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蟠桃会上的沉香沉香在成熟一些,与玉帝谈妥了条件,修改天规、放出三圣母,那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是否还有层层的暗流?
如果——王母娘娘探查到杨戬与哮天犬还活着,那她便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个知道自己所有暗地操作的人,被废的棋子,只有被处理的出路。三界之主的身侧绝不乏新的追随者,神遁的主仆看似远离风波,阴暗的旧主,又岂会善罢甘休?
如果——沉香经过之前的磨练后足够成熟,三圣母也冷静下来细细反思兄长的作为,那么母子俩应该也会料到他们主仆身陷危机之中。旧主的赶尽杀绝与至亲的暗中营救,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如果——沉香经过之前的磨练后足够成熟,三圣母也冷静下来细细反思兄长的作为,那么母子俩应该也会料到他们主仆身陷危机之中。旧主的赶尽杀绝与至亲的暗中营救,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正文?抱歉,来不及脑了,没有的。
放两个片段:
part1
背景:逃亡中的戬哮主仆感到逼杀渐进,杨戬决定鱼死网破前,再看一眼最牵挂的三圣母。
夜深人静的刘家村里,奔波了一整日的杨婵昏睡在榻上。她的脸上挂着泪迹,她的双手手不甘地攥成拳头
——她今天,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哥哥。
她知道,刘彦昌和沉香先后来看过她,他们试图和她说话,劝她振作。
她知道,好心的丁香也来看过她,她看她痛苦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害怕。
可她不知道,现在的床头的蜡烛在微风中,晃了一下又一下。一个白衣男子在她身边,随着微风缓缓显形。
她睡的时候太沉,太沉了。
白衣男子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轻轻地替她打起了扇子。晚风拂过,空气中除了花香外,还有一首唱得温柔又蹩脚的童谣。
远处的山上林木青青,树下的屋里笑语盈盈。
家里的孩子,一个在梦,一个在醒。
他们都在阴差阳错地修补,那曾有裂痕的亲情。
白衣男子伸手,擦干了她脸上的泪。
“主人,主人,快走吧!”风劲了起来,一团黑影穿过墙壁,在那白衣男子脚边急切地叫,“再不走来不及了,天庭公差的气味越来越近了!”
“知道了。”
男子深吸一口气,多年处变不惊的声音此刻竟微微颤抖:
“我再看看她”
“再看看,马上就走。”
part2
背景:一个be的结局……三圣母找到了与鼻子坏掉(暂定中计)的哮天犬走失的杨戬。兄妹交底相认,却逃不过天兵追杀。
“外面有追兵也没事,有我呢,我!”
三圣母还不及反应,便被面前人有力的臂膀狠狠地钳住脖颈。杨戬贴近她的耳际,声音颤抖:
“不怕,走出去。”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围追堵截的人越来越多。
“你听我说,我出去替你求情,律法改了,我能救你,我可以救你的!”三圣母说。
杨戬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出言反问:
“新律法可赦欺君之罪?”
“……”
“可赦动用私刑、强关凡人之罪?”
“可赦构害命官、打碎古物、滥加阳寿之罪?!”
“傻丫头。”
杨戬顿了顿,温柔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不怕,往外走,哥哥在呢……听话……”
“我们打出去吧。”三圣母言近哀求,“你有法力,我也有法力,我们不说走多远,但至少可以死在一起。是我欠你,我们全家都欠你……”
“别说了。”杨戬下定决心,强推着三圣母走出掩体,外面果然重兵压阵,步兵在前,弓弩手在后,许多赫赫有名的神将位列当中。
而领兵的,却是王母的新一任心腹。
果然,大家都来围观处刑,围观如何处十恶不赦畏罪潜逃……现在还要加上挟持人质的前司法天神杨戬以极刑。
“杨戬,放开西岳圣母!”那心腹眯起眼“就算你杀了她,也难逃欺君死罪!”
杨戬没有回应,三圣母也没有回应。
“三圣母,你好歹与他是骨肉至亲,劝劝你兄长!跪地伏法,免受折磨!”
三圣母咬紧了牙关,不料杨戬推了她一下,低声开口:“说话,劝我。”
三圣母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她慌不迭地讲话:“你放开我,我们一起出去。我能保你,我可以救你,我们,我们一起……”
“杨戬,想不到除了哮天犬,你还有个好妹妹啊。”心腹朗笑着,提起了脚边那具早已僵硬的黑色犬尸,“可惜了,你偏偏不走正路,害死忠仆,又要拖亲妹下水。”
杨戬眼中,立时布满血丝。
还不待他回答,对方便大手一扬,开始了倒数。
“现在,十、九、八——”
三圣母握紧了拳头,刚要大喊,却被杨戬狠狠一扼。呛声咳嗽之际,耳边传来兄长最后的声音:
“三妹,我想过这一天会来。我不后悔做过这许多事……”
他说的那样轻那样快,仿佛要把此生来不及说的话,都说出来。
“七、六、五——”
十秒很短,十秒很长,十秒来不及抽身退步,十秒来得及生死托嘱。
“你不要替我报仇,你要安心去爱、去生活。你要遵守新天条,千万…千万要小心天庭…”
“四、三、二——”
强者的温柔,从来掷地有声。强者的爱,从来多年无言。就想他此刻的话一样:
“我很欣慰做你的兄长,我更欣慰,做沉香的舅舅……”
“一”声出口,万箭上弦,三圣母目光一凛,就要挥绫以护手足至亲。然却先闻身后一声闷哼,倏尔,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便染上了她洁白的衣领。
“二哥!!!”
偌大的山谷鸦雀无声,只闻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
杨戬的身躯瞬间倒下,心脉俱裂,是被自己了断了生穴。
杨戬的面庞,坚毅沉静,尤是一双不甘的眼睛,仍旧亮如雄鹰。
心高不认天家眷,
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
显化无边号二郎。
没画出想要的那种感觉...摆烂罢
PS.建议调亮屏幕食用(看完记得调回来x
回礼是去掉天空的白底版本
宝前师父太可爱了忍不住摸了一下下,图画的不好哈哈哈
字数:8772
作话:多私设;亲情向
01.
一声清亮呼哨,远处有黑点逐渐放大,风卷过,一双锐利的鹰眼迫至近前,矫健的指爪破隙裂空,却在俯冲落下时极为轻巧地卸了力道,昂然落在杨戬的肩上。
“哟,来了。”
捋起半幅宽袖,倚着山岩打磨弹石的杨戬轻轻笑了笑,腾出一只手在鹰翅上摸了一把,又安抚地按了按它的脑袋。在外头凶名赫赫的逆天鹰此刻早敛了性子,歪着脑袋乖巧地在主人的掌心蹭了蹭,而后震震翅膀,低空盘旋几番,朝着东南低叫了两声。
叫声中还颇有些不忿和矛盾。
“来的人你不喜欢?”杨戬将打磨好的银色弹石在空中抛了两下,宽袖一展,任着弹...
“来的人你不喜欢?”杨戬将打磨好的银色弹石在空中抛了两下,宽袖一展,任着弹石滚进去藏好,又弯下腰在溪边顺着清澈缓慢的溪流净了手。他没往东南方向看,却听着逆天的叫声有些猜测。
想来,来人与他曾是旧识,多半还有过怨忿。
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犹豫了一下,逆天鹰还是开了口,“当时要不是您护着他,也不必一个人承受那么严重的反噬,到现在也……”
话说到这,杨戬对来人是谁已是十拿九稳。他又没忍住摸了摸逆天鹰毛绒绒的脑袋:“我不是早前就同你说过了,华山要劈,但不能塌,我护着的不止是他,也有华山四周所有的百姓。”
理是这个理,但不妨碍他将这笔帐一股脑全记在拿着斧子的那家伙身上。逆天鹰暗自这般想着,哼了一声,却到底没再说话。
杨戬看着逆天鹰变幻的表情,心里失笑,面上神色不变,只将拽着他袖子的爪子扒拉到肩上,感受似掂了掂,叹道:“重了。”
不待逆天鹰怒目飞起,杨戬话音一落就忙飞速拢住它的翅膀捉在掌心,低声夸他一年不见变得更加神武威赫了。
往东南方向去之前,杨戬给自己捏了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又换了身普通的粗布短打,隐去额前淡金色的流云纹,手中折扇一晃便化为一条湛蓝的腰带,略显随意地扎在腰间。若将肩上憩着的玄鹰捆了拎手上,许就真活脱脱像个山脚下靠着打猎营生的猎户。
逆天鹰扑棱了下翅膀:“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你外甥?”
“哪副模样?”杨戬正在溪前打量着自己的新装扮,还不忘踢几块泥往裤腿抹上一抹,闻言答得甚是理直气壮:“要去见沉香的是猎户老杨,和我杨戬有什么关系。”
杨戬听了,却惊奇地看了逆天鹰一眼,有些意外:“不是说随他去?怎么你连他是来捉梦鬼的都打听清楚了?”
一时嘴快,悔不当初。
逆天鹰木然闭嘴,一路上除了点头、摇头之外,再不多说一个字。
02.
新任小神官来川蜀办案,川蜀的好些草木精怪都没忍住好奇想探出头看看,却顾念着不能在凡人面前显形而有些缩头缩脚。
沉香显然不是第一次踏足蜀地,避开一众精怪的视线避得驾轻就熟,又或者这十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四面八方汇来的各色视线,也更加熟稔地以不同的姿态面对不同的人。
有任务在身的时候,他逐渐褪去了曾经的青涩,瘦削的肩膀慢慢变得宽厚,能够扛起位置所在的职责,无论是作为神官,还是儿子。有时候他无法自抑地将自己与母亲回忆里的舅舅做一个对比,而后发现在他们相似又不似的命运之间,他已经不算是匆忙长大。
唯有长辈的庇佑下,才有更多的试错机会。
曾经他有父亲,后来他有了舅舅,到现在他只剩下母亲。
一道黑影如电掠过,霹雳般将沉香的思绪炸回当下。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脚倒是比脑子还快地先迈了出去。
从地府窜逃的梦鬼,以食梦为生,织梦为趣,若是在凡间耽搁久了,又是一场大风波。
闷头跟了半条街,沉香几乎是追着黑影的尾巴到了市集里头,又眼睁睁瞧着黑影往人群里一扎,似泥入海,全无踪迹。
他恨恨地咬破手指,画了道符往人堆里一砸,却是只见扔不见响,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沉香咬咬牙,索性收了神通只做个寻常人的样子,脑子却飞快转动。
得想个什么招儿把这滑不溜秋的梦鬼给引出来。
日挂中天,热气蒸腾,大中午的连卖糖人糖画的店都比从前少,倒是比从前来的时候多了几家卖馄饨的小铺子,辣酱像是升级版的,红泼泼一片,沉香差点觉得自己的嘴未吃先肿。
沉香抬头盯着金乌看了许久,直到眼睛被灼得发酸才复转开眼睛,叹了口气。梦鬼最惧烈日,又以梦为生,肆虐基本都在夜晚,他想要半日内把事情解决大约是来不及了。
扮成猎户的杨戬带着逆天鹰在不远处安静地看完了整个经过,杨戬抱臂倚在巷畔的石墙侧,瞧着沉香的神色顿生怜爱:“小可怜,中秋晚上还要加班。”
逆天鹰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中秋加的班也不少。”
“但无论如何,晚上我都会回去。”杨戬垂着眼看地上的影子,只一人一鹰,小幅度地曳着,“还是家里的月亮比较亮。”
似乎很久没有听到杨戬提起“家”这个字眼,逆天鹰有些怔愣,又想起杨戬如今的境况,说不出话。也不待他开口,杨戬已经侧转身子,从墙下的阴影中走了出去,顺手将逆天鹰倒拎起来,权当伪作的猎物。
“杨戬?二爷?真君老爷?拎我去哪?”
缘起一世,缘灭一世。五十年过去,刘彦昌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入地府,涉忘川,过奈何桥,进轮回道。若沉香今晚解决不了梦鬼,华山必是要孤零零剩一个人了。
陡然走到光明处,日光把杨戬俊朗的面庞一下照得亮堂。杨戬拍了拍逆天鹰扑腾的翅膀,教他收声,又轻叹一声道:“一年就一个中秋,总不能真叫三妹一个人过。”
03
沉香布阵的地方选的不是别处,正是离二郎庙极近的一个猎场。
提前来踩过点,此时正懒洋洋趴在墙头的逆天鹰打了个哈欠,拿尾羽戳了戳正混在猎户堆里聊天的自家主人,偷偷摸摸道:“诶,你外甥还真来这儿了。”
见杨戬露出满意的神色,逆天鹰索性又飞到杨戬肩头去与他咬耳朵:“就这么笃定梦鬼一定会来这儿?”
说完,还有闲心对沉香的设阵手法点评一二:“起手虽然有些犹豫,但胜在稳健,转折有些偏轨,好在后头补救及时,倒是中间那一笔勾的好。唔,看来五十年过去,沉香也不总是‘差一点’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逆天鹰见沉香布完阵,又检查一遍后,沉默地将布阵的材料一样样收起,抬脚就往外走,顿时有些意外,“阵眼还没放,他这是去哪儿?”
远处林山俱好,天色如水洗般明澄透亮,蓝铺了满眼,缈缈浮动的絮云间,隐约可见亭楼庙宇的飞檐一角。
杨戬看着沉香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自己已经隐见透明的衣袍下摆,提步跟了上去。
自十年前小英雄沉香劈开华山,新天条出世后,受到华山水牢阵法反噬的天庭司法天神杨戬、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当即消失无踪,有神仙说有见嫦娥仙子在华山郊外的小树林里救下了杨戬,也有神仙说,是三圣母杨婵害怕重伤的兄长遭到其他各路仙神的报复,送杨戬去凡间轮回,修复神魂,当然,更多人在传的版本是当日霞光漫天之时,杨戬已然伤重不愈,魂散天地之间。
天上的事,却似乎并未给地上造成多大的影响,蜀地的二郎庙依旧香火兴盛,人群拥攘,往来各色。
“小兄弟,你也是来拜二郎神的?”
逆天鹰化作一个年轻俊俏的后生落了地,手中还煞有介事地抓了一把香,深棕色的发带恰好中和他眸中的凌厉,显出几分稳重。
到了别人家的道场,若条件允许,按惯例是要在设大阵前拜拜山头的,只是,杨戬在三界销声匿迹已近五十年,天庭众仙都默认杨戬已然出事,沉香这是真心实意还是走个过场?
逆天鹰本就对自己一身妖气未加掩饰,此刻只似笑非笑地看了沉香一眼:“在下昆仑玉泉山金霞洞清源妙道真君杨戬座下逆天鹰,不知神官大人来蜀地何故?来这名实不符的二郎庙又是作何?这儿可没有你想要找的人。”
信力虽重,但能感知到庇护此地的神力已十分寡淡,若非二郎真君当年强盛,时光或许真要洗刷去最后这星点痕迹。
沉香有些艰涩地说:“我知道他也许不在这里,可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在哪里。”
斗转星移,物非人非,沉香已非当年一激就怒的少年郎,此刻还能够礼貌地同逆天鹰行个晚辈礼,而后从拢着的衣襟里头掏出一个布包,摆开是几个黄澄澄香喷喷的月饼,恭恭敬敬地放到供桌之上。
“你相信他还活着?”逆天鹰仿佛随口一问。
沉香却答地分外诚恳认真,笃信道:“他一定还活着。”
那可是,杨戬啊。
04
肉身成圣也依旧是肉身,而非铁打火酿,磐石无转。
所谓的战神杨戬也不过是一个自家变后就被迫长大、被迫成熟,而后不断经历失去、面对选择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是他分明身居高位,权势滔天,却甘愿以己为棋,只身入局,忍辱负重,只为改换乾坤,搏一个更合秩序的秩序。
三妹平安是他的筹果,五彩神石是他的浪漫,新规天条是他的功勋,三界安和是他一路走在刀尖,行遍荆棘,如履薄冰下的温柔守护。
犹记得当初拜师玉泉山玉鼎真人门下,初学开炉煅剑,金霞洞里的击打声响了整整半月,都未能打出一柄令杨戬满意的长剑。
炉内腾起的火光映亮杨戬天成般的侧脸,少年借力跃至炉边立稳,任滔天火焰炽卷而来,是近似妖冶的瑰丽。
又一份材料殉了火,杨戬心下却十分平静:“剑乃君子器。我果非君子,无怪不成。”
在被骂“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奸恶小人”骂得最狠的那段日子里,杨戬有时会想起那段旧事,而后在真君神殿内对着未理好的新天条失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是君子,所以他不但立,他还把墙推了,企图另建一堵更坚固的新墙。
就如同此刻,他掰着从前被自己评价为最难吃口味的五仁馅月饼,十分有骨气地趁着逆天鹰还没把人带回来,一口气嚼吧了。看着空了一块的供桌,杨戬袖袍一挥,幻了个新的补上。
刚刚好。
“你不是从来不吃五仁吗,”逆天鹰抹了把杨戬就要灭迹的月饼遗迹,嗅了嗅,差点跳起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这是克服了?”
“不算吧,”杨戬长腿一跨,潇洒地坐在墙头,若无其事道,“反正也尝不出来。”
逆天鹰的身子瞬间一僵,陡然抬头看向天空。
月光恒常温柔,夜色仿若覆了层薄纱,风吹过还带起一阵悦耳的虫鸣。一日何其短暂,转眼便是夜幕深深,星罗棋布。
月亮高悬,挂在杨戬身后正中,却衬得杨戬悠悠缈缈,似随时会羽化而去。
逆天鹰转霎就红了眼眶。
“年纪轻轻的,不要总垮着一张脸,以后要找不到心上人的。”杨戬揉了把逆天鹰的脑袋,轻松道,“这个时辰了,五感也只少了闻与味,已是最好的一次啦。这是个好现象,不是吗?”
可是,可是。
可是十年只有这一日,还要忍受陆续被剥夺五感的痛楚,就算再来千遍万遍,他也忍不住心下万刀啮血般的疼痛。
——为何是二爷呢?
夜幕初至,一切还未静谧睡去。阵眼处的金线层层叠叠,就等沉香放上,作为引阵。
“好一副温柔神情,知道的知道他在找镇眼之物,不知道的以为他要拿出来的是什么定情信物。”逆天鹰捂着眼睛不想看沉香的表情,只露出一个细缝。
杨戬单手撑着墙头跃下,灰影翻飞,身姿矫健。他笑了笑,正要为大外甥说几句话,视野四下忽然疾速剥落、褪色,而后逐渐扭曲、寡淡,直至明光寂灭,合为一片黑暗。
恍若溺亡之际,有清脆的玉石撞击声陡然响起。两两相碰,层澜迭起。
失去视觉往往让人的听觉更加敏锐,剩余的感官逐渐放大,杨戬甚至觉得自己能够触碰到周遭的一切声响。
又是一阵风过,他的唇忽然颤抖起来,风同铃声远远相和,一切昭然若揭。
逆天鹰听说过杨家有一盏风铃,每一片玉石都象征着杨家的一个人,除非命陨,绝不断裂。如今风铃上只余两片玉片,一片是杨婵,另一片曾经是杨戬,现在是沉香。
“拿杨家的风铃设阵,他不要命了!”杨戬遽然变色,怒而咬牙。
这盏风铃见证过、承载过、毁坏过、又重塑过无数杨家人的梦。这是最好的信引,却也是最险的陷阱。一不小心,便会连同自己一起被困。
沉香他怎么敢!
