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大长今》的短信铃声把我从熟睡中吵醒,此时我正在梦中和一个帅男人打情骂俏,媚眼流盼正准备和帅哥发生点什么,翻开短信,是周奇奇发来的:“没有内容,空猫猫”,切!我操!我咬牙切齿来了句国骂!
我眯着眼睛摸索床边的衣服,跟着手掌的感觉,划过床头的靠枕、梳妆台的小镜子、大箸的内裤,我摸到了我的那块布,这可不是一块简单的布,纯棉、腊染、上面精心洒着傣族的传统图案,围上腰杆的时候,我有些心酸,腰杆又粗了,这筒裙,可是一丝都容不得女子的敷衍啊。
大箸的床沿很高,为什么要架这么高的床沿?我曾经不依不饶地追问过?“各地习惯呗!”“不止这样吧?”“防止长虫爬上来。”我打了个寒颤,大箸说的长虫,是指大蟒蛇,“还有其他原因吗?”大箸放下手中的备课本,“么女,你觉得这样高的床沿能吊死人吗!”我背脊发麻,点点头又猛摇头,我听大箸的学生讲过,不忠女子在当地被吊死的故事,没想到道具竟然是带给自己最多温暖的床。
跨出卧室时我伸了个大懒腰,下个月、下下个月,我掐着指头算计,准确地说,再过一个半月我就得过三十岁生日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这是当地民间的传统说法,第一次听到时我在心里狠狠鄙视当地妇女根深蒂固的落后,当我在麟城听周奇奇说出这句话时,我开始鄙视自己的孤陋寡闻。
水桶是空的,我没敢到井边用那正宗的云南山泉洗脸,大箸说过,半坡女子都是出了名的勤劳,有些来旅游的外地懒男人喜欢来半坡上门(把自己嫁给当地女人的意思),就是因为这里的男人不需要干活,每天都只需在抽烟喝茶聊天的闲适中打发时光。
我喊大箸的这个男人,其实一点也不高大魁梧,我163cm的身高穿上高跟鞋时,大箸和我的个头差距,视线一看都很明显,为这大箸没少得意过,“么女,怎么样?还是我选择的这乡山生活好吧,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空气清新皮肤好好……嘿嘿嘿,还替你省了不少买高跟鞋的开支。”“蔡直箸!!!”我白眼直视他,都说男人是下半身的小气动物,我想这真没错。
梳头时我碰到岩波回景洪时给我买的桃木梳子,我小心翼翼地梳理我的头发,时光如流水啊,一年光景,头发都长这么长了,坐在靠椅上,仰头时发稍已经垂到骶尾骨。记得岩波送我梳子时,我还顶着一蓬齐耳短发,岩波不止一次凝视我乱糟糟的短发感慨,“么女,你就不能把头发养长点?”“我才懒得!”“就算为我嘛?!”“不!”那时的我,站在二十五岁傲人的青春边缘,目空一切地以为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青春无所不能自己就是全世界,一直愚钝到岩波幸福地挽着他的新娘走进婚礼的殿堂。
来到半坡的这一年,不仅头发长长了,发质比过去好很多,皮肤也白皙光泽了不少,“这就是天然,你知道吗。”大箸又开始吹嘘,这次我没反驳,半坡是个未被开发和污染的原生态小镇,用偶尔误撞进来的游客的话说:这里的自然环境,真没得褒忐!
打理长发时,我遇到了些许麻烦,头发太乱,没办法梳的顺滑服帖,我绕进厨房想蘸些冷水上去潮湿一下,可是突然想起水桶里已经没水了。我拿起扁担,在犹豫要不要去井里挑些水回来。读初中那会,周奇奇也经常遇到头发梳不开的情况,那时我们宿舍的经典场景,就是边听上课铃响边看我拿个大梳子在周奇奇脑壳后面抓着她的长发狂扯猛拉,周奇奇一边大呼好疼啊疼死啦一边使劲催我快点快点,迟到了又要被罚扫厕所了。
从大箸屋子到水井得穿过整个半坡镇,以前我挺喜欢两只水桶挂在扁担上,在肩膀上晃晃悠悠的感觉。自从上次无意中听到张家大婶们的谈话后,我就再没去担过水。“大箸,我去担水不是为了显摆,不是去卖弄风骚,不是去展览,”“得得得,”大箸打住我的话,不肯听我的满腹委屈,“以后你就别再到井上去。”一丝凉凉的寒意从足尖冒起来,我想,大箸我俩,是不是走到边缘?所谓天长地久,终究是成人童话还是根本只是传说。
从对异性敏感那天开始,我就习惯把自己喜欢的男子喊大x,好像这样一叫,这个男人就已经属于自己,感觉很亲切很顺口很亲密。
又到周末了!我摇了摇有些睡晕的脑袋,转过卧室,我到大箸客厅里找了个梨,大箸家里从来都不曾备有水果刀,半坡镇的黄皮梨以个大和汁多在附近的山乡盛名,我抓到的这个梨子很大,没有水洗,我捋起筒裙的裙角,将就着把梨胡乱擦了几下就啃开了。
整个半坡镇都建在半坡山缓坡上,整个镇的房屋建筑铺得不是很开,大箸住的这屋子,一共就三间平房,房子依着半坡山山脚建盖,是普通民房的样式,位于整个半坡镇的最高点,打开房门就能把整个半坡尽收眼底。大箸的三间平房,左间卧室右间厨房中间客厅,当然,这是我的叫法,半坡乡民,她们习惯把卧室喊睡处,把厨房叫灶屋,把客厅称做堂屋,刚来的那天下午,呼吸着半坡的清新空气时,大箸从身后抱着我,粗重的呼吸音弄得我全身痒痒的,“想不到,那个让我旅游归来后半月都无法入睡的么女,真的在我怀抱里!”“大箸,村脚底那家大宅院是谁家的,好气派啊!”“哪家?么女,你说的是‘三间四耳’建的还是‘五间六耳’建的那家?”大箸的手臂在我腰间不依不饶地摩挲,“最大那家呀!”“噢!依轴线几层顺次展开那个四进院啊,是半坡镇长家的……”大箸话没完,就把我拉回了屋。
