瞎子的眼神就愈发凶狠。
“我们聊聊。”
解雨臣发动车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但下一秒,黑瞎子就从车灯照射的区域里消失了。解雨臣暗叫不好,果然车门就被人拉开,不管他的拳打脚踢和谩骂,硬是把人塞进后排,自己也紧跟着上来。在黑暗中,他意识到自己和黑瞎子很近,他们才结束了野蛮的交媾,气味无限趋同。
在这样的环境,他根本不是黑瞎子的对手,干脆自暴自弃地往窗上一靠。他本来都做好了黑瞎子再来一回的准备,结果男人只是把他的小腿搬到自己的大腿上,掌心揉搓了一阵他的跪红的膝盖。又拿出纸巾,轻轻擦掉下_-身残留的液///_-体,内裤是穿不了了,黑瞎子弯腰替他把西装裤套上。他像是又变回以前那个黑瞎子了。被温柔对待的解雨臣这样想,没忍住抽了两下鼻子。
“是不是吓到你了。”黑瞎子听到他的动静,又很深地叹气,“对不起。”
解雨臣还不太情愿让他碰,试着把脚踝抽回来。黑瞎子就任光滑的皮肤从腕间滑走,“我承认是我太心急了。”
解雨臣的声音冷得要冻结,“您还能有心急的事?”
“急着想看清一些东西,反而失了分寸。”黑瞎子坐近了一些,把皮衣盖在他腿上,“欲速则不达啊。”
“你不是自诩看透人心了么?”
黑瞎子笑,“活太久了,也该遇到些看不透的东西了。”
他还在等着黑瞎子故弄玄虚地说出下文,黑瞎子却沉默了下去。他摇下车窗,放进北国冷冽的空气,叼了一根烟,没有点燃。月亮此时从浓厚的云霾后现身,可见度高了些,四周是华北平原的树林,已经呈现出一些原始状态,原来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黑瞎子,竟像是久别重逢。
解雨臣心中忽然腾起一些无可言说的感受。像是恨,又像是爱。他问:“你在看什么?”
黑瞎子听到他主动询问,咬着烟蒂笑了,“看月亮。“
“还有呢。”
黑瞎子反问他,“你在想什么?”
说这句话时黑瞎子回过头来看他。云雾又带走了月亮,他们重新落入熟悉的黑暗中。
这样的黑暗让解雨臣放松了戒备,没有再抗拒黑瞎子的靠近。黑瞎子的掌心轻轻贴住他的胸口,原本匀速搏动的心跳声逐渐紊乱,同时敲打着两层柔软的皮肉。“你在想什么呢解雨臣。”
“什么都没想。”
黑瞎子像握住了他的心,“你的心也就几寸大几两重,路怎么这么难走啊。”
解雨臣又有点鼻酸,“是你自己不愿意走。”
“那我上次去找你,你为什么不开门。”
“你明明可以自己翻墙进来。”
“这不一样,你明白吗,”黑瞎子无奈极了,“这不一样,不是一个意思。你开了门,我就能走进来了。你不开门,我翻墙一万次都没有任何意义。”
解雨臣垂头,“我以为你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
“门。”
黑瞎子有点躁地抓了抓后脑勺,“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这人就是这么让人讨厌的,尖酸刻薄又死要面子。”解雨臣眨了眨眼睛,不小心把稍长的指甲撕了一点下来,“你烦了也是应该的。”
“你又曲解我的意思。”男人卡住他的下巴,把脸扭过来,“你脑子是有第二套语言体系吗。”
解雨臣静静地直视他,“我讨厌你老是用开玩笑逃避问题。”
“怕你觉得我无聊。”他缓缓地摩梭着他的脸颊,“我就是一个没钱又无聊的老头。”
“但你开的玩笑也不好笑。”
“那我以后不说了?”
解雨臣拧着脖子,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黑瞎子很慢地摸着他脖子上的红印,“又不说话。我只是比别人活得久了一点,不代表我有读心术。”
解雨臣感受到他比自己的体温略热一点的手指在大动脉附近逡巡,那里是命门,只要黑瞎子愿意,稍施力道就能使崭露头角的解当家死在北京郊区的车上,黑瞎子经验老道,想必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没有人会知道他丧命的原因竟然是和自己动了心思的男人大吵一架后又拒绝交流。
但他怎么能告诉黑瞎子,其实是他怕了,一些前所未见的感情一层一层地堆积在心里无处可去,沤出了一道软肋。那是解家人最不应该有的东西,却凭空横亘在他身体里,他想挥刀自断时,竟然手软了。
他说不出口。
车内昏黑,千禧年的北京郊区,还能看见一些零零碎碎的星光。解雨臣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而这会在黑瞎子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里无处遁形,因为此刻他已经摘下了墨镜,捏过他的下巴低头亲他。解雨臣很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吻,没有镜片的阻碍,二人错开了鼻尖,吻得更细致缠绵。黑瞎子故意吮着他的舌头弄出了点水声,在安静的车内格外清晰,解雨臣觉得自己要被一把火烧光了。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吗。”黑瞎子先退开,解雨臣的眼睛覆了一层水光,看得他直锤大腿,“如果你以后想说,再和我说。”
霎那他特别想全盘托出。因为夜晚像能容纳所有秘密般寂寞,因为温存的气氛太美妙,因为男人点了一支烟,他在转瞬即逝的火花里,第一次看清了黑瞎子的眼睛。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黑瞎子也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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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黑瞎子和二月红谈完事,刚出了二进厅,就看到解家的伙计上来恭敬道,解小九爷有请。
他跟着伙计走到偏厅,那里果然已经等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人。说是少年也不完全正确,尤其是那人转过来让他看清眉目后,让他不由暗抽了口凉气。
“上次在卖那卷石涛罗汉百开册页的是你吧?”
解雨臣开门见山。黑瞎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认识我?”
解雨臣立刻抓住句尾顺势追问,“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认识我?”
“啧。”黑瞎子装模做样地摇摇头,“九......
“啧。”黑瞎子装模做样地摇摇头,“九门这些小辈也真是的,这模样倒出挑,为人处世可比不上当年红二爷半分气度咯。”
解雨臣虽然已当家多年,可到底年轻气盛,听闻这话不由气恼,“那本就是解家散落在外的东西,就算拍不下来,你也守不住它。”
“解家的东西?”黑瞎子看着那张因表情生动而愈发明艳的脸,从喉间咳出一声笑,“全天下的斗谁有本事就是谁的,你解家能占几个?”
解雨臣只觉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太可气了,他都忘了严整规律的生活里有多久不曾出现过这种难以控制的情绪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身黑的打扮,那副大墨镜也是黑的,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他窥探的视线,反而倒映出他变形的生气的神色,让解雨臣恨不得一巴掌把它摔下来。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还凑到跟前和他调笑,“哟,就那么气啊,别瞪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东西不还是给你们解家了嘛。”
解雨臣唰地站起来,“送客。”
这些年他受到红府的庇佑,府中的人自然也受他差遣。管家立刻从门外进来请,黑瞎子也不多留,摆摆手抬脚就走。解雨臣捏着额角,猛然想起让黑瞎子到厅里是干什么的,立刻回身道:“把人叫回来。”
可哪还有人,唯余下院中一株芭蕉一树海棠,怡红快绿,对出婵娟。红府的管家迎上来道:“小爷,那位先生走了。”
解雨臣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黑瞎子是师父的客人,而他不仅为了私心自作主张请人喝了这杯礼节之外的茶,还闹得天翻地覆的。想着,便边快步绕过曲折的回廊边将领扣系上,终于在大门前追上了黑瞎子。黑瞎子正摸出烟要点上,解雨臣花了三秒钟平复了呼吸,朗声道:“齐先生。”
黑瞎子回头,也不诧异。他莫名有些脸热,顶着那道目光上前,“真对不住,齐先生,解某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别放心上才是。”
“小事。”黑瞎子忍住那阵想把烟吐在他脸上的冲动,“青春叛逆期嘛,我懂。”
“您说笑了。”解雨臣垂下睫毛,一副乖顺的样子,“您有大量。”
“大量没有,但容下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黑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解雨臣问道。黑瞎子一拍额头,小狐狸道行不深,但那身雪白的皮毛一掀,还是露出一排尖牙来的,刚才做出种种姿态,想必都是铺垫这个问题。他回过身,上下端详了一阵解雨臣,“你多大了。”
“十九了。”
“撒谎。”黑瞎子毫不留情地指出,“重说。”
解雨臣很是挫败,“十八,刚过生日。”
“十八。”黑瞎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
眼看男人真要离开,解雨臣几步上前拦住去路,“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个问题不由我来回答。”黑瞎子耐住性子,“你也是九门的人,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该问的别问么?”
“可你不止画那一件事吧。”解雨臣逼近他,“从小到大,我总感觉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有时候在,有时候又消失得彻彻底底。直到今天,我在你手上看到那幅画,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二人之间已经只剩下一拳的距离。解雨臣还没有完全长成,需要微微抬头看黑瞎子,“你是谁?你在监视我?”
黑瞎子就杵在那儿任由他施展拳脚,又笑出声,“比起这个问题,我觉得你更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
“我心理很健康。”
“但愿吧。”黑瞎子退后一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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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夜奔》。雷城后,老齐带小解骑摩托,并摸索一些熟女风味的小解
解雨臣坐在里屋的沙发上,膝头盖着毛毯,仔细对完最后一张票据。然后挥手让等在门外的解家人进来。领头的是位年轻的小姐,堂口里荐上来的,在核对数据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解雨臣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迅速行动,把几大箱的票据一一清点,请他签字后,就抬上车预备运回北京。
解家人准备撤退的时候,那姑娘略一犹豫,还是俯身问道:“当家的,您什么时候回京?有几件事伙计们怕处理不妥当,还得您露一露脸。”
“不妥当?要么交一根手指要么处理妥当,我看他们还妥不妥当。”
黑瞎子的声音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传出来,同时传出的还有糊锅......
