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柳智敏几乎没有休息的情况不同，金玟庭则是闲人一个，甚至连她拿着盒饭离开排练室、去外面的门廊躲清闲也没有人注意。
傍晚，半暗半明的室外，徐徐晚风过耳。金玟庭走到离院角银杏树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坐下，...
傍晚，半暗半明的室外，徐徐晚风过耳。金玟庭走到离院角银杏树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坐下，一双小腿悬在底层抬高的老屋门廊边。
“哦？是学生你啊。”突然不远处响起一句耳熟的话语，只是说话人的声音从精明的小吃摊摊主变成了温厚的年轻女人。金玟庭抬头一看，下午在小吃摊帮她付矿泉水钱的浅金发女人正站在纸板小路的入口处。她的头发被压低了的晚霞抹上一层暖洋洋的橙黄色。
金玟庭瞪大眼睛看着她提在手中的黑色塑料袋，站在小吃摊等水时的联想好像得到了证实。
“正好，”对方一边说，一边踩上晒成硬纸板的小径往排练室来。“允儿在吗？啊，不是，你们林老师在吗？”
金玟庭虽然早从老板娘的说辞里推测出她也是老师，但没料到这么巧，偏偏就是和林允儿认识的老师。金玟庭下意识地放下盒饭，赶紧从门廊的地板上起身，恭恭敬敬站好。
“老师……”
这时年轻女人走近了，见金玟庭很紧绷地将双手紧贴短裤裤缝，好像被罚站一样等着自己过来，不由笑道：“好巧，原来你就是允儿的学生。”
金玟庭很快回答：“是的。啊，谢谢老师的矿泉水。”
“有好好喝吗？”
“有的。”
“但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支没吃到的冰淇淋吧？”
她还稍稍提起手中的塑料袋抖动着，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声响，金玟庭怎么听都觉得那是在提醒她下午不知对方身份而在她面前留下了多失礼的行为——说失礼或许严重了些，但金玟庭总归不好意思让一个大人，尤其是个绕一大圈还是认识了的老师对她产生诸如‘特别爱吃冰淇淋的小朋友’之类的印象。
金玟庭首先想到的是，这位老师既然和林允儿很熟悉，说不定也和柳智敏认识，要是她无意间向柳智敏谈起她们下午共同的经历，会不会让柳智敏觉得自己很幼稚？金玟庭后悔极了；她想她以后都要努力在人前表现出成年人的体面与风度。
但叫她更吃惊的还不是女人的出现，而是对方伸进塑料袋里摸索的动作。
“所以还你冰淇淋来了。”
一只甜筒被拿出来，深蓝色的包装纸上印着好像是坚果巧克力味道之类的字样。她笑着递给金玟庭，行动与言语都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但也算不上摆出了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
她做得就好像真是她欠了金玟庭那支冰淇淋一样。
金玟庭现在已经知道中午的冰淇淋是她买的，而自己并非戏剧社的正式成员，于是犹豫着不敢先在外面接下那支甜筒。尽管金玟庭也清楚这支冰淇淋是因为两人有其它缘分才给的。
见金玟庭迟疑，浅色头发的姐姐没多要求。她转而发现金玟庭放在门廊地板上还未动几口的盒饭，自找台阶似的说道：“啊，原来还没吃完饭。你继续吃饭吧！饭是要好好吃的……我先进去找你们林老师了。这次会给你留的，晚上就不用特意跑去小摊问啦。”
不认识的老师朝着排练室正门走去。金玟庭听见她拉开门的同时，房间里爆发出学生们的欢呼。看样子中午也是她亲自送过来的，否则学生们的动静不会带着那种认为是惊喜再度光临的更升级的快乐。
隐隐约约间，金玟庭还听见林老师让大家有顺序地来领冰淇淋的喊话。围绕在她语音周围的热闹属于一个社团，属于一个已经形成固有交际习惯的小圈子内部。金玟庭庆幸自己提前出来了，却又莫名发觉舌头两侧开始泛酸，连带着腮帮一起难受。
她想到柳智敏此时此刻属于那种热闹当中；有身份地享受着，也许会被簇拥在人群中心询问拿到的冰淇淋是什么味道。
于是柳智敏吃过冰淇淋了，金玟庭也会得到一支，得到冰淇淋的代价是盘算并期待了整个下午的小确幸就此落空。
金玟庭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转念想到的是傍晚空气变凉，激得她想吸鼻子。她端起自己根本没怎么开动的盒饭，用筷子无所事事地扒拉着。其实气温只是有些沉静，凉爽在流动的空气里的占比依然微乎其微；酱汁烤肉却变得没有吸引力了，金玟庭原本想要夹一筷子放到米饭上大口吞食，但回过视线再看见它时，怎么打量都觉得烤肉表面凝结的薄薄油脂很惹人生厌。
推拉门滑动的声音又出现了，接着便是门廊木地板在房屋另一边被人踩响。吱呀、吱呀；嘎吱、嘎吱，它就这样唠叨着，渐渐朝金玟庭靠近。金玟庭没有回头，想着应该是送冰淇淋的老师出来找她了。但她稍微听了一会儿，立刻辨明那走路的频率不陌生，反而是自己熟悉的步调。
还不等金玟庭鼓起勇气确认真实答案是不是心中所想，一双小臂就从她的耳边擦过伸到她的面前。长在小臂前端的两只手掌都小小的，充盈着与金玟庭手上相反的绵软肉感。视觉上的。是柳智敏的手。
柳智敏从后面抱住金玟庭的脖子，脑袋也半倚金玟庭的右边肩头。
她脱口的第一句话是语气疲倦的抱怨：“累死我了。”
金玟庭不自然地坐直腰杆，好像是要稳稳当当将柳智敏给支撑住。但她没回话。
柳智敏也没在意，因为令她在意的另有其事。
柳智敏问金玟庭：“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啊……觉得里面人多，有点闷。”金玟庭撒谎道。
“是吗？”柳智敏有所怀疑，“可是你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金玟庭讪讪笑起来，装着糊涂回答说：“你太忙了，我都没看见你在哪里，所以就自己出来了。”
实际上，柳智敏在房间里行动的轨迹金玟庭了然于心。完全用于排演的那间里屋，形制方正至极，唯一的障碍物也只有堆杂物的那张桌子，它因为不能影响演员们在房间里的走位，所以一直贴墙放着。
金玟庭的理由很站不住脚，柳智敏也判断得出来；两人忽然具备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没戳穿谁。柳智敏趴在金玟庭肩膀上休息，从鼻腔呼出来的气息扑往金玟庭的脖子，羽毛般轻撩谁的皮肤。金玟庭从来没觉得女孩子间自然且寻常的亲密能叫人这样别扭和不适应，她扭腰想要活动几乎僵硬的上半身，这时柳智敏却突然出声说话。
“金玟庭。”
“嗯？”
“你中午去买冰淇淋，没买到吧？”
尽管事件本身琐碎又无足轻重，但堂而皇之问出来对金玟庭来说显得无情。
金玟庭愣了愣，一时搞不明白回答的顺序要怎么排列可以让事情表现得更有逻辑：“嗯……啊，没买到，但是碰到那个老师了。”
柳智敏略略撑起下巴，从金玟庭右肩方向斜睨着眼睛，模样像一只蜷在金玟庭身边晒太阳的猫咪。
“谁？”柳智敏问。“金老师吗？”
金玟庭眨着眼睛回答：“我不认识。”
“是知合社的金泰妍老师啦。”
然而柳智敏这样一说，金玟庭便立马将下午在小吃摊见到的精致面孔和大学入学面试现场的一名考官重叠上了。
金玟庭恍然大悟的表情叫柳智敏好奇，柳智敏嚷着‘怎么了、怎么了’，轻晃金玟庭的肩膀要她快告诉自己。
“入学前的面试，金老师是我的考官来着……”金玟庭有些陷在当时的回忆里。
“主考官吗？”
柳智敏却说：“你一听她名字不就记起来了吗？”
“因为金老师问了一个让我印象很深刻的问题。而且她只问了那个。”
“什么？”
金玟庭说：“她问我还会不会讲方言。我说会，她说自己也是地方出身，但完全不会讲方言了，什么的。”
关于入学面试的其它记忆也从被新日常逐渐覆盖的过去里浮现，金玟庭稍微偏头想着再给柳智敏讲一些，比如她身为地方生，初来乍到首尔的大学校园，向其他学生问路面试场地所在的教学楼是哪栋，竟无意识地全程用方言讲话，想想那时候别人一脸困惑的表情都觉得有趣——金玟庭刚想要张嘴，眼神向后一瞟，瞟见金泰妍拿了两支好像是同款但不同味道的甜筒出来了。
金泰妍径直过来，而柳智敏还靠在金玟庭肩上玩她袖口上的装饰标签。金玟庭拍拍柳智敏，轻轻将她推开。柳智敏好像怔了一瞬，金玟庭却不太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了；很快两人都看见金泰妍的身影，一齐站起来向老师问好。
“金老师。”她们异口同声地喊，喊完又转向对方互相望一眼。
金泰妍将两支甜筒递给她们：“智敏学生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和你在一起。”
“谢谢金老师。”
除了道谢，柳智敏也没和金泰妍多说什么话。倒是奇怪，比起柳智敏，面对金泰妍好像是金玟庭更熟络一些，很迅速就从老师手里接走冰淇淋。不过两支甜筒拿在手里那刻金玟庭才后知后觉，柳智敏不是在屋子里吃过冰淇淋出来的。
金泰妍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一个来回，然后笑着说：“都吃到就好了。我进去了。”
“好的，知道了，谢谢金老师。”
目送金泰妍消失在前方转角后，两人又重新坐下来。柳智敏唉声叹气地挨着金玟庭，没先前那么疲惫，却悲伤许多。
她们原本只是挨着，但柳智敏忍不住想靠金玟庭的手臂。她脑袋一歪就将耳朵贴了上去，小医生连晃也没晃一下，还递来一支已经拆好包装的甜筒。
“喏。”
柳智敏凝起视线的同时伸手去拿。甜筒从包装上规定好的齿口撕开，包装纸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它落下，最终整整齐齐停在蛋卷沿口与冰淇淋奶油相接的边界。柳智敏咬下巧克力尖，动作小心得仿佛是在对待艺术品。
金玟庭也终于吃到这支说梦寐以求显得太过、却也的确是为了完成某个念头才不停追逐的冰淇淋。冰冻成型的冷甜点在夏夜暖融融的空气里逐渐软化，但清甜的奶油附上舌尖的刹那，就驱散了所有焦躁的烦恼。金玟庭感觉身体变轻松了许多，也没有那么在意不能向柳智敏提出再一起去买冰淇淋的遗憾了。
金玟庭甚至有点好心情，对柳智敏倚过来的重量接受得更自如，还主动撞了一下。轻飘飘地撞了一下。
她对柳智敏说：“辛苦一天了，吃到冰淇淋会觉得心情很好吧？”
——但很意外，柳智敏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转过去，更深更用力地贴紧了金玟庭的身体。她往前扭动，原本一起悬在门廊下方的双腿慢慢爬回木地板，靠着蹬动的力气挤到金玟庭面前。
金玟庭只能用手肘撑住上身，而拿有冰淇淋的另一只手举在半空。
跟镜像似的，柳智敏同边的手也举着甜筒，另外的单臂则环住金玟庭的腰身，看起来就像是趴在金玟庭的腹部，自己却同样在用力，固执地仰起下巴，盯着金玟庭不挪开视线。
金玟庭的额头上冒起薄薄的汗水，冰淇淋的奶油也渐渐融化，顺着没撕完的包装纸缓缓流到底部尖角。
“嗯？”她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想尽量显得不那么奇怪。
但无论是结果的姿势，还是导致行为发生的动机，似乎一切都很难再用女孩子之间玩耍的闹剧糊弄过去。柳智敏的眼神里也透出一种认真：从金玟庭的角度看，头顶电灯正好倒映进柳智敏的眼眸。被那样亮亮地盯着，金玟庭忽然觉得心跳胡乱加速又胡乱减慢，节奏紊乱之余再度想起柳智敏说‘有点喜欢你’的事情。
柳智敏的嘴唇轻启，继而恳切地问：“你晚上别先走好吗？”
“什么？”金玟庭不明就里，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先走。特别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柳智敏的尊严兜底之后。
柳智敏这时放掉了她自己腰部严防死守的力度，整个人都向下陷入金玟庭的怀抱里。
“我想晚上下训和你一起去吃东西。”柳智敏嘟囔了句，“就上次那个小吃摊。”
“好、好啊……”
金玟庭应允完又想做些解释宽慰柳智敏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很不安的情绪。柳智敏从她身上撤开重新坐好了，被久占的腰部又空下来，金玟庭竟然觉得不习惯，就好像她们从出生起、从懂事起就一直是那样抱住对方的。但两个人都恢复了常态——至少面上是这样——她们像天还没黑通透那时一样挨着坐，都光裸着的小腿在空中晃荡，时不时碰到一起，皮肤上的汗珠交融，再分开时便不知身上的黏腻是否只因为自身。
但也稍微不同：金玟庭偷偷注意到柳智敏放在她们当中的那只紧攥她衣角的手，棉布被她捏得泛起深深的沟壑。
不能确定有什么是否真正发生了吗？也许，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了。
“金旼炡同学喜欢吃点什么呢？”看着满街的商铺，刘知珉有些眼花缭乱。
“嗯，让我想想，金冬天，她吧，最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吃饭，有时候大多数吃些小零食。”宁艺卓一边说着就瞥见刘知珉皱起的眉头。
完了，是不是我话说多了点。宁艺卓立马噤了声。
还是个挑食的小鬼头呢，该买点什么好呢。刘知珉看来看，目光锁定一家买粥的铺子。
“那既然这样，买那个吧。”刘知珉指了街对面的粥店。
宁艺卓顺着刘知珉的方向望去，是一家粥店，没异议就一起去买。
“老板，来一碗甜粥再多加点糖。”刘知珉赶在宁艺卓前开口...
“老板，来一碗甜粥再多加点糖。”刘知珉赶在宁艺卓前开口顺便把钱给付了。
宁艺卓看着刘知珉这系列操作，反倒像是自己陪着出来的。
刘知珉接过粥，转身递给宁艺卓。
“喏，拿好了，别弄掉了。”
“哦哦哦，好的，谢谢知珉姐姐。”宁艺卓接过粥。“那个知珉姐姐要不我把这粥钱给你吧，明明是你陪我来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呢。”宁艺卓作势要打开手机就被刘知珉拦下。
“哎呀不是关心同学吗？这钱不算什么的。要不快点走吧，等会粥就凉了就不好喝了。”刘知珉拉着宁艺卓离开粥店，去到刘知珉的小电瓶车停放出。
宁艺卓看着还冒热气的粥，心中又疑惑，这知珉姐姐比她还急。
在去往金旼炡家这段路，刘知珉跟宁艺卓聊了很多。
刘知珉知道了好多金旼炡的一些小事，出生在冬天，小名就叫冬天，外表看着像奶团子，但遇到任何事都很冷静。高中时期还收获了不少迷妹。
前半段刘知珉还听的有些开心，后半段听到有些小迷妹，刘知珉微微有些不开心。
聊得一会就到了金旼炡家的小区楼下。
宁艺卓见刘知珉还不从电瓶车上下来，就问道:“知珉姐姐不上去吗？”
刘知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上去了，是怕见到金旼炡吗？还是怕看到金旼炡会想起那个人。
“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PPT没做，那我就不上去了，那就先走了。”刘知珉说完就快速离开。
宁艺卓真当刘知珉有急事，也没过多问。连那句“那知珉姐姐慢走”都还没说完，就只见刘知珉的的背影离开了视线。
今天的知珉姐姐真奇怪。宁艺卓这样想着。
咚咚咚，“金冬天，开门是我宁宁，给你送饭来了。”宁艺卓使劲敲着门。
“来了。”
金旼炡打开门就只见宁艺卓一个人，出了门口，不停往宁艺卓身后看。
“诶诶诶，别看了，快点吃饭吧。”宁艺卓把人拉进屋里。让她吃饭。
金旼炡暂时放下自己的疑虑，先吃饭。
“这就是是你买的饭”金珉炡看着那碗粥，有些怀疑。
“知足吧你，这不是我买的，是知珉姐姐特地给你买的。”宁艺卓坐在沙发上，把特地俩字咬得特别重。
金旼炡看着那碗粥，思绪有些飘远，想到昨晚的情景。
宁艺卓看着金旼炡似乎在发呆，用手在金旼炡眼前挥了挥。
金旼炡回过神，就见宁艺卓盯着自己。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金旼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们今天真是太奇怪了。”宁艺卓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我们？除我还有谁啊？”金旼炡舀了口粥放进嘴里。
嗯，有点甜。
“当然是知珉姐姐啊，今天说是要来看看你。”
“咳！咳！咳！”金旼炡被嘴里的粥呛到了。脸被憋的通红。
宁艺卓见状立马拍拍金旼炡的背顺顺气。“我说你喝个粥而已，有必要这么急吗？”
“这粥太好喝，就喝急了点。”金旼炡顺完气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宁艺卓见金旼炡顺过来，继续说：“只不过刚刚有事，知珉姐姐就走了。”
听到刘知珉没上来金旼炡还是有些失望的。
宁艺卓离开后，金旼炡打开手机，再看那条信息。输入新信息。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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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这几天更新会很快，原因就是被六号被辅导员通知17号以前不能去学校，所以这几天都在码字……过几天就慢慢写。
金旼炡今早是被宁艺卓给吵醒的。
金旼炡已经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脑袋昏昏沉沉。出于下意识，金旼炡初步判断自己应该是感冒，现在应该有点发烧，边跟宁艺卓说一边翻找着温度计。
“宁宁，大概今天不能去学校了，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宁艺卓听出金旼炡的鼻音，她认识金旼炡这么多年，生病都不会主动自己去医院，除非是很严重的，才不得不去医院。这种小感冒是不会去的，宁艺卓也没多劝。
“那我放学给你带份饭，好好休息”
“行”
宁...
宁艺卓还在纠结的想着等会给金旼炡带粥还是带饭。班级传出一整骚动暂时打断了宁艺卓的想法。
一抬头就看见，老师旁边站着刘知珉，正在做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刘知珉，是你们的医学助教，以后所有的实验课都由我负责。”刘知珉笑眯眯的，惹得全班一阵赞叹。
“好，接下来，我开始点名了，听到名字的同学回答到。”刘知珉顺手理了理头发开始点名。
殊不知班级群里都炸开了锅，个个都在讨论着这个美女助教。
刘知珉准备点名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金旼炡宁艺卓，真的好巧，这俩学习还挺好的。刘知珉在心里感叹。
“金旼炡”
刘知珉见没回应，环顾全班寻找，却看见了只有宁艺卓一个人。
没来上课吗？刘知珉微微皱起眉头。
“那个…刘助教，金旼炡同学生病了，所以没来，她也跟辅导员请过假了。”宁艺卓起来说明情况。
“好，我知道了，坐下吧。”刘知珉点点手让宁艺卓坐下。
因为是助教不用教授课程，刘知珉点完名就坐到教室后面整理接下来实验课要准备的东西。
一定是昨晚受到凉风，吹感冒了，真不会照顾自己，这个臭小鬼。
宁艺卓的话还在脑海中，刘知珉抓着手机，还在犹豫要不要发个信息给金旼炡。
临近下课，刘知珉终于把那条信息发出去。
“宁宁！等一下。”刘知珉放学后就把宁艺卓给叫住了。
宁艺卓有些不解，“刘助教，有什么事吗？”
宁艺卓不明白为什么刘知珉把自己叫住又不讲话。
“刘助教，要是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还要给金冬天带饭回去呢。”宁艺卓收好书准备离开。
“等我收拾收拾，我跟你去。”刘知珉迅速收拾好。
“啊？刘助教要跟我去吗？”宁艺卓接受今天第二次让她震惊的事。
“怎么了？关心关心本班学生是责任，还有在平时就叫知珉姐姐好了，叫助教怪怪的，走啦。”
刘知珉就拉着还处于懵懵的宁艺卓就离开了教室。
金旼炡睡了一早上的感觉比今早才起来的感觉好多了，再测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金旼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信息发来。
班级群99+宁艺卓五条刘知珉一条
金旼炡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刘知珉为什么发信息给我？
【是不是感冒了？】短短几个字，金旼炡看了好久，使劲掐了自己。
嘶，好痛。金旼炡揉揉了自己的胳膊，确定不是梦。
再点看宁艺卓发来的信息：
【金冬天发生大事了!!!!】
【你知道来的新助教是谁？】
【就是昨晚遇到的刘知珉姐姐！！】随后附了两张惊恐表情包。
金旼炡就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睡了一觉就变了一个世界似的。金旼炡坐在沙发还在消化着事情发生的始末。
一夜情对象竟是我的助教。金旼炡不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办才好啊！烦躁，金旼炡挠挠自己的脑袋，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深夜突然更新
商业街很热闹，来来往往拥挤的人群，秋日晚的凉风吹不灭人们的热情。刘知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在晚上逛街，望着熙攘的人群和嬉闹的孩童，不禁就想到了以前，回过神，只剩下金旼炡和自己。
“宁宁和绘里姐姐去了另外的一边买东西了。”金旼炡解释道。
刘知珉点点头，表示知道。
又会恢复到沉默的分为，她们俩单独在一起跟周围热闹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刘知珉在心里想着该要怎么说能打破这时的尴尬。
“知珉姐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憋着了。”金旼炡盯着刘知珉抿起自己难以察觉的笑。
被戳破心思的某人，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哪…哪有”刘知珉作势用拳头在金旼炡身上。
真是个坏小孩，刘知珉又在心...
