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方法教给主人，让主人学会如何规避问题，好像是人与宠物间的翻译官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谢小婉
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姜雪媛
在位于广州市海珠区的巨小萌宠物行为心理中心，一只名为“豆腐”的阿拉斯加犬正在上课，它卧在行军床上眼巴巴望着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主人，但这回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脱离控制朝主人扑过去——因为一旁的驯犬师没有下达可以行动的指令。
据《2021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数据，2021年我国饲养犬猫的人群数量达到6844万人，较2020年增加8.7%，从市场规模上看，犬市场规模达1430亿元，同比增长21.2%。养宠人群规模的扩增催生一波又一波宠物经济，在各个细分赛道中，宠物训练行业的发展态势颇为亮眼，驯犬师们逐步进入大众视野，并受养宠家庭推崇。
驯犬到底“驯”什么？驯犬师是在驯狗还是虐狗？是狗需要训练还是人更需要上课？通过对驯犬师的采访，我们或许能知悉一二。驯犬师说，对于狗本身的训练并非关键，“我们做的不单是训练狗，更多的是在调节人宠之间的关系。”
既培养“狗德”也不忘提醒“人德”
在驯犬师的帮助下，豆腐的主人苏先生发出指令，得到示意后，这只正在接受“狗德教育”的阿拉斯加犬才得以从卧了半天的行军床上下来，摇头晃脑小跑至主人身旁。“豆腐今年两岁多，家里有了另外一只小狗后，它的自我保护欲越来越强，会攻击小狗甚至无端攻击人，不让我们靠近，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苏先生说，“这是我们带它来上的第一节课，已经可以看到很明显的改善了，我们也跟驯犬师学了不少。”
在养宠时代，宠物走进千万家，但众位“铲屎官”要面对的，不止有“铲屎”，倘若自家养的恰好是一只“桀骜不驯”的狗狗，那么如何调节人宠关系就将成为一大难题。苏先生遇到的困扰只是其中之一，除了像阿拉斯加犬豆腐这样有攻击性、过度护食、怕人触碰，还有些宠物犬会出现随地大小便、惧怕社会环境长期不敢出门，或是怕被控制而咬人等问题。
“养狗不止是看它可爱，给它喂两顿饭就可以了。当你真正养起狗来，有非常多的问题摆在你跟前，狗是要跟你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的，那这些问题要怎么解决呢？”巨小萌宠物行为心理中心创始人蚊子说，2017年，从互联网行业中跳出，他将目光投向犬只训练这一行，“不是每个养犬人都经过训练，但总要解决这些问题，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需要这样的帮助。”
在这种趋势下，驯犬行业蓬勃发展。据蚊子介绍，这个月巨小萌的线下店里课程依旧爆满，甚至许多主人还在等着排期。在广州市白云区，幸之宠宠物训练中心的何卫比蚊子更早尝到这一行的甜头，早在2009年，他便开始接触宠物训练，如今店里每个月都有20-30只宠物犬被主人送来上课，也是处于爆满状态。“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观念的改变，以前会觉得让狗温饱就足够了，现在越来越多人把狗当成家人，就会更愿意把狗送来学习。”
但驯犬师们似乎不大吃“狗德”这一套。“我们不是马戏团教练，主要任务不是去教狗掌握娱乐互动动作。驯犬师更多是纠正调整狗的行为问题。”蚊子解释道：“至于所谓的‘狗德’，我不太认同这种说法。狗是一种活在当下的动物，它有属于自身的行为，多数讨厌狗的人，其实是讨厌不文明养狗的人，比如遛狗不牵绳不捡屎，从这个维度上来讲，应该训练的是人的品德，而不是狗的品德。”
门槛不高，“悟性”和“爱心”不可少