黑瞎子的声音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传出来,同时传出的还有糊锅的焦味。一众人当场噤若寒蝉,只有解雨臣扯着嗓子回他,“做好你的饭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丁零当啷,还有吴邪的大骂。解雨臣看着面面相觑的手下,熟练地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没事,先回去吧。所有人随时保持在线。”
解家人一阵风似的走了。解雨臣目送车辆消失在窗框外,一转头看到黑瞎子边走出来边脱掉围裙,揉成团砸到对面的摇椅上。解雨臣乐了,“你和吴邪生什么气?他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样,就这么鸡婆的。”
黑瞎子人高马大的,蹲在他身前,全身肌肉平静地蛰伏。他没忍住摸了把男人的腹肌,“你把锅烧坏了,今晚吃什么?出去吃?就我俩,不告诉吴邪他们。”
黑瞎子捉住他不安分的手,“那不行,得再买个锅,不然明天也没饭吃。”
解雨臣撇撇嘴收回手。其实他还挺想和黑瞎子单独出去走走的,虽然和吴邪几个都是过命的交情,雨村也足够宁静,但还是不同的。
而且,按照他对黑瞎子的了解,再一次经历九死一生后,他们需要一次长谈。
如今他们之间横亘的,就只剩下那一件事了。
他想着垂眼,就对上黑瞎子的墨镜。午后阳光透彻,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镜片后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走。”黑瞎子起身,拿上挂在门边的钥匙,“去和吴邪说一声,我们去给他们买饭回来。”
解雨臣眼睛一亮,“想吃火锅。”
黑瞎子掌心的银光一抛一接,揣进兜里,“不行。”
他们骑的是吴邪家的摩托车,村里的路颠簸,黑瞎子开得小心,生怕把后座上的人给颠散架了。对此解雨臣表示他又不是纸糊的,风吹吹就坏了。好在雨村气候温润,夕阳斜照下,稻田里刚刚抽穗,鲜嫩的青黄一片,空气里阵阵稻花香,让久闷在屋子里的两个人精神一振。
到镇上买了盒饭,黑瞎子两手拎满了挂在车上,后面慢慢悠悠地跟着个两手空空的解雨臣,嘬着黑瞎子给他买的橙汁。他原来想喝汽水,但承包今日所有费用的黑瞎子拒绝了,并直接拿了一听橘黄色易拉罐还顺了支吸管后,就让老板结账。
“解雨臣。”果然,呼啸的晚风里,下一秒黑瞎子说话了,“我们来聊一聊。”
解雨臣的手臂环在他腰间,手里还拿着那罐橙汁,剩下一点点凉意,背后贴上了他有温度的脸,透出些讨好的意味。但黑瞎子没有被他糊弄过去,“我知道你听见了。”
“和你聊天真没意思。”解雨臣嘟囔着,说完还嫌不解气,一口咬到他肩膀的皮衣上。黑瞎子哎了一声,“到外面一天了,又尘又土的,这时候倒不嫌脏了。”
“更脏的我又不是没吃过。”解雨臣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黑瞎子传染了,现在说起这种混账话都是张口就来,不像二十多岁刚被老东西哄上床那会,黑瞎子贴在耳边随便调笑一句都能让他抖得一塌糊涂。
哪像现在。他反将一军,黑瞎子就无话可说了。
黑瞎子是典型的蒙族体格,宽肩窄腰,开重型机车就十足像个花花公子。解雨臣盯着他的侧脸走神,被黑瞎子察觉了,腾出手来像摸猫儿似的摸过他的轮廓。他顺着他的力道蹭了蹭,忽然觉得这条路真是漫长,人生也同样漫长,轮胎滚动几万圈燃油耗费数十升,依然还没有到尽头。
“好好开你的车。”解雨臣心里烦,路过一个垃圾池,就把没喝完的易拉罐掷到里面,“眼睛本来就不好使了,别累得我也栽沟里去。”
“这不是肯聊么。”黑瞎子动了下嘴角,却没多少笑的意思,“我们本来就应该聊一聊。”
解雨臣叹了口气,“聊什么。”
“我的眼睛。”黑瞎子从喉间闷笑一声,“不,按照你这操心程度,应该算是你的眼睛。”
解雨臣瞬间就被惹毛了,“我操心难道不是因为你对自己的事情都不操心?你以为我有多想管你。”
“可你还是管了。”
“是。”解雨臣冷笑,“是我非要热脸贴你冷屁股行不行,黑爷赏脸贴一下您金贵的冷屁股吗?”
黑瞎子似乎被他的话逗乐,“又不是没贴过。”
解雨臣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拧他手臂上的肌肉,那里浮着几道青筋,因为用力硬邦邦的,他只能用指甲掐起一点皮肤,蚂蚁噬咬般的疼痛让黑瞎子嘶地抽了口气。
“看在给你吃过那么多回的份上,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解雨臣说。他知道黑瞎子最看不得他轻贱自己,故意放软了语调,“我好忙,快忙死了,你乖一点就当我帮我了。”
但黑瞎子依然没接招,“这话说得,治眼睛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
黑瞎子撇了一眼后视镜里他冷硬的脸,“救了一个恶鬼,不怕下地狱么?”
“我怕什么?”解雨臣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尾反驳,边用力戳了戳他的脊背,“死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定,真有那时候我也管不了你了,但现在,”他咬着牙,眼眶却肉眼可见地红了,“你给老子好好活着。”
“解雨臣。”黑瞎子的声音沉沉,“我不值得。”
“你有自己的判断标准,我也有我的利益考量。”解雨臣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迅速掠过的村屋,没有一个焦点,“我会做到我所安排的一切,至于你,”他挑衅似地冲后视镜笑了笑,“先生,我不是二十岁了,你也不是真的无所不能的,你就尽管试试我现在有多少能耐。”
“是,你可有能耐了。”黑瞎子故作赞许地点点头,“动不动就一脖子吊上去,真当自己是杨贵妃么?谁是你的唐明皇?我没死那么快怎么办,去哪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你。”
“你找个屁你找。”解雨臣没好气,“你都瞎了。”
黑瞎子无奈,“咱能别车轱辘话来回说么?”
“你不就是想和我聊这个。”解雨臣完全放弃了克制,神态语气尖酸得很,“不对,应该是通知我,敲锣打鼓的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姓齐的就是喜欢瞎着,就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横死街头,那才够刺激才配得上您这传奇一生是不是?”
引擎的噪音太大,两个人不得不高声吵架。解雨臣是学戏的,嗓门清亮且口条清晰,这劈里啪啦地砸下来,让黑瞎子也招架不住。见黑瞎子闭嘴,解雨臣以为他又搞冷对抗,立刻压不住火要和他动手。黑瞎子连忙告罪,“行行行,算是我错了,坐好吧您,这摔下去可不是玩的祖宗。”
解雨臣还想说什么,但听到那个称呼就别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脸红了。黑瞎子悄悄松了口气,以为今晚这台大戏到此为止时,解雨臣又开了口。
“你想不想,为了我,去治眼睛?”
解雨臣抬起薄薄的眼皮注视他,光影斑驳中,那点泪痣流转,竟然像只小心窥探人类动静的小动物。
那瞬间万籁俱寂。黑瞎子想说,解雨臣,你不必把所有的感情都下注在我身上,人活百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晓你会停留在什么地方,这是人算天算都算不到的事情。他又想说,解雨臣,你不必一把火把自己烧掉似的去爱,哪怕那个人是我,你没那么糟糕,我也没那么好,我们都是时运不济的凡人,何必再彼此为难去强求因果。天地轮回匆匆,消亡永远走在纪录的前头。
但是他什么都没办法说。摩托车穿行在早秋的稻田间,月光洒下东山,群峰轮廓鲜明。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解雨臣不再说话,像是蜷缩在他背上慢慢睡着了,似乎也很渺小,他们一同变成了浮游于莽莽大荒中的芥子。
这没什么不好。千头万绪归拢于此。
黑瞎子又下了一个决定。
*其实还在暧昧期.
这次回杭州,吴邪买的是火车票。他原是要开车的,但车前一天让胖子开出去,回来的时候左前灯就多了个脑袋大的窟窿。胖子并肇事司机商量理赔,车也送去修了,上不了路。吴邪开车回去的计划泡汤,想着干脆将就一次,一咬牙,买了张火车票。
他是不爱坐火车飞机之类的出行的,不自由,也不随心。出发那天还要赶早,起床的时候还不到五点。要先搭车到镇上,再乘大巴到县里的汽车站,到了又要打车才能到火车站。张起灵要送,但山路土路崎岖不平,一趟来回怎么也要五六个小时。吴邪不愿他跟着自己颠簸,原想拒绝,却被张起灵不由分说的眼神堵得愣是没开这个口。
早起头脑发晕,......
早起头脑发晕,司机还在山路十八弯上飙车技。吴邪暗暗庆幸自己没吃早饭,不然要吐。车里的座位窄,张起灵挤在他旁边,也面无表情地跟着东倒西颠。乡里的司机彪悍,吴邪不敢大声说话,偷偷在张起灵旁边咬耳朵,说都赖胖子,小哥你回去替我把他攒的纸箱子全卖了。
张起灵没接话,头偏向窗外的时候悄悄浅笑了一下。
就这样波折了两个小时,才熬油似的熬到了车站。一下车刮来一阵迎面风,风里夹杂着几滴凉凉的雨丝。两个人走了几步,吴邪昏沉的头脑被这几滴雨拍得清醒了些,抬头回望来时路的天,发现云压在头顶越聚越多,天光丝毫没有要破晓的预兆。吴邪想起什么,从肩上卸下包,将雨伞从侧兜里抽出来递到张起灵手上。
“马上要下雨了,我车上用不着,这个你回去路上拿着。”
张起灵不接,说不用,下不大的。吴邪便硬气起来,说天气的事谁都说不准,就算淋点小雨也够受的。然后也是一个不容分说的态度,把伞硬塞到了张起灵怀里。
张起灵抱着伞,垂下了眼。
两个人在车站附近的早餐店吃了饭,略坐坐,就该进站了。吴邪起身去拿包,张起灵快他一步,先拎了包往外走。吴邪落他几步,上台阶的时候忙着追,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情急之下胳膊在空气中乱抓,抓住了前面的背包才稳住了身形。亏得包里东西不多,张起灵只觉胳膊忽然往下一坠,下意识绷紧一提,才将吴邪提狗似的提住了。
吴邪慌里慌张的,说了声抱歉啊小哥,手却没放开。张起灵和他错开目光,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这个速度吴邪可以和他齐肩,就和他瞎聊,嘱咐他家里的鸡不要喂撑,多去翻翻晒的谷物,烂掉的菜叶要及时择掉,多看着点胖子别老让他吵架等等。
张起灵不说话,但吴邪知道他听进去了。两个人走到进站口,张起灵停下脚步,前面的路就要吴邪一个人走了。张起灵把包递给吴邪,却不松手,问:“什么时候回来?”