沉闷夜色中,忽有一刹,金光大放,黑雾弥漫,梦鬼已入阵中。
05
清辉散去。
沉香醒来时,面前正搁着一把透亮的石斧,斧上是经年刻下的纹路,凿深斑驳。抬眼望去,天边鱼肚白初现,逐渐晕染开浅浅一层霞光。
明天,不对,是今天,今天就是最后一战。
沉香俯下身子,提起斧头往外走,一路上特意避开耳目,站在华山之下。
乾坤钵依旧不停歇地运转,乌云一般笼罩在华山之上。
华山水牢的开门法诀,杨戬在最后托付他带着娘亲离开时,教他掐过一次。沉香定了定神,寻了个守卫松懈的空挡,迅速施法开门溜了进去。
水牢下光柱明亮通天,杨婵和杨戬两兄妹摆了张小桌子,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幻了面水镜,好巧不巧,水镜里头正直播到沉香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见到沉香,两人显然都有些惊讶,但显然这个时候再装作不合就太迟了,没看瓜子壳还散了满桌没来得及收。
他娘索性摆烂,拿手肘捅了捅他舅舅的胳膊:“你连华山大门的法诀都放给他了?”
杨戬摇头,探询的目光落在沉香身上,眼神带着逼视:“法诀,谁告诉你的?”
最后一个夜晚,那是中秋前一夜夜晚,月近圆,照得杨戬眼底的痛意是那么明显。威严煊赫的司法天神仅仅将自己放在兄长的位置上时,声音低哑又柔和。他只看着他的妹妹说:“我对不起你,让我再多看看你……我终究还是等不到那轮满月啦。”
然后风铃就崩断了一片。
好像那些才是他最真实、也最鲜活的模样。
面对杨戬望来的目光,沉香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要先发制人将梦境搅乱,才好抓住梦鬼的马脚。
沉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舅舅,你和娘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
杨戬同杨婵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什么了?”
沉香往前走了两步:“我……知道了舅舅不是坏人,您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是为了造就一套真正能够造福三界众生的新天条,如果我没有猜错,新天条应当就藏在这华山水牢之下。”
“您想要我恨您,牺牲自己为旧时代作结,奠定新天条的威严和尊位,您想要我救出母亲,一家三口和美团聚,您想要三界稳定安宁,自成秩序法度,而非玉帝王母独掌大权。”沉香语速飞快,不给杨戬任何间隙插话,语气却一句比一句哀戚,“可我想要您活着。”
杨戬安静地听完全部,落在沉香身上的目光似有深意,但他什么都没问,只答道:“我信奉公义,但也有私心。我并没有想要牺牲自己。”
沉香索性摆事实,一针见血道:“王母娘娘换了乾坤钵的法诀,娘,这事你知道吗?”
杨戬的目光一下变得凌厉,额前流云纹微放金芒,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时光痕迹。
原是如此。杨戬松了一口气。杨婵却敏锐地抓到了什么,“沉香,你说什么乾坤钵的法诀?法诀不在二哥手中?”
杨婵有一刹茫然,而后又紧紧攥住杨戬的手臂,喃喃道:“我早该知道的,这是王母的法宝,怎么会真的随便任你掌控。二哥,你说过你不会出事,你不要骗我。”
他就是一个大骗子。这是沉香能骂出最狠的话了,但他到底没在亲娘面前说,他深吸一口气,对两人道:“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您别动乾坤钵,我会留好法力,直接劈开华山,放出新天条,救出母亲。”
杨戬似乎做了好大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安抚般拍了拍三妹的肩头,在杨婵红了的眼眶中点了点头。
06
解决心下最大一桩事,沉香却并未觉得轻松多少。又或者因为他太过清晰地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借着风铃才能回返的幻梦,现实依旧是必须面对的一瓢冷水,不变分毫。
他有些跌撞地走出华山,又拐了几个弯,却见一位白衣公子坐在嶙峋巨石之上,潇然清举,皎若云月,唯一令人叹惋的是眉眼系了一条白绫。
竟是个眼盲的公子。
白衣公子从巨石上跃了下来,身手如鬼魅般轻盈,朝他道:“沉香。”
见人开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沉香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起来:“请问您是?”
杨戬思忖了半秒,模糊道:“我乃昆仑山阐教三代弟子,亦是入阵而来。”
昆仑山,阐教,若没记错,这是舅舅的师门。
沉香心思急转,问他:“是逆天鹰喊你来的?”
天庭几百年,就算别的功夫没见长,编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精深。杨戬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东掰西扯道:“川蜀是杨戬师兄的故乡,杨师兄不在,便是梅山几位兄弟和逆天鹰守着,他担心你误了中秋,便让我来看看。”
沉香听罢,却哼了一声:“那只鹰会有那么好心?肯定是怀疑我抓不住梦鬼,扰了蜀地的清宁。”
杨戬却乍然沉下脸看他,“我知你有本事,但万事仍需多斟酌、思虑,不过一个小梦鬼,你拿此等风铃设阵,反而是给自己设障。若杨师兄还在,你看他不骂你。”
“那他倒是来骂我啊,我只怕他不来。”沉香小声反驳,又不愿让旁人看了笑话,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口:“您的眼睛……”
杨戬伸手碰了碰眼前系着的白绫,听到擦过脸颊的声响,手中却只余一点零星温度,心下清楚是触觉在慢慢消散。他却对沉香笑了笑说:“我所长在卜,这是天机反噬,早习惯了,不会碍你捉拿梦鬼。”
卦之一门,玄之又玄。纵然沉香在杨戬的威逼下读了五千本书,但关于此道的了解仍是十分稀少,此刻也没有觉出不对。杨戬似是站累了,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沉香也坐,反倒是沉香走来有些不稳,倒不知盲的究竟是哪一个。
沉香虚心道:“前辈有何见教?”
“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完了。”事至如今,尘埃落定,杨戬自觉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缓声道:“你所猜的,杨戬所说的,并非新天条出世过程的全貌。他若当真应了你不动乾坤钵,才会出大问题。”
“为什么?”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乾坤钵也是一体两面,明之一面镇水牢,暗之一面封华山,唯有祭出法力让乾坤钵激活反噬,它才会借此法力扩大范围,笼罩住包括五彩石在内的整座华山和百姓,也只有这样,你劈山之后,你母亲和五彩石才能平安、完好,华山百姓也不会受到牵连。”
“是啊,他怎么会猜不到,他一定早就知道。”这里没有熟人,沉香反倒更放纵,他把头埋到手臂里,缩成一团,闷声道:“但反噬会死的。”
他把死字说的很轻,像是说重了就会真的死掉一样。
他还是不信杨戬真的死了。
杨戬的手动了动,想摸摸他的头,但忍住了,“人都是要死的。一切选择,皆是苦果自赏。”
“狗屁苦果。”沉香骂了一句,又自顾自道,“我很想他。”
唯余听觉还算灵敏的杨戬将这句话听得十分清晰,他的手颤了颤,沉香眼尖地看到了,却没有再说话。良久,他缓缓看着他问:“这些都是你先前算出来的吗?”
杨戬看不到沉香此刻沉敛的神色,他看似风轻云淡的面容下其实克制地忍受着五感消退的折磨,此刻只模糊听完,点了点头。
沉香却又问道:“既然能算,为何不能救他?”
天光渐亮,杨戬不答起身,手指前路——意味已明,他该去破阵了。若杨戬果真信了他方才之言,便是破绽,若杨戬的应答只是敷衍,杨婵却无动于衷,那梦鬼所附,便是杨婵。
转身之际,沉香听到身后有答声响起:“你怎知道,他未曾自救呢?”
07
沉香出阵的时候脸色发白,像是法力透支太过后的脱力,又像是骤然想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失魂落魄,手脚不听使唤,唇角却挂着诡异的弧度。
逆天鹰才把杨戬按在石头上,又给他输了点法力维持着神魂不轻易散去,就看见沉香朝这边跑来,还越跑越快,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早已是神仙,能用法力这回事。
这下糟了,梦里都发生什么了?
逆天鹰想把杨戬藏起来,听到沉香跑动声音的杨戬却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事,他知道是我了。”
“你又把自己搭进去了?”逆天鹰简直恨铁不成钢,但看着沉香努力憋着眼泪的样子又觉得这会儿要是不让他们见面也太不做鹰了。
待沉香气喘吁吁地跑到一人一鹰之前,逆天鹰叹了口气,看着逐渐升高的圆月,低声同沉香道:“有话快说,他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见沉香遽然变色,真的要哭出来了,杨戬忙补充道:“前些年恢复的不好,十年只能醒来一会儿,现下慢慢修养,一年就能有一日了。”
沉香没有被安慰到,泪水憋不住地往外流,他使劲抹了把眼泪问他:“你……你还活着怎么不来和我们说一声,我……我娘很想你。”
这小孩,方才试探的时候还说的是“我很想你”。杨戬心下失笑,却没和沉香计较,反而捉起袖子细心地替他擦去了眼泪,认真答道:“我只是,先前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太算活着。”
或许是他也会害怕,他此生会永远就像这样半生半死地存在着。若有一日他未曾醒来,岂非是再伤一次亲人朋友的心。
但沉香说:他很想他。
三妹也说:她很想他。
还有他的狗狗,没他养着,瘦了许多。
听完这些,他又觉得他好像,应当,算是还活着。
“舅舅。”
沉香喊了他一声,又抱住他,但杨戬已经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了,只听到了外甥扑到怀里的声音。月亮又往上升了一点,很快四下静寂,杨戬什么声音都不再听见,身影也逐渐变得透明、缥缈。
但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笃定自己活着。
他想起最后一战前,他留了一缕神魂给师父,师父又带他回了灌口。
秋日肃杀,二郎庙畔金叶铺了满地,低矮的灌木丛依旧绿意葱茏。
“迷途漫漫,”玉鼎真人凌空而立,疾喝道:“归来!”
“既是人间眷我,”杨戬的面目在夜色中见不清晰,语声却是轻叹的温柔:“也是我眷人间。”
万千山水万千人,舍不下,万家灯火照去路,自有归途。
“我的愿
并非执手相看泪满眼
而是你一往无前
拾起曾因我而有的笑脸”
沉戬亲情向
一个新神榜杨戬和剧版宝莲灯的混合同人,但是这个番外中是以新神榜舅甥视角写的,宝莲灯人物只存在于对话中,但我觉得占比还挺大,所以也打了宝莲灯的tag
一个舅甥真哲学性话题探讨的故事
不喜勿入,前文请点合集
“每个人都有权力去解释一个故事的内核,或者侧重突出故事中的某个人物。”
“就像牛郎织女。有人看到了被陈腐天条压迫的爱情,有人看到了被胁迫的女性。不同的时代里总有不同的人对传说故事赋予新的含义。”
“可若你是故事里的人,则永远不要解读自己。”
...
沉香趴在船头上,看着云霞从船下擦过。他手里拿着从厨房里翻出来的一根白萝卜,一边啃着,一边放空大脑休息。
自打他上了杨戬的这艘飞船后,他就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倒不是神仙们不会做饭的原因,船上的人除了他外谁不是活了千儿八百年的,在漫长的岁月中如果连做饭都不会那也太废了。
是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
在沉香还没有遇到杨戬之前,船上四人只用在乎一些口腹之欲和混元气的支出就行。之所以杨戬看起来那么落魄只是因为他心理颓丧不想多动,不然就他那一身绣了银丝暗纹的蓝白衣袍,谁家的落魄神仙穿得那么精致。
碰上华山一事,康姚二人不敢妄加行动生怕杨戬需要援助,哮天性子闹挺,放出去单独执行任务也不太靠谱。三人眼巴巴地等着二爷回来开张赚钱,谁知道二爷浑身是伤地带了个大外甥回来,然后外甥还凭空消失了。二爷又只得去找外甥,三天才把人给找回,忽然浑身一松懈,直接倒在了床上睡死过去。
船上三人这才留了哮天老姚照顾人,老康出门接任务赚钱去。待沉香醒来他又是船上唯一需要进食的,被饿得眼冒绿光,若非哮天察觉出了什么拿着萝卜直接塞进他嘴里,他险些又被饿晕。
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嚼着萝卜,怀疑这萝卜是不是变味,怎么吃起来这么怪。不过腹中有了东西总归是让他神志清醒了不少,他皱着眉头,咬一口萝卜表情就难看一分,最后满嘴酸涩,他终于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吃不下还吃——也不怕吃出毛病!”
一觉睡醒恢复了不少的杨戬开门看到他外甥在船头上抓着变质白萝卜头快吐了出来,忙抓过一旁一个袋子过去,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把袋子递到他胸前:“别乱吐,你在天上呢,吐到人就不好了。”
“舅舅……”沉香什么也没吐出来,艰难地把袋子推开,然后看向了远方,呼出了一口气。
“都没想到你得吃饭这件事儿。”杨戬有些愧疚地干咳几声,撑着手趴在沉香身边,“你等等吧,老康很快就回来了。”
“无妨,我还不至于撑不住,从前比这难过的事情多了去。”
沉香极为虚弱地摇了摇手,却不经意地瞄到了手腕上的灯芯。
“……”沉香出声,“舅舅。”
“嗯?怎么了?”
杨戬手上不扔点啥就不舒服,他拿着袋子左右手轮流扔接,听到沉香叫自己,回道。
“你说他们后来会过得好吗?”
他们离开另一个世界已有几天了。不止是沉香,就是杨戬也很难对那段记忆忘怀。
那个世界里妹妹是活着的,家庭也是美满的,结局是传奇……且传说性的。
是舅甥俩都羡慕的一个世界。
“大约吧。”杨戬低声道,把袋子抛到身后,从怀中掏出口琴,似乎想要吹什么曲儿。
“……不过这么一番下来,似乎每个世界里,人物关系都是一样的。”沉香摩挲着发绳,忽然道,“而且在我本来的认知里,我不知道玄鸟一事,便也以为你因为那天条把母亲压在了山下……我跟舅舅,刘沉香和那位司法天神,我们之间似乎都是有误会——”
“但是这并不代表其他的我就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沉香。”
杨戬摇了摇头,打断沉香的话。
“……舅舅?”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数的你我,也有无数的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如果你一开始是经历了那个世界后才遇见的我,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也是个忍辱负重可以信任的人……而我不是呢?”
杨戬侧头与他对视,眼睛微微眯起。
“在那个世界,我们都是旁观者。可在我们的关系中,我们是当局者。你也提醒了那个叫刘沉香的孩子不能轻信别人,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会和那个杨戬一样?”
沉香皱了皱眉,想把啃不下去的白萝卜头随手丢到一边,但是又想到杨戬在身边不好随地乱丢垃圾,只得换了手拿。
“可是,可是,”他说道,“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啊?”
“沉香,你知道我们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流传到民间后,会被称之为什么吗?”杨戬把口琴夹在指间转来转去,然后高高抛起,“神话传说。就目前我们在凡间看到的情景,我猜当我们的经历被传到凡间时,第一个流行起来的版本,应该会是二郎神欺压百姓,三圣母怒而抗争未果被杀害,三圣母之子刘沉香为母报仇杀了二郎神平定天下的传说。”
沉香睁大眼睛:“可这不是真的!而且也太胡扯了!”
“这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民间百姓们想要听到什么样的故事。”
杨戬平静地说。
沉香困惑地看着他把口琴丢来丢去,把下巴抵在手臂上:“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那个传出这件事的人其实并不会在乎故事本身如何。他只是想要借这个故事,去喊醒一些人。”杨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神话传说是最能调动情绪的,因为这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凡人就深埋骨子里对未知的信仰。现下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百姓们需要一个神话传说来寄托自己的期盼,需要一个英雄……去替自己砍掉背负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哪怕那只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安慰而已。”
这话颇有些哲理意味,但沉香听懂了。他眨着眼睛看向舅舅,犹豫了下,道:“所以……凡人塑造英雄,凡人塑造信仰……凡人塑造神明?”
“是也不是。”杨戬抚过船边的云彩,眼中似乎倒映着彩云光辉,“求仙问道的确会修成仙人。参与封神大战位列仙班也的确会有名号。但这世间存在着两张封神榜。”
“两张?”
“对。一张是当初我师祖放出重订天界秩序的封神榜,也就是我们放玄鸟出山后现世的那张。而另一张,”他看见有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青鸟飞了过来,身上让它停歇在手臂上,“是凡人们的心之所向。”
所以当初他在封神战后肉身成圣封为清源妙道真君,而凡间真正开始供拜二郎庙却是因为他化身李二郎助李冰治水。
“后者靠的不单单是神话传说,更多是因为百姓们曾受过他们的恩。当你服务于百姓,百姓们自然就会为你祈福,于是信仰出现。”
青鸟歪着头看着二郎真君,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展翅飞去。
“……所以神话传说真相为何,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沉香有些失落地说着,却听他舅笑了声,然后他的脸就被捏了捏。
“能让百姓们借我们的故事去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去反映他们的苦难,那就足够了。”
“……那我们所去的另一个世界,司法天神他们的世界,他们经历的事情又会被传颂成什么样的?”
沉香边问边皱着眉头推开杨戬的手,杨戬却笑着转而捏向他另一侧脸颊。
“他们啊,”杨戬满意地看着外甥要炸毛,收了自己挺不住的手,“大概就是你跟我还没认识前以为的那个故事。二郎真君为了维护天庭腐朽的旧天条,将亲妹妹三圣母以思凡罪名压入华山下,他的外甥刘沉香为了救母打败舅舅,然后劈开了山放出新天条,成功救出母亲。”
“……所以凡间不会知道司法天神的忍辱负重吗?”
“也许,以后会的。但至少他们那个时代不会。”杨戬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臂。
“这又是为什么?”
“……我在找你的时候,去了好几个地方。那个时代没有战乱,但是百姓们被仁义礼智信压抑,儒家的学说被统治者们改成了用以控制百姓思想的工具。于是他们无法自由地表达自己的七情六欲——所以在他们的故事中,司法天神就象征着这层禁锢,三圣母与刘彦昌的爱情就是反世俗的自由追求。”
“……可是,我以为就算如此,在这个故事流传之前凡间也一定流传过二郎真君劈山救母的故事。”沉香不赞同地说道,“他们难道不会奇怪,二郎神也劈山救母过,为何还会把思凡的妹妹压在山下吗?”
“可是这样不就更耐人寻味了?”杨戬竖起食指晃晃,“先前有次我遇到了一个西方神袛,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地方受蛟龙侵害,百姓受苦已久,一个侠客便去屠龙,他与那蛟龙斗智斗勇终于取得胜利,可杀了蛟龙后,侠客留在了蛟龙的洞穴中,变成了一只新的蛟龙去为祸苍生。”
沉香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可他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故事想表达什么:“屠龙者终成恶龙……当一个秉持初心完成使命的人站在了权力高位上时,终究没有受得了诱惑,于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为鄙夷之人,是吗?”
杨戬没有接话,只是笑笑,抵上口琴吹了首曲子。
沉香便开始举一反三,分析起了不同的可能性:“那么也许有一个世界里,是没有我的存在,只有二郎劈山救母;也许也有个世界向往着真善美,于是变成了二郎神和三圣母一家美满幸福家庭和睦;也有可能某个世界就流传着我们所经历的故事,或者说,我们本身就是被人创造出来的故事,那这样我们这个故事想要表达的就是——”
刺耳的一声口琴音打断了沉香的推测。沉香揉了揉耳朵,一脸疑惑地看向杨戬。
“沉香,解读其他故事没有什么。但是,不要解读我们的经历。”
杨戬的眼中永远含着某些说不透的情绪,此时也不例外。
“……这又是为何?”