真是个坏小孩，刘知珉又在心里记上一笔。
发生这个小插曲，氛围变得没那么尴尬，两人也很默契没提昨晚的事，顺着商业街走。
“对了，你不是有东西要买吗？”刘知珉想起来着的目的。
“突然就不想买了。”
刘知珉只觉得奇怪，不是要买东西才来这的吗？
金旼炡拉起刘知珉的手，来到有灯光花海的地方。眼前漂亮的美景吸引着刘知珉的眼，那一刻，刘知珉心情难得舒畅一些。
金旼炡把刘知珉的举动尽收眼底，拍了许多照片，自己也偷偷存了几张。
直到逛得有些累，金旼炡和刘知珉坐在椅子休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诶！对了，你还有一件衣服落我那儿了”刘知珉突然想起这件事。
“阿秋~”一声喷嚏声打破了刘知珉的美好时刻。
打喷嚏本人金旼炡正揉着打完喷嚏不舒服的鼻子，没对上刘知珉投过来关心的目光。
下一秒刘知珉直接伸过手摸摸金旼炡的额头。
“干…干嘛”这是金旼炡遇到刘知珉第二次结巴。
“就摸摸你有没有发烧，这么大反应干嘛呢。”刘知珉又摸摸自己的头，确定没发烧，才松了口气。
“小孩就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都大学生了，换季也不会添点衣服。真是的。”刘知珉一边数落着金旼炡，从自己的包里拿了一件小外衣，准备给金旼炡披上。
金旼炡接过外衣，嘴里嘟囔着：“我才不是小孩子。”
“明明才认识不久，为什么要对我这样。”金旼炡望着刘知珉想要一个答案。
刘知珉没敢对上金旼炡的眼，低着头，金旼炡看不清刘知珉脸上的情绪。
“对一个人好，哪有什么理由。”跟刚刚声音不同，刘知珉现在声音有些闷闷的。
也许是刘知珉一时的失落让金旼炡慌了神，笨拙的挪过去抱住了刘知珉，把人往怀里带。
金旼炡不懂刘知珉的一时失落，也许抱一会儿就会好一点。
不知道抱了多久，知道口袋里手机传来震动，金旼炡一看是宁艺卓，拍拍怀里的人，示意她走了。
刘知珉整理情绪，就跟金旼炡走回原来分开的地方。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回到家里的金旼炡还是觉得有些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像一块石头堵在心里闷闷。
大概是今天逛的太累了吧，睡一觉就好了。金旼炡这样安慰自己。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睡去。
区别对待03
作为清水写手真的尽力了，凑合着看吧
【区别对待】02
刹车王本人(还在想要咋写)
【区别对待】01
医学生冬医学助教柚
冬1yyds
新人拿冬柚练练手，不喜勿喷
Chapter32
参鸡汤端上桌的时候，那热气不用凑近就熏得人直冒汗。尽管店铺门口挂着厚厚的条形塑料阻隔热浪，又有两台大功率的空调一前一后输送冷气；但仅仅是向店外稍微投放一次眼神，再回过头来看见闷在汤里的整只炖鸡，便会立刻感觉到遮阳板没能挡住的鼎盛日光是晒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
厚重又直接。
金玟庭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想要安慰柳智敏的那时候脱口而出的食物偏偏是这个。为什么不是说，明天下训了，我带你去吃一支冰淇淋？那样就能随便站在乡下的某间杂物铺子门前，抱着忙里偷闲的心情，撑在冰柜上获得最迅速简单的幸福。
却是参鸡汤……金玟庭的视线落上装有鸡汤的不锈钢双耳煮锅。夏天，老板...
却是参鸡汤……金玟庭的视线落上装有鸡汤的不锈钢双耳煮锅。夏天，老板连加热用的瓦斯炉都没有拿来。柳智敏一手拿着手机在看，一手举在脸旁轻轻扇风。
金玟庭看她一眼，想提醒她该放下手机吃饭了。但柳智敏没有注意到金玟庭的眼神。她扇风的动作其实无意识，双眼盯在手机屏幕上，单指跳跃，专注地回复消息。
金玟庭低回视线，悄悄叹气给自己听。
“啊，终于结束了。”
按下最后一次‘发送’，柳智敏如释重负地将手机放回桌面。静置在两人面前的气氛被轻微搅开，就像金玟庭主动伸进锅里的筷子破开了参鸡汤表面那层薄薄油脂，好让它流淌出热气那样。
柳智敏用双手撑起下巴注视金玟庭的举动，想要给对方帮忙的心情使她兴冲冲地问：“要做什么吗？”
金玟庭不咸不淡地摇头，嘴上什么都没说，筷子却不断想要夹住鸡腿，又不断滑脱。她已经把露出汤面的鸡胸脯肉撕成了易于入口的小条，放在旁边的碟子里降温。
柳智敏这才发现她拿起手机前还空荡荡的汤碗已经被金玟庭舀好了鸡汤，汤面还漂浮着她细致处理好的鸡丝。而眼下，金玟庭的眉毛和腮帮子都咬得很紧。因为天气热，所以不想上手直接将鸡腿撕下来；金玟庭非要用筷子来完成这一程序。柳智敏从手套盒里扯出两只塑料手套，戴好后挡开金玟庭的筷子。
“我来帮你！”
柳智敏的手顺势而上对鸡肉进行手工分解，就像每个在寒冷冬夜吃参鸡汤的人都会做的那样。鸡腿的顶部凉在空气里，温度适中，只是一只手握住骨头想要将它拆卸下来的同时，还需要另一只手向其它地方借力。那样就可能会接触到和汤面齐平的其它部分。
沉闷的一锅鸡汤被油脂封住真实的高温，看着波澜不惊。金玟庭轻声提醒：“小心烫。”
柳智敏倒是动作迅速，又或是某种想要在金玟庭面前逞能的自尊本能让她眼疾手快地完成了任务。
“给你。”柳智敏还把撕下来的鸡腿放入金玟庭的空碗里。
金玟庭瞪大眼睛：“我没说要吃鸡腿。”
“那你一直弄它？”
“我……”
金玟庭对上柳智敏好奇的视线，被对方单纯的天真搞得无措，心中试图解释的浅淡欲望反而被对方的好奇给打散了。
照顾朋友、所以撕下鸡腿后主动让给对方吃，这很合理，柳智敏也正是这样做的。所以即便金玟庭有某些想要隐藏下来的心思也可以毫不费劲地掩盖过去。问题却偏偏在于，金玟庭不清楚那个瞬间她是单纯想要跟自己较劲、说服自己夏天同样可以自然地吃一锅热烫的参鸡汤；还是因为柳智敏饭前玩手机，自己却找不到立场去讲这件事而闹脾气。
从柳智敏眼眸中透露出的不解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丝毫怀疑金玟庭略微反常举动的背后是否存在某些深层次的含义。金玟庭觉得别扭，那份自进入暑假后就极少出现的，认为她和柳智敏存在巨大差异的想法重新冒头。
金玟庭最后戳戳碗里的鸡腿，淡淡说了声：“没什么。”
也许那些想法从来没有真正消除，只不过随着更近距离的接触认为可以忽略不计而已。然而柳智敏主动帮她、下意识把鸡腿让给她这件小事又让金玟庭开心。她觉得这也能证明柳智敏玩手机的事不是在故意给她难堪，证明自己对柳智敏的猜测没有偏差。
碗里的鸡腿被她戳得皮肉分离，但也能把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绪给释放出去。
柳智敏的声音突然响起：“啊，不会是——”
“什么？”金玟庭被柳智敏拔高的音调勾起另一种期待。
也许柳智敏已经能读懂她那些难以言表的心情了？金玟庭不由把筷子放得很整齐，坐正了身体等着听柳智敏后半句话。
柳智敏也是一脸期待。她的双手甚至放下去，用胸口抵住桌子的边沿，努力朝金玟庭凑近。
柳智敏问：“其实这个鸡腿，你是想给我的吗？”
这句话引发的后果不是充满温情或甜腻的一句承认，而是莫名其妙的冷场，仿佛柳智敏讲了一个冷笑话，偏偏场上只有金玟庭对这个冷笑话做出了反应。
金玟庭用手挡着脸，将头偏到旁边，‘噗’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啊！”
那种反应比起是真心实意认可冷笑话很好笑，更是一种觉得讲笑话的人在做些不合时宜行为的调侃。柳智敏一直都不算太理解金玟庭：她的笑点，她为什么突然生气，她不说话却滴溜溜转动眼睛时是在想什么。柳智敏还是没能完全明白，但这些不明白并不妨碍她觉得金玟庭是个可爱有趣的家伙所以更想接近她，也能在放下手机的刹那察觉到对方的低气压。所以柳智敏出自于某种想要安慰金玟庭的少女情意才问出口的话得到这样的反应，她一下也有些受伤。
柳智敏不高兴地埋下头去：“金玟庭，你太坏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不对，不是你刚刚说的那件事，哎，你等等……”
金玟庭难得有想解释的冲动，却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住了，狼狈地咳嗽起来。但她的双颊却因咳嗽涌起灵动的淡粉色，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随性冲淡了柳智敏的不开心。
柳智敏原本不想理她，看见金玟庭绽放在五官里的没有恶意的笑容，就只是对着金玟庭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忍不住跟她搭话道：“坏家伙。”
等金玟庭终于把咽喉与鼻腔的不适舒缓过来，可以跟柳智敏说话了。柳智敏故意端起架子来，冷冷地睨着金玟庭。
“别那样看着我啦。”金玟庭拿起汤勺要给自己盛汤，同时提醒柳智敏，“你那个差不多可以喝了，不会烫了。”
她借由给自己舀汤的动作躲避掉会被柳智敏追问的可能性，但柳智敏真就听她的话把汤碗捧到嘴边时，金玟庭又觉得差点什么。人还真是麻烦——她自己也这样想——要是柳智敏和她一样是意图不停追究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性格，她也会为要做出反复的解释而感到疲倦。
金玟庭的第二次叹气要比第一次明显，却没有第一次那样沉重。叹气声和参鸡汤被勺子划开而冒出的热气交融到一起，然后消失不见。金玟庭舀进碗里的汤还不能顺利入口，她就安静地等着这碗澄澈液体凉下去。这时候柳智敏捧着她那碗由金玟庭提前准备好的汤食喝了一半，视线从碗口溢出，和耐心等着的金玟庭对视上了。
自然而然的对视；却又微妙的、宛若被刻意牵引才正好在你看过来时我掀开眼皮的对视。
自己喝汤的时候金玟庭竟然盯着自己看——柳智敏的胸口忽而飘起一阵失重的感觉，脸颊也变得烫烫的。她不肯把汤碗从面前撤走，就那样挡在脸蛋前面，嘴上却很欲盖弥彰地说：“汤……还有点热呢。”
“是吗？”金玟庭眉毛一扬，“那你放下来再凉一会儿。干嘛一直端着？”
“我就喜欢喝烫一点的……！”柳智敏说。
说着，她便像是要给金玟庭证明她喜欢喝热汤，咕咚、咕咚地继续喝起来。
但那样是更向金玟庭证明了她留给柳智敏的汤温度适中。金玟庭没反驳，无所谓地耸耸肩，用勺子搅动碗里的鸡汤。食物的温度从一圈又一圈的旋转中慢慢流失、消散。金玟庭盯着它旋转，好像被旋进另一个世界，埋着头痴痴笑起来。
*
尽管参鸡汤很热，但两个人还是你一勺我一筷子地吃得干干净净。原本没多爱吃正餐的金玟庭也因为看见柳智敏后来用汤泡饭吃得很香而添了一份米饭。
但吃得太饱就会犯困，肚子里装满热热的食物走进太阳光的霎那，更是困乏难耐。
金玟庭倒是还好，整个上午的排练她都只是坐在一边观看，没有消耗什么体力。柳智敏不一样，无论是反复排演自己的片段，还是在一旁高度集中看别人的戏份以备一种合适的状态随时上场，三个小时的练习都耗费了她大量的精神。
“玟庭啊，我好困。”
走出店门就又热又困的柳智敏似乎有些神智不请，她不但懒洋洋地将脑袋倚在金玟庭肩膀上，连称呼也喊得亲密黏腻起来。
金玟庭伸一只手搭在柳智敏的额前给她遮阳，动作自然，动作间的心跳却很不平静。
“那就快点回去吧。”
虽然不知道柳智敏是否察觉，但这样做了的金玟庭自己觉得很有意义；尤其是柳智敏靠着她肩膀撒娇说很困的时候，她有足够的底气跟对方讲你还能回去睡会儿。
金玟庭有些小小的得意，声调不自觉高起来要继续说话：“你还可以——”
两人一低头、一抬眼，目光相撞，双双愣了几秒仿佛是在想为什么跟对方这样贴在一起。一个靠肩也不算女孩子间太过界的举动，但突然介入的铃声倒成了某种提醒。柳智敏的脸上‘咻’地飞起两片红霞，耳朵尖也在离开金玟庭肩头瞬间染上新颜色，就像是从金玟庭的肩膀上蹭走了什么东西似的。
“啊，宁宁。我们快回来了，好，知道啦。”
柳智敏将手机收回衣兜，揩走额角的汗，然后对金玟庭说：“宁宁说林老师买了冰淇淋到排练室，叫我们俩也快回去，不然要化掉了。”
冰淇淋。
金玟庭听见柳智敏转述时语气里有欢快和雀跃，呼吸一滞，好像气管被热辣的阳光烧了一下，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但她没法跟柳智敏说，其实我也想过要带你去吃冰淇淋；这未免太无厘头。
一个解释既是上一个困惑的答案，又是下一个不解的开端。
金玟庭点点头，说：“那真好。”
柳智敏觉得金玟庭的语气有些奇怪，便问：“你不想吃冰淇淋吗？”
“嗯？没有，天气热肯定想吃。你也很想吃吧？啊……吃参鸡汤一定很热……”
金玟庭的理智告诉她说完前面的话就该适可而止，行为本身却止不住要把后半句给吐出来。自嘲能将堵在心口的委屈给疏通；也可能是盼望着柳智敏能从中听出什么弦外之音，盼望着她的安慰。
可柳智敏什么也没说。平时总注意着身边人一言一行的她突然感官失灵，什么都没捕捉到。柳智敏只是往金玟庭身上靠紧了一点，湿乎乎的午后高温立刻在棉质布料上晕染出水印。
金玟庭第三次叹气，比第一次明显，比第二次沉重。她的呼吸吞吐都是遗憾，或者某种悔意，某种无奈。但是她也不希望柳智敏还认为她是个古怪的人，就又思索着要跟对方说些什么。
“柳智敏。”金玟庭想起早上进排练室时林老师对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是有一句台词叫‘你也要适当地学会去依赖她’吗？”
柳智敏想了想，很快回答说：“有啊，我记得是第三大幕，女二号对男主角的台词。”
金玟庭觉这不符逻辑：“女二干嘛给男主说这种话？她要他依赖谁？”
“依赖我呀。”柳智敏笑着说，“依赖女一号呀。你不是有剧本吗？”
“啊……我还没看完呢。”金玟庭说。
她没有说谎，也不是糊弄，而是朗读会见过柳智敏对着男主角念过那些台词之后，金玟庭再没有心思把后面的剧情读完。她只要一看到那些文字，想到是柳智敏要饱含深情对别人讲出口的内容，内心便无比排斥阅读剧本。
还好柳智敏没有责难她，反而是很理解她：“突然要你来担任一个角色，还要兼顾学业，很辛苦吧？”
就金玟庭本心来讲，她真想顺着柳智敏的话承认下去说真是浪费她的精力。但答应来这次集训也是帮柳智敏的忙，所以金玟庭略略沉吟后，违心地回答道：“没有，挺有意思的。”
“听说珠泫前辈要给戏剧社做变革是林老师的意思。”话题突然跳到她们社团的八卦上，柳智敏详细地跟金玟庭讲起来。“所以这次集训，珠泫前辈只是第一天跟着过来了，之后就回去准备实习了。”
终于走回排练室外，挂满绿叶的银杏树下撑开大片荫凉。金玟庭真想拉着柳智敏过去乘凉，但柳智敏后半程困得精神出走，始终恹恹地贴住金玟庭前行。金玟庭决定把柳智敏送进室内去午睡，自己再去银杏树下放空。
“智敏，到啦。进去睡觉吧？”排练室的门一打开，金玟庭提醒柳智敏脱鞋进门，用语温柔。
宁艺卓听见动静，便跑来外面门廊。她小声对她们说：“姐姐们的冰淇淋因为快化掉了，就先拿给别的学生吃了。”
“冰淇淋！”也许是昏昏沉沉之中突然听见代表清凉的意象，柳智敏一下打起精神来。
宁艺卓立马补充：“林老师说下次有机会再请你们吃。”
“啊，那有点遗憾诶。”
宁艺卓侧身给要进室内的两人让路。而一接触到室内冷气吹出来的凉爽，柳智敏趋凉避热的本能让她松开了金玟庭的小臂，快步走上通向排练室的走廊。她越往里走越觉得凉快，也就越来越有活力。柳智敏想叫金玟庭也快点进来，靠着外面的地界都太热。但她一回头，金玟庭竟然还弯着腰弄鞋。
金玟庭弯腰是在穿鞋，而不是在脱鞋。
柳智敏好奇地冲她招手问：“去哪里？”
“去给你……”金玟庭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转向，“去买冰淇淋。”
“这么突然？”
柳智敏没明白原因，她还想着金玟庭在路上明明还不是很想吃冰淇淋的样子。
“你很想吃吗？”柳智敏又问。
金玟庭系好鞋带，站正身体后却没有抬头看柳智敏，只是说：“想去买而已。”
“等等，等等。”柳智敏也是瞬时的反应，她从走廊中部折返回到门廊。“我跟你一起去。”
“你休息吧。你很困了，下午还要继续排练……”
“不要！”
两个人固执起来其实谁也不输谁，站在一边看完全程的宁艺卓想劝她们也许晚饭之后林老师还要请学生吃冰淇淋。但不及宁艺卓出声，林允儿就从走廊那头现身来。她听见了柳智敏的声音，也一直在等这个学生。
这时林允儿的声音在狭长走廊中回荡：“智敏，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老师，我刚回来。”
“那好，你过来，我找你有点事情。”
林允儿说完就转身向里走，没有给柳智敏任何回绝或商量的余地。柳智敏一愣，尚且混沌的大脑也没能缓过劲儿来。但是她感知到了游走在当下空气中的某些情绪：既是她身上不自觉散发的，也是站在门口迟迟没动的金玟庭身上流淌着的。
柳智敏往金玟庭的方向走几步，轻轻牵起一片她的衣角。
“林老师找我。”柳智敏不知道为什么会沮丧，但心中不可名状的难受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能不能晚上再一起去买冰淇淋？晚上我们一起去。”
金玟庭转头来冲她笑笑：“冰淇淋，我去买就好了。其实林老师之前就让我带口信，说有话跟你讲，是我忘记告诉你这件事了。害得林老师今天亲自找你，不好意思。”
她把话讲得很快，生怕柳智敏从中给她打断似的。金玟庭说完之后就立刻拉开大门往外走，球鞋跨出门槛时在阳光底下一闪，白色皮革被晒得直反光。被牵起的那片衣角也随着金玟庭的动作从柳智敏手心滑出，重新服帖上主人的后腰。
其实柳智敏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不管是金玟庭突然冒出要去买冰淇淋的念头，还是她说林老师早就要找自己谈话，而她没能好好传达这件事。柳智敏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属于金玟庭的一角就从她手中飞走了；布料抚过掌心时微弱的气流缓慢上浮，轻轻略过眼前，搞得眼睛像被什么大风吹过一样微微发涩。
而林老师还在喊她。
“智敏，快过来，是很重要的事。”
柳智敏拖着不太情愿的脚步往那边走，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想死，写得想把我自己挖个坑埋起来，美美送走……
Chapter33
令人眩晕的午后，沥青颗粒清晰可见的公路开始流淌。
说着要买冰淇淋的金玟庭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仿佛观察空气里光线传递的路径。她回过神来，无言系好皮肤衣拉链，又把帽子严严实实地戴上，模样比起盛夏时节躲避紫外线的景区游客，更像是行走在暴风雪天气下的冬日旅人。
想在不熟悉的乡下找到一间卖冰淇淋的铺子不比在城里找冷饮餐厅那样简单。金玟庭却没多想，直觉认为大雨那晚她和柳智敏一起吃过的路边摊一定会在这样炎热的白天给来往路人摆出冰柜消暑。于是她抬脚向民宿的方向走。
电灯静默，也许是强劲的阳光给它比了下去，因此放弃无意义的燃烧；而人在行走，热浪把空气切割成扭曲的方块...