吴邪难住了。他也说不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快了两三天,慢则半月。吴邪斟酌半天,才给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不一定,我尽量快点儿。”
吴邪只觉得奇怪,好像有一股静电从心脏泵出,顺着血液直冲脑门。耳道里大概有烧锅炉的,把俩耳朵烧得又红又烫。吴邪有点儿发晕,却不察觉,只当自己是吃饭热着了,伸手就要解扣子。张起灵好不容易转回来的目光落到他解开的第一颗扣子的那瞬间又变成了野地里的蜜蜂,飞到别处去了。
吴邪还是有数的,只解开了前两颗透气。他把包往肩上一搭,跟张起灵告别,让他回去。张起灵答应,却不动,看样子非要送他过了安检才行。吴邪走得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都看见张起灵站在原地,凝望着他这边。吴邪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敢看他的眼睛,次次回望,次次就像蜻蜓点水,在他身上轻轻一沾就掠过。他站在送行的人群中,那样出尘不凡,眼里的牵挂却和尘世间毫无二致。如今他也不隐藏了,在吴邪转身后释放得如火如荼,像深山里的一把盛放的篝火。
直到吴邪彻底消失在视野,张起灵才慢慢收起目光,转身离开。
天色已不像来时那么阴沉,东方的云层中渐渐渗出几束光,这雨果然下不起来。张起灵站在台阶上,看到远处树随风动,手里握紧了吴邪塞给他的那把伞。
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Summary:他不肯信,于是吞下更多、更多,直至咽喉堵塞,泪流满面。
Warning:非典型双重生,曾毅视角。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拽着玲花跑出很远很远。小姑娘的手比他的脸凉,而且腻着冷汗,滑得他几乎抓不住——她怯场时向来如此。
而曾毅握着她的那只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停下脚步,就能发现他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症结在于被他们抛在身后、一时还爬不起来的一团烂醉的泥:再准确点来说,是玲花第一次亲手打晕的麻烦。应该只是晕了。
哥,她终于在狂奔的沉默中开口,我们……我——
她的勇气猛地回落了。
天色太暗,他的神色或许在少女眼里太过慑人。可他并不明白这一层,只是在脑中飞...
天色太暗,他的神色或许在少女眼里太过慑人。可他并不明白这一层,只是在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担心什么?歌舞厅鱼龙混杂,演员们又个顶个的年轻漂亮,不请自来的腌臜事也在所难免,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还不至于要把台柱子给拆掉的程度。不说付老板,他曾毅也是在这一片混得开的,金色时代的名声不可能因为她那几拳就完蛋。来的时候他快速地扫过一眼,她浑身上下都很安好,能跑能动,即使受了伤也不会是什么大毛病……
不怕,他笃定道,哥管你。
人却突然拉不动了。他疑惑地一回头——
色彩仍然艳艳,可是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玲花就那样停在了原地,毫无征兆地,她笑了起来,张开嘴说了些什么。
什么?他没来由地冒出一身冷汗。于是他视线锁在她的唇上,试图解读到她的意图,可是没用,这是当然,他根本不会唇语,不,也有可能,他其实并不了解……
她笑得越来越开怀。他发现自己的思维仿佛跟着那一动一动的唇线被拉扯着,扯一下,驰骋在国道上的帕萨特像是不慎被摔飞的肥皂,不受控制地向北边滑去,再也没停下来过;再扯一下,一支马蹄莲顺着夕阳西下的地平线生了出来,晶莹的露水冰冰凉淋了他一手,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可是竟已动弹不得。
玲花!他急切地要她听见,手里突然一沉,翻过掌,居然是一支麦克风。恰在此时,她敛了笑容,右手同样攥着麦克风,小巷顷刻化作角斗场,如同两个中世纪的骑士,他们在无尽的沉默中相对而立,剑锋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有风吹过两支一模一样的金属,犹如一记猛击,龙卷般的呜呜声瞬间撕开了他的耳膜。
他惊起,终于从没头没尾的梦中醒来。高温在额上盘踞,久久不退,他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黄泉也不是地狱,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现在是旧年的最后一天,本该完成的商演泡了汤——她也是。
她。他的思考能力总算全部归来,曾毅、杨魏玲花,新年里的一对倒霉蛋,被胃病加高烧双双逼进了医院里。
鬼知道他为什么没去规避这场祸事。莫非他只记得只有彼此共处一室的暧昧氛围,而全然忘记被病痛折磨到昏昏沉沉的狼狈样?他挣起身,想看看对方的点滴还剩多少:老习惯了,她总是不记得这些小事。他抛掉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鬼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哪里能桩桩件件都要搞明白,先顾好眼前吧——
他伸手揭开挡在中间的帘子。
然后愣住。
“大爷……”不是骂街,理应是玲花躺在这里的,可是——
“咔哒。”
门把手响了一声,打破了他和被吵醒的老头大眼瞪小眼的僵局。
“曾毅?你起来了?”
“我就说了没多大事,那医院躺一晚上多贵啊……”
玲花眼一瞪,声音却难得放低了点:“没事最好!你要是真有事,多少天都不够你躺的!”
曾毅叹了口气,下意识揉揉耳朵,对方立刻如临大敌一般去捉他手:“诶诶诶——才涂的药,你别再抹掉了!”
他无奈地任她拉下自己的手,“好好好——”回想起自己进医院的原因,他又忍不住皱眉。
“花花。对不起。”
“嗯?”
“……青歌赛,准备了那么久,可我却……”他说不下去了。多么可笑!突发性耳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决赛的那一刻来,简直是一个残忍的玩笑。要他还记得前尘往事,却还是没让他逆转命运,甚至是因为自己,连玲花的那一份努力也付诸东流了,这叫他如何能接受?又如何能面对她?
玲花诧异地盯着他。“曾毅,你疯了吧?”
“——你自己差点就不能做歌手了,还想着比赛啊?”包里塞着本《乐理基础》,破破烂烂的,显然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一张诊断证明正紧挨着它,上面的文字寥寥无几,却冰冷无情,好在只要他愿意遵守医嘱,这纸结论就还不至于能粉碎他的职业生涯。
他不是没有后怕过。重活一世,只有没得到过的东西才需要执着去追,可如果因小失大,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他想不到自己失去歌唱的工作以后,又能以什么身份与她并肩。但要她一边顶着照顾母亲的压力,一边去备考视唱练耳,他同样做不到。
累能怎样呢。左右都是舍不得,那还是多顾着她一个女孩子一点吧。
她却忽然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带上了郑重:“……毅哥。”
“你别太自责了。妈妈的事,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能有现在的成绩,其实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现在呢……”
年轻的姑娘说不好安慰的话,曾毅只觉得手指被她握得越来越紧,心下不由得有点软。
或许也是意识到气氛太沉重,玲花连忙仰起头,冲他弯了弯眼角,“我是说……没关系啦!以后,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还会有更多人知道我们的,这算什么!”
好乐观。他知道这之后确实有数不清的机会,但还是忍不住感叹,还好她不像自己,要不组合早就解散千八百次了。
但不得不说,她是有道理的。一次失败能说明什么呢?他盯着她的双眼,那是朝阳也难以胜过的、从未变过的鲜亮和坚定。只要有她,他就还有再试下去的勇气,直到找到他想要的结局——
“好。听你的。”
一切继续向正轨走着,如此又过去三四个月。
该来的,总会来。
“毅哥!”小姑娘拍拍他肩膀,语气轻快,一如往常,“给我请个假,我今天出趟门嗷~”
然而他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不急,我们谈谈。”
他记得清楚,她要自己一个人去孔雀唱片谈签约,若是真的能谈成,等于是她为他带来一个崭新又巨大的惊喜;若是不成,他也不至于和她一同承担被拒绝的失落——意图很明显,机会也很诱人,但她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合同内容都没好好读,上辈子还得靠他来把关,才堪堪躲开那些坑。
她愣了愣,“要谈很久吗?我和人约的是……”
他冲着挂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有三个多钟头,不急,老板都跟我说过了。”
“但是很远——”
“哥送你去。”
“啊?”
她讶异地看着他把车钥匙拍在桌上,还没等她把疑惑脱口而出,曾毅先解释道:“借了付哥的车,别让人觉得我们好欺负。”
“不是,那你……”
他笑了,“搭档,你不是怕去了回不来吗,我陪你去。”她怔住,还想推辞,他已经及时截断了她的话头,“——再说我也怕啊,你回不来,我去哪里再找个搭档,你说是吧?”
“……事情你都清楚了,我就是先去看看,你……”
“我在楼下等你。”这是大事,他不敢过多干涉,如果真把原有的好因果扰动了,他活过一辈子可以不在乎名利,但这个玲花怎么办?
于是他应着她,眼疾手快地把车停好。她瞧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道:“这老板的车,你小心点,别刮着了,咱俩都赔不起。”
再来十辆也赔得起。他重生回来,自然知道当下做什么生意能多赚点钱,现如今,已经攒下了不少底气。想到这,他暗暗发笑,但又不好明说,只得揉揉她的脑袋,道:“你呀,自己先小心点。”
她忽然一顿,“你也觉得……那个唱片公司的老板只是看上了我的脸,才想签我吗?”
他只是习惯性地关心她一句,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意这个。尽管他记不太清自己有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但若是放在上辈子,想来他应该和付老板观点一致,本来嘛,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玲花也只是一介小小演员,这三五百万与其说是包装费,倒更像是个荒诞的陷阱。
可是此刻,在见证过一切的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对上她微微垂下的眼。
“怎么会呢?我们花花还不自信啦?”
她瞪大眼,一瞬间耳尖烧起来,“你”了一声,汉化包宣告加载失败,索性推了下他胳膊,飞也似的下车了。
有这么夸张?曾毅摸着胳膊乐了两声,却很快又敛了笑容。
哎。真好。还能再回到这样纯粹的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没签约。准确来说,没有自己一个人签约。
尽管知道她绝对会讲义气,可当他真的又一次被选中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于是走过场的问询也多了点温和:“不高兴?那老板说你了?”