“……因为站在旁人的角度去解读一个传说,可以得出传说的内核含义,可以轻飘飘地说苦难造就人……”杨戬隔着头巾抚摸自己的天眼,声音也低沉下来,“可是我们身为局中人,不应该选择理解苦难,更不应该说我们的故事反映了什么。苦难对于承受者而言只是苦难,它给我们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遗憾和痛苦过往……
“而分析我们的经历反映了什么,则会让我们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好像只是为了反映某些现实。我们的牺牲毫无必要。”
沉香惊出了一身冷汗,与杨戬那湿润写满悲悯的双眼对视。
他们沉默着,然后听到了小飞艇的声音。
是老康回来了。
“……走吧,是不是还饿着?”杨戬马上恢复了那副慵散的性子,勾着沉香的肩往船内走去,“我给你做饭吃——你不忌口吧?”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拂过,再不提起。
沉香看着自己舅舅这模样,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
杨戬顿了顿,没有抽出来。
“……你永远都是我舅舅,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不论我们的故事如何……我们永远都会陪伴在彼此左右。有什么苦难在前,我们一起面对就是。
杨戬笑了笑,推开门,带着外甥入屋。
飞船淹没在了云彩里,往着下一个目的地安静驶去。
end
而我又何尝不是借这个故事在抒发观点呢
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当然有权利去解读杨戬的故事,至于是觉得那是个很烂的故事或者觉得那是个有深度的故事,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无论什么样的解读都应该存在,因为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请友善对待所有的声音,不要觉得它烂就去质疑他人解读,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解读而去论断觉得它烂的人思维深度不够。一个作品有赞美便一定有批评,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一些极端意识流片段,想怎么写怎么写。亲情向。
十二年前看着妹妹纵身一跃跳入华山里时,杨戬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后来伴随了他很久很久,到后来遇到了逃出金霞洞的沉香时,他才明白,这种恐惧源于孤独。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把他和杨婵留下,只身守在了桃山,与玄鸟被镇在山下。他为了救出母亲,遂上了金霞洞拜十二金仙之一的玉鼎真人为师。在他意识里漫长但实则相对于他的生命而言只是一瞬的拜师岁月中,他是非常孤单的,毕竟妹妹在桃山守着母亲,而他只有一人在山上。
后来他劈了山,以为母亲终于能回来了,一家三口终于...
后来他劈了山,以为母亲终于能回来了,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母亲却在他面前化为了星星火光,与玄鸟化为了一体,成为了万物生灵。
从那后他就真的只剩下妹妹了。封神一战大家各封其职,他是听调不听宣的清源妙道真君,杨婵是华山三圣母,而玄鸟从桃山栖息到了华山,轮到了他妹妹看守。
一千五百年以来,杨戬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某天妹妹突然就跟母亲一样压在了山下镇压玄鸟,子承母业。天上能像他们一样是血亲兄妹的神仙其实很多,但鲜少有跟他们一样关系密切的,毕竟其他的神仙不用担心哪天自己的兄弟姐妹就魂飞魄散。
但那天还是来了。杨戬把神斧镇在山上,离开了秘境,按照妹妹的愿望带走了华山三圣母府邸中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孩儿。
杨婵跟母亲一样喜欢上了一个凡人,但是这份喜欢很快就消散了,因为神仙的岁月很漫长,他们素来不会对什么除了自身之外的东西保持很长的兴趣。杨婵离开了那个凡人,带回了一个孩子。她自从有了这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后就爱拉着杨戬逗孩子玩,玩着玩着就忘了取名字,所以直到她被压在华山底下时,杨戬这个小外甥还是无名无姓。
杨戬的盔甲上还留有封印玄鸟时的温度,睡起来很舒服。那孩子在他怀里睡得很熟,杨戬呆滞地看着他,忽然就无声地落泪了。
杨婵压入山底,说明待这个孩子去劈山时,杨婵就会化入玄鸟,从此再不复存在。
他将彻底失去自己的妹妹。
后来过了很久,杨戬想起那时的情景,都会忍不住思考,倘若再回到当初,他会不会把沉香送上金霞洞。
应该还是会的。他有些愧疚地想。毕竟他不敢面对会失去妹妹的现实。
他带着梅山六怪中还愿跟着他的老姚老张和他的哮天犬四处游荡,当了个赏银捕手,化名木二郎。从此二郎神杨戬不见踪迹,只剩下了木二郎过着努力奔小康的窘迫生活。
第一年他过得不是很好。他尝试睁开天眼,可每次都疼得他想撞墙;第二年他刻意不让自己去看人间,生怕自己看到华山;第三年他学会转移自己注意力,在兄弟面前塑造自己吊儿郎当但是非常靠谱的形象;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
第十二年,一个女人上门来,让他去找一个男孩,叫沉香。
他遇到沉香的时候那孩子在被人围堵。他在暗处默默听了会儿,知道这孩子大概和这群歪瓜裂枣是什么合作关系——然后这娃反水了。
他有心怀疑这孩子是自己要找的人,毕竟他的直觉素来很准。所以他打算管一下这个闲事,结果他刚一走近就被那孩子坑了一把。
他接住孩子丢给他的东西,看着那孩子抓着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地把周围的几个妖给刺翻在地,抹了脖子,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这孩子下手非常阴毒狠辣,性格看起来也不是好相处的。被他逃掉后杨戬看到了追上来的持国天王与多闻天王,才知道那孩子就是沉香,同时也是他的亲外甥。
他送上山的亲外甥。杨戬的心跳了跳。
是啊,我认得出来,我该认出来。他有些恍惚地想。妹妹啊,这孩子长得像母亲……
瑶姬毕竟已经消散了上千年了。若非有意对比,他只会觉得沉香有些面熟。
于是他上了山,回了金霞洞,要问清楚沉香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自家小外甥在金霞洞过得一点都不好。
杨戬小时候在这儿,虽然因为过高的天资总被同门师兄弟排挤,可玉鼎真人从来把他视为亲子,是故他身旁无亲人,却也没有那么不好过。
天之骄子,习术奇才,后来劈山救母,肉身成圣。哪一条拿出来都是美谈。
而沉香呢?
他听见自己的师弟忿忿,说你那个好外甥天性恶劣,阴毒狠辣,还残害同门,杀了师父。
沉香的师父是他二师弟,他有印象,这个比——他是说,二师弟一直以来性格暴躁。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二师弟尸身上的伤口,觉得这要是真是沉香做得那还得了,这孩子才十二岁,得是个天才(真君,这是可以说的吗)。
杨戬鲜少与同门师兄弟往来,感情也没多好。现下相比于师弟的死活真相,他其实更在意沉香去处。(这也是可以说的吗真君)
然后他找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用极其仇恨的眼神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把妹妹压在山下,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去看过自己。
他能说什么呢。他抓住了这孩子,可是看着追上来的魔礼海魔力红,他终是叹了口气,放手让他逃走,转身替这让人不省心的小子挡下追击。
沉香十二岁,比他舅当初出师时年纪还小。相同的是他们都在离开金霞洞后准备劈山救母,不同的是杨戬是天之骄子,术法奇才,而他十二年来什么也没有学到,倒是靠着整日被喊打喊骂逼出来了一身好功夫。
他是个没有童年的小孩儿。无父无母,没有人牵挂他。金霞洞的师兄弟们不把他当成自己人,师父师叔一个劲刁难自己,而师祖总是选择忽视这一切,仿佛只要不听不闻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金霞洞的时候他经常躲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一个人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发呆。那红绳是他自打有记忆起就戴着的,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也是他坚持下去不从金霞洞一跃而下了此余生的唯一原因。
师父总说他经不起磨难,见识少,说他矫情,被骂两句就反应那么大。
呸。谁从出生就跟我一样刚懂事就被人骂。沉香恶毒地想,他有朝一日一定要把师父从金霞洞推下去。据说现在神仙都不能自己飞不是?那一定可以摔个半残废吧。
不止是师父……还有传说中的大师伯。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面的大师伯。
沉香从小没少听过他这位大师伯的名声。虽然整个金霞洞上下不知为何都有意避开他讨论大师伯的事情,但是有些基本的消息他还是知道的。比如,大师伯是天之骄子,大师伯武功盖世,大师伯术法奇才开了法相能上天入地。
再比如,大师伯曾劈山救母。
但他从来没有听过救母后的故事。
他知道这位大师伯的名字。杨戬。他能感受到,金霞洞的阐教弟子们都对这位大师伯很是忌讳,也不知是觉得他晦气还是对他又怕又厌。沉香的师父曾在一次酒后对着沉香骂骂咧咧,骂着骂着就骂到了“大师兄那个奸诈小人”上。阐教对长幼尊卑分得很清,所以就是再怎么骂都会老老实实加上前缀,什么大师兄云云,大师伯云云。
这个大师伯大概摔不死。沉香听着师父的谩骂,默默想到。
那我一定要手刃了他。然后再去劈开山。
有些时候,有些人,你没有那么刻意想去找,他却自己出现在了你的生活中。
打个比方,杨戬。
申公豹听了他讲他遇到了杨戬这件事,拿着酒壶躺在豹子身上,打了个酒嗝,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杨戬是你的亲舅舅,也是当年把你母亲压在华山下的二郎神,你师出同门的大师伯。
沉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这世间还有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实际上虽然他年纪还小,他很清楚血脉算不上什么东西,不过是流着同样的血,人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什么样。
但是自小受尽委屈的孩子总是会偷偷想,如果我有强大的双亲,他们是盖世英雄,如果我也能被人宠爱,如果我被人欺负时有长辈能挺身而出保护我替我教训那些人……
沉香也不例外。他知道自己有个血亲舅舅时无疑是激动的,而当他听到杨戬把杨婵压在了山底时,他就如同被喂了一颗糖后马上被人甩了一巴掌,情绪直逼低谷。
管他呢。反正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亲舅没情没义关我屁事儿。
沉香恶狠狠地想着,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有多难过。
原来我真的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小孩儿难带,这事儿杨戬一直清楚,毕竟他家啸天就一直是个小孩儿。
叛逆期的小孩儿更难带,这事儿他更清楚,毕竟封神之战时他亲眼看着哪吒怎么一边打仗一边保持跟亲爹拼死拼活。
但是啸天和哪吒毕竟只是长不大。青春期加叛逆期的小孩儿,于杨戬而言,沉香是头一个。
他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流着他们杨家的血,有着跟瑶姬相似的面容。这个年纪的孩子按理应该还在双亲膝下受庇护的。
让他受了这么多委屈,让他流离失所,让他被迫变成这下手阴毒的模样,是我的过失。我欠他的。我欠妹妹的。
他带着这孩子往华山赶去。沉香心思多,但杨戬毕竟活了一千五百年,不难猜出小孩子的想法。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想亲近,一路上他教着沉香九转玄功,在不经意间指点。他们穿过平原,穿过战场,穿过林间,穿过白雪皑皑,穿过寒风呼啸。
然后抵达华山,抬头看到了破旧的三圣母庙宇。
近乡情怯。杨戬想,真是近乡情怯。
这下面压着他的妹妹,他跟沉香的执念。
tbc
一个关于《杨戬》里救母失败的十二岁小沉香在结局后遇到了《宝莲灯》里正在找开天神斧的成年刘沉香的故事
全文2w+沉戬亲情向提及
我对双方的故事都很喜欢,双方的杨戬和沉香我也都喜欢,我尊重所有关于宝莲灯故事的创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对《宝莲灯》结局有所更改,主要改动丁香线
为区分角色,《杨戬》沉香就叫沉香,杨戬叫杨戬,剧版为刘沉香和楊戬
能接受的往下看
“你们要敢于去质疑经典,敢于质疑真理,敢于重塑一切,也要敢于听到不同的声音。”
“也要明白,任何的故事不论你喜欢与否,它都有被创作出来的原因。”
华山上的风很大,也很冷。那里覆盖着白雪,着眼一瞧便是漫天遍野的白,白得令人发昏,白得叫人一个不察觉就会麻木其中。
于是下了华山的沉香显而易见的生病了。主要是被风吹的。
杨戬和婉罗颇有些愧疚地想,啊,忘了。这孩子就算是比凡间的孩子多了元神修了仙法道术,他仍旧是个容易生病的小孩儿。他俩是活了千八百年的神仙,早就不会被疾病缠身。
可是穿着那么薄的衣服在华山上待了那么几个时辰,沉香不着凉才怪。
他是下山当天晚上就发热的。杨戬抱着他连夜赶回蓬莱渡口找自家那条飞船,哮天老早就闻到了他的味道眼冒金光守在船头,看见了他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欢呼,那敏锐的眼睛就看到了他怀里的沉香。
于是欢呼在嘴里打了个转,她转过头对着老康和老姚大声喊道:
“二郎拐小孩回家啦!”
这一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不仅惊得船上的老康老姚和葫芦药仙一个接一个从船头窜出脑袋一脸惊讶地看着杨戬,连周围那些个小飞船上知道“木二郎”是谁的小散仙都争相伸长脖子想要看看他拐了谁家的小孩回来。
杨戬:“……”
不,这是自家小孩。你们不要用这种谴责的眼神看着我啊!
葫芦药仙伸手探了探沉香的头,又掰来他眼睛嘴巴看了看,装作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被哮天犬一巴掌拍了过去。
“少在这儿装了,到底咋样?”
葫芦药仙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头,瞪了她一眼。
“着凉,发烧,吃点药儿就行。”他哼哼两句,抱着自己的大葫芦开了盖往外倒了倒。一颗指甲那么大的药丸滚了出来。
杨戬看看那药丸,又看看葫芦药仙,没忍住:“你的药就这么小,你背个那么大的葫芦做甚?”
葫芦药仙闻言凶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想不想给你外甥儿治病了?”
“治治治,当我没说。”杨戬忙道,然后倒了杯茶递过去,“说说,接下来要怎么照顾?”
“一天两服药,早晚各一次,饭后吃。”葫芦药仙见这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给自己倒茶,又神气了起来,咚咚咚倒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药丸,“小病,两颗就好了——我这药可神了。”
“对此我深表怀疑。”哮天怀疑地盯着那药丸。于是她跟葫芦药仙又重新打了起来。
服下药后,沉香的烧退了不少。杨戬替他捻了捻被子,拿着杯子准备去清洗,一拉开门就看见三双锃亮锃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哮天探头探脑地从他臂下看屋内正在床上躺着的孩子,眨着那双大眼睛:“真是三娘的那个孩子?就那个沉香?”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老康往杨戬身后瞄,“这孩子不是给送到了金霞洞么?啥情况啥情况?”
老姚则是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胡子,但显然也是非常好奇,等着杨戬给个答案。
“出去说出去说,孩子睡着呢。”杨戬扶额,对他们摇摇手,然后随手关上门。
这个故事太过于惊愕,就是老姚这等看啥都云淡风轻的听完都没忍住睁大眼睛,更别提哮天和老康了。
“骗子!大骗子!”哮天气得眼框都红了,小手攥得紧紧的,“那这样三娘不就是白白……”死了,还是牺牲了?她没有说完,因为老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颇有些担忧地看向杨戬。
杨戬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
“……以后不会有这种无意义的牺牲了。不会再有了。”他轻声说道,疲倦忽然就卷席了头脑。经历了了解真相后的怔然,亲手弑父,又目睹妹妹化为星星火光融入玄鸟,背着沉香回来,他终于撑不下去,弓起了背,看着手中的茶杯,也不知自己是该悲痛还是庆幸。
“……会更好的。”老姚出声安慰。他疲惫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准备回屋继续照顾沉香。
“那三圣母这个孩子,以后就跟着咱了吗?”老康问。
杨戬把手搭在门把上,闻言摇了摇头。
“待他醒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他推开了门,抬头看到了空荡荡的床。
“……沉香?”
沉香觉得胸口特别闷。
在经历了被亲姨姥姥欺瞒,母亲在眼前消散后,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于是他很快便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婉罗和杨戬有些惊慌失措地朝自己扑来,杨戬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看嘴型好像是——
“沉香。”
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片树林,除了疑惑自己为何在这儿之外,又觉得自己刚才听到有人叫自己。不过荒郊野外估计是幻听吧。杨戬呢?
“沉香,他是不是醒了?”
沉香:“……”
好的。这回他是真真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是谁?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难得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然后一张带了几分幼意但明显十七八岁模样的脸凑了上来,把他吓了一跳。
“醒了醒了,真醒了!”那少年笑了,坐直身子,“小兄弟,你可算醒了。你是这周边村子里的孩子吗?怎会晕倒在这片林子里?”
沉香有些茫然又带了几分敌意地看着他,才发现这是个样貌清秀端正的少年,面带善意,似乎没有坏心思。
不过金霞洞里头还都是慈眉善目的呢。他戒备地站了起来,道:“你是谁?”
这少年身边还有个少女,和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那男子身上显然有着非人的气息,沉香皱着眉头,感觉自己似乎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海鲜味。
那少女也颇为警戒地看着他,拉了拉少年的的衣袖:“沉香,我看他出现得蹊跷,怕是天庭派来阻碍我们的,有诈。”
少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少女的肩:“丁香,你想太多了,这明明就是个孩子嘛!”
“这可难讲,谁知道天庭那些人会不会专门变化成一个孩子来骗你。沉香,你太容易信人了。”
那男子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对着这个少年,叫着他的名字。沉香心有惊异,却不敢多有说法,只是静观。
那似乎也叫沉香的少年闻言皱着眉头看向他。他觉得有些莫名,便也回望过去。二人对视着,那少年笑了。
“我觉得是你们太急了。这孩子看着不像那种为虎作伥的人。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少年站了起来,颇亲切地凑近问到。
沉香十二年的生命中鲜少遇到有人能对他这么和气。他从小被打骂,脸上还有疤,跟着申公豹和婉罗离开金霞洞后更是神仙妖怪们避着走的对象,就是有孩童想要接触他也会马上被父母拉走,还要借他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乱和坏小孩接触。
这还是头一回有除了杨戬之外人对他说话是毫无目的温和。这人挺傻的,他想,但是看着心思不坏。
不如先套套话。
“在问别人名字前,好歹要自己报上姓名吧?”沉香抬头看着这少年,“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这小孩真是——”那少女有些生气地想上前来,却被少年拦下。“丁香,算了算了。”他劝慰道,然后对沉香笑了笑。
“我叫刘沉香,往昆仑山去。”
刘沉香。昆仑山。
沉香暗暗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和自己同名的少年。
他的确没有听说过整个仙界还有这号人物,想来不是很出名。昆仑山是人间与天界沟通的山脉,是为仙山,但自从十二年前玄鸟动乱,三界灵气有阻,昆仑山就基本荒废了。
不过华山刚开,玄鸟方出,过不了不久便是新的封神大战。想来很快灵气便会重新充盈。
“你去昆仑山所为何事?”
“诶你这小孩,有答有应,沉香都回了你两个问题了,你好歹说说自己是谁吧?”
“我——”
“好啦八太子,你不要这么凶。”那刘沉香忙阻止男子追问,继而看向他,“我看小兄弟身上亦有法力痕迹,想来是同为修道之人。出于谨慎我还是多问句——你当真不是天庭派来阻碍我们的,对吧?”
天庭,真是个遥远而又讨厌的名字。沉香厌恶地露出一副恶心得快吐的神情:“谁跟那群乌合之众有关系。”
刘沉香闻言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就是来相助的侠义之士了?”
