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B612星球上忽然绽放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尽管世界上有无数朵玫瑰花,但那朵玫瑰花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浇灌过它,用屏风保护过它,除过它身上的毛虫,还倾听过它的叹息和沉默……他驯服了它,它也驯服了他。面对着地球上一座花园里5000朵玫瑰花,小王子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
2012年8月,野兽派花店创始人相海齐根据一位“Y先生”依据画家莫奈的名作《睡莲》所创作的“莫奈花园”花盒美得令人倾倒,“它是向Y先生的致敬之作,是所有对美心存执念的普通人,心中的秘密花园”,其官微上写道。这条微博被转发超过6000条,也带来了更多订单。
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将微博花店的突然流行视作奢侈品消费在中国逐步成熟的表现。如果将今日常常同拜物教联系在一起的奢侈品推回它降生的最初,会发现设计师创作所谓“奢侈品”的初衷是为了某种美,人们消费则是对这种美的认同和占有。在微博花店里动辄500元以上一个花束——还不同于手袋、成衣、腕表,它终有一天会谢去——其实也是动用闲钱的奢侈消费。“我觉得野兽派家的花儿很上档次。”在野兽派花店花650元买过一束花送给妈妈的昆西HU(网名)说。
时不时的,她和另外一名合伙人庄莹调侃自己年纪大了,过了不惑之年,但她间或流露出和微博上保持一致的细腻情感表达。在安慰此前是金领、如今创业要自己8点起床给客户送花的庄莹时,相海齐在短信里说:“我们的人生充满曲折,所以没有白活。”
相海齐认定这些追随者都是山寨货。她将包括对竞争对手不屑在内的一腔愤怒都发泄在2012年12月的一条微博里:“受够了!说什么都是见鬼的营销,做什么都是要命的小清新。各位,我的偶像,是小区门口水果店的肥壮老板娘:到货了大声喊‘好货色,快点来’;对面铺子使下三烂手段,带了伙计直接杀上门去;遇到不讲理的坏蛋顾客,叉着腰用眼神送他一个字——滚!人生那么短,外面雪那么大,我是野兽我怕谁。”
一派骄傲姿态,在人情世故里占不到便宜,开花店倒可能有优势。本身从事艺术品投资的相海齐对自己的审美品味非常自信,“即便大部分人喜欢红色,我们也不会进红色,如果我自己觉得绿的很好看,那我就进绿色……但现实给我的教训就是,虽然绿的卖得好,还是有人会问,有没有红色?那我再妥协平衡一下。也就是说,我会以自己的审美为主导,但还要兼顾其他需要。”
野兽派花店的开张事出偶然,就跟“野兽派”的名字也是信手拈来一般。在花店诞生之前两年间,相海齐经常召集彼时还在一家奢侈品集团工作的庄莹,在美国从事时尚行业的小炳炳(网名)以及另一名就业金融的朋友,在工作室聊天,讨论要不要一起做件好玩儿的事情。
最初碰撞出的想法跟花店半点不搭界——一间百货公司,原因有二:对他们这群高收入又讲究生活品味的人而言,找不到逛街的好去处;去欧洲能逛上半天的精品百货,全中国找不出一家。但那时的交流为开花店埋下伏笔。庄莹说,“只要有挑剔的顾客存在,我们对未来市场就有信心。还有就是,对美的追求,其实人人都会有,只是我们以前没有留意到。”
2012年1月,百货公司的租房落定之后,相海齐飞去欧洲买货,回来之后却被告知,房子无法使用。也算塞翁失马,2011年底看完房子相对赋闲的日子里,相海齐无意中摆弄上了花儿。她对花卉并不感兴趣,对花的认识只停留在家中和工作室里的几瓶插花。有一次,本来要给工作室插花的人临时有事,相海齐兴起,打听在哪儿可以买花,跑去抱了一大捧回来,把花瓶插满,发现还剩不少后,她包了几束送给朋友。她赠花的其中一位朋友——郭广昌的太太、前上海电视台女主播王津元被这份礼物吓到了,“你这插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太野路子了吧。”相随口一答:“这是野兽派。”(野兽派主义(Fauvism)是1898年到1908年在法国盛行的绘画潮流,以亨利·马蒂斯(HenriMatisse)为代表的一群画家用直率又粗放的作画方式,呈现浓烈鲜亮的颜色。)
野兽派花店第一批送出的花中,有一束到了日本导演岩井俊二手中。2011年11月,岩井俊二来上海出席演奏会,相海齐收到了赠票,就捆了一束彩色的小花团作为礼物。“我想表现的就是他电影《情书》的感觉。”你也可以将其视为相海齐依据受众特点订制的花束处女作。
寻找与故事匹配的花朵是一个创作过程。单是玫瑰花,每个品种都有复杂的名字,每个花种的培育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微博花店要做的事情,是从这些“花语”中寻找灵感。野兽派花店曾经送出过一束咖啡色的玫瑰,就是一位妻子希望表达对辛苦老公的感激,相海齐用咖啡色表达了“苦尽甘来”的意思。
她补充的说法道出了野兽派微博爆红的背后原因:“我知道所有东西的节奏在哪里,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她过往的媒体经历,让她练得一手好文笔。就连魔幻主义花店的主人岳岳也承认,从图片到文字,野兽派花店都几乎算是所有微博花店中最出众的。