玲花皱着脸,摇摇头:“……他们公司待遇不好,我说不过他们,要按他们的条件,我还不如不去呢。”
曾毅挑了挑眉。
她说谎。
这种时候,有公司想帮她发行自己的歌,那是多大的福气啊。明明是因为公司不肯签两个人,才没谈拢的,她又要瞒他。分明这种话是很容易吹到他耳朵里的,也不知道这小妮子怎么想的,觉得自己不会露出马脚……
他心里莫名又有些失落。
是因为她骗他?无论如何,她本意当然是不想他受伤害,用这么重的名头指控她是有失偏颇的,他早就明白了。
那是因为她不懂他?他的意志可以称得上是坚韧,即使前世他更早地撞破了“买一送一”的真相,他也敢抛出一句“是公司眼瞎”的狠话。按说只要她了解自己的性格,这拐弯抹角就没有必要,实在是太费劲了。但是被呵护、特别是被玲花呵护,这又是极其珍贵的体验。起码在少女还未一脚踏进名为“婚姻”的一地鸡毛、又卷进形形色色的漩涡、再长成一座无瑕的神像前,她很少会这样讲一些谎话来维持他的体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懂得的。
想什么呢。他心里一叹,启动汽车,努力不让眼前人和故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即使她也是她。能有重新改写命运的机会,这已经弥足珍贵,又怎么能去奢求,再见到那个与他一生都同气连枝的玲花呢。
和公司反复交涉的结果是,他们会以组合的形式一同出道。
最终合同是双方协商后敲定的,他这些天拉着玲花分析得实在是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把该修改的都改好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就签完了事,横竖都在他掌握中,出不了什么差错。但流程还是要过一下,也怕关键时刻公司暗自变卦,他不得不耐下心来,再次审视这条条款款。
眼神落在某一处的时候,他心下一动。这是他唯一对玲花含糊其辞的地方。
『艺人将不做任何可能损害或影响公司名誉的或可能阻碍限制或干扰成功地利用服务的事情。』
这是摊在明面上的白纸黑字。而不成文的规矩,老板只对他解释过,正是禁止组合内部谈恋爱。
爱人反目胜似仇敌捅刀。他能懂,没人想为这种隐患豪掷千金。
他比她年长,更该明白界线在哪里,否则也不值得老板特意留他多说。何况,这条界线切切实实地保护了他们,保他们即使为彼此心碎至呕血,也能在一个温暖的家里醒来,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安全,且划算。
就这样吧。他签下名字,不再犹豫。
不用愧疚,这是为了这个玲花好。再者说……
她瞒我买一送一,我瞒她不能谈情,组合嘛,多公平的事。
他垂下眼,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只有片刻,却恰好错过了他搭档盯着同样的那页纸的,凝固的表情。
转变如约而至。
踏进央视的大门,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但装是要装的,重生这种事谁都不会信,不如不说,能省掉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一切都很顺利,玲花妈妈术后恢复得也很好,还给他们寄来了比赛要穿的衣服。
这他是知道的。玲花非常重视这个比赛,当时他们没什么钱请高端的造型师,为此她甚至把自己出嫁才能穿的衣服都搬了出来,他至今也忘不掉,那天的她明艳动人,青涩的嗓子唱着憧憬和向往,哈达洁白如新雪,随着她的歌声飘飘荡荡,直教人什么都能抛在脑后,只想和她一起去草原许下共同的约定了。
出名以后的若干年,他好几次被问起最介意的歌是什么,他都只回答是这首。理由是他没有参与,但他心知,不好说出口的原因还有——
她穿着最艳丽的嫁衣,却只和他做了一生一世的搭档。
他心里猛地一颤。想什么呢!清醒一点,现在的玲花还少不更事,怎么能拖她进这个看不到头的感情漩涡呢?
明明都想清楚了,这辈子只和她一起唱唱歌就好,别做节外生枝的事,上辈子的经历还不够他得出这个最优解吗?
“曾毅?”
她戳他胳膊,他才从思绪里抽出来,“啊,我在。”
他在玲花眼里读出了一种“怎么又跑神”的嗔怪,连忙接过她手上的衣服,刚刚沉浸在反思的心情,这下看清楚了,他却惊了一下。
“怎么样?”她得意洋洋地抬头,“我妈自己缝的,漂亮不?”
他感觉自己的声带有些紧。“……漂亮。”
……但好像不是他印象里那件花里胡哨的摔跤服吧?!
一件湛蓝色的蒙古袍徐徐展开,银白的丝线穿插其中,真如流云游荡在长天,飘飘悠悠,一望无际。
“这,”他努力把话吞回去,斟酌着换了别的说,“这太美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手工,你妈妈应该缝了挺久的吧?”
“那是!这衣服可是我出嫁才能穿的,我妈很早以前就开始缝了,应该得有……好几年吧?”她点点头,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
“啊?”她脑子里不知道转什么弯,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什么呢?”
不是啊,那就好。他刚松半口气,玲花又道:“怎么能把你也嫁出去啊?你这衣服跟我这配套的,笨!”
他这下真的呛到了。
“……我,和你,一套?”那不就意味着……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不自然,她也收了玩笑的表情。
“想什么呢。我们是搭档,当然要穿得一样明显,才能让观众知道我们是一个组合,你明白吗?”
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布料。她嘴角微抿,眼神坚定,倒显得他心思轻浮了。
——更像以前那个她了。曾毅心下忽然掠过一丝疑惑:她什么时候这么成熟了?她心思向来明快,年轻的时候更是如此,做事不太考虑弯弯绕绕,这样的决定,不知为何,好像不该这么早就……
“算了。”玲花突然出声,“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你,我们毕竟还是一个组合——”
他才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了:“诶不是,我没说不愿意,我能穿,你别拿走……”
“真的啊?”她脸上瞬间又放晴了,果然还是岁数小,藏不住那点儿雀跃。
“真的。你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她都不介意让他和自己一起穿婚服了,他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别扭的?
她神情忽的一动,张了张嘴,却没往下说了。
……这什么反应?曾毅紧急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近期表现,无果。“我没骗你啊?”至少这辈子还没有吧!
她转了转眼珠,撅起嘴来,“切,你上次说你要请我吃饭,你请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啊?”这,难道是他还没重生回来之前约好的?
“你看!你赖账~”她指了指他的鼻尖,委屈没看出几分,更像是恃宠而骄装可怜。
“我没……哎,好吧好吧,”他看看手里的华服,止不住眉眼带笑。“想吃什么?”
女孩欢呼了一声,“总监好不容易请回客,那我要吃——”她故作玄虚地摇了摇手指,比出一个二来。
“——加两份牛腩的桂林米粉!”
他哑然失笑,她倒还挺照顾他钱包的。
“好啊,加什么都可以。”
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他,还不止一件。
玲花珍惜每一次机会,他知道,但珍惜到唱功突飞猛进,这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忽略的事,竟然如此简单:他听惯了她的歌声,可是她尚且还不是他熟知的那个玲花,他为什么从来也没觉得生疏?
她在他背后下苦功夫了?非要这么讲的话,或许能解释她时不时就会流出的那些沉思的神情。
也许会,那件蒙古袍就是一个好证据。可那也只是因为她感谢你,这是受了你的影响,能说明其他的异样吗?
“……哥们儿,”上铺室友幽怨地锤了锤床边的栏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他干咳了一声,索性放弃翻来覆去烙煎饼的姿态,坐起身来。
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为什么,没必要,让人知道自己为组合烦心,很容易就落下不合的话柄,他们才刚起步,至少在他这里,是不允许有任何一点风险的。
算了。他抓起挂在旁边的外套,横竖是睡不着,倒不如出去再练练接下来的节目呢。
头顶上却飘来一声笑:“弟啊,这么晚还努力,有情况啊?”
他脚步都没停。“能有什么情况,我就出去走走。你不是嫌吵吗?”
“也是,这个点了,要走后门也找不到人是吧?”
上铺向来玩笑惯了,口无遮拦,他也没认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嘴:“胡说八道,你敢贿赂央视是吧?”
对方“啧啧”两声,冷不丁来了句:“那你——谈恋爱了?”
他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忙得要死,谈什么?”
上铺哂笑,“你和你那搭档,真没点什么?”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他好奇地探出头来,正对上一双淬了冰的、好像要吃人的眼睛。
“诶!”
上铺被吓了一大跳,连连抚着心口,仍然觉得一身恶寒,“见鬼啊,你这什么意思?”
曾毅神色冷峻。
“别乱说。那是我妹妹。”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整这么吓人干嘛。”对方长叹一口气,又躺回去。在曾毅转身的瞬间,他听到对方咕哝了几句,“反正我对我妹妹不这样……快赶上半个爹了哟……”
他愣住,直到走出门很久,都还没回过神来。
难道……真的这么明显吗?但他分明对她没那个心思,他只是在尽力弥补过往的遗憾,好让她少走点弯路,莫非不知不觉中,自己又跨过了应有的界限?
……天啊。
他抖着手,去兜里摸烟,却摸出个什么东西,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玲花落在他这里的一小盒发圈。
花花绿绿的圆圈随着“哗啦”一声,终于挣脱了他的体温,四散满地,乍一看,倒像是一块碎裂的万花筒,夺目,且眩晕。
毫无征兆地,他抽了自己一耳光。
玲花对他提起徐明朝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徐明朝。他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忍不住在心里发冷。个中缘由不消多说,光他居然真的能成为她的丈夫这一点,就足够他耿耿于怀又一辈子了。
“‘她喜欢你这样的吗?’”她问他的看法,他就向她重复了自己对徐明朝的那点无伤大雅的质疑,可她居然瞬间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奇谭一样。他这才意识到这话大有歧义,匆忙解释清楚,可是心里却忽然陷下去了一块。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不自信?她分明还没有被那个做过错事的人纠缠过,为什么会觉得他曾毅也像那人一样,能无缘无故贬低她?
“你这才见他第一面,话就说得这么重啊?”
他感到肩膀挨上她的手,猫蹬一样的力度,叫人难免意乱。
“这有什么的?”
莫名其妙地,他接着问道:“还是说……你觉得他那样的更好?”
她沉默下来。他也知道这问得实在没理了,她现在才见过那人几次,又能有多少想法?