电灯静默，也许是强劲的阳光给它比了下去，因此放弃无意义的燃烧；而人在行走，热浪把空气切割成扭曲的方块在身体上划擦，有棱有角地伤害皮肤。
——她只是一直想办法补救。可推掉柳智敏递过来的台阶、拒绝和她晚上再出来买冰淇淋的提议这件事要怎么补救？
金玟庭郁闷地行过民宿门口。她望见马路对面的小摊真有冰柜摆在外面。也和雨夜那时一样，老板娘仍在路边撑起两顶红色油布帐篷，给想要躲雨或者遮阳的路人提供歇脚的空间。
冰柜旁还站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金玟庭没打算注意她，只是对方顶着一头在阳光底下格外耀眼的浅金发，又穿了一件高腰的杏色无袖针织短衫，实在无法把她当作是朴实的当地居民。
“天气也是越来越热了呢。”走近小摊时，金玟庭听见她正跟老板娘闲聊。
没等金玟庭出声，老板娘就认出了她：“哦？是学生你啊。”
也许是听见老板娘用熟人语气打招呼，女顾客也转头来盯着金玟庭。碰巧金玟庭意图看她，互相感到陌生的视线撞在一起，随即又尴尬地错开。
帐篷里的老板娘冲金玟庭招手：“来买什么？啊，总之先进来吧，快进来。”
金玟庭应声往前走两步，和浅金发的女人一齐站在冰柜边上。红色油布帐篷后面有一台大功率电扇在呼呼吹风，冰柜左边也摆了一台小型空调扇努力降温，但都吹不散阳光的粘稠。呼吸吐纳间尽是沉重的热气。金玟庭一站进帐篷底下，便感觉到有汗水顺着鬓角在她下颌线附近滑动。她伸手扶住冰柜表面，好像那样就能变得凉快。
“阿姨，我买冰淇淋。”金玟庭说。
然而老板娘露出抱歉的笑容：“冰柜坏啦。”
金玟庭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怎么会这么巧：自己一去排练室，冰淇淋就发完了；自己一来杂货摊，冰柜就坏掉了。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故意开玩笑的命令，中午吃过参鸡汤而隐隐冒头的火气更是随着午间一系列琐事在金玟庭心间变得旺盛起来。
因为从金玟庭的表情里读出了不耐烦，老板娘赶紧又说：“学生，真是不巧，平时一直都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制冷了。要不是这位小姐知道冰柜坏了就把剩下来的冰淇淋买走，拿去送给她的学生们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呢，化了就只能丢掉也怪可惜……”
她唠唠叨叨地解释前因后果，落进金玟庭耳朵的重点却只是身旁姐姐买走余量送人的事。金玟庭有了机会正面打量对方——她总觉得她眼熟，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年轻女人染着日常生活里很难见到的夸张发色，浅到发白的金发上浮动着帐篷布映射下来的深红，明晰的五官因此罩上不可轻易窥视她的距离感。
买去送给学生们？金玟庭揣摩老板娘透露的信息，联想到林老师中午送冰淇淋的事情，不由好奇老师们是否都有给学生在炎炎夏日送免费冰淇淋的好习惯。
而对方看见金玟庭欲言又止又一脸困惑的样子，竟主动笑着搭话：“你要是早来十分钟，还能拿到一支的。”
十分钟……这个时长的选取叫金玟庭恍惚，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譬如柳智敏在排练室门口表现出的些许可惜。金玟庭正是为了挽回这些许可惜才头脑一热冒着中暑的风险在伤人的气温下奔走。但她既没能如愿买到冰淇淋，还似乎丢掉了其它理应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
金玟庭很沮丧；‘十分钟’令她沮丧。
老板娘突然想到什么，见缝插针地对金玟庭说：“我家冰箱还有几瓶冰水，或许，学生你要吗？”
金玟庭后知后觉口腔的干燥与火热，胸口也闷得积起大团云朵。如果再不降一场雨下来，怕会是造成雷暴翻涌的后果。所以她舔舔嘴唇，有气无力地说：“要一瓶吧。”
“啊，那麻烦老板娘也给我带一瓶。”年轻女人跟着说。
老板娘转身往家里走，两名顾客等在冰柜边。实际上也只有金玟庭在等待。浅金发的姐姐蹲到小型空调扇面前去感受凉风。她闭着眼，两根细丝带绑在空调扇扇叶上，舒展成笔直又柔软的线条浅浅拂过她的眼皮。金玟庭回过注意力，突然发觉柜子表面沁进手掌的凉意是了无生气的冰冷；真正处于高强度工作状态的机器反而会渗透出分布不均的烫度。
老板娘很快就回来了，金玟庭从她手里接过冻到发硬的矿泉水瓶。
“阿姨，”金玟庭没着急喝水，她的不甘心开始作祟。“那冰淇淋什么时候能买到？”
老板娘正把另一瓶水交给还蹲着的年轻女人，听见金玟庭还在表达对冰淇淋的执着，她市侩的笑容带起几分无可奈何的对小孩的宠爱，竟显得真诚许多。
老板娘一边想，一边说，很老练地将意图表达得模棱两可。矿泉水瓶身凝成霜质的水雾在手心温度的烘烤下恢复液态，沿着塑料固有的路径灵巧滑落至瓶底，继而堆叠起更大的水珠。水珠等待下坠，金玟庭在水珠即将下坠时伸手将其揩了个干净。
“那我晚饭后来，可以吗？”
金玟庭本只打算问这一句，问完又忍不住急切的心情，希望从老板娘那里得到更准确的回复。她接着问：“能有吗？”
“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也可以来看看呢。”
执着于买冰淇淋的学生越是显露出她的渴望，精明的店家反倒无法爽快地做出什么承诺。你来吧，到时候肯定有——这样的回答对店家而言不是难事。但无论语义如何摇摆，金玟庭也必须相信好结果的那份可能，她才能说服情绪上翘曲的不安。
金玟庭轻轻抛动塑料瓶，装满水的瓶子沉甸甸地击打手心。她拧开瓶盖，清甜的矿泉水触及嘴唇的刹那就填补起体内被高温驱散的水分。随后几口凉幽幽的水冲刷掉心头的焦躁，缓缓滋润喉咙。
金玟庭不知不觉就喝掉小半瓶水，这时浅金发女人站起身来，掏出钱包找了一张合适面额的钞票递给老板娘。金玟庭小口地抿水，嘴唇咬在瓶口上，想着自己也该付钱走人了。
然而女人在老板娘找零时却说：“和这位学生的水钱一起。”
金玟庭诧异地看她，接着脱口而出：“啊，姐姐，不用的。”
手脚麻利的老板娘已经按照对方的要求把零钱重新找好。女人一边往钱包里收，一边对金玟庭说：“就当请你吃那支你没能吃到的冰淇淋了。抱歉啦。”
然后她很快走出帐篷，跨越阳光与阴影的边界时，光洁臂膀上的纹身细微一闪。她拎着的大半瓶水晃晃悠悠地撞击塑料瓶壁，像暴风雨夜的海平面，但回落的小浪花带有金光。金玟庭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张张嘴还想推辞，或者说还想表达她的感谢，但那姐姐已经走到听不见呼唤的公路另一端。
那些目光算不得多有恶意，不过也称不上友善；而是复杂：他们似有困惑，又很埋怨，还裹挟一道独特的关照。关照来自柳智敏的双眼。她先于推拉门‘哗啦’的声音响起而捕捉到它有响起的可能性。
柳智敏知道金玟庭回来了，原先汹涌的内心终于安宁。
“啊，她回来了呢。”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扬起声调说了一句，像是故意宣告。缄口不语的学生们这下交头接耳起来，林老师却不做任何整理。金玟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猜出和自己中午没在排练室有关；她和柳智敏对视，从女孩的眼神里读到无奈。
金玟庭这才发现柳智敏和林允儿一起站在所有学生前面，那本是裴珠泫社长或者朴秀荣学姐这些前辈们的位置。接着，她看见柳智敏拍手示意大家注意——就像林老师每次喊大家集合时做的那样——然后柳智敏说：“那么从今天下午开始，就由我——”
“智敏啊，”站在第一排的某个社员打断了柳智敏的发言，还转身看金玟庭。“虽然玟庭学生只是来做暑期交流，但参加我们社团的活动，就该遵守我们社团的规矩吧？刚刚的话是不是也该给她讲一遍呢？”
“呃？”
金玟庭还站在门边。因为气氛微妙，她下意识停在原地，但没想到话题中心会被刻意引导到她的身上。金玟庭看了一眼那人是谁，发现是这次剧目的男主角。他明显在对金玟庭发难，更是对柳智敏发难。站在学生前方的林允儿一言不发，好似什么也没听到，只顾低头翻动手里的剧本。
柳智敏抬了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因为紧张与不安反复抿嘴。她午饭后在金玟庭注视下补好的鲜红唇釉消失了部分。那时金玟庭说这个颜色很好看，所以柳智敏调皮地嘟起嘴唇给她印出一个空气吻。金玟庭牵动嘴角，面上波澜不惊哼了一声，向其它方向闪躲的眼神却骗不了人。而后金玟庭从座位上起身，说着要去结账就离开了两人吃饭的小桌。她付完钱想叫柳智敏时，对方已经站在餐馆门口冲金玟庭伸手。
“快过来呀。”柳智敏催促道。
吞噬掉收银台与大门之间距离的不是走向谁都理应迈动的步伐，而是撞到一起的目光当中企图更进一步的渴望。
男主角见柳智敏犹豫，又发难说：“或许智敏是不好意思对自己的朋友说吗？没关系，那我们来告诉她吧。”
柳智敏脱口喊出：“不用！”
金玟庭终于不悦，稍稍眯起下眼睑的模样锐利又尖刻。她想为自己或为柳智敏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冷冷扫了一眼那个不知为何小心眼的男人。金玟庭又回头去看柳智敏，眼睛恢复圆润。
“金……金玟庭学生！”柳智敏故意喊她喊得生疏。
金玟庭淡淡应下来一声：“嗯。”
“我将在这届预备演出组的暑期集训中同时担任剧目女一号和日常训练管理的职责，”柳智敏尽可能省去那些对金玟庭无用的信息，简短地向她传达社团刚生效的内部决策。“希望接下来的暑期集训你能和我们一起严格遵守排练守则，特殊情况需提前告知。你能做到吗？”
但金玟庭听得出来，柳智敏越说到后面嗓音就越颤抖，在结束时还给嘴唇咬出了苍白之感。其实金玟庭并不觉得被单独告知这些事件会很难堪，自始至终平静地望着柳智敏——因为她还希望自己的平静能消除柳智敏肉眼可见的慌张。
金玟庭想要微笑，想笑着回答以宽慰柳智敏很是自责的情感。然而她转念又顾虑周围人过度的注视，若是那样做了，善解人意的初衷说不定会被误解为狂妄，还可能导致柳智敏受到其它什么伤害……
于是金玟庭强忍前去一把拽走柳智敏的冲动，努力维持体面说：“当然能做到。”
她只能用‘当然’来告诉柳智敏不要为她担心，而是多为她自己担心。
柳智敏深呼吸几口气，心情稳定后安排道：“好，从上午结束的进度继续排演。今天的目标是第一幕戏的所有参演者脱稿，再完成走位和调度的练习。开始吧！”
学生们又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理应存在的位置。其实也有绷紧神经的金玟庭松懈下来，沿着墙壁行走，准备去角落入座；她看见柳智敏的排练专用挎包放在那边的地板上，因而打算过去守着。
柳智敏从人群前端回到人群中央，和她的同僚们一起准备最终带有选拔性质的演出。她不能走神的；至少不应该走神。但金玟庭盘腿坐下后，抬头刚要认真观看就又感觉到远处形体镜里有视线朝着她折射过来。
什么啊……
金玟庭的胸口左侧传来失重般的起伏；她想起柳智敏那晚对她说过的话。
“金玟庭，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柳智敏当时说了这样的话，说话时一双沾有辣酱的筷子被她举在半空。那晚的大雨使得各处电压都不稳定，悬挂于她们头顶上方的灯泡闪烁好几次，偏偏碰巧在柳智敏说话时灭了三秒钟。金玟庭记得自己被吓到了——她平时是很难被吓到的是一个人——所以才颤抖着抬头看电灯。烧到泛红的钨丝在黑暗中亮得凝心聚神，又沿着边缘散发隐约的失真。
金玟庭低下视线，以为那虚幻是视觉上的疲惫；也敛起听觉，告诉自己‘喜欢’无非是朋友间的寻常表白。她用封闭的感官数着一、二、三，时段流动的体验变得很长很长。柳智敏那边没有下文。钨丝挣扎过后重新燃烧，电灯又亮了起来。
然后金玟庭抬起下巴平视柳智敏，用她惯常那副不惊不喜的模样说：“我也不讨厌你啊。”
可是视野中仍有一颗红红的光点无法消除。并且越是回忆，越想描绘；越是清晰，越要相信。金玟庭突然相信那是坐在她对面的柳智敏从眼中真实喷发的激情，现下正沿着白昼通透的光学之径聚成瞳仁上的无垠质点。
站在排练室中央的柳智敏被摹上一层深红；原本只存在于眼中的幻想扩散至全身，汲走金玟庭所有的能量。
金玟庭将手掌靠在嘴边做成一只小喇叭，试图用口型对柳智敏说‘加油’。但宣布表演开始的口哨这时吹响，哨音调走了柳智敏附着在玻璃上的不舍。她没能看见金玟庭想为她打气却没能如愿的失落。
金玟庭举起来的手不动声色地回落，想着她们又错过了。
好像仅仅是一些小事的错过……
——却也偏偏是一些小事的错过。
校内社群：本期无重要更新。
*‘巧克力心脏’的比喻详见CH:15
Chapter31
闹钟响起来之前金玟庭就睁眼了，明明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甚至静得不太寻常。除了窗外偶有的几声鸟鸣和自己的呼吸声，室内听不见其他人发出的动静。柳智敏的床铺平整，上面只有一床叠好的夏被。
“起这么早吗……”
金玟庭半梦半醒地想着问题，又在床上多犯了一分钟的迷糊才想着下床去看看。她揉揉眼睛，用手心压着脑袋上睡得翘起来的头发，还打了几个哈欠；形制方正、家具摆放得又极其简单的卧室，只需要那样站在床边环顾一眼就够了。
金玟庭发现柳智敏不在这里。
已经出门了吗？金玟庭站在原处，大脑的思考能力随着感官的苏醒而苏醒。这时，不管是进出三楼浴室洗漱的脚步声...