“?”沉香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说法给搞得有些混乱,“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是谁?去昆仑是为了什么?我又在哪儿?”他索性一口气问了个清楚。
那叫丁香的少女冷冷哼了声。“你这装得过头了吧。现在全天下的修道之人谁不知道沉香和天庭打赌要找到劈天神斧劈开华山、救出母亲之事?”
“就是。沉香,我看这小鬼必然有问题,我们不要多加理会了,直接走——”那“八太子”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等等。你们说啥?”沉香打断了他的话,瞪大眼睛,“谁?劈什么山?救谁?”
沉香:“………………”
沉香:“我有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姓刘?”
金霞洞的书阁中曾有记载,世上有无数世界,并且每个世界都有对应存在的人物。沉香在某次躲避师父责骂时曾悄悄潜入,也读过这段文字,所以听着这刘沉香的说法,想来他便是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自己看起来会这么傻,而且心思如此单纯啊??而且他怎么还有爹?
有爹……
有爹也比自己好多了。好歹有爹能尽心照顾长大,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被留在了金霞洞整日受白眼。
“你这孩子的问题是当真奇怪,”刘沉香说完我爹是刘彦昌的言论后,有些郁闷地看着他,“人活在世上不是都有爹妈有姓氏的吗?”
“谁说的,我就没有。”沉香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然后马上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什么情况,怎么在另一个自己身边他这么放松,啥都想说。
于是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之中。沉香暗道要命,他已经感受到了那个刘沉香没忍住朝自己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而丁香和那个“八太子”也没有再质疑,而是同样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没有父亲,是因为我母亲不想有,非是意外或者两人难全。”沉香想了想,接着补充,“我母亲……跟你母亲有些相似——”
“你也是仙凡子?”刘沉香惊喜地问道。
“……算是吧。”
刘沉香这回也有些犹豫了,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八太子和丁香已经出手了。只见二人将沉香团团围住,猛地扑过来。
沉香也没有想到他俩会就这么出手,脚下忙运转着九转玄功,躲开他俩,下意识从腰侧抽出那柄匕首,横在了身前。
“我都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丁香喝道,“这是什么术法!”
那位八太子则和刘沉香双双变了脸色。
“是九转玄功。”刘沉香终于摆正了态度,护在前头,“玉鼎真人门下心法,这是其中纵地金光一术,只有阐教弟子习得,师父曾跟我说过的。你是杨戬什么人?”
“你师父?你师父又是什么人?”居然还肯教你这些,而非一味地打骂,沉香当真是有些嫉妒这另一个自己了。
“沉香,跟他废什么话!”八太子沉着脸道,“这小子必然有所伪装。我察觉他术法熟练,身手敏捷,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快将他速速拿下!”
这回刘沉香是不想动手也得动手了。三人在这片树林里打斗着,沉香看得出来这另一个自己修炼术法更久,好在他也算是个天才,蒙申公豹婉罗杨戬指点过,多年挨打又练出了不错的身手,所以好一会儿下来,双方勉强持平,谁也不让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沉香咬了咬牙,干脆动了真格,用申公豹的心法制住了那位八太子,将他踢倒在地横起匕首将他扼在怀中。
“别动!”他瞪着刘沉香,“你动一下我可不保证这位什么八太子的脑袋还在不在!”
“你——”刘沉香有些急了。
“沉香!他使的心法不对!”八太子却彻底变了脸色,喊道,“这心法我见过的……这心法我见过的……是东海分水将军申公豹!”
申公豹三字一出,就是丁香也惊愕了。“这杨戬竟还跟申公豹勾搭在一起?属实可恨!”
“停!”
沉香忍不住了,喝了声,冷冷道:“你们,说的就是你,这个什么鬼八太子和那个丁香是吧,我听……刘沉香,这么叫你们。你们俩能不能跟刘……沉香一样,先听我说完,不要着急着给我扣帽子?”
刘沉香闻言忙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松开八太子!”
丁香却狠狠地瞪着他,跺了跺脚:“指不定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
“你会好好说话不代表他俩会好好说话!”沉香觉得自己脑壳疼,“都给我安静!你们一个个的几岁了!在我面前吵吵不丢脸吗!到底谁年纪小啊!”
“那你多大啊!”八太子喊道。
“十二!”沉香答道,黑着脸挟持着八太子,“现在,都给我安安静静地听我讲。”
“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记得我晕了过去,醒来便在此处。
“二,我的确是会九转玄功,但是我跟你们的那位杨戬不认识,纵地金光是我舅舅教我的。至于申公豹,也只是我的一段经历罢了,没必要告诉你们。
“三,我也的确是仙凡子,但是天地思凡的神仙多了去,有个仙凡子我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所以烦请二位不要大惊小怪,显得你们好像很没见识一样。
“四,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我,那我就跟着你们一起去那什么昆仑山。听明白了吗?”
八太子高声道:“果然,你就是等这儿——”
“八太子!你少说两句吧!”刘沉香忙出声,然后伸手作安抚状,后退几步,“我与天庭有约,三个月内要找到神斧且劈开华山放母亲出来,菩萨等人都在天上看着,我相信杨戬就是想要偷袭也会选自己信任的人。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梅山六怪的气息,你不会是他们之一,我信你不是杨戬的人。至于同去昆仑山,就算你在路上想动什么,我们三人也能对付你,不怕这些,我答应你。”
“……”沉香挑了挑眉,“你的确是好脾气,但是你是不太好说话了些?”
刘沉香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虽然现在看起来下手挺狠的,但是你不会是个坏人。我看你挺面善,心中觉得亲切。”
“我?面善?”沉香险些笑出声。他看得出来这三人中主导的还是这另一个自己,现下刘沉香开口了,他也不好再做什么,便将这什么八太子推了过去。
“我叫……木华。”他想着他舅的化名,又想起来华山上的铜铃,“叫我木华就行。”
天庭瑶池内一片安静。双方都在猜测,这个叫木华的孩子究竟是否是对方派出的奇兵。
“会九转玄功,又会申公豹的心法……”哪吒皱紧眉头,“我从来没有在师父那儿听说过阐教还有这号人物。他真的只有十二岁吗?下手竟是如此狠毒,我瞧他对着敖春下手都是招招夺命门……”
“但俺老孙瞧着的却是他处处留手。”孙悟空乐地笑了笑,“这小孩儿有意思,我喜欢!”
玉帝王母那厢的脸色便没有那么好看了。而在一旁默默笑着,身着银甲头戴银冠,面若玉盘剑眉星目的司法天神楊戬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孩子,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有趣有趣,有趣极了。只看这一行,想来更加有意思了些。”孙悟空嘿嘿一笑。
沉香不知道什么是开天神斧。他用来劈开华山的是他舅舅的劈山斧,并没有那么麻烦,所以在知道进昆仑山拿斧子居然还得要通过三关考验,他只觉得离谱。
“你母亲真的被封在山下,你那劳什子舅舅也真的想杀你吗?”
他忍不住拉了拉身边刘沉香的袖子问道。这一路上那丁香八太子敖春二人对他甚是戒备,都同行了得有一个月了,他依旧只跟另一个自己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刘沉香问。他自己不知道怎的,对这个小孩儿甚觉亲切,冷不起脸来,也无法理性判断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沉香皱着眉头。
“你舅舅是战神,司法天神,他如果看你不顺眼,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这问题问得有些直接,刘沉香不由得被噎了下,然后笑了笑:“因为我身边贵人多。大家都不忍心看杨戬助纣为虐,助我多次,我是幸运的。”
他们四人往昆仑洞府深处走去。
“不对,一次两次便罢了。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活了得有两千年的司法天神能每次想要对你动手时你身边都刚好有贵人相助。”沉香边走边说,“而且究竟是谁劈山救母还得经过什么考验的?整得跟故事似的——就像是希望你能经过这些考验然后成为更好的人一样。”
“这么说来你不仅也是仙凡子,你也救过母?”刘沉香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问。
沉香这回沉默了片刻:“算是救过的,所以才想看看你……想帮帮你。”
他们越走越深,也越来越冷。沉香把围脖往上提了提,却被刘沉香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件外衣披住身子。
“你小小年纪还在长身体,切莫冻着。”刘沉香道,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没想到你也跟我一样救过母(丁香冷笑了一声)。那你和你母亲见面时,想来一定很开心吧。”
“……并没有。”沉香没有道谢,闷闷的声音从围脖里传出,“但这没必要跟你说。”
他话音刚落,眼前只见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洞府。四人走进,是一处雪洞。
“这就是那个雪神说的第一关了?”
这洞内温度显然比刚才还冷了不少。沉香呼出一口白气,见丁香缩了缩脖子,便脱下刘沉香给他披上的衣服,丢给了她。
丁香有些惊讶,但没客气,反手披上了衣服。
这洞中空间很大。沉香抬眸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端坐在一处石台上,被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反手把匕首横在身前,沉声道:“那里有人!”
丁香也看到了,上前去打量,沉香这才发现那是一尊雪人。
“这雪人难道就是雪神?”丁香猜道。
“雪神无处不在,”雪神的声音在洞中响起,“不只存在于这个山洞之中,而且存在三界之中任何地方。”
“呵,”沉香翻了翻白眼,“神神叨叨废话那么多。”
刘沉香默了默,然后用力地揉乱小孩的头发。
雪神继续道:“沉香,若你能融化我这一洞的雪,这一关你就算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这是昆仑山里头。”沉香瞪了瞪刘沉香,伸手把头发理好,嘴上却不忘吐槽,“如果刘沉香真的把这雪融了,会不会这山洞就塌了。”
八太子切了声:“你当昆仑雪神控制不了吗,见识少了吧?”
沉香瞥了他一眼:“他控制不控制得了跟我觉得他会害死我们有什么冲突?”
“你——”
“天下神仙,心好的就没几个,一个个的都利欲熏心,黑得很。”沉香看着刘沉香坐下打坐运功准备化雪,“要我说,其实你们就不应该找这什么开天神斧。”
丁香看向他。“你这小孩懂什么?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能救出三圣母?”
怎么样才能救出三圣母?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沉香呵呵一笑,看着刘沉香运功运了个轮回洞中雪依旧没融化,上前坐下助他运功,还不忘回答丁香的问题:
“劈开山最多也就只是救出母亲,天界该烂还是烂,没有变革是完全不行的。我觉得你们与其找开天神斧,不如去找封神榜,”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多惊天地泣鬼神,“既然这天庭烂透了,那就重新封神排位,换上新人得了。”
“噗。”刘沉香没忍住,笑出了声。四个年轻人都不敬天庭,此时这小孩一言其余三人尽当玩笑话听,却都不知天庭瑶池中,听了这孩子童言的众神却都变了脸色。楊戬看向那孩子的目光变得愈发深沉。
“换了班子,可是问题归根究底是因为天条陈腐。”刘沉香道,皱着眉头又运了一回功,“你说的有些道理,更好的人配上天庭的位子才能保证神仙们不尸位素餐。但我觉得还是推出新天条比较有作用,毕竟新天条在前,再想着换下某些不顶用的神仙,可能天庭才会效率更高。”
沉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偏激了。”
“哪里,木华小兄弟是胆子大,敢想。只是开封神榜总是伴随着民不聊生,现下民间百姓过得还算安稳,太不划算。”
“我着相了……怎么回事,这雪还不化?”沉香皱着眉头。
刘沉香停了功,也皱起了眉头:“不仅没化,这洞中还愈来愈冷了些。你冷不?”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沉香。
“我还行,这没华……我家冷。”
华山上冰雪覆盖,寒风呼啸,确实是冷得很。
雪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在闭目调息的时候,心里想得是什么?”
“……我一心想用法力融化这里的雪,”刘沉香沉思了片刻,“别的什么都没想。”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伴,他们穿得很单薄,能不能承受雪洞的寒冷?
“你想清楚了?你是为了三界众生来借神斧,还是为了救你娘来借神斧?你口口声声说修改天条是为了三界众生,其实修改天条只不过是你要救出……”
沉香跟在刘沉香身后站起来,狠狠呸了声,指着雪洞顶道:“你闭嘴。”
雪神似乎也是没有想到有人会打断自己,一下子卡壳了。
“我可懂你们这套话术了。虚伪至极。”沉香黑着脸,护在了刘沉香身前,“三圣母被压在山下是那劳什子旧天条的错,他只是想要救出母亲,我倒是没听说过新天条你们自己推不出得靠一个仙凡子推出,然后还反怪他救母心切是自私的。心中怀有三界跟他救母心急并不冲突,你这不是妥妥的绑架他么?操你大爷的。”
这声粗话来得猝不及然,刘沉香闻言目瞪口呆,然后慌忙伸手掩住他的嘴。
“小木华!这话不合适!”刘沉香好歹也是刘彦昌用仁义礼智信等文邹邹的东西带大的,鲜少听过这么干脆的骂街。
“没人教我这些,我是野孩子,爹妈也都没了,我怕什么。”沉香拽下刘沉香的手。
“……可雪神说的,不尽然没道理。”刘沉香苦笑一声,看向洞顶,“听了这么一段话,我倒是觉得自己所行,的确自私……我没有考虑过那群跟我同上天庭的同伴,若是我救母失败,他们的安危如何……”他低头想叹口气,却对上了沉香莫名的眼神。
“……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你舅舅是司法天神,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想杀了你或者阻止你,你身边会有那么多同伴助你,还让你跟天庭达成了协议吗?”沉香道,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家那个一脸颓丧但是又强大温柔得让人安心的舅舅,“你怕不是被你舅舅给骗了吧?”他真心实意地发问。
“杨戬还能是什么好人!”八太子冷哼一声,“他害死了我姐姐!我亲眼所见!”
“这样吗?那打扰了。”沉香毫无诚意地道歉,“说回来,看来这一关的题眼便是无私与自私了。”
“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刘沉香打了个响指,“我有时候觉得跟木华小兄弟不止是一见如故,更是心照不宣。咱俩其实还挺像的,如果不是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还得以为你是我弟弟呢。不如这样,待此间事了,咱俩拜个把子如何?”
沉香十二年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至真至情之人,被这一顿操作唬得愣住,然后闹了个大红脸。
“谁要和你当兄弟——我也不想跟你有其他的任何的关系!”沉香大声说道,背过了身去。洞中另三人都没见过他害羞的模样,没忍住,皆笑了起来。
“自私与无私,我明白了。”刘沉香笑完,拉起八太子和丁香的手。八太子和丁香虽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一人牵着沉香一边手。
“雪神想要我答出的,不止是我对娘的孝心,不止我对友人的关护,更有对着世间的博爱,”刘沉香道,“虽然我无法做到完全无私,可我愿意一试。还请你们三位助我一臂之力。”
四人在雪地中打坐,掌掌相抵,默默念咒驱散洞中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沉香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脸上。他睁眼看去,只见雪洞顶的白雪皆化为水,四周也没有那么冷了。
“化了化了!真都化了!”丁香睁开眼睛,喜笑颜开。
“神仙就喜欢搞什么人性测试这一套,讨厌得很。”沉香嘴角往上翘,却还是不在乎似的骂了一句神仙。
刘沉香乐呵呵地看着他。“你好像真的很讨厌神仙啊,木华小兄弟。”
“那肯定。神仙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恨就怪了。”沉香无所谓地回了句,没注意到刘沉香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转过身去,“诶?那个雪人?好像化了?”
三人闻言看去,顿时通通变了脸色。
刘沉香起身:“四姨母?”
沉香:“?你还有姨母?”
那是东海四公主的尸身。八太子见到姐姐的尸体不由得红了眼睛,坚持要留下来陪陪姐姐。刘沉香便劝服丁香留了下来,本来他还想再劝劝他的“木华小兄弟”,但人家孩子拽着他衣袖就不肯放,他只好带着这孩子,往下一关去。
天庭的氛围愈加焦灼了。众人议论纷纷,对那孩子的身份猜测更多了,却谁也没有个定数。
“这孩子到底是谁送过去的!胡闹!”玉帝急得团团转。谁看不出来刘沉香跟这孩子在一块儿打配合打得那叫一个顺溜,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人的模样。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聪明得过头……不知会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沉香甫一踏进第二关,他的手就空了。他知道自己和刘沉香被分开了,于是他警惕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周围,拔出了匕首护身。
“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思过多。慧极不寿,还是不要那么聪明比较好。”
权神的声音响起。
“……那可不行。我得帮刘沉香救他母亲出来,他那么单纯,我不帮他多留点心我怕他会被骗了。”
沉香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
“可是你必须要让沉香去做他必须经历的事情。没有经历这些磨练,他也不会成为本来应该成为的人。”
“我就知道这是磨练。”沉香把玩着匕首,甩出一道刀花来,“先前进洞前雪神说五年前杨……二郎神,他曾经进来过这儿,但是没能拿走神斧。我想他不是来拿神斧的吧?”
“……”沉香抬头,对着漆黑一片的头顶,骂了一串特别难听的话。
“我把你和沉香分开,是因为他不能再被你影响。你这孩子有趣,不如你就和我聊聊天,权当解解我这个老人家的闷吧。”
沉香觉得,他一定是看出了些什么,于是干脆席地而坐。
“早在你们还在雪神那儿时,我便察觉到了你。”权神老神在在地说着,“我的目标是沉香,可是当时我在观察你们时……却发现你和沉香的气息很是相近。而且你们身上似乎都有华山三圣母的祝福。”
“……你好像方才才说了,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天庭所知吧?”沉香道,“你这一下就把我天大的秘密给说了出来,合适吗?”
“天庭不敢妄动昆仑山想保之人,孩子。”权神说着,替他亮了点光起来好自在些,“你并非此间之人,我只有知道了你的身份才能帮你回去。”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喜欢你这个孩子。”权神笑了,轻声作答。
沉香不吭声了。他用匕首在地上刻了只猪,乍一眼看跟他那个便宜师父一模一样。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想帮沉香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我不帮自己还能帮谁。沉香哼了声。
“我想看看,成功劈山救母是什么样的,被压在山下的母亲是不是真的能活着出来。”
这个回答有些耐人寻味。权神思索片刻,问道:“你的母亲,也被镇在山下吗?”
“老头,这个问题问得很没礼貌。你管我妈在哪儿呢。”
沉香努力地想着杨戬那只口琴的模样,又在地上刻了起来。
“你看起来完全不担心自己回不了家?”
“的确不担心。因为我家人……”他说到这个称呼时顿了顿,然后抬头露出了一个笑,“我知道他一定会找过来。”
因为舅舅一定会找来。
舅舅是否能真的找到沉香不知道,反正舅舅已经因为大外甥的凭空消失陷入了癫狂的精神内耗。
杨戬在沉香消失后惊慌失措了一瞬,但很快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他想着也许是沉香那孩子在闹着玩儿,可找遍了整艘船和周围,沉香的踪迹就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他致信瀛洲,询问婉罗沉香是否有跟她联系。这位姨姥姥接到信后很快便赶来与他会面。二人设法追溯沉香的行踪,却依旧是得到踪迹中断于床上的结果。
“不若占一卜试试。”婉罗皱着眉头道,“你通晓勘探天机之术,虽天眼有损但经验丰富……”
“我试过了,可是天机不应,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杨戬摇了摇头。
“……我有个猜测,过为天方夜谭,你可愿一听?”
“但说无妨。”
婉罗拿过杨戬放在床头的沉香的斗笠,手腕一翻将其化作一只彩蝶,口中念念有词设下一阵法。
“当年你劈山放出玄鸟后,我曾意外去往……另一个世界。后来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曾去金霞洞查阅……”
杨戬接道:“异界论。我从来只把那当成故事看,竟是真有其事?”