“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她对交际不太上心,哪怕对方是潜在的重要工作伙伴,不熟就是不熟,她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但他一晃神,不知为何,竟然涌上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脑海里,往昔和现在不可抑制地反复交叠,这次,他先徐明朝一步,填上了命途的空缺,那么如果,她其实是对自己有那个意思呢?
他顾不上万一这个假设成真,他又该如何自处了。
“你的意思是——”
“比完赛再说吧。我还是很想拿第一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刚刚的对话仿佛也被吹散了,再难细究。
他才发觉自己在冲动之下究竟问出了什么东西,霎时脸色一变,好在她及时停止了这个话题,不然,不然——
闹钟指针“咔哒”摆荡了一个刻度,他方才让心跳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好。”
握住杯把手,汲取着微凉的温度,他慢慢找回几分冷静。“我帮你换一杯。”
一杯,又是一杯。
觥筹交错,笑语欢声,这是凤凰传奇的庆功宴,也是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的——一次扬眉吐气的胜仗。
只是再高兴,她未免喝得也太多了点。他想拦着点,只是席上还有一些朋友,而脑海里又莫名划过一声哂笑,他在犹豫的边缘徘徊不定,终于还是咽下了快到嘴边的劝阻。
我只是不想煞风景。好日子,偶尔这样一下也没什么吧。他一向擅长劝住自己,这次也一样。
于是他转而关心桌上的菜,假装自己看不见徐明朝向她献殷勤的模样。
可笑。他吃了块肉,酸甜的汁水登时爆开,淹没了唇齿,他心底嘲讽更甚,眼神飘向玲花那边,她盘子果然干干净净的,筷子就没怎么动过——太甜了,她怎么吃得下?
他看着徐明朝急匆匆地起身,满脸歉意地说自己有临时工作先走一步,不由得又冷笑了一下。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是,现在的他,拿什么和他曾毅比?
望向玲花,他的目光又柔软下来。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认真地搭理那人的,一个顶多眼光有些独到的合作伙伴而已,她还是这样,为了组合,哪怕没意思,她也得应付……她应该是对那家伙没意思的吧。
但,他们已经夺下了星光大道的冠军,这个名头为他们引来了多少想要与凤凰传奇合作的人,她也不是不知道。那为什么,总是绕不开这个人?还是这人真的有什么连他也没发现的优点,能多留她几分眼神?
他心里乌糟糟的,疑云又生一层,直到人群散尽,只剩他和她,曾毅才稍微醒了醒神,去为她拿了瓶水过来。
走近了,他才发现她拿着一支口红在走神。他认出那是徐明朝一早就带来的礼物,眉头又皱起一点。这么有心思,怎么追到手以后就不把她当回事了?仗着自己是凤凰传奇的恩人?还是觉得她不会同照顾过她的人翻脸?
他默叹,好容易平复心绪,把水递过去:“怎么了?”
她接过水瓶,却没正面接话:“这话我问你才对……”
问什么?
“你吃醋啊?”
啊?
他惊得心头一紧,什么意思?连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吗?难道是那天?但他没别的意思,他只想听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他能守得住自己的底线,至少这辈子是——
“——搭档?”
……
对。搭档。
“你别耍我了……”
他擦掉冷汗,这才注意到她的脸已经红扑扑得不像话了,这是喝了多少?
她还在嘻嘻笑,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他全都没当回事,越把小醉鬼的话当真,她才越来劲呢。
姑娘?除了她,他还能和哪个姑娘熟。对象?无稽之谈,姑娘都不熟,哪来的对象。
他下意识声音高了点,也许是以为他真急了,她连忙道:“好好好,没有就没有,不丢人哈老曾……”
“你——”她什么时候这样喊过他?
“我?我怎么了?”他真的想太多了吗?
“……我老吗?”
桌上的炖汤还没撤走,温度冷下来,油脂渐渐凝住,变成了一大块发皱的皮。玲花看他抚上自己的脸,眼神一飘,干笑了两声。
“毅哥你自信一点!好歹是夜场小王子呢……”
他也笑起来,却是笑她怎么就开始欲盖弥彰起来了:“那都多久了,你还记着啊。”
她不说话了,呆呆地低下头去,好像突然对自己的衣服面料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倒耐下心来了,就这么安静地等她,或者,等一个他刻意放下的答案。
她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口,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往下一坠。
“我们真的拿第一了吗?”
“这还有假?”他揉她头发,青丝如水一般浸了他一手,怎么会是假的呢?
“我,我就是怕……”她语气忽然惶惶,勾着他的手更紧了,像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怕什么?”
在她说出口之前,他尚且心怀侥幸,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太好了,而这顺风顺水的日子不是搭档刻意为之,是他改变过后的理所应当的结果。他们已经走过不一样的人生路线,她理应比上辈子更信任他,把他当成最可靠的人,对他不会再有所保留。
可是——
“——我怕我们又没拿冠军……”
服务员进来收走最后一轮残羹冷炙,汤碗晃动着,上面的油皮终于碎掉了。
所以,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忘却过,那些负担,同样的,她也没有卸下过。
她一直都是她,从未变过。
“你,什么意思……你还记得?你也记得?!”
是的,是的——焦头烂额的比赛,偷偷流泪的夜晚,言辞锋利的指控,失之交臂的光辉,过去的未来,未来的过去,他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而如今,他和她虽然绕了个大弯,可是也已然真正相通了心意,那么,他就不会再坐以待毙,只要他想,他一定能改写过往的遗憾,和她一起走进更加明亮的未来——
“明年,我们一定能上的。你信我。”
“那,那要是没上呢?”
他放松地大笑起来。
从前他不知道玲花也重生了的时候,他全力以赴,是因为他觉得这一个玲花还没有尝过梦想成真的滋味,他没理由就这样狠心甩下她。如今他知道了一切,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急流勇退,及时收手,不要那么多的名和利,换一份再也和她不相见的心安。或者是,和她一起继续疯下去,直到天南海北都遍布他们的传奇。
凡有所求皆有代价。他一向是精打细算的人,但在彼此坦诚的那一刻,他说,我要和她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几辈子也要不够的——哪怕道阻且长,哪怕痛心入骨。
她值得如此。
他已经活过一辈子,便不太在乎自己的得失。远走或是撒手,他都不想要,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为什么不去追逐曾经不可得之事呢?
他知道她能懂的。她一定能。
“上不了?上不了,哥就带你上欧洲旅游去!”
办法当然有,不过总要有人舍弃些什么。
曾毅又饮下一杯酒。本来不需要这么麻烦,徐明朝就是搞宣发这一块的,媒体的人脉只要问他,完全绰绰有余。姓徐的想讨好玲花,没道理不会跟他讲。但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再一个,他自己出手,和仰仗别人的力量,终究是不一样的。
说服何沐阳做鉴定,只是计划的开端,怎么用好这些鉴定、什么时候用,这才是关键。之前他们被春晚拒绝,不是因为鉴定不够真实,而是因为时机不对,他们正好撞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而已。
他找不到那个泼脏水的人,但他可以先成为那个人——这就是他的解决方法。
他当然不会向任何人解释这是为了规避数月以后的危机,不会有人信的,倒不如直接担下为了人气不择手段的恶名,反正娱乐圈大抵如此,他不装清流,反而更容易同流。
只是这太对不起何沐阳和公司的人。他呼出一口浊气,眼前的人像开始模糊了。得补偿人家。他盘算着自己名下的资产,就算他仗着重生的优势预见了先机,投对了不少产业,这仍是一笔巨大的付出。
但是都没关系,去他的吧。灼烧感在胃里升腾,他似乎听见两家或者三家媒体的代理人在大笑,毅哥真豪爽,够给面子,这喝起来倒比他搭档更像个草原人——
对了。他撑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要告诉玲花,明天的早饭就不跟她一起吃了,如果可以的话,别太生他的气,虽然她念叨那家店挺久了……
他赌上重之又重的筹码,换得拨动轮盘的机会,小球落下,停住,他屏息凝神,睁眼看去——
大获全胜。
舆论如山,可他们不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磨出一身厚茧,才终于带着她翻过了险峰。
之后就顺利得多了,央视春晚的邀约如期而至,排练、录影、登台,凤与凰乘风而起,在万众瞩目中,提早一年,飞去了月亮之上。
“玲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改变,对吗?”
他刚握住麦克风的手,现在正紧握着他最疯狂的一个梦想。她看向他的眼神好烫,那是在舞台上还没散尽的星火,受了他的鼓动,又开始摇曳着复燃,后台小路空无一人,烈火噼啪的声响回荡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一声一声,灼着彼此的心魂。
就算她没想好,那也没关系,他已经想好了,他能为她规划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只要她信他。
“我想光明正大地关心你,不用担心任何指指点点——”
不要躲任何人。也不要躲他。
“不能告诉‘搭档’的难言之隐,都讲给我吧。我愿意的。”
唯有这个身份,才能全盘容纳她的爱憎愁怨和喜怒哀乐,再不受任何阻隔、误解和遗忘。
只要她愿意。
“曾毅……你看着我。”
他抬头,在她眼中寻到自己几欲泫然的波涛,风起水涌,澎湃不止。
让这海浪平息,或是更加汹涌,葬身与新生,只差她一个决定。
只要她——
“拿出来吧。”
她接受了他的心脏。
如坠云雾。
风波止息,天地静默,一切都空白了。下一秒,巨浪铺天盖地直直拍下,他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才想起挣开这阵昏头昏脑的狂喜,颤着手要把戒指掏出来,可是掌心湿滑一片,近乎让他抓不住那小小的绒布盒。
稳,稳一点。他竭力按下发抖的本能,慢慢打开它,就听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哥,飞不掉的。你快点。”
别怕。
不是梦。
她就在这里。
“你愿意吗?”
他隔开莫大的浪潮,只把清爽的细雨留给她。
“曾毅。”她睫毛扑闪着,盖下泪珠,也扇去了他最后的不安。
“我愿意。”
所幸,他们共享了这一剂后悔药。
换完衣服出来,和工作人员一一拜过年,这场演出就算真正落下帷幕了。曾毅和玲花走出拐角,正要去停车场,迎面就遇到了徐明朝。
他还揽着她的肩,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经非比寻常。曾毅先打了招呼,没有特别费力就看到那人眼角一抽。不用说,他默默帮对方补上第一次见面就没说出口的话:“什么兄妹啊?情哥哥情妹妹吧?”