已经出门了吗？金玟庭站在原处，大脑的思考能力随着感官的苏醒而苏醒。这时，不管是进出三楼浴室洗漱的脚步声，还是一楼餐厅里做早餐的吵闹声，亦或已经走出民宿、站在公路边上叫好友快点的催促声……清晨的琐碎陆陆续续流进她的耳朵。
金玟庭再度环视卧室，终于在她的课本旁边捕捉到了一小块新鲜的区域。
那是张天蓝色的便签纸，上面用黑色的水笔整整齐齐地写着一行字：“我晨跑完会直接去排练室，起床看见我不在的话不要担心。”
落在文字尾巴附近的还有一颗手绘爱心。
金玟庭把纸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后知后觉笑起来。
“什么啊……还晨跑。”
八点半开始排练，从民宿到排练室又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大多数学生都睡到八点，然后急匆匆收拾晨起的内务。用三楼浴室洗漱的人还很多，金玟庭就趴在走道栏板上向下望。她一边望着别人，一边忍不住感叹起个大早去晨跑的柳智敏活得太健康了。
一楼有两三个学生拎着烤好的面包在涂巧克力酱。面包片咬在嘴里发出酥脆的声音，接着是女孩子们笑着跟对方说真好吃的声音。金玟庭想起昨天为了哄柳智敏开心就说要带她去吃参鸡汤的事——回想起来有点好笑，这么炎热的时节说去吃那么滚烫的食物，柳智敏竟然没有笑她。
柳智敏……
金玟庭突然想到某件被她遗忘的事情，也在意识唤起的瞬间发现有一道视线朝自己看来。金玟庭顺着那个感觉回看，果然是林老师站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正向金玟庭投来目光。
要替林老师给柳智敏捎口信的事，金玟庭原本是打算昨晚等柳智敏回来就说的，但回来之后发生的事都很意料之外。
林允儿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她对着金玟庭指了一下餐厅，又指了一下三楼，那动作分明是在问柳智敏去哪儿了。三楼的金玟庭有些僵硬，迅速摆手表示柳智敏不在。由于没法大声把缘由喊给林老师听，金玟庭也会担心无声的举动被林老师误解，于是她又做了好几个暂停的手势。正好三楼浴室空出来位置，金玟庭将手举在嘴边做刷牙状，示意她先去洗漱。林允儿在下面点了点头。
“抱歉，林老师，是我忘记告诉她了……”
林允儿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譬如说生气，不满，对金玟庭进行一些责难。这些都没有。林允儿只是表示她知道了。
“没关系。”林允儿反过来安慰金玟庭，“在排练室有空的时候，我直接找她就好。”
这种反馈好像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平等，仔细想想就明白这是身为师长理所当然的谅解。但金玟庭却多少有些不适应，因为林允儿身份上来说是她的老师，而她没有办好老师嘱咐给她的事。
所以即便林允儿后来说“戏剧社的孩子们，虽然是孩子们，但也是成年人了”时，金玟庭心里也还有过意不去的情感在隐隐作祟。
两人安静走着，交流并不很多。偶然冒出来的一两句话大都是林允儿对金玟庭的好奇。觉得读医科难吗？在综合大学读医科，会觉得自己和其他院系的学生有太大区别吗？听说医学生们本科期间也没什么假期，来参加合宿的话，会耽误课业吗？
还好；还好；还好。
面对每个问题，金玟庭好像都有话可说，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嚅嗫半天，最终都只能用一个中性的评价来回应林允儿。模棱两可包裹起人内心的真实。每个‘还好’出口之后，这对师生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一阵沉默。
金玟庭偷偷抬起眼睛去观察林允儿的反应，所幸走在身旁比她高一些的老师似乎是个平淡的性格，对什么都一以贯之地接受。林老师的眉眼也带着这种平淡，无话可说时便将视线平直地投向前方。然而这不太符合金玟庭对‘戏剧社指导教师’的想象。换句话说，林老师太不情绪化了。那天夜里金玟庭和她一起去找柳智敏时，自己心情焦急所以没有闲余去感受林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回程的路上她也只顾着跟柳智敏讲话，对林老师的存在并不怎么关心。
公路两旁的树木有些是当地管理局种植的，有些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种子落入土中自行野蛮生长的。她们路过一处小山坡的时候，金玟庭饶有兴致地欣赏坡上错乱的新绿。早晨从叶间枝干里散发到空气里的清新和午后很不一样：还没有被炙烤，是非常纯净的鲜爽。
往前又走出大约一百米距离时，林允儿又向金玟庭搭话：“玟庭学生。”
“嗯？林老师。”
“你和智敏学生是怎么认识的？”
林允儿给柳智敏也带上称呼的后缀，有意把自己和这名学生的关系讲得生疏一些。但金玟庭知道，越是刻意的生疏越能说明她和柳智敏其实亲近。林老师可能是为了照顾自己——金玟庭这样想到。
不过金玟庭也不知道林允儿怎么好奇这个，听到问题的瞬间，面孔中稍微流露出一些呆滞。
“高中同学吗？”林允儿主动抛出她自己的答案来。“还是在别的社团认识的？”
金玟庭讪讪地笑着说：“不是高中同学。算是其它社团认识的吧？”
林允儿不解：“这样吗？但是据我所知，她好像没有加别的社团。”
金玟庭没有很想承认由孙胜完组建的期末考互助中心是学生社团，尽管它的确在社团中心有备案。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去找孙胜完咨询却总是被学姐牵着鼻子走的谈话过程，金玟庭的耳边就会自动响起孙胜完迅猛的语速、眼前浮现出她过分热情的目光，这使得期末考互助中心在金玟庭心中更接近于什么组织，并且是动机不良的那种组织。
所以要金玟庭把这个互助中心说出来好像是一种考验，她总会支支吾吾好半天。也许另一方面来说，是因为金玟庭依然对‘社团’这一形式心怀芥蒂，因此不想面对自己到了大学又再度进入其中。但林允儿在等她的答案，金玟庭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解释：“是在一个学习互助中心认识的，我给她辅导微积分。”
“原来是这样。”
林允儿恍然大悟，只是恍然大悟的语气中还带了点别的意味。金玟庭不知道那具体代表着什么，却敏锐地捕捉到林老师不是在单纯感叹她和柳智敏的结识有多奇妙。
很快，林允儿就又感叹着说：“智敏果然是为了前程会拼尽全力的孩子呢。”
金玟庭眨眨眼，耳朵不由自主竖起来；她知道这就是‘别的意味’。
“是啊，昨天那么晚回来，今早居然还能去晨跑。”
金玟庭就这样把她和林老师之间的话题桥梁搭在柳智敏身上，本来还想感叹柳智敏昨晚被询问到是否想当部长时的神秘劲头，但金玟庭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金玟庭拿不准林允儿是否已经从柳智敏本人那里得到答案，又或者说，她不清楚柳智敏是否是林允儿心下满意的储备社长人选。如果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在老师面前把朋友的事情抖出来，也许会有意外发生。
但林允儿仿佛看穿了金玟庭的小脑瓜在顾虑些什么，主动说道：“智敏说她想当社长呢，而且是想当我们社团的第一位二年级社长。”
“二年级社长？”金玟庭心里有各种诧异，面上却只做出对这个点惊讶的样子。“她不是才大一吗？嗯……而且社长不是都是四年级的前辈们才有资格担任吗？”
林允儿笑笑：“这孩子不是有出国的计划吗？所以一入社她就找到我，很认真地跟我说，林老师，我三年级的时候想出国交换，但是我也很想完成一次社团社长的梦想，有没有办法呢？”
林老师的语气平实而直白，就像人们聊起互相认识的人就都会有的那种熟络一样，她也默认金玟庭了解柳智敏这所有的情况。然而，听者却是脚步顿了一顿，顷刻间就和原本平行的老师形成了前后距离差。
“啊……”脚步停下时，金玟庭只有这样一声落不到实处的叹气散落在空中。
林允儿又说：“我当时觉得，竟然有这样的孩子呢，会直接问我有没有办法，而不是选择放弃哪一边什么的。”
金玟庭快步追上她们之间的距离，重新并排走在林允儿身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的她，这时听到林老师的新叙述，又忍不住替柳智敏说话：“她就是什么都想做好。”
“哦？”林允儿回头来，眼里闪动着讶异，“你果然很了解智敏呢。”
果然吗？金玟庭心想她和柳智敏之间并不存在这种‘果然’，否则怎么会连对方要在三年级时出国交换都不知道。但金玟庭又清楚地感觉到，当林允儿说她很了解柳智敏时，这种来自第三人视角的对她们亲密的认可，勾起一种轻盈灵动的快乐在她心头旋转出一个小小的华尔兹圆圈。
只是那轻盈的确不够有重量，不能沉甸甸地留在她心头，转完一圈就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金玟庭有些失落，林允儿却把话题转向了她。
“玟庭有出国的想法吗？”不知不觉间，林允儿有意拉起的警戒线被她自己拆走了，连带着对金玟庭也表现出熟识很久的态度。
金玟庭一愣：“林老师是说深造吗？”
“没错。”林允儿点头后又说，“医学生们都要的吧？再说你既然有能力辅导别人的课业，自己的GPA肯定不成问题吧。”
“深造肯定是要深造的。”一年级的医学生谈起这个话题还有些迷茫，“但是出国的话……跟成绩好是两码事，我是觉得去国外读书是很需要勇气的事。”
她们已经走到排练室外。原本长满杂草，无人打理的小院子被出入排练室的学生们踩出一条清晰可辨的小路，他们后来又找到厚纸板，铺上两层当作简易的路面石，以免大雨过后的泥泞挥上鞋头和裤腿。金玟庭的声音停在小路入口，和林允儿一前一后踏着纸板路往排练室。
快到门口时，金玟庭不知怎么想多看一眼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树；从溪谷回来的下午，柳智敏就是站在那棵树下等她。于是金玟庭停下脚步，在还有二十米就即将抵达排练室大门的地方。
林允儿站在门口，转身看见金玟庭朝着院落西北角的大银杏树发呆：她驻足在原地，上身轻微向着树木的方位扭动，平直的肩膀一端与腰部连成一条富于动态的漂亮流线。
金玟庭微微踮起一只脚尖，眼眸里盛满执着，却是在放空。
林允儿喊她：“玟庭，快过来，排练要开始了。”
金玟庭重新站好，转身时却带着些恍惚。她的步伐再迈动起来，手脚不自觉同边了。
“啊……”金玟庭又停下来调整。
“金玟庭！你怎么才来，慢死了。”柳智敏边走边说。
金玟庭还没来得及回应，和林允儿一起站在门口的她突然被老师往前轻轻一推，完全而独自地站在了门框当中。
“你也要适当地学会去依赖她。”林老师在金玟庭背后冷不防地说。
金玟庭想问什么意思，可柳智敏走近了。林允儿喊着‘借过’进了排练室，和柳智敏打完招呼后径直走到排练室中心。她拍拍手，叫学生们放下各自手头的事情，准备集合练习。
“我等你很久诶？”
走到金玟庭面前的柳智敏抱怨着，语气好像责怪恋人约会迟到一般。金玟庭忽然明白过来，她的精神力也许远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么强大，不然她不会在柳智敏近来还宛若撒娇的瞬间诞生出想要去外面那棵树下坐着的、近乎逃避的心情。
金玟庭的思绪开始离体，目光涣散地对着门口走道的天花板神游。但双颊被人捏住了。金玟庭的视线又聚焦、定格；控制眼睛这块人类自身高精度镜头的旋钮开始旋动。
柳智敏捏着金玟庭的脸颊，皱着眉毛问：“怎么总是不听我讲话？”
金玟庭撤开和她对视仅五秒钟的眼神，说：“我没有。”
“要记得中午吃参鸡汤的事哦？”
金玟庭淡然地点头，指指柳智敏的身后反过来催促她：“快点去，大家都在等你呢。”
“怎么说得你好像不会来？”柳智敏奇怪地看金玟庭一眼，双手从对方脸颊上挪开，之后的目的地却不是身边大片虚无的空气，而是实实在在站在她面前的金玟庭的身体。
柳智敏一把牵住金玟庭的手，转身将后脑勺和背影留给金玟庭，然后朝着她们练习的空间走去。
林老师刚喊完集合，那边的学生们或从地板上起身，或把手机放去杂物桌。金玟庭这时低头，注视起柳智敏圈在她手腕上的五指；软嫩又还有些胖乎乎的，七八岁小女孩一般的手，暖得很干燥。金玟庭又想起院子里的银杏树，想到秋天，想到满是黄叶的那个季节，想到之后的白雪，想到柳智敏未来能这样自然地再牵自己的手吗？
柳智敏的剧本拿在另一边手里，金玟庭很想展开来看看。她想知道答案有没有写在剧本里：她究竟要拥有哪个身份才有资格要求柳智敏和她一起，一直看绿叶变黄、黄叶变枯、枯叶新生。
Chapter30
民宿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秋千闲置在院落的一角，缠绕在两根绳索上的旧彩灯时灭时明，所以金玟庭有天晚上看见了会笑它奇怪。
“你不觉得它的存在和这里，”金玟庭窗户边，站在房内，双手却伸向院子里比划，“就很不搭吧？”
但柳智敏却在心里默默觉得这快要坏掉的、扑满灰尘的彩灯在农村堆满杂物的院子里显得浪漫。当时她没想反驳金玟庭，然而此刻冲进院子又注意到那彩灯的瞬间，柳智敏真想马上把金玟庭带下来，大声告诉她这就是浪漫、这就是生活的浪漫。
“这些燃烧在夏夜的小彩灯，燃烧在乡村院子里才正好是它浪漫的原因啊？”柳智敏想这样跟金玟庭说。
不过柳智敏没有停留，推...
不过柳智敏没有停留，推开一楼大门后便踢掉鞋子，立刻朝着楼梯跑去。
客厅漆黑一片，唯二的光源来自两个楼道平台处的照明。踩上一楼入口时，柳智敏扶了一把扶手，像是为了获得加速的助力。脚上棉袜轻薄的布料与木地板相接，发出‘嚓嚓、嚓嚓’的响动。
三楼到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柳智敏一眨眼，却没有看见理应暴露在她眼前的、属于她们卧室的光景。三楼只有两间卧室，门板宽大笨重、上下两端结实地顶住边界，不让一丝光亮从缝隙中泄露出来。夏夜阒然，万物都因漫长的白昼而陷入昏睡。但在这万物之中，唯独有一个人，柳智敏不允许她跟着一起进入休眠的状态。
因为她们是约好的，因为她们是有约定的。
柳智敏很记得临出门时金玟庭一边装作没什么所谓地点头，一边又悄悄得意的嘴角，所以她才会相信金玟庭的承诺。她想她已经足够了解金玟庭了，也足够掌握住金玟庭了，于是离开时从房间里带走的期望在风里转换为希冀，转换为渐渐深重的热切。
然而现实直白地横在柳智敏眼前：那么稳当，那么不容置喙，那么令人讨厌的房门密闭，严丝合缝地将她拒之在外。柳智敏两手撑住膝头，呼吸粗重，脑子空白。因急促奔跑而从身体内部蒸发出来的水汽留滞于皮肤表面，尽管能被贴身的衣料吸走一些，但被冷静的风轻轻一吹，还是从后背生出阴冷的颤栗。
柳智敏觉得这些气流是经过了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板之后才变得冰凉无情的。
她的呼吸平静下来，又在一呼一吸的吞吐中燃起滔天的委屈。也很奇怪，一点没有愤怒。只不过那些委屈是暴烈而灼热的，像即将喷发的熔岩，像调色盘里最浓重的红。
柳智敏其实知道，她是因为明白除自己以外的人都不足够可信，才会决定做人群中被大家依靠的那个人。那样的话，她自己就不会受伤了——但好不容易，她也需要与人交换才长存的安全感在金玟庭这里找到容器，金玟庭却丝毫不留情面地要将容器摔碎吗？
柳智敏移到栏板旁边将身体靠上去休息。她的眼眶又氤氲起水雾。
“哦……？”
这时，一道微微透着沙哑的嗓音在前方响起。门板紧接着被推开，吱呀作响。
金玟庭披了一件很单薄的外套在肩上，仿佛已经睡过一觉。但她轻薄外套底下还是傍晚身着的浅灰色短袖。
“你终于回来了。”金玟庭舒了一口气。
她看起来困极了，眼皮因倦怠而半耷拉着。不过见到柳智敏回来，金玟庭又打起精神来跟她讲话。
“我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刚才迷迷糊糊听见有脚步声，就猜是不是你回来了。但怎么一直站在外面？”
金玟庭把外套朝床铺上一扔，接着就向楼梯口走来。柳智敏抬抬脚也想往前，想主动吞掉一些她们之间的距离，但跑步攒下的乳酸突然在肌肉里发挥作用，一下子让她累得抬不动小腿。
柳智敏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什么组织语言的区域一工作就会牵连到泪腺。她看着金玟庭越走越近，语言中枢对泪腺的影响就越是强烈。她会鼻酸，会眼圈发烫，会觉得喉头像塞了铅块一样肿得难受，还会想要质问金玟庭为什么没有开着门等她。
金玟庭完全走到柳智敏跟前，两人只隔着一个成年人步幅距离时，她困乏的模样看起来也恢复了好些精神。
柳智敏不知道金玟庭是在远处就已经带着这样戏谑的模样看着她，还是走近了才故意变成这样。但柳智敏觉得在这种目光下表现出想哭的样子比一般情况更难为情，于是很要面子地把脸偏去左边。
可金玟庭早就看见了。金玟庭笑笑说：“什么啊。怎么又要哭了？”
柳智敏用力抿起的嘴唇使她侧脸显得更肉嘟嘟。拥有肉嘟嘟脸颊的女孩倔强地说：“我没有。”
“是吗？”
金玟庭有时真的很坏，她竟然跟着柳智敏偏头的方向移动，非要看清楚对方是不是在哭鼻子。柳智敏从左边偏到右边，又从右边偏到左边；金玟庭像要吃肉的小狗一样追着跑。偏偏她们谁也不喊累、不觉得幼稚，乐此不疲地配合对方的兴趣。
直到偏来偏去把柳智敏郁闷的心情偏到消散，眼泪也慢慢回收后，金玟庭才消停下来。但这时，柳智敏直愣愣盯着金玟庭不放。
她问话，问得很凶狠：“为什么关着房门？”
金玟庭丝毫不觉得可怕，反而懒洋洋地走到柳智敏旁边，也将身体靠上三楼的栏板。
柳智敏努嘴，心里又明白金玟庭的理由没什么可辩驳的地方。最后倒成了她自己吃亏和想太多，柳智敏又郁闷起来。
柳智敏没回应，金玟庭却偏头来问：“你不会以为我没等你吧？”
“……”
“你不会是觉得我骗你，所以哭了吧？”
——金玟庭又凑得太近了。柳智敏稍微顿了一下，才凝视清楚她展现在自己视线内的五官。
用不严肃的表情问出严肃的问题，是让听者不那么在意的必胜招数吗？柳智敏不敢确定，但眼下很确定金玟庭是故意这样的。就跟她在出门前听闻自己晚上要去排练时一样，眉毛蹙起，眼珠由下往上地看着你，堆积在平直唇线上的情绪好像既认为面前的人可爱，也忍不住要揶揄。
“柳智敏，”金玟庭忽然将下巴敛回去一些，而这时从顶上倾泻下来的灯光只覆的住她的头顶。“我不会骗你的。”
什么？柳智敏眨眨眼。
金玟庭说完这句话的当口就切换了她凑近来的那种状态，转而急匆匆地想要退开。可是在柳智敏眼里，圈定在她们周围的一小片时空正被无限放慢，她甚至可以清晰观察到金玟庭身体退回去时拖动出的重影。太恍惚了；电影似的。柳智敏抬抬手，自己的手臂却能连贯地甩动。她没由来想到，也许她们是来自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吗？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金玟庭拥抱一下会怎样？连接会中断吗？彼此会消失吗？柳智敏想到就要做，抬起来的手臂向前一伸，另一边手臂跟着搭上金玟庭的后颈。
金玟庭被一把拉到柳智敏身前。一个略显拥挤的怀抱将她包裹住了。
“啊，没有消失呢。”柳智敏说。“金玟庭，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金玟庭的脸埋在柳智敏胸前，快要喘不过气来。
电吹风机‘嗡嗡’运作的声音充斥着房间，金玟庭却不是因为它而觉得眼前的课本令人烦闷。她捏在手心的水笔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在纸张上划出线条了，又有汗液从手心渗出，搞得笔身触感很让人不舒服。
金玟庭终于决定将它丢到一边，课本也合好来。柳智敏在使用的电吹风却在这时安静下来。
柳智敏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金玟庭把椅子推进去，“我学得差不多了。”
“你有完成吗？”
“我给你圈的那些内容。”柳智敏撇嘴，双眼努力翻出大片眼白，好表现一个不高兴的表情。
金玟庭装作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但其实她知道柳智敏是在说这个。
“当然没有。”
金玟庭站在自己的床尾，展开双臂往后一仰，纤弱的身板直直倒下去，飞扬的短发发尾给沉闷的夏夜划出一道爽朗的风。但听到她回答的柳智敏把电吹风放在手上，好像没有要再举起来给自己吹头发的心思了。
柔软的席梦思回弹了一次，接着稳定、平复。金玟庭躺好了，这时侧过身对着头发湿润、脸颊也有些湿润红色的柳智敏说：“逗你的。”
这是她小小的反击。
十分钟前。
金玟庭一直等到柳智敏回来才要去洗澡，好在二楼和三楼的浴室都没人使用，于是两人各占一间。站在楼梯口分别时，还互相放话一定会比对方洗得更快。
“比就比。”金玟庭把三楼的浴室让给柳智敏，自己拿着睡衣下二楼去。但她又非要挑衅，摸着自己的短发说：“我肯定比你快啊。”
结局也正如金玟庭所料，她先回到卧室。当她擦着头发走到三楼走廊，听见浴室里依然很饱满的哗啦啦水声时，金玟庭就知道柳智敏没有要跟她争。无用的胜负欲——金玟庭自嘲地笑了笑，却还是会因为多了一件可以在柳智敏面前炫耀的事而感到高兴。
她不自觉驻足下来，开始倾听对方洗澡的声音。那水声急促，打在地板上的动静丝丝入耳。看来柳智敏洗得正尽兴，也说明她有太多的疲惫想要被冲刷、有太多的压力想要释放。金玟庭用毛巾盖住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短发。其实金玟庭也知道自己奇怪：既要体贴，又要亲自推翻这些体贴，好像单纯的体贴会让她无法接受自己一样。可推翻之后，她又盼望对方不要放在心上。
而柳智敏贴合了她这样的心绪轨迹，或者说满足了她那些很难被满足的怪脾气。
金玟庭抬头，望见对面窗户里挂着一轮明亮的弯月。
夜更深了，月球从太阳那里折射过来的光芒温润而突出。温度很高的夏日空气混合着刚洗完澡出来的湿意，明明擦得干爽的身体又变得滑腻起来。金玟庭决定去窗边透透气。
窗户是金玟庭对这间卧室最满意的地方，正合适的窗台高度允许她可以自然地趴在上面对着外面的景致发呆。尽管夜里已经看不见什么丰富的风景，但两相对比的夜空和明月就足够了。空气在窗外流动，跑成凉爽的风。它们振幅不大，抚过面庞却足够舒适。金玟庭忍不住将脑袋努力伸出去一些，任由风来亲吻她的脸颊。
——她的后背却被一道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亲吻，金玟庭觉得她面前的风都颤动着绕开了。
“在看什么？”
柳智敏的身体，从来没这样亲密无间地贴住过金玟庭。亲密到双方身上薄薄的睡衣布料都被某种湿润晕染了。金玟庭面前是凉爽，后背是火热，难受得无法动弹。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柳智敏压在她肩上的柔软脂肪很舒服；除了那两颗硬质却又明显带着人体软度的圆点抵住了她的肩胛骨。
金玟庭不由缩起脖子，整个背部绷得笔直。
“呃……”金玟庭连声音都开始发抖，“看月亮……”
柳智敏循着金玟庭的声音去看月亮：“好漂亮啊，我第一次见这种只在课文或者剧本里描述过的弯月。”
金玟庭强装淡定地向月亮投去一瞥，说：“它安静得很像在睡觉。”
柳智敏的双手也扶在金玟庭的臂外侧，整个人几乎将重量向下依托。她听见金玟庭的答案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向前一凑，凑到了金玟庭的耳边。
“你也挺有艺术眼光啊。”
金玟庭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这有什么，我还觉得那片云像鳕鱼片呢。”
柳智敏顺着她手臂伸展的方向一看，发现今晚的天空万里无云，只在月亮附近拢了几片薄薄的雾气。她一下又知道金玟庭是在逗她，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嘛。”
柳智敏在金玟庭的肩膀上落下一个细微的巴掌，终于松开了金玟庭。
电吹风的噪音还在继续。金玟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其实电吹风的噪音也没有那么讨厌——她突然想——噪音把柳智敏洗发露的香气散播到了空气里。
柳智敏终于吹好了她的长发，收好机器又拿了把梳子开始给头发做按摩。一把巨大的气囊头皮梳，每从发间拉伸、滑落一次，奇妙的声音就会迸发一次。金玟庭觉得很有意思，又侧躺着看柳智敏。柳智敏无辜地和她对视到一起。
“干嘛？”
“没什么。”
金玟庭又平躺回去，柳智敏梳头发的声音也重新运动起来。但只刷过两次之后就停下来了。金玟庭还没来得及好奇怎么了，就听见柳智敏问她：“金玟庭，你有没有想过来戏剧社？”
“你其实挺有想象力的……”柳智敏低声说道，“还以为你只懂数学那些东西呢……不过，你数学为什么那么好？”
金玟庭耸耸鼻子，悠然地回答说：“当然是喜欢啊。”
“那为什么喜欢数学？”柳智敏继续追问。
金玟庭轻轻皱眉，倒是没有想过柳智敏会问这个问题。对于为什么喜欢这一类的问题，金玟庭有时会感到困惑，她心中其实有很多理由和原因，但好像从来没在这类问题的考核中完全照她所想地表达给提问者过。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有那么难解释吗？金玟庭一直很好奇，但也不知不觉放弃了反复解释的欲望。
可是柳智敏给她递来一次机会，并且是柳智敏。金玟庭忽然坐起来，沉吟了片刻。
最终她说：“因为……数学很干脆。”
话音一落，金玟庭便立刻去寻柳智敏脸上会出现什么反应。如果是持续的不解，或者认为她在故弄玄虚的嘲笑，那么柳智敏再漂亮也会在金玟庭心里沦落为俗人。但柳智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替她解释着问：“你是说它很纯粹？”
金玟庭内心一动，一反常态地继续跟柳智敏说了下去：“嗯，很分明，很直接。我觉得人类话太多了。”
她说完后面这句就立刻捂嘴，很后悔地想着明明只需要前面那半句就好了。可柳智敏依然没有不礼貌的表现，只是像发现了宝石一般对金玟庭说：“其实你真的很适合来我们戏剧社诶。”
金玟庭低头盯住她一紧张就捻被单的手指。
“是吗……”
“如果我是社长，我会一直来找你，直到你同意加入戏剧社的。”柳智敏说。
她胸有成竹的模样逗笑了金玟庭。
“有我这样的社员一定很让你头疼。”金玟庭说，“不过你很想当社长吗？”
柳智敏露出神秘莫测却又很好被看穿的笑容：“你觉得呢？”
“不会觉得累吗？”金玟庭很好奇这件事。
柳智敏却反问她：“那你在学校里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的话，不会觉得孤独吗？”
金玟庭一愣：“我学业很忙的。”
“金玟庭，”柳智敏用食指抵着下巴，“你当时为什么学医呢？”
又是这样的问题，金玟庭这会儿不觉得恐惧了。她对上柳智敏的双眼，乍一看好像是对方关切自己，但深深地望进去却能看见柳智敏想要得到某种帮助的希望。金玟庭认真思索了一阵儿，随后回答说：“医生是可以独立解决很多问题的职业，我觉得很帅。”
在这之后却是有些陡峭的沉默，陡峭到金玟庭都怀疑是不是被柳智敏觉得自己很奇怪了。她敏感起来，想着要说些打破微妙气氛的俏皮话。柳智敏突然又问她：“金玟庭，我的出现，有打扰到你的孤独吗？”
话语分明是用耳朵听的，但金玟庭却瞪大了眼睛。她听见了，柳智敏用的是‘打扰’这个词。不是打破，不是消除，而是打扰。金玟庭张张嘴，可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说不出太多话来。
“如果有的话，你要随时告诉我。”
柳智敏说完，抿唇冲金玟庭笑了一下。然后她从床上起身，把梳子放到床头柜，伸手准备关灯。
“晚安！”
Chapter29
其实你也很需要我；金玟庭不由想到她曾在知合社树洞外说过的话。
后来每每想起柳智敏伪装声线的笨拙举动，金玟庭在好笑之余都会觉得她可爱。她没想到柳智敏会那么笨的：一个几乎每晚都近距离在耳边嘟囔的声音，怎么可能简单伪装一下就听不出来呢？柳智敏的嘴从来停不下来念叨，听讲的时候会跟着金玟庭的提问念叨，叫她独自解题，她也会一边读题一边写步骤地念叨。
辅导的那些晚上，坐在每间只有她们两人的教室里，选...