通道开启。杨戬看着那幽邃的界口,叹了口气,纵身跃下。
许是刘沉香终于回答出了权神和死神的答案,沉香还在百般无聊地跟权神打哑迷,忽然眼前一白一亮,他就已经在了山洞外。
只见刘沉香就在他面前躺着。他皱着眉头,上前推了推。
“喂,刘沉香?刘沉香!醒醒!醒来!”
不知道是他喊得太大声了,还是推得太用力了,刘沉香一下就醒了过来。他看到沉香有些恍惚,然后诧异地问道:“我没死?”
沉香险些停住了呼吸。然后他猛地拽起这另一个自己的衣领,阴沉地盯着他。
“……最后一关是死神,你是不是做出了什么选择?”
刘沉香就是脑子再混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回答。他哈哈干笑两声,站起身来揉了揉沉香的头。“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
沉香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脸色非常差劲。
“你不要乱选神仙们给的选择。若是碰上不怀好意的,很容易就被卖了你知不知道?”
“……木华小兄弟,你是真关心我啊!”刘沉香真心实意地抱了抱这小孩儿,“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松开!你个傻子!”沉香挣扎起来,刘沉香哈哈大笑。
山间回荡着少年的干净纯粹的笑声,仿佛此刻他无需面对接下来的困难。
沉香推开刘沉香,喘了口气,脸颊微红。
“我怎么觉得你的灵力更多了些?”沉香道,试图转移话题。
“的确是更多了。不过经历了昆仑三问,我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沉香举起手,看向自己手心的眼神非常温柔,“这是同伴的力量……是天庭上和我身边的朋友们给我的力量。”
“可你未必能借此力量拿起神斧。”
死神的声音忽然响起。
“为什么?”他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你还需要一样东西……智慧。”
死神的声音飘渺着,似乎在天边,又似乎就在耳畔。
沉香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踮起脚锤了锤刘沉香的肩头。
“我知道了,他在骂你傻!”沉香煞有其事地说道,“所以我就是你的智慧,咱俩一块儿能拿起那根神斧!”
刘沉香哭笑不得,正想点一点这孩子的额头,忽闻天地晃动,一声巨响在不远处响起,他下意识地一把把这小孩儿给抱了起来,护在了怀里。
大地晃动了好一下,沉香也给吓了一跳。待到平静,他才发现自己在刘沉香怀中,忙一脚蹬开。
“什么动静,那么大?”沉香朝声源处看去。
一只金光闪闪的斧头落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上。
“是开天神斧!”刘沉香高兴得大喊着,“木华小兄弟!我们找到开天神斧了!”
“这就是那把能劈开华山的斧头?”沉香怀疑地远远盯着它,“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可刘沉香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他拉着小孩儿就往开天神斧跑去。
这只斧头跟沉香用过的那一只很不一样,它从里而外冒着奇特的法光,外形朴素,浑然不像盘古开天辟地的法器。
“……其实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沉香看着那斧头,咽了咽口水,“就是劈座山而已,拿开天辟地的斧头是不是多少大材小用了些?”
“会吗?可是华山上到处都是禁制,不用开天神斧也劈不开吧?”
“是吗,所以一座山而已……除非……”
山里有其他的东西,必须要开天神斧才能劈出来。
跟玄鸟一样。
沉香的脸色变幻非常快,忍不住道:“你确定华山里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能有什么,我去看过啊,只有母亲。”
“???等等,你母亲被压在华山里,为什么你还能见到你母亲啊?”
刘沉香疑惑地看着他。
“华山下有洞天福地,母亲被杨戬用法阵困在那里,她出不来,我却是能站在外头看看她的。”
“……”沉香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觉得你舅舅一定有问题。他真的想害你吗?”
“有道理。但是他舅舅想不想害他我不知道,你舅舅倒是真的想带你回家了。”
一个声音幽幽在他俩耳后响起。他俩被吓得都跳了起来,同时撞到了开天神斧。这么一撞那斧头被撬开了一定弧度,眼见就要重新落下,那人忙一手过去稳稳地握住斧头,一不小心给拿了起来。
“小心点,这可是开天神斧,”那人发愁地看着那在他手中宛若轻羽的斧头,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一个不小心就会山崩地裂的,到那时就糟了,你舅我赔不起。”
这一身蓝白暗纹圆领袍,头戴三尖两刃冠,额前系着扎染头巾,脚踩麻鞋的,不是杨戬又是何人?
“舅舅!”沉香惊呼一声,扑上去伸手抱住了他。
“好外甥,可叫你舅我好找。”杨戬叹了口气,把他抱紧了几分,“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这话说得沉香鼻头一酸。他把脸埋进了杨戬怀中,闻着那股带了几分寒意的木头香,忽然就想起来了华山顶那破败的三圣母庙。
舅舅跟母亲不仅样貌相似,就连气质和气息都像得很。他又想起了母亲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的模样,忽然反应过来,他在来到这另一界前刚经历了这人世间最为悲痛的事情,不由得悲从心来,眼眶湿润。
这厢舅甥情深好不感人,那头刘沉香则是在暗暗观察这突然出现的男人。
这男人大约就是刘彦昌最不喜欢的那类人,或者说,是为大多读书人所不齿的那类人。这暗纹圆袍和俊美容貌,看着就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再加上眉间那种慵懒散漫,如果刘彦昌在这儿,刘沉香觉得他下一秒便能骂道“真乃颓人矣!”
但刘沉香并不讨厌他。相较他父亲自带读书人的偏见,他素来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这直觉曾让他误信过楊戬,他仍旧认为,以诚心相待便是善意。
“这位公子便是木华小兄弟的舅舅?当真是奇人,竟能凭空出现在我们身后!”刘沉香拱手笑道。他能感受到这男人身上有着非人气息,且灵力深厚,约莫和木华师出同源。
人家的舅舅怎么就和外甥关系这么好呢?他有些苦涩地想。
杨戬这时才把目光转移到这个世界的沉香身上来。这孩子跟沉香完全不同,一身正气,眸中带着单纯坚毅,虽然看着有些单纯过头了,却不难看出是个好孩子。大约是在长辈的爱护下长大的。
比他们的沉香要幸运些。他想着拍了拍沉香的头,然后拱手对着刘沉香也行了行礼。
“我与我这外甥分别了一月有余,方才失态,失礼了。多谢小友这一月来对着孩子的照顾,在下木二郎,小友是……”
人家甚至也是二郎!刘沉香有些委屈地想了想,然后忙笑了笑:“在下刘沉香。”
“……”杨戬颇有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姓刘的啊。”
刘沉香:“?”
沉香闻言都被噎了下,又察觉自己现在的动作多少有些幼稚,便松开手后退两步,干咳两声。
“舅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你婉姥姥拿着你的东西设了阵法,我来了此地后找到了你施展纵地金光的痕迹,便一路追随了过来。走吧,莫要打扰别人了,你婉姥姥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杨戬摇了摇头,拍着沉香的肩,准备带着沉香回去婉罗开了通道之处。可沉香却不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沉香,面上带着犹豫。
“怎么了吗?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杨戬问道。
沉香顿了顿,坚决地走到刘沉香身边,抬头看向他。
“我想帮他。”
“……这是别人的事情,不太合适,孩子。”
杨戬环起手臂,耐心劝慰:“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苦楚,也的确是苦了你……可是你不能去影响别人的命运。这是刘沉香要经历的事情,不是你应该经历的事情,他的未来也不该因为我们的出现任何变动。”
“……可是舅舅,天意,如果真的有这个东西的话,它让我来到了这里,遇到了刘沉香。”沉香低下了头,低声道,“我这一个月想了挺多的。我出现在这儿,大约是因为玄鸟。既然玄鸟是母亲,那我相信冥冥之中的确是有点什么让我遇到了另一个一样要劈山救母的人。”
杨戬没有回应他。他只是用着那种依旧琢磨不透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位外甥,似乎在透过他看谁。
然后他笑了。
“你本就长得不像你妈妈,更像你姥姥,没想到这性子也像她。”
沉香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像谁,闻言愣了愣:“我姥姥?”
“对。你们一样,都是认定了一件事后就会一条路走到黑。这不是什么坏事儿。”杨戬平静地说道。
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皱眉往身后望了望:“你们最好快点想办法拿起神斧来,事先说明,我是不会帮你们的,因为这是沉香需要面临的挑战,不是我的。”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只口琴。口琴上泛着法力金光,他轻轻往上一抛,沉香心里有了什么预感,拉着刘沉香一大一小二人就开始抬起开天神斧。
开天神斧入手后的确是出乎意料的重,二人合力都只能勉勉强强地抬起。沉香有些惊讶,却没心思多想,他暗暗使出元神力法,可开天神斧在手只呈越来越重的趋势。
“这么重,可怎么带上飞去华山,救出娘来。”刘沉香苦恼地说道。
忽然身后传来了口琴音。二人齐齐回过头去,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伴随着兵刃交击的清脆声响,杨戬踩着纵地金光一个翻身握住了反打回来的口琴,挑了挑眉,看向了来者。
来者银甲银冠,丰神俊逸,反手握着一柄三尖两刃刀,神色冷冽,叫人看了就不愿移开目光,直道好一个神君。而那眉间的流云纹却让沉香微微一怔,低声对着刘沉香道:“这就是你那舅舅,二郎真君?”
刘沉香不知他为何要压低声音,却也跟着轻声回答:“就是他!”
楊戬没有看向刘沉香和那个孩子。他握紧了三尖两刃刀,朗目微垂,看向了那个蓝白衣袍的男人。
那男人慵散地把玩着手中口琴,目光却清明得很,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轻叹一声。
“倒也不虚此行。不过看来,你也过得不好。”
杨戬说着,把口琴一抛,待落下时手中已然是一副金弓银弹。
看见他变化出来的武器,司法天神微微瞪大的双眼,沉下脸道:“无关人等,莫要阻碍天庭行事。”
“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些。就让孩子们自个儿再琢磨琢磨,咱们——好好打过。”
杨戬摇了摇头,运转九转玄功,以金弓瞄准楊戬。两位二郎真君便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慢慢地远离了两个沉香。
“你舅舅好生厉害!竟能与司法天神打得不分上下!”刘沉香目瞪口呆道。
沉香却暗下神色,咬了咬牙。
“若真的动起真格来,他支撑不了多久的,他身有重伤!”他想到了华山一战后伤痕累累的舅舅,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神斧上,“神器这类东西,往往都有些脾气。刘沉香,你定是还没有悟透昆仑三神的话,你快想想自己究竟遗漏了些什么!”
“所以木华小兄弟你到底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沉香啊!连名带姓叫人真的很奇怪!”刘沉香不忘吐槽了一句,随后细细想着昆仑三神的考验,“博爱,诱惑,舍生,智慧……我既然已通过了三神关卡,我究竟还差了些什么?为什么死神说我缺少智慧?”
开天神斧究竟怎么样才能被举起来?
盘古开天辟地,于是世间有了光明,有了生命,有了万物生生不息……
可盘古最开始开天辟地,只是因为他厌烦了一片混沌。
但不可能是缺少了人欲。沉香拼命思索。昆仑三关叫刘沉香往完全无私奉献的圣人上靠,这怎可能叫他再杂夹这些心思。
可刘沉香的确不够至纯至善。毕竟他本质上,只是个人。
是人就是有欲。对友人,对情人,对家人。是想要救出母亲的孝心,是希望阖家欢睦的愿望,是期待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暗暗期盼。
这都不是错。无论是否有人设局使刘沉香变得更坚定,更成熟,没有这些七情六欲,刘沉香都不可能走到现在。但如果只是因为如此,他就不能抬起神斧,他就会被人说自私、被人说胆小,这不应该。
盘古是世间的第一生灵,那时没有好坏之分。所以,所以……
拿起神斧的关键在于欲望。
为三界谋利是欲,博爱亦是欲,想救出母亲也是欲,想与人相爱更是欲。
刘沉香拿起的太多了。这些欲望放在一起,没有一个是完全突出的。
步步走来,不难看出谋划这一切的人想要他突出的是博爱三界。但既然开天神斧需要的是坚定的目标,那不论过程,只要加强刘沉香的其中一个欲望那便可以了。
而作为“沉香”,从一而终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劈开那座山,救出母亲。
沉香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猛地抬头看向刘沉香。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哈?什么事儿?”
“其实我不叫木华。”
“哈?”
“啊?叫我做什么?”
“我是说,”沉香紧紧握着开天神斧的柄,认真地看着他:
“我是沉香。”
杨戬知道自己的体力在慢慢流逝。他的元神灵力本就在当初封了华山后有所损伤凝滞,而不久前借玄鸟之力阻止玉鼎等人,他现在更是伤上加伤。
跟全盛时期的自己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败下阵来。
同样的九转玄功施起,银弹与三尖两刃刀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终于步伐不稳,没有躲得及时,三尖两刃刀擦过了他的头巾,一把挑落。
他萎缩闭合的天眼就这么出现在了另一个自己面前。
饶是历经千百年岁月、看遍无数人情世故,在看到那只天眼时,楊戬还是惊住了片刻。他挽了个刀花将刀反立在身后,看着这慵散的男人叹了口气弯下身子捡起头巾,又收敛了情绪,开口道:
“果然。那个孩子,也是沉香。”
“是啊,我外甥,”杨戬笑了笑,系好头巾,抛起金弓银弹化为口琴,“不错吧?”
“心细如丝,身法奇妙,灵力也运用得顺畅无阻。是个好孩子。”
楊戬应答,却话锋一转:“可你们并非此界之人,不应出现在此处,更不应插手此间之事。”
杨戬想了想,点点头:“没错。可是我外甥想插手这件事,做舅舅的怎么能不帮一把。况且——我先问一下,”他指了指天,“看你衣着打扮,应是天庭上的高官。你应该没有让我们打斗之事传到天庭上吧?无论在哪儿我都不想和那群人扯上关系。”
“自然。”
听到答案,他便敛了笑意:“谈谈?”
“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好。”杨戬却似是听不见,一边抛着口琴一边走近了楊戬,在他身侧站稳,侧过了头,“你这白脸唱得也是太久了些。非得把自己逼成孤家寡人吗?”
楊戬沉默不语。
“也就你那个好外甥心思过于单纯,才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什么昆仑山的测验,什么开天神斧需要特定的人才能举起,这也太过于传奇了,根本不正常。”
也不知是谁给那孩子灌输了人性测试就是修行必经之路这个观点。
“你们又为何一定要掺和进来?”
“因为不忍。”
“为何不忍?”
“因为苦难。”
“何为苦难?”
“所求不可得,所行无善终。”
杨戬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声音低了下来:
“就当是……一个安慰。”
他们轻而易举地举起了开天神斧,可刘沉香没有在意这个。他惊愕地看着沉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你……”刘沉香欲言又止。
沉香盯着突然变轻的开天神斧,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举起开天神斧,需要的其实是深厚的执念。”他说道,言语中净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苦涩,“比如,劈山救母的执念。”
刘沉香不是沉香,沉香也不会变成他。刘沉香自幼没有母亲,可有父亲照顾,姨母疼爱,又有朋友陪伴。纵然他也对母亲有所执着,可日子久了,也就没有那么思念母亲了。纵然后来救母心切,可这份执念也会被无数情感所耽搁。这并非刘沉香的错,而是人之常情,毕竟他失去的没有很多。
而沉香无父无母,被杨戬留在了金霞洞,过着喊打喊骂,拳打脚踢的生活,平日里最常听到的话就是说他是没爹没妈的贱种。他过着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有一日突然听说,他母亲不是不要他,而是被镇在华山下,那他便会疯魔般不计一切代价去救母亲。因为他渴望有人疼爱他。
“当我告诉你我也是沉香时,我们就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一个世界不会有两个沉香的,所以开天神斧自动把我们认定为了一个人。”
他说出自己的推测,对上刘沉香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露出了一丝苦笑,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合。
“我真的好嫉妒你。”他说道,“你人那么好,从小有人照顾,有朋友,有家人,还有机会能见到母亲。虽然你很傻,很单纯,但是你对我一个陌生人都能保持着善意……如果你是我哥哥的话,那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啊。”刘沉香的大脑一片混乱,闻言下意识地说道。
“可不是谁都会对一个孩子好。人们喜欢用天生去界定一个人,天纵奇才,天之骄子……还有天生反骨,天生狠毒。”他吸了吸鼻子,“谁会无缘无故天生就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呢?”
要求一个十二岁没爹没妈从小被人欺负被人打骂的孩子不能心有愤恨想要报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杨戬在知道他的身份后都不忍苛责,只说了一句“你不该杀了你师父”。因为无论如何杀人都是错误的。
更不用说他师父根本不是他动手了解的。
“……我帮你举起了开天神斧,可是劈山救母,只能是你去做。”沉香强迫自己脱离情绪,回到当下,“因为那是你的母亲。”
他空出右手,解开左手手腕上的灯芯,那是他母亲就给他的遗物之一,先前他为了劈开山已用宝莲灯将其燃了一半,现在里面只剩了母亲的半根头发。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执念。你戴上它就承载了我的执念,你就可以……劈开山。”
劈开山。他把灯芯系到了刘沉香的手腕上。
劈开山。
他松开了手。刘沉香毫无阻碍地拿着开天神斧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他。
“不要问。去劈山。”沉香道,忽然拔高了声音,“去劈山!”
刘沉香猛然醒悟,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拎着开天神斧,飞往了华山。
沉香看着他消失在了云层间,忽然就像是卸了力,倒了下来。还不等他摔在地上,一双手便接住了他,将他拥入了怀抱。
“舅舅。”他不用看来者,就知道这是谁。他侧耳附在杨戬的胸膛上,能听到那不齐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看来杨戬的确身体有碍。
“闭眼歇会儿吧。想看劈山,我带你去看。”
杨戬将他背了起来,轻声道。
可沉香还是撑着,问:“那个司法天神……”
“我跟他聊过了。他有他的计划,他们会处理好的。”
杨戬施展日行千里的纵地金光术,沉香只觉得周围的景象在拼命后退。他终于感受到心力憔悴,陷入了沉睡之中去。
沉香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睛,就听杨戬道:“你醒了?刚刚好。你看那孩子,去劈山了。”
他闻言忙从地上坐了起来,才发现他舅舅带着他坐在了一个离华山不近也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一群人正打量着他们俩,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沉香看到里头有八太子敖春和丁香,以及刘沉香称之为“四姨母”的那个女人。
“舅舅,他们……”
“哦,觉得我们挺新奇的。另一个世界的杨戬和沉香要看这个世界的沉香劈山救母,说出来多奇怪啊。”杨戬看着华山塌了一半,叹了叹气,“刚才没舍得叫醒你,想让你多睡会儿。大概经过就是他俩舅甥和好了一起去救三圣母,结果没想到王母在山中设了新的限制,所以那孩子要强行劈开山救母亲。”
沉香皱了皱眉头,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华山。
被削了的山峰缓缓往下掉去。沉香屏住了呼吸认真看着。杨戬没有看华山,他看着他外甥,眼神中写满了琢磨不透的情绪。
华山的顶上忽然出现了五彩的光芒。沉香站起来,瞪大眼睛,喊道:“那是什么!”
华山那头的刘沉香似乎也发出了这个疑问。王母的声音从天而降,说女娲留在华山的五彩石里留下了新天条,如果刘沉香想救母,新天条就会湮灭,可如果要让新天条出世,三圣母便无法救出,还会在子时前死去。
“卑鄙!无耻!”八太子咬牙切齿地喊道。
沉香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冲过去,却被杨戬拉住了。
“沉香,不要心急。”杨戬平静地说道,“慢慢看。”
“舅舅——”
“沉香,这不是我们的世界,你也不是局中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很聪明,你不可能想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五彩石是女娲留下的,女娲不可能任由杀生在自己的灵物前出现。所以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小孩……小孩!”