他瞧见对方的神情,心里泛起止不住的快意。
这一次,我只会比你做得更好。
他们结婚了。
意料之外——他开车去置办酒水的功夫,再回来就迷路了。
真是的……要是玲花在,指定得是好一通数落。索性是不急,要紧的活计早就完成了十之八九,剩下这点事也只是添个彩头。这正是草长得最好的时节,他忽然发现,这还是头一次没有玲花在,他自己看草原。
但他不觉得孤寂,他情知玲花就在这片土地上等着他。路其实不太好开,可他就是觉得无比舒畅,连土坷垃都不像土坷垃了,像风一般,要颠得他直上青云去。
乱开也没有关系。这里是草原,长风万里,碧波浩荡。既然这里能孕育出数不尽的雄鹰和骏马,自然也能容再渺小不过的一个他放肆撒野。他借着这辆敞篷吉普对这里予取予求,驰骋到一半,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甜丝丝的不安:若是我忘记该怎么请她和自己永结同心,那要怎么办?
他在最近的一个蒙古包下了车。今天是个晴美的日子,主人家正在外头晾衣服,这家的孩子揪着草,努力地要扎出个蚂蚱来。他上前攀谈,寒暄,难得舍掉在镜头外不怎么热络的这层皮,才讲出他的来意:“老乡,劳驾帮帮忙,教我一句蒙语吧。”
他一路走一路问,问到后面,甚至讲得比本地人还要流利,全然只是为了把喜糖塞到大人小孩们手上:“那买都嘎日其嘎,嫁-给-我,是吧?”
到家的时候,他几乎两手空空,可是心里却充盈得很。玲花还在试明天要穿的婚服,层层叠叠,即使夏天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他也仍觉得这衣服简直繁琐到炎热。
他也就这样问了:“累吗?会不会太热了?”
她正专心地检查袖口有没有多余的线头,道:“还好。”隔了一会儿,才说:“你买了东西直接放后头去,这里好乱的。”
他点点头,直到玲花终于得空歇息,才发现不对:“曾毅,我让你买的那小零食哪去了?”
“保密。”他咧开嘴,收获一句半嗔半怨的“神经啊”。
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那些或真或假的、借着玩笑被诉说过的、在空气中悄然消失的话,终于坦然地被放在了彼此面前。
他好像真的又回到组合第一次拿奖的时光,尽管已经排演过无数次,持着麦克风的手还是忍不住轻轻颤着,非得对上她亮晶晶的眼,才能安下心来。
相逢,深交,习以为常却又已然万象更新的每一天,两条平行的直线慢慢向对方倾斜而去,一点点交织成人人歌颂的传奇。
这蒙古袍,他也能在舞台以外的地方穿了。
“杨魏玲花。”
古老的异域言辞被唤起,这般温情而熟稔,仿佛他自小就饮都思图河的水、吹千里山的长风,在碧海青天守候了无尽的日日夜夜,才捧来长生天下这一抹澄澈的月光。
“嫁给我。”
只要你想,攀折日月也不足为惧,那么,你愿意做我身边的一片云朵吗?
玲花眼里早已蓄满湿意。她努力眨掉那些水光,哽咽着,在满座亲朋的祝福中,一字一句回应他。
徐明朝没来,说是家里人生了急病,要开刀做手术,他必须去陪。曾毅当然无意去深究真假,反正木已成舟,往后的日子还长——他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婚礼没有让他得见,他自有办法炫耀,谁叫前世孽缘深种,而隐忍退让的痛苦又是对方以他搭档之名亲手赋予。
之后再见到徐明朝,就是在公司了。
一切倒是风平浪静。没有私人感情,很多无谓的争执也被同事关系这条线给拦住了——对象都没说什么,他又有什么可多嘴的?
作为失败的追求者,同时又要管着他们的宣传活动,见面的机会越多,对他而言越是一种凌迟。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终于有一天,徐明朝把凤凰传奇的项目转移到了别的负责人手上,自此和他们也几乎断了来往。
“……算了。”曾毅揉揉眉心,偌大的会议室只有他和玲花,而后者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
“老徐他……毕竟是很有水平的,他就这样撒手了,那……”
“没有他,我们照样可以。”他努力不让自己叹气,事情发展成这样,倒是有点始料未及了。“反正我们还记得要怎么做的。”
“但我们现在根基还没那么牢固。”她蹙眉,“我们的工作重心肯定只能放在唱歌上面,但如果按现在的宣发来做,我们的努力就要白费很多了。”
她说的一点不假。他们才起步几年,成绩远没有厚重到足以安心的程度,想纯靠自己的名气打天下,就是把市场想得太过简单了。而他们还得依靠公司,话语权不够,也没法大刀阔斧地改变些什么。
“……曾毅。”她忽然贴了过来。“要不,算了?”
“什么算了?”他一怔。
“我们能改变的已经很多了。”她难得斟酌自己的用词,“这事,最严重的后果……应该也就是我们火得慢一点,这没什么的,你说是吗?”
空气凝固了一瞬,本就安静的屋里,氛围又沉下去了几分。他感到了她的迟疑,心下倒有些不快了。好歹他们上辈子还一起开过工作室,这话是在质疑谁的能力,又是在暗示什么别的东西?
不对,不能往深了想,她是在讨论方案,别伤害她。
“我知道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偏要让她看看,那人能做到的,他曾毅,同样会做到。
自此以后,他们的工作越来越忙。他没法对玲花开口的事越来越多,日复一日地在音乐和商务中连轴转,公事私事乱得简直快要分不清,偏生玲花还是那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看他心事重重,状态不好,难免就在公司直言不讳,可是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多在外面包容他呢?他累,难道就不是因为她吗?
他无处可去,出走到哪里都落人话柄,他们的结合,早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普通婚姻的意义了。
曾毅别无他法,吵闹、讲理、流泪、别扭地和好、再为新的问题吵,一遍又一遍,仿佛陷入了另一个循环,而他虚长许多年光阴,仍然毫无长进,束手无策。
只是新的难题接二连三,一刻也不肯放过他。他万没想到,孩子居然也会成为他们吵架的理由之一。
起因是年初开会的时候高层问他们有没有生育计划,公司要做长远的安排,话里话外总透着股不那么令人舒服的味道。他看玲花脸色微妙,便知道这事即使是他提出来,应该也没他想得那么顺利了。
他确实想要一个孩子。
这会是曾毅和玲花血脉的延续,更是他们生命联结最直接的表现方式,这个小孩无论是男是女,都将会留下他和她的痕迹,或是漂亮的眉眼,或是动人的歌喉,或是坚强的品格,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他会给这个孩子仅次于她的爱、优渥的生活和灿烂的未来,这个孩子会幸福地长大,或许也能找到像他和她这样情投意合的爱人,将这样的美好延续下去,直到很久很久,直到他们都看不到的以后。
——可她不愿。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是问题已经摆在眼前,只是他天然地认为这是每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子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付出足够的爱和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如果他能更早一点明白她的苦处,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惜这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揽着泪水汹涌的玲花,心脏猛地塌下去一大块。太久以后的某一天,他再想起这个可怜的拥抱,才发觉那时的他们,正因为相拥得太紧,反而失去了聆听的能力。
确实如此。靠得太近,他就只能听见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而最浅显不过的话语,却被他抛在了一边。
“你就是累了。到此为止吧,对我们都好。”
“我怎么做都没用,是吗?”
辣意仍在他的胃里灼烧,汗与泪一同翻滚于此,然而浇不灭这满溢的绝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玲花的抽泣和喘息混在一处,她根本无法回答,他也只能喃喃自语,“花花……我改,我可以的,像以前那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到的……”
他几乎使尽了哄人的解数。做到最后,她靠着墙,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他脱力地沉在她身上,倒像是两具穷途末路的逃兵。
但她不能再怜悯他了。她已经给予他足够多的信任,否则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他蒙混过关。合约如此,设局如此,工作如此,她只是本能地太相信他,然而他竭力瞒她,又如何对得起这份信任呢。他太怜惜她,却忘记她和他一样,不需要特意庇护,也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年轻的冲劲随着岁月一同回流到他身上,他自视甚高,当真以为重生回来,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太自信,太贪婪,要彼此长相厮守,在合规的世俗下活着,却真的忘记,他们从前的日子,无需一纸证明,早已是世俗也无法企及的传奇了。
他倒在沙发上,听见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他闭上眼,假装不知道她走出门去。
天光破晓的时候,浓烟终于消退,他跌进昏黑的梦里。所有的一切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溯,又以难以置信的力量重建。这次他的听觉在,也似乎只剩下听觉在了:他只知道自己正立着,隔着一堵墙,不远处传来即使化成灰也永远无法忘怀的歌声,只要给她一次机会就一定能让人把她奉上神坛的歌声——
可是只有她。
惯有的叶不知去哪儿了。他冷汗涔涔地意识到,内蒙的奶和湖南的茶并不一定天生就要合在一个杯子里的。
他只能放手。事实上,她已经放开手,他再握紧空气,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离民政局只剩最后一个交叉路口,前面的车拖拖拉拉,正好就卡在了绿灯消失的时候停下。他心有戚戚,却也只能随之踩下刹车。
尾灯闪烁着锐利的光,从镜片边的缝里刺进他眼中。他皱皱眉,抬手要扶正墨镜,无意间瞥到她脸上,红光正染在她发间,一如往昔。他愣怔片刻,这抹艳艳的红便一点点溃散、崩解,继而重组成让他目眩的七个大字:送行人员请止步。
在起伏的汽笛尖叫声中,他终于决定遵循这条默示。
“曾毅。”
暌违数日的通讯打来,她的语气在电流中显得格外恼怒。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要你钱,我不差你这点钱!”
他听着,笑着向身边友人比了个手势,慢慢从茶园里走出来。
“你不要就退给我,不用特地通知。”他心知肚明,以玲花那个甩手掌柜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特意记下他的银行账号,他故意从经纪人那边周转,正是为了让她无法拒绝。
对方果然气结:“你有病吧?!违约的是我,你现在又逞什么英雄?”