相海齐从小习画,从中学开始,就和同样习画的弟弟订阅《中国油画》等艺术期刊,去任何地方出差或旅行,她喜欢逛美术馆。但她读的是复旦大学新闻系,工作后参加一场关于上海是否要建美术馆的座谈时,一名政府官员并没提什么“城市名片”、“文化地标”,而是说了一句“这是中国人人生教育的一部分”,深深触动了她。于是她离开电视台,重新扎回艺术领域。她将“弥补美学教育缺失”的理念用作开店宗旨,“很多人对美感兴趣,但我们不止说这个东西好看,我希望灌注灵魂进去。”相海齐说,“我觉得一个店,跟店大店小没有关系,跟卖什么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有没有灵魂。”愿意来野兽派花店消费“美的、没用的东西”的客人,都是那些特别清楚自己要什么、且有闲钱,或是追求生活品质、追求精神愉悦之人。
强调品味和品质的商业形态正在中国萌动壮大。
庄莹原本所在的奢侈品集团,在短短几年间,完成了超过100家的门店铺设。“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会思考我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多少有点失落……而且我发现这些奢侈品牌要针对的某一个目标群体已经长大了,他们不希望看到你是这个样子,他们就会寻求别的选择。”
起初百货公司的想法亦是由此得来。现在,借助野兽派花店的独立网站平台,他们反而逐步实现了卖精品百货。目前在thebeaststore中,除了花卉之外,还有香氛、服饰配件、杂货等出售,大部分物品都出自欧洲手工艺品牌。
相海齐请来艺术圈和设计界的朋友为店助阵,并将他们命名为“野兽先生”或者“野兽小姐”,其中有在巴黎待了11年回到上海的色彩顾问,有在同济大学任访问学者、为野兽派的新工作室担任室内设计的建筑师,有为野兽派免费设计Logo和包装纸的知名书籍设计师……这些人让野兽派在视觉上更充满冲击力。
古典、缓慢的状态,成为野兽派花店风格的一部分。一位设计师好友有时无法按时交出花盒的设计手稿,因为他需要“在周末有个微醺的状态”,或者突然跑到泰国,只为做一顿正宗的泰餐。为野兽派供货手工绅士雨伞的是欧洲的一对老夫妇。这把标价1890元的雨伞上线后大受欢迎,相海齐要求加大进货量,却遭到“对不起,你不能着急,因为我要按步骤来”的回绝。“这也是后来我们自己设立独立网站的原因,一方面淘宝太杂了,我们的节奏会跟不上顾客的节奏。我们也在很多方面加速,但是在对待某样东西上的耐心一定要有。”
一些微博花店的成本是品质的天敌。相海齐算了一笔账,以一盒售价为500元的玫瑰花盒为例,一般这类进口玫瑰的进价为20元一支,一盒放5支以上,总价超过100元;包装采用法国进口纸张,一个包装盒成本也在100元以上,再加上几十元甚至超过百元的运费,盈利空间微薄。为了设计新花束,他们还要为新进的花卉支付学费,“有一次我们进的进口白玫瑰,进了三次,每次都扔掉几百朵,因为它会突然出现烂掉的症状,后来发现是因为放在空调室里,水没有吸干导致的。”这还不算上网站建设的成本,“这笔成本也高得吓人”,庄莹说。再加上人力开支——野兽派花店目前团队超过20人,比起其他微博花店5—6人的团队规模要大得多;所有花艺员工还被配备了在市中心的住宿,投入同样不菲。相海齐明确表示,野兽派的花卉生意是亏损的,“单纯收入根本没法跟我做的艺术品投资生意比,一件艺术品买卖就是几百束花的价格。”
微博的商业形态成本相对低廉,导致竞争激烈,各家花店彼此言语攻击是家常便饭。更何况,鲜花行业入行门槛低,每家花店做了什么,在网上透明至极,比的最终还是持续性的用户体验。
诞生于2012年底的rose~only.将基于送花行为里的爱情价值延展至极致,提出在它家买的所有玫瑰,此生都只能送给一个人,激发人们对于爱情唯一性的向往。“与此同时,我们等于放弃了给父母、给朋友送花的市场。”蒲易说,但相较单一的产品提供,却有利于他们规模化经营,降低成本。
实际上,平衡个性化与规模化制作,是所有微博花店的成本之刃。魔幻主义花店的岳岳最近盘算着是否增加中端花束产品(定价在300元上下),她研究了美国最大的花卉和礼品销售平台1-800-Flowers,发现其大部分产品定位偏向大众,最终还成功上市。而对所有这些微博花店们来说,还要解决如何在节假日生意爆棚之外的平常日子里,如何维持稳定的生意。
鲜花产业链上下游过分薄弱的问题也被暴露出来。上游是鲜花种植行业,中国本地种植的花卉常常不够饱满,香味也不够宜人,于是只能进口高价的国外花卉。下游即物流,受访的所有微博花店都表示,这是一个莫大的麻烦。“很多人都是在节假日送花,如果2月14日送不到,那还能叫情人节礼物吗?”魔幻主义花店的岳岳说。同城快递尚难以掌握,更别提跨省运输,“再说鲜花放在快递那里,他们不会为你养护,隔天花儿就不新鲜了。”野兽派率先将这个薄弱环节聪明地转为优势,从2012年上半年起,就持续在各地招募送花义工。今年情人节,rose~only.将送花员当作品牌营销手段,从模特公司签下一批身材高大长相俊俏的男模,开着MiniCluavans专程为翘首以盼的姑娘们送花。
微博花店的美丽泡沫也容易破灭。相海齐说,花卉行业并不存在多么深奥的知识,“这花买过十次之后,你就能知道它可以保存多久,什么情况下保存,它跟什么颜色搭才好……代价确实是大的。”
撰文\赵轶佳制作\赵贺佳摄影\付增凯(本刊实习记者王新一、郝妮对此文亦有贡献)编辑/丁伟、沈霄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