一个声音在沉香身后唤道。沉香回过头,看到了一只猴子。他愣了愣,然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刘沉香口中的师父,齐天大圣孙悟空——或者说斗战胜佛孙悟空。
在他们的世界里孙悟空还在五指山下等待着唐僧将他救下。
“小孩,你真的是沉香啊?”孙悟空眨着一双火眼金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沉香不想回答,转过头继续盯着华山。
“嘿,这性子。有意思有意思,俺老孙喜欢!”孙悟空呲牙咧嘴地说道。
华山里的歌声是温和的谣曲,他吹的却是一段欢乐的调子,乍一听还要以为是在打架,可沉香听着听着,忽然落下了眼泪。
那是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曲调。远在他出生前,母亲常哼的曲儿。宛若鸟儿莺莺作鸣,又似春风十里。
“……当初刚怀上你时,你妈妈就作了这首曲儿。她说华山上太冷清了些,希望你听到这歌能不要害怕来到这世上,不要害怕华山的风雪。”
杨戬拿下口琴,轻声说着。
话音刚落,子时便至。华山出现了第三次变化。只见一道光环上了华山顶上云彩,蕴含着无数生机的力量猛地自华山散开。
三圣母与刘沉香带着刘彦昌从山中飞出,身后映着新天条的光芒。
“……成功了?”沉香难以置信地说道,继而又似是哭,又似是笑地重复,“成功了……他成功了。”
身后八太子等人发出了欢呼声,他却蹲下了身来,无声痛哭。
杨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可眸中湿润。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终于看到了从山下活着出来的【母亲】。
“木华小兄弟!我是说,沉香!”
刘沉香拉着母亲远远地朝山坡上的舅甥二人挥手。沉香也想挥手,可看到了他身后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他顿了顿,然后躲到了杨戬身后去。
“别害羞,来都来了,打个招呼。”杨戬无奈地说道,然后抬头看着这一家三口……发现自己也不好意思说话。
三圣母很漂亮,也很温和。她已经听了二哥和孩子讲了这异界舅甥俩的事,也感激于沉香愿意出手,便探头对沉香道:
“孩子……”
“舅舅,我们回去吧。”沉香扯了扯杨戬的衣服,低声说道。
免得触景伤情。杨戬活了一千五百年,已经不会那么容易为外界所动,可沉香才十二岁,母亲还消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沉香,谢谢你。”刘沉香虽然不是很清楚另一个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多谢你的这发绳。还给你。”
红色的发绳被递了过来。沉香伸手想接住,却听见三圣母柔声道:“能给我看看吗?”
他不敢直视这位母亲,胡乱点了点头。
三圣母接过那根发绳,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随后闭眼感知里头的法力。
“你的母亲给这条发绳注入了很强的愿力。我猜,它是宝莲灯的灯芯吧?”
沉香还是不敢直视她,所以杨戬只好替他道:“没错。我看着我妹妹做成的。”三圣母有些意外地看向杨戬,把发绳递给他。他接了过来,摩挲着那半缕头发,沉默片刻,对她笑了笑。
“恭喜三位团聚。祝你们美满幸福。沉香,要走了,说句话吧。”
沉香被拉到了身前来。刘沉香怕他又躲回去,忙上前一步揉了揉他头:“你们是不是要走了?听我说听我说。”
刘沉香半蹲下身子,跟这孩子平视。
“我先前不知道你是另一个我,”他想了想,“我本来觉得你只是一个有些急躁的孩子,但是你心不坏。后来你突然说你是另一个我,我没来得及说啥就跟你分开了,现在你又要走了……我还是不知道该说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我也有话跟你说。”沉香在他面前才自在了些,出了声,“你太好了,也太单纯,容易被骗。太善良不会是一件好事,你不要心太软,不然容易被人利用……”
“你也很好。”刘沉香认真地说道,“我很喜欢你的。”
沉香噎住,闹了个红脸,随后支支吾吾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所以我和你婉姥姥你喜欢哪个?”杨戬冷不丁出声问。
“?杨戬!你有毛病!”沉香脱口而出。
“好了好了,不闹了。你婉姥姥她应该等急了,我们得快走了。对了——”杨戬面向了刘彦昌,“你是叫,刘彦昌是吧?”
忽然被点名的书生愣了愣,点点头。
“哦,叫这个名字啊。没啥,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挺想知道我妹妹看上的那个男的到底叫什么。”杨戬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揉了揉沉香的头,“走吧。”
“别催了!”沉香翻了翻白眼,然后鼓起勇气瞄了眼三圣母,随后对着刘沉香道,“再见……不过估计是再也不见。我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我祝你,平安顺遂。”
从来没有人祝福过我。沉香默默地想着,跟着他舅踏进他舅画好施展开来的法阵,在风起云涌尘土遮掩住视线前,他又默默道:
愿你们……阖家安康。
婉罗支撑了近三天,彩蝶的光芒越来越小。正当她觉得要糟,却见杨戬捞着沉香从阵中出来。
“你们回来了!吓得我!”婉罗收了法术,长吁一口气。
杨戬把因为劳累再度睡过去的沉香轻轻放到了床上,对婉罗示意压低声音。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怎么样?另一个世界里遇到了什么吗?”
杨戬沉思了下。
“大约是……像是做了一场不尽如人意……却仍旧有所安慰的梦。”
所求不可得,所行无善终。
可在其他的可能性里,终有个完美结局。
“一场触不可及的美梦。”
有个番外,困了,醒来再写
世间或许有长久,却从无亘古永恒
章十六、安斗宿
“几日不见,真君清减了。”
站在杨戬面前的是个发福的高壮中年男人,卷发,细眼,挂着一副精诡的笑貌。
“你果然共‘范总’同用一身。”...
“你果然共‘范总’同用一身。”
“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真君向是明心直意。”
与范总合体的牛魔王视线落在杨戬身后,杨戬只觉左腕一轻。那块透明物晃悠着移到了牛魔王身边去,他的伪装自头顶剥落,像蜕下一层皮。面孔十分年轻,五官堪称清秀,相貌里却渗出令人不悦的奸油,一对吊梢眼对着杨戬上下打量。
“这就是‘二郎神’?和游所为长得还真挺像。”
“你跟了他一路,可见出破绽?”
“我没在意,那小偷确实被他唬住了。”
杨戬对此人从始至终未予正视,天奴也并不在他身上。
“东子,你去吩咐店家打扫一下,不能慢待贵客。”
被叫作“东子”的年轻人睇了杨戬一眼,转身沿土路走远了。他们身处郊野村落,茅舍篱墙在绿意掩映间点点簇簇。远近垄陌相交,天然声息此起彼伏。目之所及显然不是公元二十一世纪的风景,更像杨戬熟悉的田园。
“招待就不必了,我已至此,话讲当面。”
“真君也太心急了些,可觉此处亲切否?”
“尘世常景,古今有异,此间非你我来处,不用故弄玄虚。”
牛魔王夸张地叹息一声,用在范总脸上更显造作。他腆肚负手望着东子走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好一派清欢乐土,可惜啊可惜。”
杨戬并不应他,只四下散望。看此间物候气象似是北方仲春,农人都在田间忙碌。更远望去,东倚太行,西近黄河,地坦土沃,本属丰谷之地,及目却垦田若蓺。再展眼北境,心已了然。
“太平日短,荡覆无常。不知真君以往于九霄之上观天下变易又作何想?”
“盛衰兴替而已,便无天条既约,凡尘枢机亦与上界无虑。”
“哈哈,透彻。”牛魔王抚掌大笑,妖魔豁爽的表情撑得那范总皮相怪诞。杨戬不为所动,只道:
“赵宋国运尚未穷尽,替他呻吟还早。此时此地于你何益?”
“真君既来便入乡随俗,且候守几日,煮茶荡酒,自有别趣。”
这便是威胁了。而今身在他世,去往受制于人,杨戬有备而来自不会轻易与他相犯,于是问道:
“何处落脚?”
“此处灵石,地属汾州,城内有邸舍,方才已遣东子去打点。地方不大倒还干净,真君若嫌委屈,另寻他处也无妨。”
说着一转身变了装束,颇似行商。杨戬想起黄眉等人说过,在另世无论耽搁多久都能回归来处的时点。他端量牛魔王这身打扮,看他谂熟举止做派,想必上一次穿越已在此长居有日,今次赚他前来,早备好一番“招待”。
牛魔王道了声:“这边请。”先行开步。杨戬一抬手,换回来时打扮,身着素色交襟长袍,执扇随行。
灵石县城距此甚近,凡人脚程也用不了半柱香。杨戬随牛魔王一路行走一路观望,这里村镇与他来时的下界并无过分差别,村人的生活状态也是。然而此处驻军远比雍熙年多了数倍,粗览算之,禁军、马步军总数不下十万。再望西北,丰、府二州俱不宁静。想来此时西夏与宋交戈日久,河东路因战事频仍,耕业渐败不及自给。朝庭竭财馈饷,倾天下之力养军,粮草储备便成为商家逐利之由,牛魔王这模样多半也是粮商。
州县不如重镇繁华,此处又近边地,房舍营建朴素耐用,市中多是手工商铺。杨戬放天眼于州境内左寻右顾不见榷场,却听牛魔王状似无意道:
“近几年边事甚紧,还时有军器私贩,这附近的榷场都被官家停了。”
一语间杨戬便听出了弦外之音,“近几年”算是给他交了底,对方门户已开,由不得他不进去。
“看不出你在隔世还有闲情入中贸易,难怪范总情愿将这副肉身舍借予你。毕竟凡人不知厉害,贪得无厌迷了心窍。”
“不敢当。我只是倚仗几分神力得搬运之便,勤恳往来,从和籴里赚个交引‘虚估’,不算过分吧。莫非这也有违天规?”
“天条限神妖抑扰凡间治世,倒也未严杜动用些许法力投机获利。”
杨戬轻描淡写,审牛魔王有些提心放胆之兆,追了一句:“但若与奸人通同作弊,祸泽黎民,以至摇动根本,亦与扰罪同断。”
这是一番正言相告,牛魔王目光闪烁,置若罔闻。杨戬于是不再多论。金锁在怀中时颤时静,沉香未在灵石县,但也应该离得不远。牛魔王用沉香赚他来此,至今却绝口不提。杨戬也不问,暗开神目凭金锁指引溯汾水北上,依次扫巡路中州、军。未多时,便在一座镇上掠见了沉香背影。他布衣束发,正沿街西行,一路心无旁骛,显然目的明确。杨戬刚要查查他行向有何事故,就听身旁牛魔王说:
“到了。”
眼前一幅临街门面,屋内摆设货柜,内院二层楼阁应是客房。这家邸店临搭在街脚,出入往来的人多是行商打扮。牛魔王隔门向柜上招呼,只听里面有人口称“牛员外”寒暄着迎了出来。此人眼力甚好,出门便看到杨戬,忙执礼相问:
“这位郎君是员外友人?”
杨戬不待牛魔王开口上前回礼道:“我乃员外同乡,客寄汾州。今日道途偶遇,奈何故人盛情难却,邀某来此盘桓几日,多有叨扰。”
那坐贾眼神飞快地在他二人之间行个来回,“既是员外故人,自当伺候周全。”说话时眼神却向着牛魔王,等他吩咐。
“伯辰兄毋须见外,我这旧友没甚挑剔。前日同来的刘兄今往他处,他那间空房正好让与我这位故人。方才我已遣人来收拾,你尽管一视同仁招待就是。”
店主笑诺,将他们迎让进去,直入内院。杨戬窥察店中各处,发现东子不在这里,却在楼上一间屋里看见一个熟人——王天霸。店主本想亲自引两人上楼,被牛魔王婉拒,生意人自是识趣,转身离开毫无废话。牛魔王待他去远才抬步上楼,杨戬随后。这座阁上有廊,房间配了摘窗,虽不如京城讲究,修筑也很见工料。牛魔王来到某扇门前随手一指道:“这间我住。”又向前一间作个请让的手势,“真君请于此下榻。”
王天霸就在那间屋里。
牛魔王有意让退一步,杨戬便上前推开房门,正与王天霸会个迎面。
“游总?”
王天霸这吃惊至少有一半不是装的。做贼的多擅察言观色,见机也快,看清了杨戬立刻紧盯他身后进来的牛魔王,循序渐进地惊疑做得十分到位。
“天霸,我没骗你吧。”牛魔王一挥手关好门,上前两步隔在他二人之间,眼角余光斜对后方的杨戬。
“游总与我生意往来,可不只在你们那个时代。”
“游所为,他说的是真的?”
王天霸的演技很有说服力,受打击的声色合情合理。杨戬心里很是认可,脸上愠怒道:
“看来我高估了你,贼人果然积习难改。”
王天霸低头缩肩,做个怯懦的姿态嗫嚅着:“我只想见飞燕。”
“哎好了好了,如今挑明说开,都是自己人。看在天霸他一往情深的份上,游总,莫计较了。”牛魔王挨靠杨戬肩膀轻轻一撞,“谁还没个牵挂不是?”
特意着重了“牵挂”二字,意图格外分明。王天霸反应虽快却不知底细,只能看着杨戬面露迟疑。当牛魔王的面导引心识传意甚不稳妥,也容易连累飞燕。尚且不到里应付外合的时候,不如让王天霸糊涂一些。于是杨戬收了怒容板住面孔,盯着王天霸对牛魔王道:
“我只怕这反复小人坏事,还是不要让他知情为好。”
“我反复小人?!游所为,你真有脸说啊!”王天霸这急眼不像作假,下意识伸到嘴角去拔雪茄的手搂了个空,手指就势拐弯直戳杨戬面门。杨戬连忙作陪助兴,戴上久不温习的小人嘴脸似笑非笑讥讽道:
“你与小武不同,他可改邪归正,你却未必。我早已忍够你装腔作势,陆安所言不错,你一辈子洗不干净。”转又对牛魔王说:“你可有办法制住他?这贼人耳目灵敏,使些手段封了他五感扔远些,处理之后你我再谈。”
王天霸目瞪口呆,懵在那里无言以对。
“这,何必呢……”牛魔王瞧瞧大受打击的王天霸,忽瞥见杨戬目光凌厉,当即转了口风,“也罢也罢,我让东子将他押到楼下去就是。”
说完击掌两下,声罢就听见扣门声。牛魔王也不说话,直接抓起王天霸朝门口丢过去。双扇门对开,门外空空,王天霸被什么人把臂一拽,身形瞬间也不见了。
这人显然不是东子。他隐身法用得更为熟练,身材也不及东子高大。此人施术前甚至遮严了面孔,这是多此一举,神目只认壳里神魂。毫无疑问,这神魂已被天奴缠上了。
天奴在凡间寻找寄靠并不容易,分身更不必说。此人已不是照片里那个,那个身魂多半是承不住造孽,已然一命呜呼了。
牛魔王再度关了门,终于坐下来,杨戬也不谦让,同时落座。牛魔王瞬间弃了范总面目现出本相,杨戬见之哂笑,“人世拘束甚多,你又何必委屈求全。”
“自是回报丰硕,些许委屈算得什么。”牛头的笑脸总带几分狰狞,他隔桌凑近杨戬,故意放缓声音,“真君好定力,如此沉得住气。”
杨戬面容一敛,“他在何处?”
“邻县,距此以北约百里。”
杨戬嗤笑,“你奈他不得。”
牛魔王也笑,“未料到他法力深厚,人间俗谓将门无犬子,诚不我欺。”话意讨好,眼神尖锐。
“不论天奴对你说过什么,但这段血缘而今已是我附骨之疽,用他来胁迫是打错了算盘。”
“怎讲?”
“你可知我从何而来?”
杨戬直迎对方好奇的瞪视。牛魔王先起困惑,忽为一醒。
“积雷山。迟你四百余年。”转而垂眸苦笑,“因败在他手下,方得至此。”
牛魔王终于失色,飞快整顿一下表情,话里却不肯松动,“明明担心非常,何必扯这等拙谎。谁人不知二郎神英武冠绝三界,一个弱冠竖子也敢与你较量?”
“当日惨败,一身修为尽皆涣散,不然何苦困在此地。”
牛魔王一阵坐立难安,巨大的身躯在座上摇晃,家具腿脚被他压得嘎吱作响。
“当真?!”
“并非我不想回归,只是回去后似这般法力尽失声名狼藉,亦无处安身。”
“那你为何……”
“有一线机遇可助我恢复法力,却偏偏系于他身上。”
牛魔王低头寻思,突然提起手来指着杨戬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一时无处落放,便握拳镇压桌案。过了有一会儿,才问道:
“我与他也稍有切磋,法力身手远不及孙悟空。你与猴子既在伯仲之间,同那后生较量如何能吃这般大亏?”
“大王心中已有计较,不用再来试探。”
“是甚么法器加持才让有他这等能耐?”
“昨日王天霸盗的便是。”
“什么?就那盏破灯?”
“怎么,天奴竟对你隐瞒?看来此物——”杨戬缓移目光,轻欠嘴角,“本性难移啊。”
他站起身,缓步踱到窗边。这一间屋子朝向街市,从窗里能浅望半边街景。申时已过,天下日暮,街上处处归人。神目向北掠去,沉香早已不在原处。金锁动颤平缓,显示他行迹安定。杨戬没有再找,望着窗外背对牛魔王说道:
“适才你说与他交过手,黄口孺子也罢,道行尚浅也罢,结果你也未能降住。”他手扶窗棂,吐字缓慢,语气间的厌怒像压在舌尖下,“他定是不识归途才徘徊在你视线之内,想必你们交易已成,只待我自投罗网。”
“哎,真君多心啦。”牛魔王连忙起身到杨戬近旁,“你家那后生认得后世之‘我’,却对此刻之‘我’存疑过甚。小孩子脾气倔强,远不如真君这般通情达理。”
杨戬冷笑。心道:还不算傻。对外甥的长进不敢过于乐观,听了牛魔王这半真半假的抱怨,到底生了一点宽慰。
“我岂能信你一面之词。不如实言明告,欲将我如何处置?”
“不是,这……我嘴笨,真君且看。”牛魔王将斗大拳头伸到杨戬面前,摊开手掌,露出一只精巧的玩意儿。比手机屏幕小些,看起来可以绑在腕上,很像电子手表。杨戬印象里游宅没有这种东西,陆小千似曾戴过。
“你来此世只怕还未见识过这法宝的能耐。”
牛魔王炫耀地将手里的东西举起,笨拙地用拇指指尖掐住屏幕左角一粒豆大的按钮,一幕光屏如画卷般展在空中,与日前傻妞的操作十分相似。光屏里出现了熟悉的室内布局,视角却像行窃。从门口一路沿墙移动,每遇到有贮物的地方,都有两只手伸去摸索。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是在找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个动作非常仔细和轻巧,搜找也很有章法和规律。不一会儿摸到书架,从上层翻起,至中层停住,移开一摞书本,拿出了宝莲灯。
那是王天霸的手。这段仿佛附体一样身临其境的影像,若是千年后的凡人看了只当是自录摆拍,然而在神妖眼中却非同小可。
自杨戬从傻妞那里得知这些能驱纵法力的“手机”可以再现短期内灵魂记忆之后,他就反复地揣摩这套操作。说来简单,不过将“读心之法”移花接木在手机的“记取”功能上。行来却难,这并非一般法力境界。寻常的借目观象不足为奇,淘显他人亲历过往却不是任人能为。此术为逆行之法,无端施展必受肃黜。自有三界以来,唯神目天眼方许行之。
但在昨日傻妞亲自向他证明,千年之后的未来,已罢了这道禁界。
此刻见牛魔王重现王天霸行窃记忆,杨戬知道自己需要配合一个恰如其分的反应——二郎真君应该看得“明白”,却不能看“懂”。一瞬间压敛的惊愕和难抑的费解交融流露于神色,牛魔王目的达到,十分满意,不禁扬眉自得。
“如何?此奇货否?”