辅导的那些晚上，坐在每间只有她们两人的教室里，选两个或最前或最后的位置，把崭新洁白的笔记本摆在彼此中间……柳智敏偶尔会把笔记本往金玟庭这边推。
她说：“这样的话，你写字会比较方便！”
金玟庭默默看着均分的页面向着自己多侵占一点，柳智敏压着纸张吞噬掉的距离更像是她本人不知不觉间消融掉的金玟庭的边界。金玟庭原本靠过去一点的身体慢吞吞坐正；她那时想，柳智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是想让她看清自己写下的笔记，也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了自然地接近她而绞尽脑汁安排过多少看似不起眼的行为。
金玟庭以为柳智敏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柳智敏什么都知道。
——她挺需要我的；其实你也很需要我。
烧断了线路也因此烧坏了空调的排练室在那天晚上终于等来电工师傅检修，但林允儿后来没有要求学生们回去练习。也许是下午发生在柳智敏和金玟庭那边的意外产生了影响，林允儿又给学生们放了一个晚上的小假。然而，有好几个社员无法平静，吃过晚饭便换上适合练习的宽松衣物在客厅里号召大家自行去练习。
一些戏份不重要的社员选择在民宿休息，但柳智敏没有可选择的余地。攒局的是男主角，他提出的目标是今晚搭配台词把第一小节的舞台调度先设计出来。
“智敏学生，走吧？”簇拥在男主角身边的几个人已经站在门厅，大家一齐朝还未动作的柳智敏投来视线。
柳智敏眼神轻轻向上一瞟，迅速扫过她和金玟庭位于三楼的房门。
“我上去拿点东西，你们先去，我很快就过来。”柳智敏踩着楼梯，飞快地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书桌和房间门打开的方向在一条直线上，正在看书的金玟庭没有关门。她侧身对着房门。但柳智敏一跨进室内，金玟庭就敏锐地转头来看她。
见柳智敏低着头，表情也不很明朗。金玟庭眉毛一挑，捏着声音问：“怎么了？”
“要去练习。”柳智敏一边说，一边坐上自己的床沿。
金玟庭握在手中的水笔先是被她转过两圈，然后丢进摊开的课本。她扭着身子趴在椅背上，好奇道：“林老师不是说晚上休息吗？”
“他们……”
柳智敏抬起头来，说意外也不算意外地和金玟庭对视在一起。她愣了一下。金玟庭此时露出的表情，似乎是柳智敏第一次在她脸上直观感觉到的宽慰。金玟庭的两撇眉毛稍微蹙起，薄薄的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直线，脸颊两边的肉因此鼓鼓囊囊。她的眼珠，随着眉毛的蹙动而向上，最终也随着眉毛的定格而停在靠近上眼眶的地方。金玟庭投来一道可怜巴巴的上目线，但那并不是在可怜她自己，而是替柳智敏当时的低气压感到委屈。
“不能不去吗？”金玟庭又说，“排练的情绪起伏太大了，你现在还是平静休息一晚更好。”
柳智敏把头埋得更下去了，撑在床上的双手不住用力，附近的床单被她抓得皱巴巴。这种沉默，发生在柳智敏身上很显得意外，金玟庭也注意到她的不寻常。于是金玟庭收起在卖弄可爱的脸孔，神情转变成严肃的模样从书桌走到柳智敏床边来。
金玟庭想了想，最后坐上地板；她紧挨着柳智敏的小腿。
“他们？”
金玟庭把柳智敏欲言又止的话头重新牵出来，又拿肩膀去碰她的膝盖。
柳智敏伸出一只手搭上金玟庭送来的肩膀：“反正我必须要去就是了。”
傍晚的空气已经不算炎热，从另一个角落站立着的电扇送来的风打在金玟庭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短袖的身体上，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凉意。但柳智敏的手心流出滚烫的热，轻轻覆盖在她的肩头。只是这滚烫当中还带着一些颤抖。
柳智敏用力把在金玟庭的肩膀上，说着自己必须要去却迟迟不肯松手，也迟迟没有起身，更迟迟没有多解释什么。金玟庭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接着向后仰头，她的下巴扬起到与脖子形成九十度直角时才能看清柳智敏越埋越深的面庞。
难以启齿的到底是什么呢？柳智敏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但她直觉要是把在客厅听到的话如实讲给金玟庭听，肯定是会伤害到金玟庭的。金玟庭好像不敏感，又好像很敏感，柳智敏不愿意去下无谓的赌注。终究来说，事情是她们社内的事，也不该过多把矛盾放到金玟庭这里来。
但柳智敏不知道的是，她越是想要隐藏内心的想法，就越是在举止上暴露得彻底。
金玟庭仰头看她，看她浓密的黑发滑过耳朵从脸颊两侧垂落下来。柳智敏的脸和表情隐在其中。但她的眼眶却明显能看出是已经泛红。其实金玟庭已经感觉到了戏剧社社内无色无形就施加在柳智敏身上的压力——她长叹一口气——也知道溪谷发生的意外对她产生的冲击。
这样的情况，金玟庭也做不到把林允儿要求传达的口信告知给柳智敏。她觉得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听朋友说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参鸡汤店，”金玟庭保持着后仰的视线，手臂也向上举起。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柳智敏低落下来的脸蛋，女性皮肤的细腻缓慢晕染进她的指腹，还带着青春特有的绵软。
金玟庭捏住柳智敏的下巴，声调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还是很自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说：“明天带你去吃吧？”
但一切没有人在意的东西，金玟庭都在意。
柳智敏眨眨眼，先前还只有些泛红的眼眶忽然聚起水雾。接着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水雾凝出的一滴水珠直直朝着金玟庭坠落。
“呀。”金玟庭好像很嫌弃地叫了一声，但又半恼半笑地在讲话。她用手指揩去眼泪，向后仰躺以注视柳智敏的姿势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吃好吃的，不用这么感激我吧？”
两人保持着一高一低的位置，也保持着一上一下的视线交错。她们互相望着，面部几乎要平行起来了。
“谁感激你了，真是。”
柳智敏说得很不在乎，可不再沉重的语气最能辨明她内心的真实。就连她在那样姿势下讲话时，随着语句扑到金玟庭脸上的气流都轻巧起来。
柳智敏又换起觉得金玟庭很烦人的表情，拍拍金玟庭的背部示意自己要起身了。
“我只是睁得太久了，眼睛干得难受。”
金玟庭不置可否地耸肩，从柳智敏的膝盖上离开后，起身去拿纸巾。她擦掉还剩在脸上的一些水汽，接着又把干净纸巾递给柳智敏。只是那张用过的纸巾她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放到了课本旁边。
金玟庭回到书桌前，拖动椅子的同时说：“快去排练吧，我要学习了。”
柳智敏终于平静下来，去床头柜拿她的排练专用包。从床头柜那边转身回来时，几乎和金玟庭转身趴向课桌是一起发生的。金玟庭刚才是在看她吗？柳智敏顿了顿脚步，突然说：“你不许先睡觉，知道吗？”
“啊？”金玟庭装作惊讶地回头来，“为什么？”
柳智敏咬着嘴唇说：“反正你就是不许。”
“好无理的要求啊。”金玟庭抱怨道。
“如果我回来发现你已经睡了……”
“就怎样？”
“我会生你的气……”
柳智敏把包包甩上肩膀，路过金玟庭的座椅时她又停下来，转身朝金玟庭摊开手掌。
“干什么？”这次，金玟庭是真的不知道柳智敏想怎样。
“笔给我。”
金玟庭半信半疑把水笔交到柳智敏手里。柳智敏拿到笔之后，弯腰把金玟庭的课本拖到到自己面前。她翻翻目录，又看看金玟庭正在预习哪个部分，然后捏住厚厚的书页往后一翻，水笔在页码处落出一个漂亮的圆圈。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任务。”柳智敏说。
金玟庭头疼地扶着太阳穴：“柳智敏，你知不知道我们医学生的课程本来就很难学啊？”
“总之你要等我回来才行。”听见金玟庭还在反驳，柳智敏不高兴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等你回来了再睡觉的。”金玟庭指着手机上的电子时钟，“但是你现在还不走的话，晚上可能会回不来了哦？”
这是一种不事工业的地区独有的寂静，仿佛身处深海，连白噪音都消失了，听觉和视觉只是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停止游动。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辛苦了！”
剧本第一小节的内容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高强度练习，不管是参演社员的台词演绎，还是为正式演出设计的人物走位和调度，都已初具雏形。男主角今晚还身兼导演的职责，排演剧情的最后一句台词练过最后一遍时他喊了cut，还把剧本卷成筒状，好似杀青了一般举过头顶向大家道谢。
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十点半，出来练习的学生都回民宿的浴室洗澡的话，肯定会弄到很晚。于是有人提议去林老师说过的那间澡堂。
“在热水里泡泡澡，正好消除疲惫了呢。”她说。
若是平时，柳智敏肯定毫不犹豫跟随大家的提议。她也不是随大流，她只是不太喜欢逆着众人的期望——或者说是要求——走相反的路。这样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累。但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另一种疲倦。
柳智敏现在感觉到了：在她内心深处翻涌的倦意。
“抱歉。”
一行人嘻嘻哈哈回程的路上，柳智敏脚步一顿，突然出声道：“我……我太累了，回去冲个澡就行，就不跟你们一起去那边浴室了。”
同学间嬉笑打闹的声音渐渐停下，大家也许是都累了所以有些反应不及。这时离柳智敏最近的一个女生走到她身边来：“智敏，泡个澡可以更好地消除疲劳哦？你一个人回去大家也不放心。”
“啊，对不起，可我实在是连泡澡的精神都没有了。”柳智敏继续拒绝她们的好意，“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再说回宿舍的路也不远，很快就到了。”
她本来还想和这个女生多解释两句，譬如在溪谷的意外也还遗留了部分疲倦在心里。但柳智敏刚想开口，就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静谧的空气，猛烈刺在她的后背。
柳智敏抬起眼来飞速环视周围，果不其然是他们的男主角正瞪着眼睛在看她。一看见他亮得宛若刀背一样的视线，柳智敏立刻打消了要和大家多解释的念头。
无论怎么说，都会被认为是活该吧？会被认为是你的问题害得大家晚上加班，你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有多难受吗？柳智敏不想自讨没趣，但却在这个瞬间再度生出“要是金玟庭在身边就好了”的期望。因为，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想要做什么，金玟庭都没有阻拦或强迫过她。那种随便你怎样的态度，柳智敏之前还老是为此生气，但现在她才意识到它是金玟庭的温柔与宽容。
就比如说，如果此时此刻金玟庭也在的话，当柳智敏提出太累了不想去澡堂的时候，她一定会满不在意地说：“那你就不去啊。”
柳智敏现在才明白，原来金玟庭的随性与不在意，是为了把关心与体贴还原至本身。
“哇，有星星诶！”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句。
柳智敏跟着抬起头望，黑得很是沉静的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首尔绝对见不到这样的景象。天空辽远，星星们看着好似快要消失，但又立刻眨动它们的能量证明自身存在；它们的能量细微，但却十分稳定。柳智敏举起手机，想要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金玟庭，但手机的相机无论如何也拍不出星耀真正的光彩。她愣愣地将手机收回口袋，在原地愣了两秒钟，心情焦躁。
好像越是对比，越是明白金玟庭的好，也就越想要回去见她、想要回去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等自己。柳智敏不停咬着下嘴唇，牙齿的摩擦使得本就很饱满艳丽的嘴唇在惨白灯光下泛起猩红。
柳智敏大声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太累了，我要快点回去。你们去好好泡个澡吧！大家都辛苦了，辛苦了！”
然后她快步走出人群，一会儿将双手放在太阳穴附近向社员致敬，也以此表示自己的情绪还很好、不用担心；一会儿又将双手紧贴身侧，反复跟同学们鞠躬道别。
见她这样，其他人也没有太多可以挽留的理由，就只是面面相觑，用带着疑问的声音说再见、你一个人回去要小心之类的嘱咐。
柳智敏倒退着多走了几步，又欠过好几次身，一直到她被路灯拉出的影子由短变长、再由长变短，柳智敏才真正转身向着自己要的东西奔跑而去。
乡夜，空气留滞的高温虽已退却，但跑动起来形成的风还是吹拂着丝丝热气。那些热气在柳智敏耳边、脸颊、还有唇间浮动，不一会儿就带出她身体里的水气。柳智敏的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每路过一杆路灯都会在灯光下闪耀出苍穹之上星河般的光芒。她为了排练方便而简单扎起的马尾一跳一跳打在背上，突然让她觉得很不自由。于是柳智敏抬手‘唰’一下将发圈取走，空气被划破一道口子，她惹人艳羡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地在风里流淌，一根根发丝与风中的细小通道嵌合，变成风本身。
她是朝金玟庭而去的——柳智敏喜欢给事物赋予意义，便自觉将推动她前行的风和金玟庭联系起来——所以她是自由的。
Chapter28
“林老师，我们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在持续停电的闷热房间里，在参与剧本朗读会的全体社员的目光注视下，金玟庭摆出错而自知的模样，低头站在林允儿身边向带队老师认错。林允儿环抱双臂坐在桌首，面色也已经从得知柳智敏和金玟庭偷偷溜出去还差点闹出事故的铁青逐渐和缓下来。但她听完金玟庭的认错，回话的语调依然是冷冰冰的。
“智敏没受什么伤吧？”林允儿问完又瞥过视线来注视金玟庭，“你也没受什么伤吧？”
金玟庭摇摇头否认，但五官却皱出难色：“嗯……身体上没受什么伤，但受到的惊吓蛮大的，所以我才擅自做主先送她回民宿休息，再过来告诉老师的。”
林允儿深呼吸一口...