他笑容不变,忽然间又觉得自轻自贱的那段时光正在倒流回来:“就当我投资又亏钱了,反正这样的日子——我早就习惯了。”
“你——”想都不用想,她是要疯的。本来就是为了躲开他好静静心,才向公司毁了这半年演出的约,结果这笔天价违约金的窟窿还是让曾毅给填了,这算什么?心怀愧疚所以弥补?阴魂不散所以气她?她哪个都不想要!
“没关系啊。”他堵她堵得轻描淡写,仿佛经纪人恨铁不成钢的规劝、老板摔在他面前的合同和父母的沉默全然不存在一样,“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一字一顿道,“为了组合,我早明白的。”
她语调刹那间拔高了:“你什么意思?凤凰传奇、组合,你知道……”
他却没什么耐心要等这份语无伦次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放心吧。”他深吸一口气,眼前全是碧波荡漾,可是哪里都比不上那一年的草原风光了。
“——不会解散的。不然我们现在是干嘛呢?”
是啊,这是在干嘛呢?
他明天返程,不日就要回公司继续工作,不是情绪已经得到排解,而是名下的资产早就经不起他这样使用了。为了让组合与爱情共存,他和老板签下了数额惊人的协议,不止是翻上几倍的钞票,更是他的前程和自由。对方是个江湖人,不会把难堪的东西写进白纸黑字,像出道时签过的合同那样,他只对曾毅说——
“你要赌,那是你的事。要是毁了这个约,我保证,无论是凤凰传奇、你或是她,再也别想踏进广东一步。”
也正因此,他才要更加拼命地让组合带来尽可能多的利润,积劳成疾又有何妨,那是玲花,那是永生永世横亘在他身上的一道刻痕,岁月轮转,新生的血肉已然密密咬紧了铭刻的伤疤。那为何还不肯放下?因为忘却她的代价,便是削肉剔骨,自断股肱。
却不曾想,玲花为了他,竟真的狠下心,折断了他唯一的软肋:正是这呕心沥血才能维护的,他和她的爱情。
她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可他竟然希望她还能如前世一样,在万人之前、在他和他的未婚妻之前,下他的面子,尽管狼狈,但不受任何拘束。
这是凤凰传奇这辈子的第二年演唱会。他没再唱那首歌来表白,她也没来打乱他的流程,相安无事,直到结束。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他们下台,一路无话。他进了自己的化妆间,才把衣服换掉,就听见敲门声。
他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忘记东西了,随口道:“进来吧。”
穿衣镜把来人的面孔映得一清二楚,他只看了一眼,神色骤变,并不只是因为这人是玲花,还因为她怀里抱着的一块长长的、方形的礼盒。
他欣慰地苦笑一声。所以她还是自由的,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早就应该想到,不在台上发疯,已经是她能留给他的体面了。
“搭档,”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又不失礼貌,“送你的。”最后几个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挤出来的,“新婚快乐。”
门没关好,不知是不是无意的,外面安静得反常,但他知道,了解他们情况的经纪人估计都在外面紧张地候着,就怕出个什么意外。
没必要啊。他一边接过来一边想,难道我真能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他揭开盒盖。
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我难道真的敢凑那么近看啊?
要不要……
几个经纪人眼神交流一阵,只觉得屋里寂静得吓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有一会儿,就有人要来接两位天团主唱去庆功宴了,可这架势,真的……能庆祝吗?
就在惴惴不安的空气逼得他们要冲进去的时候,终于有人舍得开口,打碎这叫人心惊的沉默了。
“玲花……谢谢你。”
曾毅看着手中,是一幅已经装帧好的小画,小溪流水,鸳鸯对对。旁边题的字也简单,但足够漂亮:“百年好合”。
他扬起头,觉得眼眶酸痛,可能是白炽灯太亮了,不然她为什么也揉了下眼睛?
但没事。适应过各种舞台的明星们,当然对此不在话下,他露出一个在他心里应该算是得体的笑来。
“谢谢,搭档。”
曾毅哽了一下。行至此时,他不得不承认:飞鸟是不能在手中豢养的。
“你……”
他曾经错把自己的羽翼当成了她的蓝天。如今她开始尝试振翅而去,好追逐真正的长空。那么他呢?
他闭了闭眼,从未觉得过去的几万个日子有一瞬像现在这般凝滞。
一句宽宥,两样悲欢。我爱的人和我的爱人,只差咫尺,却已相隔天涯。
“——你怎么知道,我家客厅正缺点东西挂呢。”
他终究选择与她并肩。
落幕,又何尝不是一种开始呢?青天白日之下,他们还会有、也一定有,无数次的相逢。
“等等。”
新婚礼物还硌在他怀里,距离门口也只有三四步远,但他仍然停住了。
她很重地吸了下鼻子。他没敢动弹,怕一回头,就听不到她的话了。
“……我们还会是搭档,对吗?”
他忽然想放声大笑。笑他不在高原却觉得呼吸困难,未饮烈酒倒要在这时烧心,与爱人讲定了分手、但又马上要许下永不分离的承诺。
——还笑他违心,笑他觉得只要顺了她的心,那就不算违心。
“对。”
他转身腾出一只手冲她挥了挥,想说明天见,却忽然记不起下一场工作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他只是说:“早点休息吧。”
今日北京天朗气清,或许真能许人一场安稳的好梦。曾毅抬手合上门,门扇掠过地面,铰链轻微作响,经纪人们略显刻意地翻起行程单,纸笔摩擦,发出沙沙声,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有风呼啸而过,他忽然觉得耳朵里充盈极了,有一种更清越的长鸣穿过高楼,穿过长夜,穿过他的灵魂,久久震颤不息。
在这一刻,他明了,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再听不见了。
END
rscA组特别行动队赶到时,7079的容器已经被破坏,实验体不知所踪,C区9名研究员昏迷,“天空之眼”研究项目主管兼瑞恩罗恰德股东解雨臣失踪。
实验体7079,中文代号黑瞎子,于2024年7月4日上午9时57分确认收容失败。
巍澜确实很久没画了,重看剧照还是很萌,想起那些不分昼夜画脑洞的日子。其实最近还在推上和他圈友人聊过巍澜,当时对方刚入剧版坑——神奇吧,都播出这么久了(不过是外国友人倒也合理,就像我最近才把鬼怪完整看完了一样hhh)我们达成的共识是:巍澜是我们俩诸多CP里最完美的一对(也因为他们是角色)所以角色塑造的成功,就算剧那~么的穷,他们依然能在互联网上一直活下去。
猫次方互换和霸总我都想了(必须有一个清晰的逻辑),要说的话都可以画,就还没决定选哪个。然后就是都很费时hhh晚点如果赶得上就编辑一下。
*RPS現背短篇
*一些很隨意的對話組成,只是因為我生日想寫文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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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旅程
考慮了許久,我決定見一見他。
這是我結婚的第十個年頭,所有的日子都已然平靜下來的時刻。我打算進行一場旅行,具體要到哪兒,我心中也尚未明確,僅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告訴我到了這個地步,應該要出發了。
***
我和周深約在咖啡廳見面。
市中心辦公大樓底下的連鎖咖啡廳,下午時段,人來人往全是忙碌的上班族,人人眉眼焦灼,沒有多餘的興致打量周遭外物,足以把我們自然地隱藏在人海當中。
......
我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二十多分鐘,等待的時間挺漫長地,我把自己陷進沙發座裡,對著面前的空座和白牆發起楞。
其實我想過周深會不會不想赴約了。這些年間每隔一段日子,周深就會向我提出一次我們不要再見了,實際上即便沒有這樣的約定,我們也如同陌生人一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卻沒有相見的緣份。所以就算他此刻爽約,也無可厚非。
『我到了,你在哪?』周深的訊息提示音把我喚回神。
我朝門口望去,一眼望見周深用黑色羽絨外套和鴨舌帽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像裹著一身堅硬的黑色甲殼;他的眼神四處張望,眼眸子亮晃晃地,彷彿在一片夜色裡尋找的幼獸,那模樣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並無二致。
時光能改變許多,可人相遇的那剎那卻無從變改。
我起身朝他招手,心電感應一般他很快地瞥見,朝我走來的時候那雙眼睛黯了下去。
「等很久了?」周深一邊褪下他的殼,一邊問道。
他的聲音很乾澀,滾動著喉頭發出細小咳音,仔細看面色也算不上好。我連忙起身去櫃台要了杯溫水,順道把點餐單給帶回來。
我把水杯推到他手邊,盯著他喝了一口之後才說,「等得不久,感冒了?」
我騙他,其實我並不擅長等待,等待的每一秒都感覺到焦慮,我會無法抑止地搓手指、點著腳下的地,想像所有他不來赴約的理由。
「別擔心,已經快好了。」他緩了一會兒,小聲地回答。
即便他用那麼細小的聲音,我也聽得十分清楚,周深的聲音於我,和其他聲音是不一樣的。外頭各式各樣的聲音是從外部進入我的耳朵,只有周深的聲音,像青藍色的光線、濃郁的香氣,在我四肢百骸裏頭竄動,那股震盪讓我很輕易就能聽見他。
這麼多年,他始終在我心裡震盪。
周深沒有催促我約他出來的理由,他並不是一個善於主動的人,即使心裡焦急,也要琢磨許久。
「你最近過得好嗎?」我打破沉默問他。
「不是都知道嗎?你不是那種……不聞不問的人。」周深頓了頓,原先可能是想說「分手後」或者「分開之後」那類需要斟酌的詞彙,但又生生打住。
我們並沒有分開,至少在我看來,我們既沒有理由永遠地在一起,自然也就沒有真正地分開一說。
周深徐徐嘆了口氣,佯裝成雲淡風輕,「日子也就那樣吧,除了工作就沒剩下什麼了。」
「也過得一般般是嗎?」我笑道。
周深一聽,也淺淺笑出了聲。
「晰哥……」他攪動著面前的咖啡,奶泡在他手中形成一個小漩渦,漸漸失去熱氣,褐色水流在狹窄的白瓷杯裡晃晃蕩蕩。
那顛簸的樣子令我想起家鄉的河,可冬天的遼河是不會如此洶湧的,它覆蓋著漫天大雪,滿目寒冰,沒有任何流動的可能。
「我已經三十四歲了。」周深說,頭也不抬地,「我們認識那年你也是三十四。」
「都七、八年了。」我抿著嘴,拿不準他這麼說為了什麼。