“这是他昨日盗灯?”
杨戬明知故问,这本是他昨晚亲自安排的戏码。既知“手机”有读心呈相之能,虑及牛魔王也可能持有“手机”,王天霸盗灯投诚就必须有一番“表演”,以免牛魔王用这办法反侦虚实。杨戬用神力操作手机给王天霸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无关紧要,只在那段行文的其中一字里藏下一道神符。一旦王天霸读到该字,神符就会将这番交待灌注心识。杨戬担心单用神通或短信文字指点留下痕迹,但对没来由的意识或许不会有记忆。于是他赌了一把,本没有十足成算,此时不见牛魔王生疑,想必是奏效了。
“这是记忆再现之法,那傻妞和游所为都可行得,真君来此日短大概还未见识过。我不知你与刘沉香有何过节,更不愿探人私事。如你所料,他穿越乏术脱离不开才四处徘徊。我用这‘手机’上的术法可以随意监视他,并非合谋诓陷于你。”
“它竟能瞒天过海用这等‘神通’?”杨戬显是惊讶非常,“此物非寻常所有,你如何取得?”
“告你知道也无妨,但真君是否先与我谈个清楚交易再问其他?”
杨戬特地迟疑片刻。
“交易须以利往来,我今无权无力,些许傍身小技对你毫无所用,从何谈起?”
“真君还有仙灯一盏,官印一封,此便足矣。”
“灯已枯朽且在你手,至于那官印……”杨戬倏时黯然,“莫说此时上天无路,即便有路,灵霄殿上也难再有杨某一席之地。我在原世因行事失利受困,一时情急犯下欺君之罪。即便能回,以我负罪之身,这官印多半也保不住了。”
见对方怔愣,更添上一把火道:“数日前奋力擒你是欲赚些声名,好将功折罪。熟料被上意窥透别有用心,降下天罚,险些被伏魔阵反噬断去神魂。哼,那贱物信口雌黄竟然歪打正着。”
牛魔王脸色骤然凝滞,低头自顾想了想,说:“晓得了。不过你方才也说法力回身有望,只要借刘沉香之力。不如这样可好?”他俯近道,“我助你拿下刘沉香,你得了法力让这灯复还如初,怎样?”
“怕是不行。我找回修为需借宝莲灯之力。此灯原主是沉香生母,只有他母子能驱使。我将沉香母亲压在华山之下,他自恨我入骨,岂会复燃此灯与我助力。”
“难道你为此才去了华山?那传说是真的?!可之前我明明听说那劈山的……”
牛魔王一时恍然一时恍惚,不由身向后撤。
“大王诚意杨戬心领,可惜……”
牛魔王竖起手掌打断,沉吟片刻,又拿起那“手机”来端详,忽地放声笑道:
“呵呵呵,无妨无妨,真君做不了的事,‘游总’来做也是一样。”
“此是何意?”
“助我行事无须法力,凭真君这番见识便尽够了。”
“我还未应你。”
“先听我条件如何?”
杨戬只望他不语。牛魔王爱不释手地摸抚着“手机”,对杨戬道:
“自有此物,神妖鬼怪人便没有分别了。真君于此世间可察觉些什么?”
说着正色向天一指,两路精光逼视过来。杨戬知他何意,早已有觉。此世虽然灵息浮动,却不见仙踪。无论县城还是村镇,灶君、门神、城隍、土地等一干地界常值皆不在其位,神像前的香火有收纳之象,却不知汇往何处,人们虔信照旧,彼此做个有求有应的姿态,真应几分却不好说。
之前必定发生过什么。
此时仍是赵氏天下,凭西北扰攘态势加以史料推断,离那后代君王“北狩”已为时不远,距杨戬与沉香所来之世又过了近百年。百年之中未有改朝换代,那多半不是凡人的变故。杨戬心思一突,顿即望向华山,眺及渭水却被一团混沌封断了神目视线,再往南去莫说华山,整个秦岭都被严严实实地遮阻了。杨戬有意不避牛魔王动用神目,趁机取他几分信任,对方见他施展神通又面露忧困,毫无意外。
“怎么?你想寻找根源?”
“可惜,蛛丝马迹全无。”杨戬合起神目叹道。
“真君以为是何缘故?”
“三界重置方位非同小可,天庭神旨亦不能为。但章顺未乱,显然天道节制仍在。”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我常负有一念,弩庸之辈不足为论,今与真君道来。”
杨戬以目示意他讲。
“我在此世间博买近十载,只须守凡间秩序,毋用管上界方限。即使有意行事冒犯也不见天庭督责,闹得再大仍是人间有司来监检。虽凡间官员对怪力乱神常在信疑之间,不决时也求问僧道,可请神那些手段再无用处,别说上苍,连土地都不肯搭理。些许灵验都是地精小怪抖胆贪享祭品玩的唬人把戏,凡人大多不通这些门道,即便有能看出不对的也不敢声张。我偶尔也会遇见几个刚习成几分招术的小角色,见了我俱是胆裂。他们都说人间有道行的妖魔数十年内失踪绝迹,上神也几乎不再下凡显灵。正位神明供奉犹在,灵川妙境却各闭门户。小妖小仙们无路飞升,修行日益式微。极少数展露头角的却会忽然得到点化,从此再无音信。可想而知这百十年间的变故乃是千年后那般情景源始。”
牛魔王拍了拍巨角,得意地卖了个关子。“真君,知原委否?”
杨戬面无表情,知他必在后话里将自己勾挂进去。牛魔王讨得无趣,只好继续说:
“天道仍在。这我晓得。上意悬威,使万物不能逾矩,故我与那猢狲生来只能是妖魔,若无端挑衅俱是一般下场。猴子误打误撞两番投对了师门,终位列正统,不过依他秉性未必情愿。此世距取经正果已历数百年,孙悟空当已被遣去清修隐居,可我却寻不着他。不仅如此,连我自己的洞府也荡然无存。这便不是天道所为了,定是有什么规正了三界,神魔各居方位,凡间异域殊途,再不能似从前穿行无阻。”
牛魔王又一次顿住,手指在杨戬手扶那道窗棂上轻扣两下。此刻再不会意便要被怀疑了,因此杨戬道:
“天数毕竟机运庞大,所设粗放,虽疏而不漏,回响难免迟之一二。你必是琢磨‘有这一二便大有可为’。”
“诶呀,与真君交谈甚是快意,实实相见恨晚。不错,自三界规正之后,神魔远徙,凡人自有他们的办法悟行天道。大妖们坐拥法力却无处施展,才渐渐从世间遁隐。我却不以为然,这分明是天赐良机。只要不大动干戈,借一点旁门左道慢慢改动仪轨,待天道知察时,早已趋于常数。那时因果已成,天道避失衡而默许,不会再惊动摄仙铃。”
不得不说,此言有理,甚至与他有几分不谋而合。但杨戬执法几百年深知此事极危,绝不能成。常数违道将生变异,因果错结必成恶兆,随之而来的就是天道颠覆,玄黄逆转,重归混沌。凭牛魔王见识想不到这些,即便告诉他也不会相信。
“你要搬动哪里?”
“说来不足为奇——”硕大的牛头凑过来,两个字缓缓落定,“长生。”
说完,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深染黄昏的云迹仿佛扎在眼底。此时的牛魔王神情渺远,意气刚豪,有如在迷茫中孤注一掷。
劝?大概是劝不动的。杨戬心中深深一叹。
牛魔王再度正视杨戬,直照眼望进去,不错目地盯着他讲道:“卑贱者求贵,运薄者求福,命浅而福贵俱全便欲添寿,顺而有寿则必恋长生。这是生性之本,是天意安排。”
“长生之后呢?”
“顺久行逆,厚削至寡,福满溢亏,贵极倾覆……”
“这也是天意安排。”杨戬接言,“得失自成轮回,你不予轮回,只作牙侩。”
“便是实言,也不必讲这么难听。”
“至于长生折磨,则与你无关?”
“正是。”
牛魔王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笑容稍现即逝。
杨戬目肃如霜,“此乃休局。”
牛魔王充耳不闻,“真君可知‘人参果’由来?”
“乃镇元子观中仙树所结,此事天下皆知。”
“莫要装傻。他人不知情有可原,玉鼎真人座下首徒岂敢不晓?”
杨戬佯叹,“瞒不过大王。”即摆正神色,“原是瑶池仙根。”
牛魔王假意赞佩,“不愧王母驾前信臣。”
“上述也是天奴所言?我曾劝你此物不可轻信,今更请大王三思。”
牛魔王但笑不应,见杨戬皱眉,拉他回到桌前复相对落座。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壕垒分明。牛魔王将那块“电子手表”放在桌子正中,示意杨戬拿去看看。杨戬便拿起来,重量果然与大小十分不称,甚至比楚楚和飞燕的手机要重得多,几乎与傻妞原型一般。待他审视间,牛魔王开口道:
“这是仿‘傻妞’所造之物,你也可称它赝品。同样的赝品还有一个,在游所为手里。这两件仿物都不能化形,只在人手中方得其用。游所为当日窃宝时只让东子复制了一件,东子多弄了一件,被游所为察觉将那件毁去,却未及粉碎。后‘天奴’拾将拼合,我稍施法力就复原如初。”
“你能以法力复原?”杨戬故作疑视。
“真君有所不知,此物非人可造,从那‘傻妞’起便是上界法宝。”
“你如何知断?”
“我听人讲炼此宝之法始成于商周之役,不知是阐、截二教哪方习究。此法可点化傀儡行仿神妖,也可籍傀儡将神妖之力赋予无修为者,以为增兵之术。”
“这又是浊物所言?我身为亲历尚且不晓,一个天奴倒手眼通天?”
“呵呵,这个么……我且抖胆冒犯一句,真君虽为天庭股肱,然——”他颔首撩眉,“终系外臣。”
杨戬一掌拍在桌上,牛魔王慌忙起立,装模作样地拱手赔礼。
“你看你看,我粗鄙惯了,可没有要将上仙与贱奴作比之意,真君万勿怪罪,万勿怪罪。”心意端地敷衍,姿态十分到位。杨戬前面架子摆足懒得再分心与他对戏,随手甩了个台阶,
“岂敢,如今我自身难保,大王不必惶恐多礼。”却又明施一道威压,“我与它仇如食肉寝皮,你若首鼠两端,休怪亡命之徒不择手段。”
牛魔王收回身态缓缓归坐。杨戬看出他是存心放慢了动作,仍自盘算利弊。
“好。那贱奴毕竟天生小人,不可共事长久。我等是君子交易,断不可因小失大。”
一番话细密油滑,杨戬知这头牛自负且贪,‘天奴’于他必定还有用处,遂心怀侥幸。但此事不得迟疑,看来牛魔王难以指望,对付那浊物终是要亲自动手。于是杨戬投其所好将话题回引禁术,在言语里添上几分犀利刻薄。
“大王身在下野,确不知情。那小人常伴帝驾,远隔重峦窥得几丝风声即敢大放厥词,其实皆虚张声势。若早从他那里知悉原委,你此刻何须再来问我?”
牛魔王目光顿滞,瞬即坦露婪色紧盯过来。杨戬视若无睹,散漫地抬起未执扇那只手,屈指轻击桌面。
“此术名为‘鸿渐’。”
随着击敲声声,斑驳渍色的木纹里徐徐溶开一副卦象。
“取意在此。”
他点点桌面,牛魔王两眼烁烁,倾身扑上去,鼻子几乎贴在桌上。
“此法可炼物拟兵,邪异者用之必上僭逆迕,因此初起便为天规所禁。熟料世道风云遽变,只千岁之渡,三界就从融通彼此到声相不闻。昔日禁术流泄下界,乃至穿空越代畅行无阻。”
杨戬轻袖一拂,卦象散去。
“天道既在,变的就是其他。”
他轻声自语颇耐寻味地问:“究竟是破了旧规顺理成章,还是默许‘随常’法不责众?”
问罢,微笑着移身坐正,面上从容写意,心里已密布刀戟。那边牛魔王已将他刚才那些话狠嚼了几遍,暗中与自己掌握的情报比对真假虚实。杨戬安然转望窗外,静待他入彀。牛魔王终于开口:
“真君所思甚远,某自愧浅薄。依某之见,‘傻妞’成因当为前者,而我却只能寄望于后者。以你看来,淆讹天道使其默认‘随常’,有几成把握?”
“看如何做。以你之能,可谋定半局。”
“只半局么?”
“倘由我来,十成八九。”
杨戬回身定眸,眼底潜伏着一场心照不宣的谈判。
“你肯与我共谋此事?”
“这便要看你这‘长生’之术成就几分。”
得此言,牛魔王终于松了身架,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只锦囊。打开绳结,翻下袋口,里面若隐若现地飘出一层浮光。
“此物名为‘不老丸’,取自那人参果树仙根同源炼就,凡人服一粒,可寿至万载。”
“据我所知,这人参果树种是蟠桃误入瑶池化成,凡世仅活此一株,是镇元子掌珍,那小气道人断然舍不得分与旁人。”
“这便是上天许我的造化了。”牛魔王从囊中拈出一粒丹丸托在掌心,翘指拨弄。杨戬观那丸约八分大小,本色如土,淡耀匀光,光色并不明净,显然不是烧炼而是掺杂搓揉而成。且不说它有几分效用,只这制法就已在下乘。
“猴子取经时在五庄观大闹过一场,先是偷果后又毁树。直到观世音前来替他收场,医活了仙树才算了此一难。人参果遇土而入,猴子毁树时敲落的满树果子化进寸土。这些仙果虽同仙树一道复原,却让那一方土地沁了仙气。只消四五百年,观外方圆数里林木尽接仙根,虽远不及本木果实,但从中取汁服用亦能延寿。五庄观系仙家秘境,这百年间渐与上界一同消隐,那一带因是仙缘灵址集聚了不少精怪。我驱赶了精怪,尽取木汁精华,稍加捣练就做成了这‘不老丸’。”
他一句“数百年”杨戬忽然想到一事。牛魔王与‘天奴’俱未知他准确来处,刚才主动交待的“四百年”不过是个虚数,足以混淆视听,让对方认定他与沉香同一处而来。现在杨戬越发觉得游所为所赴之世也是沉香所来之时,只不知这个沉香是否已见到终局。穿世以来,所闻所思超脱眼界,时空错乱里仿佛见证了一个万代平行的场面。比如身处现下回顾百年,望的不是“过去”却是“未来”。还有“傻妞”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和她那更为不可思议的“任务”,杨戬渐觉心中反复勾绘的终局日益宽阔。
但牛魔王这件“意外”恐怕不是傻妞预料的那么简单。如果仅是些许投机不足令天道为意,那家伙适才慎而重之故意不提图谋,此事最终定是个震天大祸。杨戬不想打草惊蛇,成心败他兴道:
“明目张胆向凡人贩卖“长生”?此事默行不得。天道岂是容易作弄,等不到它随常你已被立地裁处。再说,凡人以何物易换‘长生’?”
“我经商自是牟利,凡人以财易宝而已。”
“如此,告辞。”
杨戬起身便向门走,牛魔王赶步上前拦下他,赔笑道:“真君莫急,我还未说完。”
他拉杨戬回到桌前不由分说按坐了,怕他再走,拽过坐墩堵挡在出路上,方才开口:
“做尘世规矩自然是为掩‘人’耳目。”他一手食指朝上,另一手从桌下游抄出来,并指夹着一张折过的纸递给杨戬,“见不到的便是没有。人间也是如此,没什么新鲜。”
杨戬接过那张纸展开,是幅与纸等方的金版刻印文图,上有“许于诸路州县从便主官并同见钱流转行使”等字样,还作了钤盖。
“这是……见钱交引?”
“对,官发的,值一贯文。”说着点了点开头一行字迹——除四川外。
杨戬在《辞海》里读到过,那条记载虽不详尽,但穿世前不久恰好在蜀地茶商手中见过类似东西。这一张是官发,用途大抵相似。牛魔王忽然拿这给他看,又点出蜀地在外,一时令他费解。
“这是凡人的信用。”
杨戬凝眸,登时解悟。
“真君以为,信用能值几何?”牛魔王笑问,意味深长。
杨戬也蔑然而笑,“轻似鸿羽,重若雷钧。”
“所以,钱财无妨,只要他言而有信承此一诺。”
牛魔王虚手在那纸上一抹,交引文字淡隐,同时浮现出另一份字契。
杨戬盯着那些字,“你要凡人以‘死’换‘生’。”这不是在问。
“正是。我许他用阴寿换阳寿。”
杨戬只觉一道凉意从天灵直贯脊下。他想起孙悟空的话,牛魔王虽不敢翻天抗旨,却常怀偷天之心。眼前这妖魔自诩“平天”,绝不是说说而已。
此事若行,可把控轮回。他终于明白为何牛魔王与天奴绑得如此紧,那浊物知道怎样将阴间的灵魂扣留在前世里。阳间多享寿一载,阴间偿还百年。这些不知不觉中卖了冥寿的魂魄许久不得往生,被牛魔王攥在手里,积少成多,随意驱使。从此起往后千年,至游所为那一代时,整个地界尽落他掌中,三界独占其一,莫说分庭相抗,简直为所欲为。
牛魔王暗示不碰蜀地,并非许诺,这是实实在在的要挟!
杨戬隐约感受到一种万象失真的虚幻,幽幽言道:“难为你从何想来。”
他忽然担心起沉香,只怕已被那浊物盯上了。沉香或许学会了不再轻信,却仍然对牛魔王防备不足。那妖魔现在一心扎进死局什么都做得出来,须尽快替实心眼儿的孩子寻个抵挡。
胸口忽然隐隐炙痛,杨戬忙合目缓息。刚才似有一股凶怨烟气呛进肺腑,急暗启神目追踪,寻至邻镇一座被烟雾缭绕的庙宇。天到这般时候香客仍络绎不绝,庙内闪出了一丝邪气,逆着钻下徐徐卷升的香火。
杨戬跟随它移目向下,沉香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视野。他站在山门前瞧那庙上匾额,赫然写着“清源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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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底,黄天化眼看着杨戬从监狱里走出来。近十年未见,黄天化似乎有些认不出眼前人,几缕显而易见的白发,面上带着疲态,人也不那么精神。唯独眼神依旧坚毅,身形仍然挺拔,才让人能辨认出这是当年的双面特工——gong产dang在jun统安插的王牌特工以及jun统安插在七十六号的王牌特工,对外身份是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
正是这特殊的身份,到头来竟成了负累。
随着吱呀一声,大铁门敞开,杨戬就从里面走出来,他先抬头看了看光,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但并未抬手遮挡。然后收回视线,就看到了黄天...