林允儿深呼吸一口气，夏日轻薄的酒红色衬衫随着胸腔收纳气流的动静轻轻起伏。听说她在学校从来没有过生气发火之类的行为，社员们原本还带着一丝窥探欲想要知道林老师被学生激怒会如何反应，但没想到她那么快又克制住了，只在面部出现几乎一瞬间的怒红色。
“谢谢林老师。”金玟庭接着又说，“我们很抱歉。”
林允儿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她后来像是回应金玟庭，也像是对所有的学生说道：“我已经问了附近村民，说是我们这边的线烧断了。电工要修完上一家的活才能过来，今天下午应该是排练不了了。这么热的天，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休息会儿也解散回民宿吧。”
林允儿也没再对金玟庭和柳智敏的事做什么评价。金玟庭要离开排练室了。但她走到房间门口，刚要转动门把手出去时，林允儿忽然叫住了她。
“玟庭，你帮我给智敏带个话，让她明天早上排练前在餐厅等我。”
“好的。”
金玟庭收好林允儿的口信，身影闪到门外终于离开了沉闷的室内。然而金玟庭觉得林允儿言下之意是要单独找柳智敏训话；于是当她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在外面等着的柳智敏时，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柳智敏朝金玟庭身后的门板望了几眼，确认着问：“林老师没有说你吧？”
金玟庭摇摇头，步伐向着柳智敏而去。
独自去面对林老师和其他同学——这是金玟庭想出来的方案。柳智敏本来要跟着她一起去找林老师道歉，但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金玟庭担心柳智敏在没有阳光直晒的室内待久了会感冒，于是没有同意。
“我去就好了。”金玟庭跟柳智敏分析原因，“我不是你们社内的学生，林老师就算说我，也不会太严厉的。其他同学……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啊。”
她说得有道理，可柳智敏还是觉得这样不好：一来显得她自己没诚意，二来这样很像是把金玟庭单独推去挨骂。所以柳智敏不肯听金玟庭的，而是跟着她一起来了排练室。
但金玟庭也不愿意让她进去。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情况还能立马进来帮你解释。”柳智敏同样固执。
金玟庭其实觉得这样做很多余。她想，要是真在自己一个人被林老师误会的时候柳智敏冲进来了，那样既没法跟老师解释，也不好和身边这么多同学交代。自己作为社外的学生，大不了这次集训丢脸了以后再也不跟她们来往就行，可柳智敏作为戏剧社那么被看重的新成员，她点不顾忌自己未来的处境，金玟庭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柳智敏不至于不懂这些道理吧？她那么会与人相处的一个人。
金玟庭出来看见惴惴不安在原地踱步的柳智敏，想到林允儿的嘱咐就很哭笑不得。她走上去，柳智敏顺着迎过来。但金玟庭手一伸，把柳智敏拉来了身旁。两人一齐调转脚步朝着外面的马路去。
“说了不用担心啦。”金玟庭讲得很轻松，还用力捏了一下柳智敏被自己抓住的手。
柳智敏的情绪依然低沉。诚如金玟庭跟林允儿解释的那样，发生在溪谷里的意外给柳智敏心上落了一片阴影。并且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压力将一解除，肩膀又立刻被真正的思虑给压了下去。
金玟庭一瞥，发现柳智敏闷闷不乐地跟在身边走着。她路也不看，全凭金玟庭牵住的手给她方向。
“柳智敏。”金玟庭喊她，“你有没有逃过课？”
柳智敏抬起迷茫的眼睛：“什么？”
“就是说，你有没有逃过课！”金玟庭大声且字正腔圆地重复。
“没有……”
“可是你长了一张很会逃课的脸诶。”
金玟庭故意把调子拖得奇怪，用尽轻浮和戏谑的语气对柳智敏说。她判定柳智敏是要生气的——放在平时正常的情况下。但柳智敏听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想要跟金玟庭反驳什么。
柳智敏甚至加快节奏往前赶了两步，另一只手攀住金玟庭的胳膊。
“你别放开……”柳智敏说。
金玟庭僵住了，从耳朵灌进来的音节好像融化进血液，慢慢流向全身。
这时太阳悄悄隐到云层后，仅剩一点金边镶在天空上。地面躲过炙烤，温度渐渐平静。气流朝着一个方向涌动，席卷成风。
她们走在沥青路面与被晒得干裂的泥土地交界的地方，脚步并不严格走成直线，偶尔全部踩上公路，偶尔又一起挤歪青草、躲进泥地。金玟庭小心翼翼地瞟一眼她可以说是被柳智敏扣留在手心的右手掌，然后视线又下滑盯住四个脚尖。脚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同频的，迈出同边的腿，迈出差不多的步幅。
是因为挨得太近了吗？才好像连通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样……金玟庭明白后知后觉笼罩在柳智敏心头的恐惧，大概和她自己想象出对方差点受伤那瞬间而爆发的心情相同：她们心底的沼泽盘旋着现身，叫人挣脱不开的，是害怕自己无能而造成的悔恨。
金玟庭用尚且空闲的另一边手挠挠太阳穴，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跟柳智敏说些什么。
“柳智敏……”金玟庭略略抬头，借着间隙的荫凉半望着天空。
右手臂上的皮肤衣衣料绷起来，那是柳智敏做出的回应。
金玟庭倒也不一定要她出声，自顾自继续说：“你猜我有没有逃过课？”
柳智敏嘟囔着回答：“怎么一直说这个。”
“你猜一下啦。”
排练室回民宿的路程不长，一个正常成年人走上七八分钟已是绰绰有余的速度。但金玟庭体感她们已经走了大概十分钟了。柳智敏不怎么说话，仿佛一只漏了气的气球，而这只气球原本是游乐园里样式最精巧、内里飞舞金粉亮片的气球。但现在无论是想要开玩笑惹恼她，还是制造机会让她来嘲笑自己，金玟庭都已经足够努力，柳智敏却还没有回答的积极性，金玟庭就有些沮丧了。
她头一次觉得分寸感是这么没用的东西。
见柳智敏没兴趣回答，金玟庭望着视线范围里越来越近的民宿建筑，在即将行过路边一棵大树的时候，金玟庭终于摆动起她僵直很久的右手臂。
金玟庭把柳智敏晃动起来，撒着娇说：“你猜一下嘛~智敏姐姐？”
被金玟庭少见的肉麻和亲密激发出的笑容挤进柳智敏失落的面容中，混合起来的表情因此显得滑稽。
但柳智敏笑了；金玟庭终于放下一点心来。
“谁是你姐姐啊。”柳智敏嘴上这么说，可偏过去的脸蛋还能从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当中摸到一丝欢喜。也很难得看见她扭捏的模样，金玟庭笑笑，全然不在意自己吃了亏。
柳智敏的情绪终于好转，回答了金玟庭硬要她回答的问题，并且在回答时恢复了原本自信和昂扬的模样。柳智敏直愣愣地打量着金玟庭，却并没有露出与之匹配的思索神情。她好像是想那样盯着金玟庭看才那样做的；问题的答案，柳智敏也早就有了。
“你肯定没逃过课啊。”柳智敏笃定地说。
金玟庭皱起眉毛很是好奇：“为什么？”
柳智敏这时又把面容隐下去，但不是因为情绪再次低沉，而是似乎得意又似乎害羞的笑容不想被金玟庭看见。
她说：“你也是很认真的人啊。”
走到民宿门口了；又走到民宿门口了。金玟庭停下来。明明是因为到了目的地才停下来的脚步，却始终有种她是为柳智敏的话而驻足的感觉。柳智敏也停下来。两人都不说要推门进去，抬起眼睛来又不小心对视到一起：有风暴在金玟庭略微带琥珀色质地的眼珠里翻滚，而柳智敏纯黑的眼眸中，毫无征兆就下起了大雨。
金玟庭没想到柳智敏会这样说，她心里做好的准备是应对柳智敏会认为她逃课。她以为她在柳智敏心里就应该是那样有些恶劣的印象；虽然她也知道柳智敏认可微积分的辅导，但总的来说，体现在辅导和课业上的水平并不影响别人认为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甚至……金玟庭都想好了要如何用回答来加强她在别人心中这种我行我素的认知。
“长得漂亮的人都逃课啊。”金玟庭打算这样说，“所以我才以为你也逃课的。”
被溪谷小河浸透的衣物刚被阳光蒸干，现下又像来了一场无形的雨从头到脚把人浇了个遍。金玟庭抓着自己的皮肤衣，不断在指尖摩挲，揉搓了揉搓，隐隐有水汽氤入指腹；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从她心里蒸发出来的水汽啊。金玟庭觉得喉头有些肿胀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柳智敏松开了金玟庭一直在冒汗的手心，继而将两手一起伸到金玟庭面前。她按在她的鼻翼两侧，手指用力向下滑动，是一次不那么常规的却同样亲密的刮鼻子。金玟庭的脑袋因此轻微向后仰了一下。
柳智敏双手背在身后，稍稍弯腰将脸凑近金玟庭：“你其实也很需要我，对吧？”
金玟庭眨动她的眼睫毛，上下两把小扇扑簌、扑簌地摇动。但眼睫毛反复闪烁并不能隐藏起那片琥珀色里流淌出的被理解到的感动。金玟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擅长在大白天回应太令人动容的话。
柳智敏重新直起腰杆，又再度抱上金玟庭的手臂。她推开民宿大门带着金玟庭要回她们的房间。方向的指引者被更换了，金玟庭莫名想到先前回来的路上，柳智敏一直靠在她身上的身影。明明是比自己高出小半个脑袋的人，那时候却缩起肩膀像个小朋友一样偎着她。金玟庭自认是有叫人安定的沉稳，偏偏成长途中很少碰见真正发掘这件事的人。人又都脆弱，世界太过喧闹的柳智敏正好需要这样的稳定。而金玟庭那极难被真正触碰到的敏感心底，只有柳智敏才有搅动的能力。
她们走过庭院，走过门厅，走过一层和二层的楼梯，最后来到位于三层的房间门口。
柳智敏回头来笑意盈盈地盯着金玟庭看：“金玟庭，我们可能谁也离不开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自己非常喜欢的一章。是给目前二十八章以来两人对彼此的看法做了一个总结，接下来要进入新阶段了！但新阶段不一定是确定恋爱关系哦~百分二写到十一万字了，感谢大家极其认真又有耐心地陪伴。
Chapter27
两人拖着手腕从排练室溜走，离开时林老师还在空调那边研究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室外气温也很高，好在有风抚过，树影轻轻摇动；气流围着鼻尖打转，呼入肺部的空气氤氲出丝丝青草香。
两只在桌前为了降温而贴在一起的手，走出来渐渐就掌心交握、彼此倾斜地拉在了一起。金玟庭在前面，仿佛因为是她提出要去后山的溪谷看看，所以必须她来引路那样。柳智敏被她牵在身后，有些恍惚。她想起在教学楼也被金玟庭拉着走过几次，但那时都没有太奇怪的心情滋生。
不自觉的，柳智敏盯着金玟庭走在眼前的背影不肯放松。面前的人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色短袖，胸前是什么图案没能注意到。金玟庭还罩了件轻薄宽大...
不自觉的，柳智敏盯着金玟庭走在眼前的背影不肯放松。面前的人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色短袖，胸前是什么图案没能注意到。金玟庭还罩了件轻薄宽大的防晒衬衫。排练室大门出来向左拐便是进山的小路，微微泛着红光的泥土中被来往的人踩进许多枝丫树叶；它们在大地里枯败，腐烂，复又靠着微生物的移动重生回最顶端的树梢。眼下树梢挂着这季节新长出的绿色，油亮亮地反射太阳光线，也油亮亮地鼓动风的噪音。浅淡的风从耳旁划过，呼哧呼哧像是同行者的喘息。金玟庭的衬衫衣摆就在这风的呼吸间起伏、飞跃，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柳智敏的心。
柳智敏又觉得热了。明明刚才她还想感叹室外滞留在体表的温度意外地令人感到舒适，现在额角又汗涔涔地钻出细密的水珠。柳智敏动了动她和金玟庭连在一起的手，有些撒娇地说：“走慢点嘛。”
“没有很快啊。”金玟庭说。
但她们的脚步缓下来了，低头和掉在土地上的花瓣抱歉说‘不小心踩到你’的次数增多了。
进溪谷的路稍带点上坡的弧度，所幸不长，很快就走到能一览宽阔天地的入口处。金玟庭一下兴奋起来，凉爽的手心竟然涌出湿润的热度。
“到了！”
柳智敏循声朝里看，首先一条潺潺而过的小河横入她的眼眸。河边有石滩，那些平铺的小石头光是远望都能瞧见它锋利的棱角；溪谷狭长却不算狭窄，中部往两边山丘鼓出，像一颗被丢来此处的橄榄球。得益于地形，在自然这间房里穿堂而过的溪风从她们背后吹过。而刚刚在太阳底下走到出汗的柳智敏这时猛一被吹，忍不住打冷颤。
金玟庭转眼看见柳智敏发抖，怕她着凉就从皮肤衣的衣兜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她。
“擦一下吧？”
柳智敏无言从她手中接过纸巾。这还是一包全新未拆的纸巾，深蓝色的外包装鼓囊囊的。柳智敏要撕开封口时，有些不想放开金玟庭的手。但她的五指还是从金玟庭的掌心落出，生过汗再被气流光顾，凉得有些奇妙。柳智敏慢慢吞吞撕包装封口，一不小心只是扯掉了粘在上面的塑料皮。
“呀。”金玟庭既被逗笑了，又有些不耐烦，“傻瓜吗？”
柳智敏无辜地抬起眼睛来看金玟庭：“是它自己粘得不牢固啊。”
“真是的。”
金玟庭把纸巾拿回去了，动作精准且迅速地从小方包上部开出口子。她抽一张纸巾出来，又将纸巾展开、重新叠好，然后才递回柳智敏面前。
柳智敏愣住了；她望着递来的纸巾出神，居然想着她为什么不能干脆帮我擦一下呢？
金玟庭又向前递，催促道：“再不擦汗水都干了，会感冒的。”
柳智敏摸摸自己的额角，汗水已经凝结了；扎不进头顶丸子的琐碎发丝贴在皮肤上，有一些恼人。
“柳智敏！”金玟庭站在河边喊，七分裤卷到膝盖附近。“不过来吗？”
柳智敏稍微撑起上半身，手搭凉棚朝金玟庭看过去。树荫内外的光线差让她畏惧一活动就出汗的可能性，于是摇摇头同样大声回应对方的呼唤：“再等等！”
不远处的金玟庭耸耸肩，转回去继续打水漂。她把动作做得到位：角度支撑得当的双腿，既不过分弯曲也不只是装模作样蹲一点的膝盖，持有石子儿的右手臂舒展在空中，然后瞄准角度、起势、发力、抛出！柳智敏一早找到了最好的观演角度，只是最后发射这瞬间更忍不住偏头去望结果。
反光到令人眩晕的水面上有节奏地打出三四个波澜，水纹徐徐荡开。而那些飞入半空的水花被毒辣的日头升华成气体躲进了云层里。
“yes!”
金玟庭也很满意自己这最后一次发挥，双手握拳在身前为自己进行小小的欢呼。她玩得差不多了，转身去看柳智敏在做什么。树荫下的女生不知是什么时候坐起来的。柳智敏正在拆她那散乱大半的丸子头，看起来也是要过来玩水了。于是金玟庭张嘴，想要出声再喊她一次，但这时柳智敏整理头发的手伸进茂盛乌黑的发间，捻住头绳‘唰’地向外一滑，原本汇聚成一簇的长发在她的掌心奔跑。
头发再度散下来的柳智敏宛如一朵被山涧清风吹开的玫瑰花。
“柳……”金玟庭最终没能把她的名字喊出口。那三个字好像什么魔咒一般，喊了就会让心跳频率变得奇怪。
金玟庭提起放在岸边的球鞋，白色皮革在猛烈的阳光下发出着刺眼的光。她一步步朝柳智敏在的地方回去，越走近越觉得安心。先前踩在水里，虽然水体满载凉意，但河沟底不知深浅的软塌泥沙多少让她担心。现在走到坚实的土地才觉得踏实，况且土地上还坐了一个等她回去的人。
金玟庭来到柳智敏身旁坐下；她屈起双膝，手臂搭上自己的膝头。
柳智敏指着外面强烈的阳光说：“我没带防晒霜。这玩一会儿水会晒伤的吧？”
说完她就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金玟庭，犹豫地问：“你……不怕被晒伤吗？”
金玟庭咬着唇，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说：“我从民宿出门的时候就涂过防晒霜了。”
她大概知道这回答逗人恨，所以吞吞吐吐，也很无辜地回答。不出意外，柳智敏果然是听到答案的瞬间就冲她翻了白眼。然而这让金玟庭感到另一种安心。她多少会畏惧柳智敏的温柔，那东西，就好像她说出的‘喜欢’一样让人不知道落点在哪。金玟庭想到在小河水底踩到的泥沙层，当她一脚踩进去被泥沙覆住脚背时，浸透了流水清凉的泥沙能在灼热的七月午后给予她一点躲藏炎炎烈日的空间。但问题在于，泥沙的流体本性使它不断游走，哪怕微弱，哪怕轻柔，在原地踩得太久就会越陷越深。
——柳智敏的温柔就是这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金玟庭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但在柳智敏看来，她这个笑容很神秘莫测。
“笑什么啊？”柳智敏不满地问。
金玟庭嘴上打岔道：“哎……有什么啦……晒一下没事的。”
她装出一副刚刚的沉默是在偷偷嘲笑柳智敏的样子，接着两只眼珠往旁边一转就把气氛糊弄走了。柳智敏没有深究，反而在犹豫不决的关头被金玟庭的笑容一刺激，突然就站了起来。她们乘凉的大树下，稀稀疏疏从叶间洒落的光线被一个高挑的人影挡住。
金玟庭侧目看柳智敏，也有些被吓到，便问：“干嘛？”
“我也要去玩！”柳智敏说话时，目光迥然。“免得你看不起我，哼。”
柳智敏出去了，换金玟庭坐在树荫底下静静地等着。走进太阳之中的人穿的是白色牛仔热裤和无袖夏季针织短衫。上衣色彩的交织与阳光相得益彰。金玟庭想，柳智敏就是这样的人吧，很‘太阳’的一个人。不管是在一个社团、一个班级还是无人打扰的溪谷河岸，她都是不需要衬托就能牵走视线的那个人。没涂防晒霜的柳智敏站在太阳底下，都不用担心光线会伤害她——就好像光线会跟紫外线嘱咐说：这个人类是我们的同伴，你不用特地向她问好。
柳智敏脱下鞋袜，把杏色的浅口皮鞋放在石滩上。大概是怕皮鞋被石子留下划痕，柳智敏连安置鞋袜时也蹲在原处小心地选了很久址；最后她要离开鞋子去踩水了，临走前还拍拍鞋袜，好像跟好朋友道别。
金玟庭知道那边的水荡漾着怎样的凉意，也知道凉意之上重叠了何种滚烫。她望见被自己踩过又恢复平静的水面重新破开了。柳智敏试探着将脚尖点进小河之中，她记得金玟庭说水面很烫的嘱咐。她放下了，慢慢的，细长匀称的小腿没入水中。此时水面的高度将将没过小腿肚，人还能稳健地站立。
“金玟庭！”
柳智敏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金玟庭眉毛一扬，刚想放松躺下去的身体又坐起来。
“有鱼诶！”
有鱼而已——金玟庭很想这样说。但她看得见柳智敏说话同时在肢体上更为兴奋的表现，因此无法将泼人冷水的话无遮拦地讲出口。离得远了才能这样；金玟庭出神地注视柳智敏近距离观察水面的背影，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予人的善意和物理距离成反比。柳智敏弯下腰，凑近了看在她脚踝附近游动的几尾小鱼，全然没有注意到金玟庭隐秘的体贴。
柳智敏不回头地冲身后招手，尽管没有特别朝金玟庭来，但分明就是在叫金玟庭。
“你快过来看啦！”
金玟庭觉得柳智敏可爱，坐在树下笑出声来。不知道顺势而过的风是否能把笑意捎到柳智敏耳边。总之金玟庭回答说：“我刚刚就看过了，你慢慢看吧。”
她还不忘补充：“你小心一点，再往里的泥沙很软，你不要走进去了。”
“好~”
柳智敏先是应了一声，但随后她直起腰杆来又冲金玟庭喊：“我心里有数！”
金玟庭无可奈何地耸肩，没再回应。
在头顶撑开的这把天然大伞不知什么品种，也不知在此地长了多少年岁。躺在底下直直向上望去，宽阔油绿的叶片紧挨在一起，结实粗壮的树干向苍穹伸开双臂。它不怕热么？金玟庭有些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它怎么能不管什么气温都无顾忌地想要投入天空的怀抱呢？
柳智敏尝到了恣意的滋味，也顾不上什么涂没涂防晒霜了。尽管她们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连真正用于下水的衣服都没有，但依然可以玩出最童真的趣味。柳智敏好像终于找到了一块地方可以随意放肆，把平静的小河水面搅动得像一桶碎金子。她把水踢到空中，立刻就有小小的彩虹在她身前画出七道彩色的弧线。柳智敏还不断叫着金玟庭的名字。金玟庭在树荫底下听着，她不知道柳智敏怎么那么爱叫她的全名。
“金玟庭——”
“金玟庭~”
“金玟庭！你在干什么？”
“金玟庭，过来我给你弄彩虹！”
三个字被她放在嘴里好像嚼不透的口香糖一样翻来覆去地念叨，圆墩墩的发音又可爱至极。金玟庭一开始还会应和两声，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但到了后面，柳智敏喊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大声，金玟庭便不理她了。她任由柳智敏喊，任由自己的名字驾着柳智敏的嗓音在山涧和溪流上方奔腾回转。渐渐的，金玟庭被柳智敏的呼唤喊出了困意。
暑气浓郁，升腾至空气间隙里的每个泡泡都是一颗深情的太阳。
大树底下也不例外，仅仅是不被阳光直晒而已。但金玟庭却真要在这样的热气中睡着了。她闭着眼，感觉柳智敏的喊声逐渐远了、消散了；然而她的眼前却是盛夏繁茂的山涧风光，模模糊糊的影像里，有扑朔着棕灰色羽毛的的麻雀在她身边打探，有缓缓流动的河水向着下一个石块坠落。
那其中最梦幻的是踩在河水身上的人影。她的无袖短衫被飞溅的水花濡湿了许多，本就贴身的衣物更是在阳光的勾勒下几近消解。不及她膝盖高度的水平面，倒映出她泛着莹润光芒的白皙大腿。
“金玟庭……”
连贯的音节被柳智敏叫得圆润饱满，就像她本人。但这声音的确在逐渐远去，仿佛被更深厚的泥沙包裹、吞噬……金玟庭猛然睁眼，还来不及分辨那是她耳闻的真实还是脑中某项重复的想象就直接往外跑走了。只穿有夏季短袜的双脚毫不犹豫地踩住被晒得滚烫的石子，飞似的向柳智敏的方向跑。
“柳智敏！”
柳智敏正抬起一边腿要往前走，身后清净的水变混浊了，是金玟庭激起的涟漪。
“不能再前去了！”金玟庭一把抱住柳智敏的腰身，两人齐齐向后扎进岸边的浅水滩。
柳智敏方才踩过的泥沙层在两人动静后翻出新的一面，竟然和着附近的水生植物向下旋出一个漩涡。柳智敏愣愣地看着那沼泽露出狰狞的面目，心中陡然生出无边的恐惧。她再回头看金玟庭，对方也是盯着十公分外的泥沼惊魂未定。
那个当下，对柳智敏来说唯一的真实是金玟庭紧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力量。
“金玟庭……我……”
柳智敏低下头去，很是沮丧。她明明记得金玟庭的嘱咐，没有朝危险的地界迈出过步伐，但还是出现了不可抗力的情况。如果不是金玟庭跑过来把她拉住，自己也许就已经陷进那个沼泽当中了。她悄悄抬起眼皮，想着金玟庭这时就算大发雷霆骂她几句，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但金玟庭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有些在神游的状态；看起来，金玟庭受到的惊吓比柳智敏还要剧烈，迟迟不能归位。
柳智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宽慰金玟庭，抿了抿嘴唇之后决定先从水里站起来。她把金玟庭也拉起来。两人刚一站稳，金玟庭的手就从腰部挪到柳智敏的后肩。她及其用力地将柳智敏往自己身前一带，湿了水的身体撞进一个怀抱里。
“你吓死我了……”金玟庭喃喃地在柳智敏耳边念，“柳智敏，你吓死我了！”
——而金玟庭的温柔正是这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写论文笔记和写文都过度打字，指关节又开始痛了，稍微休息几天……顺便赶个报告作业。
Chapter26
大雨结束后连续放晴了好些日子，每天从排练室的窗户望出去都是一片透彻湛蓝的天。同样是那晚之后，戏剧社的暑期集训步入正轨。一提起下学期进行的正式组员的选拔演出，来参加这次集训的预备役社员都表现得很紧张。金玟庭作为外人，虽然不了解他们的紧张来自何处，但也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中体会到近似的焦虑。
排练室不在民宿，而是林允儿单独联系的一间房屋。据说是曾经的熟人为了发展事业在这里置办工作室的地方，但迫于生计最终放弃了从春川向首尔发展的艺术梦，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去了。
带学生们过来打扫卫生那天，林允儿倚在旧工作室的门板上不住感慨道：“人是要生活的。”
在戏剧社学生们...