2006年9月21日，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正式向社会发布了第七批共12个新职业，宠物驯导师便名列其中。在《宠物驯导师国家职业标准》中，依照不同等级，宠物驯导师持有不同职业水平评价的证书，但2018年国家职业资格鉴定改革取消了宠物驯导师的职业水平评价证书。
不少驯犬师都是中途改行，半路出家。何卫坦言，这一行的门槛并不高。2009年，初入社会的何卫在销售业、建筑业等多个行业辗转打工，机缘巧合下到一家宠物店当学徒，开始真正接触宠物训练。“我师父是香港回归前驻港英军的驯犬师，我跟着他学，然后自己慢慢悟，学了三四年，又不断接收学术知识，不断沉淀，后面才敢自己开店。”何卫介绍，“但入行真的不难，一般人学个半年就能将基础掌握得七七八八，只是最终能不能突破合格线，成为一个优秀的驯犬师，需要靠个人的悟性。”
而蚊子则是自学成才，爱好观察动物，自己也养宠物，熟悉习性，再不断地观摩国外驯犬师培训视频，列表格分解过程，通过各种渠道学习，“后来，我建立起了自己的知识体系，看到那些视频，我能真正懂得驯犬师在训练狗的过程中用了哪些方法，为什么要用这些方法。”蚊子说。
成为一名合格的驯犬师并不难。一是要了解狗，掌握狗的品种特性、身体健康状况等基础知识；二是要真的懂狗，这种“懂”是指真正理解狗的行为基础和心理状态；三是要掌握沟通技巧，不仅是与狗的沟通，还要做好与主人的沟通，本质上这也属于针对人的服务行业；四是大多受访驯犬师们都会提到的一点，也是普遍认同的最重要一点——要有爱心和责任心。
“没有这份爱心，是很难衍生出驯犬师必备的其他素质，也很难坚持下去。”何卫向记者展示了他手上大小不一的伤痕，“刚起步的时候，被狗咬是常事，有时候被咬得手麻了两三天才恢复正常，如果没有爱心的话，一方面难免生怨，不会对狗负责；另一方面也很难共情到主人，明白人宠之间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
入行的机缘不同，但很多驯犬师选择这一行，除了前景不错，还在于工作对象的单纯。在他们眼中，狗是很好理解的生物，热情且真诚，跟狗打交道是件很开心的事情，没有复杂的机心。宠物犬在经过训练后回归家庭，人宠关系更加和谐，真正帮主人解决了问题，带来的成就感也不小。
蚊子曾收到一则客户凌晨五点发来的信息，客户在信息中提到，经过驯犬师的训练后，自家的宠物犬豆丁已改掉乱吠叫的毛病，但当天半夜豆丁突然反常狂吠，自己被吵醒才知道楼下着火，豆丁的这一叫救了全家的命。“看到这则信息，我们非常开心。这只狗狗能在训练后改掉毛病，正确通过吠叫发挥预警的天性，帮助一个家庭脱离危险。”
这是驯犬师的职业意义所在。并非按照“狗德”模板训练出统一标准化的宠物犬，而是有针对性地分析不同困扰，通过对宠物犬的心理调整或行为纠正，真正帮助养宠家庭解决问题，甚至助益家庭关系的和谐。“有时候其实不是狗有问题，而是家庭本身出现了矛盾，比如在某些养狗家庭中，有的成员喜欢狗，有的不喜欢，我们偶尔也要充当家庭关系调解员。”蚊子打趣道。
驯犬理念不一导致“门派之争”
记者观察到，目前市面上针对宠物犬的训练，大致分为三个方向。一是对宠物犬的心理行为调整，比如针对情绪不稳定、有攻击性犬只的训练；二是对宠物犬的行为纠正，比如爆冲、翻垃圾桶、随地大小便、乱吠等；三是趣味互动项目的培训，即众多养犬人青睐的“握手”“击掌”“按铃”“装死”等娱乐项目。
随着采访的深入，记者察觉到，虽然驯犬师们沿着这三个训练方向，在追求同一结果导向，但在这过程中，不同驯犬师秉持的驯犬理念和驯犬方式各有不同。
由于国家目前没有统一的职业资质认证标准，很多驯犬师所持职业证书，来自于国内外不同的行业协会，接受的训练方法也各有不同。“即使是在宠物行业发展到顶峰的国家，宠物训练这一行也没有统一标准，宠物说不了话，很难去界定到底谁对谁错，就像是各个武功流派，大家有一致认同的点，也有互相排斥的地方。”蚊子解释道。
就像在驯犬师的角色定位上，何卫和蚊子的观念便不一致。何卫认为在宠物训练中，驯犬师像是宠物犬的“第二主人”。“在训练中，我们暂时代替主人管理者的身份，替主人调节和狗之间的关系。”何卫说，“比如之前狗不愿意主人触碰，通过我们的训练调整它的心理和行为，使它恢复和主人的亲和感。”他强调，宠物犬不是完成了所有课程的训练就可以一劳永逸，最终效果，八成看驯犬师的功力，还有两成，则是需要回到家后，主人持续地与狗进行互动，做好后期维护，才能使训练成果稳定下来。