「時間不會好心地停下來,我曾經希望時間能停下來的。」他吸了吸鼻子,情緒不太好,我不敢太過仔細地瞧他,怕分辨出那吸鼻子的聲音是他落淚的前兆,又或僅僅是感冒。
「深深……」我把手伸過去,在他手邊的桌面點了點,公眾場合我不敢去握他的手,我們都不是什麼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我真想去旅行。」我非常突兀地對他說。
「嗯?什麼?」他果不其然地感到困惑,倏地抬起臉,鼻頭和眼眶都泛著紅,「不會是想約我跟你一起旅行吧?」
「原先也不知道要去哪兒,但見了你我就想起來了。」我感到一陣豁然開朗,前路被洗亮一般,說起話來也鬆快了許多,「我想回一趟營口。」
周深似乎覺得我十分荒唐,擰著眉笑說,「回老家怎麼能算旅行?」
「怎麼不算了?搭飛機、長途車、揹上大背包,就能算作旅行了。」我辯解著。
「營口有什麼?」他似乎也來了興趣,湊過來問。我們之間那種沉默的隔閡一下子被打散。
「海、燈塔,還有遼河。」
「聽起來很無聊。」他怪道。
「還有我。」我擠給他一個親暱的表情,被他橫眉豎目地瞪了回去。
「所以你要帶我一起去嗎?」周深問。
我想這幾乎是他這幾年來,最直白的一次表達了,我意識到這句探問裡有多少情意,又有多少寄託。
我的心因為他這麼問怦怦跳了起來。
可我不能,我很緩慢地搖了搖頭。
周深有些錯愕,幾乎是一瞬間投擲過來忿恨的目光,他咬著牙,聲音很艱難地從齒縫間鑽出來,聽起來像是被摧折過的枯草。
「王晰,你真不會說話,明明是你說過要帶我回你的家鄉……」那些被他坦誠攤開來的真心,一瞬間隱匿無蹤。他又恢復了懨懨的語氣,「你總是不說我想聽的話。」
我有些愧疚地看他,露出那種會令他更加惱火的苦笑。
冬天的遼河畔那麼冷,大地貧瘠,樹影零稀,入了夜沒有星光,走在那樣的路上只會愈走愈發沉默,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周深不是適合北方的人,他陪我走了那麼一段旅程,就像沿著天光乍現的河岸走,他自四面八方渲染著我,最終成為我的心臟。我怎麼捨得他被困在冬天的河邊。
裝咖啡的杯子已經沒有一點餘溫,我拿起來抿了一口,失去香氣,剩下滿嘴發酸的味道,我朝他說話的時候牙間都是酸的,「東北的春天來得太遲,你那麼怕冷不合適,這是我自己一個人才能走的路。」
周深聽著露出很詫異的表情,想從我面上打量出一些什麼,可我知道他最終會失敗的,因為我自個兒也說不明白這些算什麼。
約他見面,在一步之遙前縮回腳,裝作非常堅定的模樣;或許只是為了排解長久以來的失眠症,又或者是確認一下如履薄冰的並非只有我自己。
「了不起我自己去。」周深扁著嘴,賭氣般地說。
「好,那我們就會在河邊相遇。」我笑著說,沒忍住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按了下,柔軟且溫熱,像在親吻他。
我不與你渡河,我在水底。
是有點想念
★前文戳合集。啊就……是个连载
章二断眉
》
解雨臣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黑瞎子已经离开了。
他记得睡前的窗帘是关上的,那人走的时候拉开了一个小口,此时透进来一点光。
解雨臣望着那束光线,睫毛微微颤抖着,笑了一下。
他流露出来的脆弱转瞬即逝,甚至十分怠慢。这是当然的,解雨臣已经过了收藏痛苦反复回味,用来自我感动的年纪了。
从床中央膝行到边缘,触手可及便是舒展的,纯色的灰白格子窗帘。
他伸出手指,摸索着,捏住窗帘的一个褶皱,然后猛地一拉窗帘。
巨大的落地窗呈现在他的面前,澄净而坚硬,透进来清...
巨大的落地窗呈现在他的面前,澄净而坚硬,透进来清爽的光线,鸟语花雾,令他回神。
解雨臣很喜欢站在落地窗边看风景,他的许多住所都有不同装修风格的落地窗,有些很低,有些很高,睡在哪儿,视他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而定。
如果第二天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会选择睡在普通的居民楼附近,拉开窗帘就看到居民出门买早点,让自己适度地放松些。如果第二天是和道上的人谈,他会选择窗外绿化好一点的,大片的绿色有助于人迅速提神醒脑。如果是要和危险人物谈,他会选择北京国贸大饭店第八十一层常年包着的某一间,那个房间没什么特殊的,只是高,像是现实和他的处境最相似之处,拉开裹尸布一般的米白色窗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能让他划为危险人物的不多。曾经,黑瞎子也属于那几个危险人物之一。
他坐在窗边,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药瓶,看了一会,把里面的药片倒在掌心,吞了两颗,瓶子原样丢回柜里。
噶啦。瓶子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这处住所主要是黑瞎子在用,解雨臣不知道他在床头柜里放了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去最里面,把东西够了出来。
他夹出一支细长的眉笔,自己也愣了一下。
牌子很熟悉,解雨臣一点点拧开,露出的灰色固体显然是用过的,还不讲究地沾着一根眉毛。
他忽然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神色变得很复杂。
*
黑瞎子是断眉。
在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解雨臣知道了这件事。在那之前,黑瞎子用防水防油眉笔伪装的很好,他留给道上的印象就是那俩黑到反光的镜片儿,高鼻,薄唇,宽肩窄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身体特征,摘掉墨镜后再改换一下气质,完全就是不同的人,哪怕做好人好事上了当地晚报头条大卖都没人认出他。
其实解雨臣挺理解的,他们这种人,才名未开的时候,出于不同的目的,得想方设法增大知名度,打出自己的金字招牌;但招牌打响后,那些准备抽身的,就会像黑瞎子这样,逐渐地包装自己,做到浑身上下不留一点特色,必要的时候,金盆洗手得干干脆脆。
不过黑瞎子打他认识他就在伪装着,难道说他那么多年里一直准备抽身而退?解雨臣笑笑,又忽然意识到,还真有这个可能。
彼时两人已经有肉体上的交情,但解雨臣恐怕自己单方面自作多情,尚不肯验证灵魂上的交情。于是这个疑问被拖了很久。
拖的越久,解雨臣越想不起来有过这样一桩猜测。直到有一次,两个人在浴室里胡作非为,水开的很热,他喊出声,身体里面仿佛塞了一把剑,黑瞎子的眉眼被水汽氤氲不清,他竭尽全力搂住他的脖子,指尖试图碰触他的眉峰。
那里有断裂的死火山,他只觉得看起来很痛。
花儿?黑瞎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英挺的眉眼微微皱起:你为什么总喜欢摸我的眉毛。
他拉着解雨臣酸软的手,让他抚摸自己,从人鱼线一直摸到结实的胸肌,全不在意地点了一把火,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你为什么总喜欢摸我的眉毛?他问,你在想什么?
许是热气蒸昏头了,鬼使神差地,解雨臣将实话告诉他,我总觉得你会走。
你总是骗人,你谁都骗……将来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黑瞎子却听懂了。两人相识以来,断眉是解雨臣在他盛大华美夜幕伪装下所见的唯一真相,他要抓住这枚真相,就像抓住了他的真心。
黑瞎子觉得有点欣喜,但没有表现出来。
我当然会走。他高高地挑起一侧完好的眉毛,宣布道,不过我还会回来,——为了你回来。
是啊,是这样。解雨臣恍惚地点点头,任凭风浪起。
水声太大,情动太烈,黑瞎子不知道身下的人只信了前半句。
——我当然会走。
是啊,当然是这样。解雨臣想,无数的人都已经向他证明过了,聚的都要散,就像宴席;升的都会落,如同日月。
黑瞎子不知道解雨臣怕的不是离开之后的寂寞与等待,他熬的过那些,他轻车熟路——他不喜欢的,只是“离开”这件事本身。
但那又如何呢。
朝不保夕,且顾当下。
“……且顾当下。”
解雨臣向对面的人举杯,“侯老还是如当年一般敞亮。”
“花伢子说话我爱听。”坐在对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擦着一件八苓供,过长的胡须用一根藏蓝绳系紧,笑眯眯的,一眼望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愿打愿挨,你那个同学应该心里有数——断眉的男子绝情,兄弟宫穷,一生波折,这些都不麻烦,麻烦的是他以前背上的东西。”
“那东西我会想办法——这先不说,就没点儿好事儿?”解雨臣苦笑。
“我说了,你也就捡着信的听听。”侯爷道,“跟了那男人,你同学应该是不缺钱花,往后衣食无忧。”
老人把供器收好,“啪”一声把手头的长铜匣合上,注意到解雨臣有些古怪的脸色,善解人意地问,“行吧?不说了,再说就烦了。”
解雨臣也很干脆,立马起身:“我送您。”
去他娘的不缺钱花。解雨臣后来想,不跟那男人,他也不缺钱花。
钱在他这里根本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人。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说的多,做得少。有些人说的少,做得多。
光用眼睛是看不出区别来的,解雨臣想,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是前者,而黑瞎子是后者。
断眉的男人都绝情。老爷子说这话时,语气笃定又感慨,有那么一瞬间,解雨臣几乎要信了。
大概吧——自古至今,断裂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不起,猫没保住。
模糊的字迹在他眼前闪过,是去年的事了,黑瞎子因为一只没救下的猫向他道歉。
在外人看来,猫是野猫,路上随便收留的,不值几个钱。
但钱在黑瞎子那里根本不成问题。同样,成问题的,是人。
自古至今,断裂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送走侯老之后,解雨臣翻开手机通讯录,对着一个熟悉的号码,发了一会呆。
来电突兀地响起。
——但或许,也总是有那么一点例外。
眉笔被他照原样拧回去,扣上盖子,丢回原处。就像那些往事,一起被打包丢回脑海深处,不再细想了。
是这样,他们还在冷战。
虽然亲也亲了,睡也睡了,生日也过了,但他们确确实实地,还在冷战。
解雨臣把卡在床头柜夹缝里的手表扒拉出来,表盘上有精细的齿轮咬合,滚动着暗红字的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