在戏剧社学生们的印象中，自家的指导老师林允儿不是经常感叹人生或者跟学生进行人生教育的类型。校园里一直流传着关于林老师的小道消息：诸如曾是某某剧团的一线演员，却放弃光鲜亮丽的生活，回到教书育人的岗位上来。
这些内容，金玟庭也听说过；因此，当她拿着拧干的抹布回来，不小心撞见在杂物桌边发呆的林老师时，金玟庭感到窘迫。不过金玟庭很有眼色，她低头不语，灰白色的抹布从桌子另一头开始擦起。布满灰尘的深棕色长桌上，只在林允儿身前有一块用指头揩过的细长痕迹。
慢慢的，金玟庭擦到了林允儿附近。被湿润抹布擦拭过的桌面焕发出新亮的成色，这说明桌子还没有过多使用就被闲置了。林允儿这时回神，她转头冲金玟庭点头微笑。
“真是辛苦你了，本来是来交流的，却要和我们一起做扫除的工作。”
金玟庭连忙摇头又摆手：“林老师，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
林允儿还保持着微笑，同时轻轻点头。只是她回过了视线，半凝视着虚空。金玟庭抿起嘴唇，继续擦剩下的桌面。
林允儿突然对她说：“处理好了吗？”
“林老师指什么？”金玟庭一头雾水，手上动作顺势而停。
“和智敏闹矛盾了吧？”
被问到的瞬间，金玟庭的感觉与其说是产生被关心的体贴，更多是后背传来阵阵凉意。打扫卫生时还没有开冷气，只有一盏从仓库里搬来的风扇堵在门口运转。室内热意涌动，空气凝滞，金玟庭却忍不住打冷颤。
原来她和柳智敏那些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的小摩擦，在外人看来是这么明显的吗？
金玟庭张张嘴，不太知道怎么回答：“嗯……也没什么……”
但林老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她靠在桌沿的身体离开了，然后说：“没事就好，昨晚看你挺担心她的。智敏也是，那么大雨跑出去做什么呢？”
“她有时候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这时金玟庭倒是回答得快，林允儿不由看她一眼。
“这样吗？”
一听见林老师态度模棱两可的反问，金玟庭才察觉自己失言——她说得仿佛自己是柳智敏多年的好友，还无比了解对方脾性那般。但实际上她们认识才半个学期，金玟庭既不知道柳智敏为什么暴雨天出门散步，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喜欢。
想起只燃有一盏白炽灯的寂静空间里那样直白从柳智敏嘴里蹦出的‘喜欢’，金玟庭还是会脸红。其实一句‘喜欢’能有什么呢？这个词明明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金玟庭的脑中忽然放起电影，逐帧逐轨回忆从小到大从别人口中听过的向自己表达的‘喜欢’。
那其中，有小时候隔壁家的阿姨，小区杂货店的大叔，中学时代的前辈，补习班里认识不久的同级生……也许路边遇到的流浪小狗和小猫来她裤脚边蹭蹭是在说喜欢，小雀呼噜噜飞过要用羽毛抚一下她的肩膀也是在说喜欢。既然喜欢这么寻常，怎么偏偏听见柳智敏说‘有点喜欢’就完全慌神且不知所措了呢？
而触发话题的林老师似乎一点没发现异样，只是站在老师的立场给学生一些关于友情的忠告就离开了。诸如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要坦诚直率地和对方沟通出来的道理，金玟庭当然清楚；可她和柳智敏到底要沟通到哪个程度才算是对对方‘坦诚直率’，好像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金玟庭回头环顾，看见柳智敏正双手按在抹布上擦地板。她低身弯腰，来回擦动地面的身姿在这样的天气里光是看着就累。而柳智敏那一头茂密的长发扎了个圆滚滚的丸子立在脑袋顶上，伴随着她劳作的幅度前后倾跳。
金玟庭不知不觉离开自己清洁的领域，站到了柳智敏负责的那条地板附近。柳智敏从她身前一闪而过，金玟庭发现擦干净的木地板上又多了两滴豆大的汗渍。
“你打扫完了？”见金玟庭好整以暇地来了自己负责的区域，柳智敏停下来问她。
金玟庭摇头，但样子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之感。只见她慢吞吞地蹲下，把手里揩过桌面灰尘的抹布展开、翻至干净的一面又叠好，然后伸手擦掉了柳智敏留下的认真劳动的印记。
金玟庭问柳智敏：“要洗抹布吗？我去洗，给我吧。”
柳智敏原本保持着继续向前擦地的姿势，金玟庭忽然投来的关心让她意识到了疲惫，于是四肢与肌肉间高度紧绷的精神一下松了劲，噗通一声坐到自己反复擦拭的地板上。
柳智敏坐下去之后再稍稍扬起下巴，往上的视线正好和低头看她的金玟庭挨到一起。
而金玟庭向柳智敏伸出手；白皙的掌心因为用力捏着抹布工作而显出一小片充血的红斑。
“那……谢谢。”
不知怎的，金玟庭提出帮她清洗抹布的事，叫柳智敏害羞。
暑期的集训从剧本朗读会开始。戏剧社虽然只是大学校园里非专业的学生社团，但每出剧目的排演流程都严格按照专业剧团的要求进行。一方面，这是指导老师林允儿写进社团行为守则的内容；另一方面，这也是历届社长想要把社团打造出品牌和口碑的努力。
那张由金玟庭清理干净的杂物桌这天被几个同学一齐抬进排练室的中心，以充当剧本朗读时的会谈圆桌。杂物桌很长，两侧加上前后，总共能坐下近二十人——然而这是最大限度的情况，真正入座还是会觉得拥挤，特别是在炎热的七月。
柳智敏这次从预备演出组的选角中脱颖，众望所归地拿到女主角戏份。因此，她坐在林允儿右手边，和扮演男主的同僚相对着念台词。
而金玟庭只是来客串交流，诚如朴秀荣向她许诺的那样，角色很小，戏份不多，出场顺序也比较靠后。于是金玟庭干脆单独坐在和林允儿相对的长桌末端；她背后就是排练室的窗户，窗外骄阳如炽。
“今天骗我一次，明天也毫不改正地再骗我一次，难道我就要这样一直被你骗下去吗？”是柳智敏在对台词。
金玟庭翻到剧本上对应的部分，大概浏览着这段剧情。其实剧本她早在家的时候就看完了。据说是从某本小说改编而来的剧本，既有身患绝症于是放纵去爱的男主，又有情深不寿甘心沉溺的女主，还有愿意为了男主不顾性命的女二号。金玟庭当时只是感叹这像是朴秀荣前辈会喜欢的剧情；但亲耳听见柳智敏用嘴把这些台词念出来，和另外的男人一唱一和地展开剧情，金玟庭才发现心里有说不出的排斥和别扭。
“什么啊……”金玟庭小声吐槽给自己听，“柳智敏才不会这么傻……”
她忘记这本来就是在演戏，任何不合理的人物设定或是矛盾冲突都会想办法被合理。但金玟庭仍是忍不下听柳智敏继续往下讲出那些痴情的对白。她总是想，明明你都知道了，明明你都知道他是在骗你了；柳智敏，醒醒，快醒醒！
剧情持续推进，到了男主要在女二舍弃性命的紧要关头跟女主决裂。金玟庭皱紧了眉头，摁在额角的指头不住用力，给自己的额头摁出一个鲜红的印记。她都不愿意抬头去看柳智敏对台词时会有什么表情，她只能听见她带着一丝哭腔讲道：“为了这几滴眼泪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命也可以舍弃！”
那声音在金玟庭的耳朵里炸开，犹如一声雷暴，熟悉又陌生。金玟庭烦闷地将剧本扣回封面，动作几乎和台词念出来的动静同频；也几乎是这个瞬间，轰隆隆运行的空调突然‘嘭’的一声，接着便陷入离奇的安静。
和空调暂歇的安静不同，这次是一种机器里所有零件都不再工作的安息。林允儿敏锐地向空调投去一瞥，想着要么是机器坏了，要么是停电了。但学生们正熟悉台词到最高潮的部分，她不好打断大家的情绪，便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第二大幕的戏结束，林允儿才示意学生们停下来。
“站起来活动活动，或者出去透透气吧，排练室里太闷了。”
说完，林允儿就叫上几个男同学去了放立式空调的角落。她一起身，早就被热得坐立不安的学生们纷纷逃出位置，跑去排练室外的小房间里找之前用过的风扇。
柳智敏刚刚对完几场冲突很大的戏，情绪上还很不平静。她向来怕热，也没想到这次暑期集训的条件这么艰苦，冷气不流畅就算了还居然会坏。正当她激烈地喘着气，拿剧本给自己扇风解暑时，突然一双凉悠悠的手从后面贴住她的脸颊。
虽然那手掌皮肤透来的温度让人觉得惬意，但柳智敏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她猛地向前逃脱，随后立即转身看是谁。金玟庭无辜地睁着眼睛，用两粒明亮的黑眼珠盯着柳智敏。
“不觉得很凉快吗？”金玟庭问。
柳智敏回过脸去，原本就绯红的双颊更添一丝热意。
柳智敏回答说：“就算凉快，你也不能一声不吭的就……！”
“就什么？”
柳智敏又转过身，闪烁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恼怒。但与其说恼怒，更像是少女心事被撞破的难为情。金玟庭非要那样板正地问她‘就什么’，搞得柳智敏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就在别人没准备的情况下，摸别人的脸……”
柳智敏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又只是她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了。说完她又想到，明明用一个词‘捉弄’就能形容好，为什么非要跟金玟庭解释这样一个长句？柳智敏将视线往下一放，看见手中的剧本，这时她迅速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因为话剧台词都是长句，所以被影响了。
金玟庭却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跟你学的咯。”
柳智敏没听清：“你说什么？”
金玟庭摇头否认，表示她什么都没说，或者她说的话不是那么重要。但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两片薄嘴唇轻轻抿在一起向两侧扩展，牵出一个怪有魅力的淡笑。
“要不要出去？”金玟庭问道。
柳智敏摸着手里的剧本说：“一会儿还要朗读呢。”
“不会排了。”金玟庭这时略微俯身，凑近到柳智敏跟前来。“是停电了，我过来时试了电灯开关，也打不开。”
她先前的淡笑在说这些胸有成竹的判断时又变得很张扬，颧骨高高的堆起，两只偶尔会露出笨滞目光的眼睛熠熠闪着光。金玟庭那模样，无论是谁，无论她说了什么，听话的人都会无条件相信的吧——柳智敏被她逼得向后仰，视线相对的瞬间，不自觉就想要同意金玟庭的要求。
“我……”柳智敏难得会有犹豫的时刻。她总是倾听内心最直接的指引。
金玟庭掌在座椅靠背上的手松开，将掌心翻过来朝着柳智敏。就像大扫除时为了拿抹布而向柳智敏伸过去的手心，白皙的皮肤上又出现了充血的红痕。但即便是最鲜红艳丽的颜色，她那骨感爽意的手仍向柳智敏传达着最清凉的诱惑。柳智敏的视线往上攀升，滑过金玟庭瘦削的肩头和棉质领口附近显眼的锁骨；视觉上的单薄给她带来的冲击，不亚于温度调至最低的冷气。
“走吧？”金玟庭的声音也逐渐在柳智敏的幻想中染上冰淇淋般的清甜。
而金玟庭还在补充：“后面那个溪谷应该挺凉快的，去看看吧？”
柳智敏从位置上起身，松开剧本伸手贴住金玟庭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这几滴眼泪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这句台词印象中是出自岩井俊二的某部电影，记不太清了，总之是我引用的。它很重要！
Chapter25
“我没想到外面雨这么大……”
“为什么林老师也来了啊？”
“你伞拿高一点嘛，我的头发……”
十骨伞架撑开的深蓝色伞布之下，两个人并非很拥挤地挨在一起。但由于过大的雨势，化作水雾弥漫在夜间空气中的雨滴又飞溅起很多碎片洒在伞下人的头发和肩膀上。柳智敏用空闲的手把披在肩膀上的头发往里顺，而另一边手臂打横揽过金玟庭的后背，五指紧紧压在她的肩头。
“好大的雨哦。”柳智敏又说。
金玟庭好似心无波澜地斜睨了一眼对方死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接着转过视线瞥见柳智敏的透明伞勾在小臂。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最合适的。金玟庭只有低头盯着积水的路面小...