与何卫不同的是，蚊子更倾向于自己是狗狗的行为纠正师，调整师，“狗狗是跟你生活，不是跟我生活”，因此他制定的课程训练，需要主人一同上课。
“宠物没法说话，它一切行动都是本能，只有人觉得被困扰到了，问题才会产生，所以我们的课程在训练狗的同时，更多是把方法教给主人，让主人学会如何规避问题，我们好像是一个人与宠之间的翻译官或者是沟通的桥梁。”
虽然在个别理念上有所不同，但何卫和蚊子的课程大体是正向训练。比如何卫在训练中会使用响片，以响片的“嘎达”声作为连接行为和奖赏的手段，在食物奖赏中让狗逐渐形成正向的反射回应，淘汰不良习惯。
在宠物训练行业，并非所有人都遵循正向训练的理念。今年6月，国内驯宠中心犬道被曝出在训练过程中对宠物犬使用暴力，引发业界争议。在曝光的视频中，因一只边牧犬不听从指令，犬道的驯犬师利用链条勒住它的脖子，不断对其进行甩打、抡摔、打脸，犬道称，这只边牧犬心理上有问题，有后天神经质咬人的毛病，“虐狗”一说实为同行恶性竞争抹黑。
在犬道的其他视频中，此类对宠物犬的暴力行为并不罕见。在业内，这种训练方式被称为“压力型训练”，业界对此众说纷纭。有人不屑，认为惩罚的程度已涉虐狗之嫌；但也有人表示理解，有网友留言：“养宠物是以人为主，对于一些攻击性过强的狗，兽性难驯，已对人造成威胁，采用暴力的方式并不为过，将狗训练好，总好过狗被安乐死。”宠物开不了口，国内也尚无明确的反虐待动物条例，如何在训练中界定惩罚和虐待，仍无定论。
深度解读
业态前景明朗养犬行为需规范
宠物训练行业四处开花，方法论的不同，让驯犬师们各展拳脚，从业者们对行业前景抱有期待。据《2021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即使经历疫情，但去年线下业态回暖，宠物训练的渗透率大幅反弹，较2020年增长了116%，驯犬占据了市场90%以上的份额。
这一行的收费并不算低。何卫透露，如果一个驯犬师能够在行业内沉淀两年，能达到月入过万的水平。如今他的一个课程，以半个月为周期，大致在3000-3500元。而蚊子回忆，2017年自己刚起步时就出乎意料地顺利，“我们先从线上开始，起初定价就不低，一次上门一节课可能个把小时，就收费1000-3000元不等，这也是综合成本之后的考量，市场接受度很高，我们一次性解决问题，主人们也会觉得这钱花得值。”
养宠人士庄小姐也称，自己虽然不算高薪人群，但如果自家宠物需要训练，即使价格不低，也仍旧会花这个钱，“自家狗当然自己疼，养狗就是为了开心，也是对它负责。”价格并未吓退众多消费者。
养宠规模不断扩增，宠物需求一升再升，市场的火爆给不少驯犬师喂了一颗定心丸。何卫预感接下来五年行业内将会迎来新的爆发期，观念的更迭说不定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客人。以往的训练更多像是“亡羊补牢”，很多家庭在真正养宠之后才会发现宠物有诸多问题并且难以自己解决，实在无法忍受了再寻求驯犬师的帮助。但这两年，更多养宠家庭学会“未雨绸缪”，当宠物还处在幼年阶段，打完疫苗，在未出现任何问题时便送来训练，提前培养良好的行为习惯。
行业内热火朝天，吸引了大批从业者，但由于没有统一的职业资质认证标准，门槛偏低，难免鱼龙混杂。驯犬师的规范需要进一步推进，但更加亟需规范的，或许是养犬人及养犬要求。《2021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如今公众对养宠带来的对公共环境的影响更加敏感，公众最不能接受的不文明养宠行为中，弃养、随地便溺不清理、遛犬不拴绳排在前三位。
“对于养犬人的规范制度，不在于说办个狗证就止步，可能还需要更加细化一些，比如对于遛狗不牵绳该如何处罚又如何执行。”蚊子说，“驯犬很难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而且它毕竟是一个商业行为，商业行为的规范往往会比政策走得更慢。”在他们看来，或许当社会管理对养犬人以及养犬行为有进一步的明确要求时，宠物训练市场才会逐渐细分出行业标准，即使训练方法论不同，驯犬师们也能在基本的大方向上，循着这条路，推动行业更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