随着吱呀一声,大铁门敞开,杨戬就从里面走出来,他先抬头看了看光,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但并未抬手遮挡。然后收回视线,就看到了黄天化。
他先愣了一下,但很快了然。
少年意气,在他们身上,已然不复存在。
到了黄天化住处,杨戬一开门,先看见被绳子绑在床边的邓婵玉。双目无神,嘴里念叨着什么,抬头看见杨戬脱外套的时候,从兜里掉出来两页纸,像是一封信,密密麻麻写着什么,却是一笔狗爬字。杨戬正弯腰去拿,邓婵玉却突然疯了一般冲过来,死命抢过那两页纸,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将整张脸都贴上去瞧,仔仔细细瞧了半晌,又把信递给黄天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有没有!你帮我看看到底有没有!”
黄天化认出这是李哪吒几年前写给杨戬的信,于是没有多看,只随口说:“没有。”
邓婵玉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瞬间颓坐回去,又恢复了方才那般双目无神的样子。
整个过程里杨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邓婵玉是什么人?三十年前,杨戬身份暴露,日-本-特-wu设了路障半路拦截,再加狙击手中途埋伏。邓婵玉一杆长枪在手,稳稳坐在杨戬后座,他负责开路,她负责扫清障碍,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人倒下。事后面对杨戬的谢意,也只要了一坛好酒。
因此,即使杨戬深知十年来物是人非,但陡然见了眼前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白发妇人,内心依然震撼。许久,他才看向黄天化,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她……”
杨戬听完沉默不语,搪瓷杯里的水端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终是欲言又止地看着黄天化。而黄天化早知他要问谁,犹豫许久,先叹了口气:“我知你要问谁。只是我说了,你可千万保重身体。”
杨戬虽早有准备,心里依然咯噔一声,胃里突然一阵紧缩,抽着疼,他心知是这些年落下的病根,老毛病罢了,便不动声色地一手捂住胃部,面上丝毫不显,只平静地说:“你讲吧,是死是活,我总该知道的。”
“死了。在里面遭了不少罪,先开始让交待他自己,他想得开,没受什么苦。后来看他表现好,又让他写检举信,揭发你,他倒是死也不认。只一句‘我师哥行得正,坐得端,想往他身上泼脏水,除非老子死了。’”
“咣当”一声,搪瓷杯掉在地上,杨戬也终于撑不住倒下。
医院。
杨戬一醒来,眼前就是黄天化拿着报告一脸怒气的样子,他就差把报告单扔在杨戬脸上了,顾及到这是个病人,才没有这么做,只能一手指着杨戬骂道:“杨戬啊杨戬,你他妈和三十年前一样能耐!你知道自己年轻时候受过几次枪伤吗?你能数得清进去之后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动过多少手术吗?你知道你这胃现在根本没救了你就等死吧你!”
杨戬释然一笑:“可是这十年里,我已经在尽力健健康康地等他了。刚开始是想尽办法托人打听,后来是不敢问,怕连累他,更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杨戬闭了闭眼:“他走的时候,留下什么话吗?”
“不知道。死在里面的人,哪个敢替你传话?”
“也没个遗物?”
“说是枕头下藏了个书签,上面写: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人家要没收,他死活不让,挨了好一顿打,连着批斗了三天三夜才算完。只是最后这书签去了哪,也没人知道,我想大概是随他一起去了。”黄天化沉默一会,又问:“我记得这书签是你写给他的?”
杨戬点点头,又不甘心地问:“可有人葬他?”
“乱葬岗,黄土一胚,无碑无名。”
杨戬终于无话可问,从兜里掏出那封被邓婵玉揉皱了的信,展开,这是十年来,他和李哪吒之间唯一的联络,准确地说,是李哪吒单方面想尽办法托人带给他的一封信,除此之外,他甚至没能回过去只言片语,甚至不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连死讯,都是几年后才从别人嘴里得知。
信上一笔狗爬的字,却难掩情深:
师哥:
见字如面。
近来听闻不少同门死讯,又得知杨婵刘彦昌夫妇,因拒不受辱而自缢家中之事,便对你分外忧心。求人无数,终遇殷郊自美国回来,四处讲座,愿替我传信一封。知你性坚,唯恐刚极易折,万望保重,盼日后相见。
李哪吒亲笔
(不行,吒哥才不会写这么文邹邹的信。)
Ps:土行孙邓婵玉这段借用了冯骥才拾纸救夫的故事,书名怕屏。
英仙座流星雨自天穹坠落,连成一片密织的银辉时,杨戬忽然低头。
你认为神仙是什么。
被景象摄住心神的沉香闻声仰头,脱口而出。
神仙大概就是星星。星星一样明亮,星星一样恒长,划过天际时向它许愿,有时,它会把愿望从天空带到地上。
25
他在对方叮嘱注意事项以及金额数目的时候插了句嘴,“大叔,我下了反诈app的。”
然后对面就没声音了,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一个男人的骂声,拼凑出来的意思大概就是什么“杨戬!你他妈敢耍俺老...
然后对面就没声音了,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一个男人的骂声,拼凑出来的意思大概就是什么“杨戬!你他妈敢耍俺老孙!”。
“好家伙,这年头连个变声器都做得这么逼真了?你们当骗子的可真拼啊!”
沉香的惊叹从手机扩音器传出时,“骗子”孙悟空、康安裕、哪吒都不禁抽了抽眼角,朱某忍不住笑出了声,杨戬偏了偏头,不忍直视。
大概是笑声过于有穿透力,傻孩子竟然来了一句,“卧槽!你们这团伙人数不少啊!”
康安裕默默拨了个视频过去,把手机对准杨戬,“这真的是你舅舅没错吧!”
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
沉香盯着视频中被铐在椅子上,眼周红了一圈,隐约能看见泪痕的杨戬,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满脑子都是现在绑架犯都这么器张的吗?
26
孙悟空坐在杨戬对面,隔着一张审讯用的办公桌“咔哒咔哒”地捺着那台脚边半人高的强光灯,把薄薄的浅灰色窗帘映得尤如火烧。要不是这里是公安局,要不是窗口没冒烟,充满正义感的灌江群众少不得有那么几个拨个119来灭火。
朱悟能这个一旁没被刻意针对的都不禁泪流满面,对孙悟空说:“猴哥儿,你能别玩了吗?”
直面强光这位反倒淡定,虽说是没了法力,好歹也是直视过十个金乌的人,只是微红了眼眶,眼角滑下几颗泪珠,垂着眼看地面上时有无的影子。
滋……
鼻梁上架着副墨镜的哪吒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瞎了,接着才意识到这破灯是彻底不亮了,孙悟空兴致缺缺又拍了几回,像修理过去大屁股电视机一样的手法没能把它抢救回来,反而是审讯室的门被人“咣当”一声拍开,穿着件蓝色制服,打了根骚包的酒红色领带的微胖男人怒道:“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局里保险丝烧断了”
哪吒耸耸肩,“报告局长大人,这次不是我干的。”
孙悟空嬉皮笑脸:“是这个嫌疑犯在玩我们的强光灯,对吧,老康?”
说着还偷偷将灯往杨戬脚边挪过去。
康安裕没接茬,他觉得局长会理解他的。
太乙:你们看我瞎吗?
太乙局长抬手,把手里捧着的茶壶往自己口中灌了两三口茶水,准备发表一通严肃批评,虚掩的门被第二次拍在了墙上。
“都不准动!举起手!警察!”
27
《临安区公安分局端了灌江口市公安局》
《国家工作人员为抢夺业绩大打出手》
看着上了热搜的标题,杨戬头都大了,还好沉香没到责任年龄,不然多少要进去蹲几天。
一想到早上发生的乌龙事件,作为被绑架的受害者兼人质简直是坐在集火中心,哪吒和孙悟空两个也不是吃素的,上去就是一套擒拿术、军体拳。
最后双方彻底说开原委,坐下来开始讨论
“警察袭击警察定不定袭警罪”
“灌江市公安局反击成不成立斗殴”
谈到一半,他们才发现——
这里还有个生无可恋的灌江口群众搁这铐着。
好多年没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尴尬的杨戬回到家,只问了沉香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让临安区公安分局信了你的鬼话的?
沉香充满自豪地说:“今儿来的是我兄弟敖春,他是临安区公安分局的刑警大队队长!”
杨戬看着蠢外甥一点坑了人敖春的自觉都没有的笑脸,头开给幻痛。
沉香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点废亲朋好友。
瞧瞧被他坑过的娘,坑过的救母小伙伴,坑过的玉帝王母,还有自己。杨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思及此处,杨戬的视线晃动了一下,仿佛白日被强光曝过的视网膜现在才开始迟顿地反应过来。青春期的男孩个子已开始抽长,薄薄的肌理跟不上拔高的身量,和当初十六岁的少年似乎也相差无几。
杨戬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发,毛绒绒的短发有点扎手。
是不差什么了,可他终究不是那个沉香。
28
刘沉香这个人,颇有点大智若愚的细胞,某些地方迟缓,某些地方却格外敏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一起看电影,或是那一场古怪的梦,又或者看见杨戬自烟雾缭绕中自嘲的眸光。
他仿佛像开了什么灵窍,将杨戬的世界撬开了一个角,隐约之间能窥见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舅舅温和外表下的疏离。
他好像并不为什么欣喜,也不因什么悲哀,冷淡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就好像他不属于这里一样。
29
今年的六月二十四日来得稍有些迟,杨戬在七点的晨光中雷打不动地坐在餐桌前读报纸,沉香穿着睡衣“噔噔噔”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大声说。
“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的?”杨戬定定然看着沉香,不觉将手中的晨报捏皱了一角。
“我妈跟我说的,她说让我千万不要忘记今天对舅舅说生日快乐。”
杨戬点头,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失态被他不动声色地收拢好,他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居然罕见地替沉香剥了一枚鸡蛋,放进碗里递过去,问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沉香眨眨眼,“您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您想要什么吧?”
杨戬垂下眼睫,半晌,像是考虑好了一样抬起,“不如你同我交换吧,就当今天是你的生日,等到来年你过生日时,再送舅舅礼物。”
沉香先是愣了一下,想着还有这种操作,条件反射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今日父母都不在,一个人过生日也确实挺孤单的,若是等来年,正好杨婵也旅行结束回家了,岂不比现在热闹?
于是点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换生日的游戏。
那时,他其实并不明白杨戬的意思,他的舅舅并不打算等一个来年。
30
城市的霓虹灯太明亮,星子在一片五彩缤纷的绚烂中暗淡无光。
沉香说想看一场流星雨,于是杨戬租了辆车,把沉香和帐篷薄被塞进后座,将灌江口的灯光甩在了身后。
被光柱和投影映照成五彩斑斓的黑的天空逐渐被沉穆浓郁的暗夜取代,沉香打着呵欠抱怨说为什么不能早点出发,杨戬握着变速器边挂档边抽空回了一句。
“因为我没有驾照。”
沉香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他忽然就不困了,惊恐到几乎成为世界名画。
杨戬选的这条路荒无人烟,开到半途竟戛然而止,沉香眼见远光灯下密密麻麻的碎石岩块取代了平整的水泥国道,以为接下来就要步行上山,哪料杨戬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反倒一脚油门,巨大的动力化为尾气管的一声轰鸣,沉香被死死钉在后座上,正襟危坐,争取获得好看一点的死亡镜头。
你的死相,超乎你想象。
现在他明白了,杨戬开车,也是一项新增的极限运动。
31
沉香同手同脚下车,上上下下摸遍全身,惊喜地发现两件事。
我居然活下来了!
我居然没少零件!
他顾不上心疼这辆一夜之间被开得几乎报废的越野车,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闭上眼睛感受大自然的蝉鸣蛙声,“砰”的一下脑袋磕上了一台挖掘机。
???等等,为什么会有一台挖掘机?
沉香看向杨戬,他正在搭帐篷。
“舅舅,这是哪里啊?”
“这里是梅山。”杨戬头也不抬回答。
“梅山?”
沉香看着周围仿佛被过一样寸草不生的地面,“梅山不得有梅花吗?”
“以前有的。”
微风携来一缕凉意,地面上的浮土被轻轻卷起,化为有点迷眼的埃尘。
“以前?”沉香好奇地问,他从未听杨戬说起过从前。
“嗯,挺久以前了,我还和好友在梅树下喝过酒。”夜色里他声音平淡如水。
沉香细看杨戬的神情,可周遭太过瞑暗,视线落在他脸上,只捕捉住一块空洞的寂寥。
沉香翻过杨戬的手机,通讯录空里无一人,甚至有两次杨婵来电显示的也是陌生号码,很难想象,他也曾有过好友,就好像他生来便孑然一身。
32
“舅舅,那么你觉得神仙是什么呢?”回答了杨戬问题的沉香反问。
杨戬仰着头,银色的光华没入他眼中,像投进清透湖水的一尾尾银鱼。
隔了片刻他才轻声回答:“这世上没有神仙,你叫我如何回答?”
1.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
—张孝祥《临江仙试问梅花何处好》
2.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李白《下钟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3.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纳兰性德《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
4.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李商隐《嫦娥》
5.更堪此夜西楼梦,摘得星辰满袖行。
—王国维《鹧鸪天列炬归来酒未醒》
6.星辰顿觉去人近,风雨何曾败月明。
—陆游《宿上清宫》
7.更深黄月落,夜久靥星稀。
—任希古《和长孙秘监七夕》
8.清风荡万古,迹与星辰高。
—李白《叙旧赠江阳宰陆调》
9.春山烟欲收,天...
9.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牛希济《生查子春山烟欲收》
10.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查慎行《舟夜书所见》
*戬独|短篇|现代au
我的队友,围观他们队长被犯罪嫌疑人一招卸了枪,勒着脖子带车上跑了。
就,挺丢人的。
他一路极限飙车,甩掉身后一群尾巴,我昨天吃的饭也差点给甩出来。
车停在一个废旧厂房,看起来不像他们大本营,他把我请进间屋子。
这里条件倒挺好,有床有沙发,就是没有窗。
我看着他,等他说话。
那人好像不准备解释什么,面无表情扔下句“这几天好好在这待着”转身就走。
“等等!”我喊。喊完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废话。问他去干什么?也是废话。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后天的交易警方已得到情报,计划围剿一网打尽。
要是我能告诉他。...
要是我能告诉他。
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憋出句:还回来吗?声音小得我都怀疑他没听清。
因为他并没有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个红头发的。
他还是面无表情,但从他眼里我看得出来,这次不一样。他看那红头发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杀了他。
我猜,我现在才真成了人质。
我被蒙了眼,带去一个感觉挺豪华的地方。这可能是真的张氏集团大本营。
眼罩摘下后,眼前坐着一个看起来一脸慈祥的老头。他上下打量着我,满脸皱纹堆出一个笑来:啧啧啧,真像瑶儿啊。
瑶儿!我脑子轰的一声,很多想不透的东西慢慢搭上了线。
“你说说你,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不学好,偏要去当条子呢,啊?我的好外甥女?”
他站起来,绕着呆住的我转了两圈,安抚似的拍拍我肩膀,“别怕别怕,我答应瑶儿了,不要你兄妹俩的命,只要——你乖乖的。”
答应!什么答应?怎么答应?我妈这些年都在哪?过的是什么日子?二哥知道吗?他肯定知道……他给张氏集团卖命是因为这个?
一切好像都说通了,又好像哪里不对……
有一点我是确定的,我们俩兄妹的命还在他手里,而这个人,他很可怕。
那晚,我迷迷糊糊又梦见十六年前那一幕。
我们兄妹三个被毒贩拿枪指着,我吓得哭都忘了,只听见头顶上张狂的笑:“杨队长,我数三个数,再不放下枪,这仨孩子就给我们陪葬哈哈哈哈哈……三——二——”我努力仰头望向爸,他双眼通红,手抖得厉害,却没把枪放下。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世界只剩嗡鸣。大哥在我身边慢慢滑倒。
接下来是一连串砰砰的枪响,好像还有妈的尖叫声,隔了层水似的听不真切,我看见爸朝我们扑过来……
满眼都是血色。
这些画面梦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有人扶我起来,是二哥,他拉着我跑啊跑。
忽然他摔倒在地上,我去拉他,看见血从他胸口大股大股往外冒。
我就吓醒了,满头冷汗。
08
梦都是反的。被押去交易地点的路上,我心里边一直念叨这句话。
如果我们俩有幸能活一个,那必须是他。能给杨家留个后,挺好。
要是我们俩都活不了,那也不亏。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爸妈,也算问心无愧。
虽然,我也想活着。
还有好多事没做呢。还想跟二哥一起吃顿年夜饭,想跟四儿再躺在稻田里看蓝天,队里老刘一直追我,之前没心情搭理他,现在想想他人也不错……
所以坐以待毙是不对的。在这死前感言,还不如寻思寻思怎么把这手铐弄开。
二哥没跟我坐一辆车。我身边还是那个红毛。
其实他只要不管我,自保是没问题的。
09
到了目的地,下车四周扫了一圈,心放了大半。
是我们情报得到的交易地点没错。贩毒的船也来了。这下有了物证,总算能抓人了。
红毛和另一人拿枪指着我,他们交易的地方在二十步开外。二哥在前面验货,离我五六十步的距离。
他比了个OK的手势,张老头点点头,让人把装金条的箱子递上。
我估摸着埋伏在附近的队友差不多该出手了。
二哥指挥着几人把货搬上车,临到最后一袋装车时,他手一抬,喊了停。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张老头给红毛递了个眼色,我听见背后的枪上了膛。
二哥倒是不慌不忙,抽出匕首划开袋子,抓起一撮闻了闻,扭头向张老头打手势:有假。
“不可能!这……”毒枭头子吼,话还没说完,伴着一声枪响,捂着肚子倒地。
他的手下几人举枪还击,手刚抬起来,枪就打掉在地。二哥举枪环视,道:都住手!
话音刚落,四面警笛响起,队友喊话缴械投降,看来他们已经拿下了张老头的后备人手。
我一直紧盯着二哥。他朝毒枭头子开枪前,看了我一眼。
我偷偷松开捏住的手铐。
他手里有两把枪。打中毒枭头子的同时,另一枪的子弹也穿过了我左边那人的脑门。
我就十分配合地踹倒红毛,夺了他手里的枪。
毕竟我也是上过警校的。而且我看得出来,红毛他没上过。
二哥亲手给张老头拷上手铐的时候,他还一脸难以置信。
我也还没回过味来。就这?!这也太简单了吧?因为有二哥?
等等,二哥你不是张氏集团二当家的么?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配合他演戏的?
后记
『三妹对不起,这十年都没能在你身边,今后的路也不能陪你走了。收尾工作还得辛苦你帮忙,有些证据在那厂房办公室电脑里,哮天有钥匙,密码是你生日倒写。
妈的事你该也知道了,她从来没抛弃我们。她在张氏集团困了十年,才换来我们能顺利长大。我见到妈时,她已病重。二哥没本事,到最后也没能接妈回家,只能把你的消息告诉她。知道你考了警校,继承了爸的遗志,她很高兴,说你是她这辈子的骄傲。你也是二哥的骄傲。走的时候,妈说想你早点找到爱你的人。那个姓刘的……看得出来是真爱你,也能照顾家和孩子,要是没有更好的,他可以考虑。出任务千万小心谨慎,爸妈大哥和二哥会在天上保佑你。
二哥食言了,一直没机会穿警服给你看。这些年在黑暗肮脏里,已经配不上这身警服。二哥没等到的光明,希望三妹可以看到。』
围剿前一天傍晚。天台。玉鼎接过信封,看都没看一眼,就当着杨戬的面,一点一点把信封撕得粉碎:“你师父不干送信这行,有什么话,你回来自己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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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百岁生日,好多人期待的这天,他们却看不见。致敬英雄。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整个三界最可爱的兄妹一定要给他们单独来一张!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