金玟庭好似心无波澜地斜睨了一眼对方死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接着转过视线瞥见柳智敏的透明伞勾在小臂。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是最合适的。金玟庭只有低头盯着积水的路面小心迈步。她和柳智敏原本不同步的步伐就在这样的注视下——或许又经过有意调整——变一致起来。
雨势不减，公路在回程时成了向下倾斜的坡道。雨水在脚下密集地流动。地表有水幕被编织出来，流体静默为深邃的沼泽。只有在路灯下才看得见它们富于生命力的游走。
柳智敏好像是害怕这沉着又喷张的夜色，所以紧贴金玟庭前行。但十分钟前金玟庭找到她的时候：柳智敏为什么非要跟她共撑一把伞，金玟庭不得而知。
宿舍的建筑就在不远处伫立，却觉得走了很久还没走到那扇大门旁。林允儿独自行在前面，套了雨鞋的一双腿走得很快。她作为社团带队老师，担忧学生安全是本分；留心学生之间的关系大概也是本分，所以在民居客厅听到金玟庭将她叫住非要一起出去找柳智敏的那一刻，林允儿就猜到她们之间或许有什么事情发生。
金玟庭略微向后仰起雨伞，被遮住的视线无顾忌地窜入空气。她望一眼在急促雨水中不断前行的林老师，很是心烦意乱地想着林老师要是走在她身边就好了。和柳智敏在雨里重逢的那刻，柳智敏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一下子失了神般地朝自己冲过来，像白日天光里给空气划出火焰的向日葵种子。而被她攥紧在手心、紧贴脖颈皮肤的伞柄忽然就倒向一边，雨伞半遮半掩地支在头上。
踩了双白球鞋就出门的金玟庭也来不及想，踏过积水凼将自己的伞伸向柳智敏，‘啪嗒’一声，脚踝附近旋出一圈水花。
柳智敏还回应说：“是，我就是笨蛋。你要怎样？”
金玟庭无言。无言的间隙，她被柳智敏夺去一边手臂的内侧，还有雨伞下一半的空间。
两人后来一直没有对话，只是柳智敏在金玟庭耳边不停唠叨着。少女基于情绪吐露的词句，就像天空颜色切换到黑曜石镜面时立马蹦出来的星星；那么密，那么细碎，又那么亮晶晶。金玟庭听着不回答，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同样听着跳落到深蓝色伞布上的鼓点，听着雨滴落下来的频率，听着自己的腔体深处怦怦作响的心跳。它们起起伏伏，忽快忽慢。夜晚的乡间，充满潮气的氛围里，金玟庭始终感觉到鼻子底下缭绕着一股玫瑰花香，浓郁而干爽。她知道那是从柳智敏身上散过来的。
“金玟庭，”一直漫无边际在讲话的柳智敏突然有目标地喊出金玟庭的名字，“你为什么买这么大的伞？你人这么小个……”
闻言，金玟庭下意识地抬头确认她的伞是不是很大。从杂货商店选中这把伞的时候，她告诉导购的店员自己想买一把抗风防雨的、质量很好的伞。然后店员就递给她这把深蓝色的自动雨伞。大伞似乎在设计时就只考虑到是男士使用，并没有很多可选的颜色。金玟庭本来想要一个更清爽的颜色，但看来看去都是沉闷的深色。
金玟庭还是把它买下来了。首尔的霖雨季要比釜山严重得多；雨伞背在书包里，总有用到它的机会。后来没多久就被她碰见一次暴雨夜，有一天晚上从姜涩琪的实验室出来，好像倒灌的雨水把眼前黑漆漆的夜破碎出很多小块，金玟庭兴高采烈地撑开她的自动雨伞，随着伞柄按钮‘咔嗒’一声落下，伞布‘嘭嘭’鼓开。金玟庭将它举在头顶，十骨宽幅的伞把她周身所有物件都笼罩起来，安全无比。
金玟庭的视线从伞端回转往下，想起来觉得春川乡村的这场雨和学校那晚没有区别。雨伞的购置，也许就是为了这些瞬间；就像她挂在衣柜里很久不穿一次的白大褂，突发奇想穿上就在1011门前遇见了柳智敏。
金玟庭举着她心血来潮买的大号雨伞和柳智敏又相遇了。原本显得略微寂寥和空荡的伞下世界多了一个人；她分走她上课时隔壁的座位，分走她笔记本里空白的纸张，分走她书包里只给自己装零食的空间，分走雨伞下避难的心情，还分走她心脏平稳和缓的跳动频率。
“什么啊……”金玟庭几乎是无意识地让这短小的叹句从嘴唇里流淌出来。柳智敏扶在她身上的手臂传来的人体按压触感也比先前更清晰。金玟庭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于是柳智敏想假装自己也只是随口问问，继而要唠叨下一句话。这时金玟庭却跟上她的前半句感叹，补充说：“可能就是为了……为了两个人用吧。比如要救救你这样的笨蛋，什么的……下这么大雨还出来散步，自己有伞又不撑……什么的。”
供应路灯的电压似乎也受到雨夜的一些影响，一字竖向在眼前排开的几颗灯泡依次闪烁了几下。柳智敏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听见金玟庭的话也以为是自己耳朵幻听了。她是在抱怨吧？但好像又不是真正的抱怨。金玟庭在柳智敏印象里的脾气没有这么好过，好得她一时发愣；她们之间做不出回应的人竟然调换了位置。
不知不觉间，行在前头的林允儿身影慢慢停下了。
柳智敏的手，也在那后来一点点从金玟庭的肩头移转到她的小臂内侧。其实柳智敏在公路上见到金玟庭走来她面前的刹那，就很想抱住她的胳膊。是为了两人都挤在一把伞里还不被大雨淋湿，才几乎将金玟庭揽在自己身前。
林允儿在民宿门口等着两个学生走近，大门口外墙上挂着一盏白炽灯，小飞虫绕着光源盘旋。而那两个学生一走进光线的范围，林允儿惊讶地发现她们的肩头都湿掉了很大一块。
“智敏的伞坏掉了吗？”林允儿奇怪地一指柳智敏挂在手臂上好端端的透明伞。
柳智敏尴尬一笑，硬着头皮撒谎：“嗯……伞架坏掉了，撑不起来。”
“林老师！”
还不等金玟庭吭声答好，柳智敏就抢先一步霸占了向林允儿做请求的机会。林允儿又回过头来看着她。
柳智敏的手臂向后一指：“我刚刚看到前面有个亮灯的路边小摊。”
金玟庭这时紧张地皱起眉毛。
“玟庭晚饭不是没有好好吃吗？她下午还低血糖来着。我也有点饿了。我们可以过去吃点东西吗？很快就会回来的！”
林允儿眉毛一挑，转过视线盯住金玟庭：“玟庭要去吗？”
“她要去。”
柳智敏替金玟庭做决定的声音比任何一次在人前拿主意都要响亮，还带着一种不容林允儿反对的坚定。实际到了大学生这个年纪，如果不是特别危险的情况，林允儿作为老师也不会给她的学生下太多限制。柳智敏说的那家小摊她也看见了，离民宿不过十米左右，开在对面一栋小楼的一层。
林允儿进屋前给她们留了最后一句嘱咐：“嗯，注意安全，吃完了尽快回来。”
她甚至没问两人要不要再拿一把伞。
得到许可后，柳智敏迅速从金玟庭手里抢过伞柄握把，用一只手扶着金玟庭的腰，几乎将金玟庭给强行架走的。
“谢谢林老师！”
被红色塑料布围出来的空间里，虚弱的白炽灯泡悬在顶棚正中间。白色的灯泡罩子底部有深重的焦黑色痕迹，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老家当。即便是在21世纪，乡村在夜晚就节约用电的习惯还是没有从人们的意识深度消除；那种习惯，也就像白炽灯底部的痕迹一样，是无论如何变更迭代都会发生的情况。
摊主是摊位后面民居的主人，一位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的阿姨。她看见两个年轻漂亮却很狼狈的女学生冲进棚子里，安排她们坐好后还回屋拿了干毛巾让柳智敏和金玟庭擦擦衣服上的水。
“谢谢阿姨。”
今夜的小摊只有她们两位顾客，这是点餐时摊主透露的讯息。
“这么大的雨不休息吗？”柳智敏一边看菜单一边和摊主闲聊。金玟庭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多余。
阿姨说：“本来也就是做公路边的生意，雨天更要出摊了。跑车的人碰见这么大的雨会想停下来喝两杯酒，暖暖身子，然后回车里睡上一觉，等第二天天气好了再出发。”
柳智敏了然地点点头，金玟庭这时点好了菜。阿姨拿着点菜本再度看向柳智敏的时候，柳智敏却是将菜单还了回去，并说：“都听她的。”
由于只有这唯二的客人，出餐的速度快了很多。杂煮汤端到两人面前没多久，加了鱿鱼的辣炒年糕就好了。食物红艳艳地刺激着食客的视觉味蕾，柳智敏顿时感觉到了饥饿。
一双筷子递来她面前。
金玟庭脸上挂着她平素最常见的表情：眼睛略微圆睁，视线从下往上看露出三分之一的下眼白；嘴唇不松不紧地抿着，却因为她薄而平缓的唇形显得是在用力。
“喏。”金玟庭动动手腕，示意柳智敏接住筷子。
柳智敏抿了抿上下唇，剧烈情绪波动后的口舌不知为何有些干燥。
金玟庭撕开她手中的一次性筷子，纤长的白色竹筷被她捏在指间，在此处模糊的灯光下倒和她白净骨感的手混淆住了。而那双手在空气中借由动作留滞出的影像是拿起了柳智敏面前的碗，从杂煮汤里舀了半碗汤食给她。
“这顿饭我请你吃。”金玟庭把汤碗放回柳智敏身前时说，“有要谢谢你的部分。”
柳智敏咬着筷子，不解地问：“什么？”
金玟庭的眼神却在这时候开始闪躲。她支支吾吾地说：“嗯……其实我刚刚回去的路上，也看到了这家路边摊，也很想过来来着——”
“啊？”
“但是我不好意思跟林老师说……”
金玟庭说到后面就将脑袋低了下去，接着端起汤碗喝汤。柳智敏的筷子在金玟庭替她舀来的杂煮汤里来回拨弄，想了一会儿说：“金玟庭，你怎么这么别扭啊？”
金玟庭没有回答，但汤碗和脸的距离越挨越近。
柳智敏夹起汤里的萝卜，说：“我不吃这个，你帮我吃。”
“什么啊，柳智敏，你怎么这么挑食啊？”
也不知道这以牙还牙的机会是因缘际会还是另一方有意为之。但金玟庭那样说过之后，脸也慢慢从汤碗后面显现出来。她一边抱怨，一边把自己的碗推到柳智敏的碗边，从她那里收走了所有汤里的萝卜。
然后两人就陷入了奇妙的沉默，像某种约定。老有话可讲的柳智敏也意外地没有急着要破坏她。坐在很宽阔的路边摊棚子里，摊主阿姨给她们煮东西的火炉又关上了。煤气炉嘶嘶的火苗声仿佛被自然的雨给浇灭。但还是有什么东西，正蓬勃、旺盛地在她们这张桌子的两端两端跃动；连空气都被浸染，透出热烘烘的感觉。
柳智敏举起筷子从盘子里戳起一块沾满酱料的年糕，白色的筷体下端同样蹭得全是红通通的辣椒。莹润的白和艳丽的红碰撞在一起，哪怕只是最简陋的路边摊里吃到的最普通的B级美食，它们也能满足食客当下最基本的生理欲望。
柳智敏看着那块年糕，莫名感觉到心中有什么激情澎湃出来了；又或者是今晚的雨下了进去，一汪深邃的洋积攒起来，几近溢出。她有些激动地、不受控地抬起眼睛来盯着金玟庭，对方正在解决她丢来的白萝卜块。
柳智敏将筷子一放，忽然对金玟庭说：“金玟庭——”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Chapter24
柳智敏在晚饭结束后和几个同学组成清洁小队把餐厅和厨房收拾了一番。虽说放在平时她也会参与这些志愿者活动，但今天的确是有几分想要逃避金玟庭的意图在其中。其实柳智敏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逃避又出自哪份本意；下午的问题没能从金玟庭嘴里得到答案之后就从她身边跑开到现在，柳智敏也会蹦出一些念头觉得：明明该她让金玟庭难堪。
金玟庭又让柳智敏费解了。每当柳智敏感觉到自己好像走近她一些、又多理解她一些的时候，金玟庭就会给她出一些新的难题。这个医学院的一年生，明明早就接受了别人社团的安排，却急急忙忙从学校回家，导致集体出行的这天她又必须先从釜山赶过来。于是要早起，于是连早餐都来不及吃...
金玟庭又让柳智敏费解了。每当柳智敏感觉到自己好像走近她一些、又多理解她一些的时候，金玟庭就会给她出一些新的难题。这个医学院的一年生，明明早就接受了别人社团的安排，却急急忙忙从学校回家，导致集体出行的这天她又必须先从釜山赶过来。于是要早起，于是连早餐都来不及吃，于是在而后一连串的行程中遭受低血糖的侵袭。
柳智敏收拾厨房垃圾的时候，饭店送来的盒装白萝卜被撕下一片又一片鹅黄色的盖子。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背着鹅黄色书包的金玟庭的背影；明明就背了一大包零食和营养剂，这样的人居然因为低血糖晕车了。
她想起金玟庭沉默前气势低弱的辩解，说着什么吃东西动静会太大。柳智敏摸摸耳朵，忽然觉得耳垂上还贴着来自金玟庭肩膀的温度。
——心里一下怪怪的。
聚集到餐厅的学生们喊着要玩游戏。然而越是有吵闹围过来，柳智敏越是忍不住抬头望向她和金玟庭的房间。
“不吃东西才低血糖的人，居然晚饭又不吃就上去了……”柳智敏低下头来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嘟囔给谁听。
坐在她旁边的社内好友宁艺卓去拿了人生游戏的棋盘回来。宁艺卓是来首尔读语言学校的预科生，还没有确定的学系，但因为戏剧社想要发展音乐剧的新版块，就从声乐社那边把她叫了过来。所以柳智敏进社团的第一天就知道她了。某种意义上宁艺卓甚至是她在社团的前辈。
游戏地图上绘制着五颜六色的人生里程碑，纸张连边边角角也展开得很认真。柳智敏帮忙给玩家们发了游戏币，但没有留自己的份额。
所以坐在左侧同学问柳智敏：“智敏不玩吗？”
“嗯……”柳智敏犹豫了几秒，还在思考怎么推脱才不得罪人的时候，就有一叠初始数量的游戏币放到了她面前。柳智敏看一眼拿道具来的宁艺卓，一时无言。
宁艺卓开朗地笑着：“智敏姐姐也玩吧？”
然后游戏开始了。但柳智敏没有参与确定玩家顺序的剪刀石头布，而是主动选择了最后一名出发。宁艺卓对她撇撇嘴；两人晚饭坐在一起那时候，柳智敏就跟她谈过关于金玟庭的事情，所以对方一定是为了让她先别多想这件事才催着进入游戏。
柳智敏无念无想地看着塑胶轮盘一次次转过，思绪也随之飞到了别的地方。虽然还能留有一部分跟桌上的同学互动，适当地提供反应，但柳智敏自己清楚嘴里蹦出来的话更近乎于肌肉反应。
“人生就是要一步步来嘛。”她像这样从自己的语库中迅速找到与之匹配的短句，恰当地表达出来，好像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时不时往上看的视线了。
接着柳智敏心不在焉地又说：“按部就班的……”
她的目光不断向上翻动，被二楼栏板平台上若隐若现的波点花纹紧紧抓取。其实柳智敏早就看见金玟庭了。洗完澡从二楼浴室出来，一脸呆滞的神情、湿漉漉的短发下面挡着白毛巾的那家伙。她是第一次见她穿睡衣的模样。纤薄的布料好像是挂上衣架似的挂在那双肩膀上；又明明是合适的袖口宽度，可她一抬起手臂擦头发，就在小臂上来回晃荡。
就像一朵蒲公英。所以柳智敏抓不住金玟庭，也不知道金玟庭会被吹去哪里。
“智敏，该你了。”
柳智敏自己觉得尴尬地笑笑。
宁艺卓替她解围一般把轮盘拿过来放在她的面前。两人在动作的交错时刻互望一眼。宁艺卓看见柳智敏笑容同时发生在眼中的闪烁就猜到大概原因，但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道了一句：“智敏姐姐快点啦，大家运气都不怎样，很想看看你能转出什么来呢。”
柳智敏顺着宁艺卓的话去拨指针。这一举动发生在游戏当中，本该自然又平静，可柳智敏只要一想到金玟庭还有可能趴在上面偷偷看着，一直稳健跳动的心脏就突然加快了节奏。
心跳连带着脉搏，连带着控制手腕肌肉的神经脉冲。柳智敏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稍微顿了一下动作，学生们却发生巨大的嘘声。
柳智敏却像是找到可以尴尬的理由，面上浮动的装饰性笑容一下鲜活起来。她有意识地换起撒娇的语调，又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呀，我手气不好，我要准备一下嘛。”
到底是要准备什么呢？说完后连柳智敏自己也恍惚了一瞬间。她伸手去拨指针，强忍心中的好奇心没有确认金玟庭还在不在二楼。也许金玟庭还是在的；也许金玟庭觉得无聊已经走了。她反正从来猜不准她的心思，就好像还只是刚刚认识那样，对彼此的解读泛着青涩而生疏的气泡。
轮盘旋转，指针最终颤巍巍地停在‘前进十五格’的区间。学生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因为柳智敏是第一轮走得最远的那个人。柳智敏也牵动嘴角和面部肌肉，双手举在半空应和着人人相互映衬才热闹的氛围。她的角色一路高歌猛进，从出生直接到了中学。
“呀，还说手气不好，这不是我们当中走得最远的那个人了吗？”
“就是啊，智敏，下一轮不要跑太快了。”
“真是的……”
二十出头的学生们嘈杂起来从不给当事人掺言的机会，柳智敏只有坐在人群中乖乖送出微笑；同样的，二十出头的学生们嘈杂起来也多半不是真正要从当事人身上得到什么回应，他们就是想那样说而已。调侃过柳智敏之后，氛围热切的中心立刻换成了对第二轮出发的期待。大家目光炯炯又言之凿凿地催促并注视着要出发的同学。柳智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身体缩回座椅靠背时第三次忍不住抬头向上看。
金玟庭走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气运的盘旋，来来回回也没有降临到其他玩家身上，不过柳智敏也前进缓慢。然而随着玩家人数的增加，游戏进程因此变得粘滞。柳智敏的角色停在大学时段很久了，等待其他同学转点数的时候，她出神地望着窗外。下雨了。
“嗯？下雨了……”柳智敏因此感叹了一句。
没有人理她。
变得拥挤的餐桌边，越是丰满的人群越不在意来自谁的小小叹息。柳智敏有些郁闷：她和金玟庭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金玟庭不跟她讲话；她和这么多人簇拥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人跟她讲话。交流怎么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或者说交流怎么成了要大声喊“看看我，请看看我”才能达成的行为。
柳智敏撑起下巴又往三楼看。
房间的窗户开在外墙那侧，不知道灯光的明或灭，也就不知道金玟庭是睡了还是在做别的什么事。雨势渐渐变大，哗啦啦好像是老天爷倒了一盆水下来；从细雨到雷暴，中途再闪过闪电。下雨也有下雨的流程。柳智敏开始回想她和金玟庭相识到现在的全部内容，是不是不符合成为朋友的一般流程才有太多闪电？
她们不是一个班或者一个学系的同学，也不是社团里自然而然熟络的同好。如果柳智敏对自己七八十分的微积分成绩也能忍受，如果金玟庭对拿不到综合学分也不抱太多所谓，那她们是不是永远都是这偌大校园中擦肩而过的路人。
于是，一切比起天意，更像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雨势越来越急，打上厨房玻璃的响动也越来越明显。萦绕在耳边的人群喧嚣像是要把雨声给压过去，纷纷拔高了声调。不同频段的声音混合、构建出的不和谐声场侵扰得柳智敏心慌。突然又是一个巨雷炸开，柳智敏心里猛地一惊，接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她身边的人问她。
柳智敏扶着额头，胸闷气短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她下句话是要回房休息，但柳智敏却说：“嗯……太闷了，我想出去转转。”
她把自己的游戏币都交给了站在她身后观战的学生。
“就拜托你啦。”
室外是大雨自身的舞台，所以柳智敏一出来就发觉这雨远比她在房子里面听见的要大得多。但是下定的决心从不收回，或许也有些自尊心作祟。反正柳智敏深呼吸一口气，向着瓢泼大雨迈出她的步伐。
夜晚的乡村，大雨倾盆的乡村，凭借水汽升腾在空中的气味是清爽又带着一些泥土的粗糙。柳智敏原本很讨厌霖雨季节的空气，但来了乡下才知道那种潮热与腥湿是被建筑包围的独特氛围。乡村是被自然笼罩的。不是单一的树木或脚边的青草，也不是远方飘来的又消散在风中的大海水雾，而是完全又真实的自然。柳智敏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很担心鞋子前端被急促的雨水给濡湿。猛烈的雨，在平整的路面上汇出汩汩细流，沿着沥青颗粒为其规划的路线往柳智敏身后而去。橘黄色的光线从中折射出眩目的光。
几杆瘦弱的路灯立在路边，每间隔五米迎来最明亮的地界。柳智敏贴着公路栏杆往前走，步伐缓慢而小巧，所以总感觉自己虽然出来有一会儿了，却也没走太远。她停下过一次，是为了回望她们居住的房屋。从远处看就已经消隐在浓密夜色中的独栋建筑，在它的高处有一扇还亮着光的窗户。柳智敏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和金玟庭的房间，但有突如其来的伤感冲进她的心中。
“什么啊……”柳智敏攥住伞柄的手心越发用力，“我干嘛要这样啊……”
愈发疯狂的雨声敲打在透明伞面上，柳智敏只要稍微抬头，借着头顶洒下来的路灯光线就能看清楚水流在她头顶肆意地流淌。四周无人，只剩被黑暗包裹又孕育着某种内容的自然。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冲动地跑出来散步？柳智敏咽动口水，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想承认她是为了气金玟庭。
游戏途中从三楼传来的巨大撞击声柳智敏当然听见了。而记忆的处理却不自觉将它和金玟庭晚餐时的突然离席联系到一起。柳智敏认定金玟庭那是故意做给她看、也故意摔给她听的坏脾气。
可是真的能气到金玟庭吗？在金玟庭都不在场的情况下贸然跑出宿舍，那个在学校里不算太远时碰见都打不了招呼的人——金玟庭总是面无表情地快速在人群中穿梭而过——说不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都不会对这件事感到好奇。
到最后，气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的人竟然还是只有柳智敏自己。
难得发生在柳智敏身上的沉默和环境的白噪音融为一体了。柳智敏没想到她做出的种种举动最终指向这样一个结论，一时难以接受；而远处民居那扇亮着的窗户仍然亮着，安稳住在其中的人到底又是什么心情？柳智敏幻想着金玟庭可能正在悠然自得地消遣，享受她独处的时光；她大概完全不在意柳智敏的夜不归宿，甚至更乐于这个人从自己身边消失掉了。
于是，当只有路灯照明的乡村公路那一端忽然现出两把雨伞的伞尖，还有两个人影沐着被雨水模糊处理过的灯光走过来时，柳智敏忍不住想要抱着膝盖在原地大哭。
她冲那边的人影大喊了一声，哭腔中含着被孤独恐吓的柔弱和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
而被喊到的人从深蓝色的雨伞下露出脸来，闪电又一次倾泻，照出她焦急的神情。
“柳智敏！”金玟庭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开来，“你这傻瓜！”
校内社群更新精华帖内容一则：林老师和她们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肩膀都湿透了。好奇怪啊，明明都是带了伞出去的，总不该是雨伞坏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