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罢麦,娘儿便套着牛犁地,准备种秋。恰好姬老人回来,到地里一看说:“这是把式使出来的地呀!”娘儿笑道:“咱娘手巧,咱也就做的一手好针线。咱哥田里是好手,咱也就使地是把式。”
“娘家有哥,心里踏实。发子先不敢欺负你。想你大姐,没娘家哥,发子当初又小,全凭自家刚烈,才没在武家受欺负。当初武家的亲家公寻见我,骂道:‘太亲家公,你养的那不是孙女,是一条母老虎。’我说:‘亲家公甭骂,听我老汉讲理。如今我孙女也给你生下孙女咧。我孙女是母老虎,你孙女是什么?这不你自个在骂自个吗?不是我老汉偏心,我的孙女,刚烈归刚烈,通大道理,是正气人。’”
“孙子和孙女,看来老爹偏心的是孙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刀割哪儿都心疼。”
有一天,又开火了。姬发瞪着娘儿吼:“我才二十二,你非要我变成个走路也小心翼翼的娃娃老头不成”娘儿也吼:“你是娃娃,我老了。我早就知道,你嫌我比你大。”姬发叹道:“说这个,又扯上了那个,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好了,好了,我跟你扯不清。要老这样,还是孩子不生了,咱们离婚吧!我也就不惹你生气了,你也就不惹我厌烦了,两好。”
娘儿哭道:“这话你到底又说出来了。我知道,半年没说,我肚子的崽没出来,这话在你心里憋得都快生出崽来了。‘年初一换新衣’,不离旧的,咋换新的我叫你离,我叫你换!”挺着大肚子扑进放废物的房子,举着农药瓶子要喝。姬发更生气,又怕她一时赌气,真出了意外,不得不忍气吞声,给她做小赔罪。
月亮在蓝天深处消失,夜幽静薄暗。露水打湿了男女的裸体。女子侧靠男子躺着,头枕着男子的胸脯。她疲倦而幸福,都有一种万物与我同归为一体感。
“发子,你爱我吗?”
“你问迟了,我说也晚了,不说也罢。”
“那么你恨我了?”
“爱恨交结。”
辉煌的日出,已经在云梦山东峰出现过了。绯云似一条条宽幅棉布,排空而过。霞霭给绯云镶上金边,给山峦装上金顶,更使溪水闪耀着刺目的血光。
獾穴边的铺地小草,犹如最上等的丝绒地毯。火红烂漫的百花,亭亭玉立或丛丛攒立于四周。不远处,野葛奇藤,绕树攀石,果子累垂犹如珊瑚豆子,鲜泽又犹如翡翠玛瑙且颜色参差。响铃铛从树虬成簇累打垂下,微风里轻轻摇头晃脑,似沉醉痴迷于山野异香。那碎脆的,人心如止水时才能听到的籽壳相撞声,又似古典式而有情趣的美人,在细吟。彩蝶于花枝轻舞,蜜蜂于花蕊留连。不防一小鸟窜过,倏忽踪影了无,一串啁啾却久久旋绕于半空。
俯视固塬千万年沧桑和姬发短暂人生的云梦山,其大背影不凡、广阔,其小景色也令人醉迷。
人去“草”空。怕人知觉,姬发让春燕先行,自己落后了好几里地。
春燕执着铁钩,背着獾,步子轻快。一路景色,再没有今天让她感到可爱了。不过,最爱的男子,给她的仅是“偷情”式的爱,并不能让她满足。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进攻,直到彻底得到他。
姬发则步子沉重,一路叹着气。火红的太阳、霞霭,他都觉分外刺目。深深的负罪感,使他不知回家后如何面对妻子。既跟妻子关系不美,背叛她又感到痛苦,说明他还是爱妻子的。
狗跟在他后面,血红的舌头狂躁地吐出又吸入,吸入又吐出。
昨夜露重,草茎都被闪闪的露珠压弯了。一只雉鸡,从他身侧飞过,几乎贴着草,翅膀扇动笨拙,呼呼有声,显然是夜里被露水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