大箸是岩波我俩随团旅游时认识的,按照惯例,团队出发前导游小姐都会征询游客自我介绍,大箸首先站了起来,“蔡直箸!公呢!单身!下过海呛过水现教书爱旅游!完毕!”全车人都被他风趣的语言逗笑了,“这家伙一定是军人出身,说话行事如此利落,”岩波说,我点头赞同,这年头,能如此直白露短的男人,很少见。
梨子很大,啃到一半我就开始感觉肚子发胀,以前大箸带梨回来,每次我都要求他买小的,他只是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大箸没学过心理学,但他从来都能看透我的心思,就像这些每个都重达半斤的梨子,他知道我只要咬开了一口,不管肚子多胀,都会把它吃完。在大箸身边的日子,我常常为这些小事抓狂,后来我得知,梨子和其他新鲜蔬菜水果一样,基本上都是半坡村民们免费给的后,没再罗嗦这个话题。
其实昨夜我在网上呆了一个通宵,鸡叫头遍时我才上床睡觉,半坡虽然是个小镇,却是通往昭酒酒厂的必经要道,昭酒是云南小有名气的白酒,昭酒酒厂在省内很多地方建有分厂,它们的大本营就在离半坡镇不远的涧乡,半坡这个小地方能通电能用手机能上网,托了昭酒企业很大的福。
昨夜我在常去逛的论坛遇到雨蝶,“快一年没见你?”“是。”“现在在干嘛?”“发呆,看人。”“么女,你沉默了很多?”“是。”“岩波现在好吗?”“好。”“长啥样了?”“小眼睛高鼻子”“等等!”这个网络美女打断我的话,“我记得岩波是大眼睛嘛?”“……”我长久地沉默后,雨蝶打过来一句话,“大眼无神,小眼聚光,大变小也好,”我不觉就笑了,因为我想起以前雨蝶讲过那个笑话:某男,一向吹嘘自己阳具如何如何小强(小而强大),结果新婚之夜被淑女老婆一脚踢出洞房,原因是——大变小,情况不属实。我当时就趴在电脑键盘上笑出眼泪,东方人的性崇拜,看来已经公开化了,当时,沙发上熟睡的岩波被我吵醒,非常纳闷的瞅着我,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裤裆,觉得岩波一切都很真实,我很下流,但很幸福。
雨蝶没再发言,我回到游戏里玩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关了电脑,爬到大箸床上时,我以为提起岩波的话题,我可能会失眠,但是,我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旅游结束那天下午,大箸没能赶上到半坡的客车,“我得趁早找个窝歇脚,”大箸捋了捋他不逊的长发,其实他这个动作很多余,因为他的披肩长发,每天起床时都被他打理得油光水滑,丝丝不乱地扎成个小辫拖在脑后,一看就是个外表狂野、内心沉静的男子。
“到我那住一宿算了!”岩波很诚心的邀请他。
“这个……算了吧,”大箸露出一些少见的犹疑,“那恐怕太打扰了,”大箸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事!么女不和我住在一起,她只是,”岩波打住了话语,上前拉住大箸就往车里塞,岩波他俩一路上谈笑风生,我却长久没有说话,岩波向来顾及别人的感受,我很感激他没把“么女只是我姐家的保姆”这样的大实话说出来,他对初相识朋友的坦诚和热情好客,让大箸我俩十分感动,虽然,他收留了一夜的这个朋友,后来帮他照顾了一年曾经的女朋友。
入睡容易,睡眠的过程却很漫长,近几个月来,几乎夜夜都噩梦来扰,我又梦回赵家大院了,赵乔宇依然在客厅里和来客谈笑风生,放学回来摆书包的赵依照在窗棂边大声喊我,“么女,么女,你快点出来看!”我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去。
赵乔宇是岩波的姐夫,“么女,虽然岩波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我俩在待人接物上非常谈得拢,这份感情比亲姐弟都深啊。”依照母亲和我说过后,她对岩波如同孩子般的宠爱我不再感到惊讶。
依照一阵风似拉着我往院子里跑,赵家院子占地约600平方米,院落被依照外公收拾得错落有致,院墙左边的花圃里,常有零星的花朵在错落开放,清晨起来,站在院中,总有阵阵花香袭来,偶尔有蝴蝶在花间飞舞,那时依照总是要顽皮地在花丛间追一会儿蝴蝶,直到赵总在车里按喇叭警告她上学快要迟到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依照外公中风后,院子柳树下少了那个纳凉的藤条躺椅,躺椅年代已久,扶手处被磨得有些光滑,闲下来时,我会在花圃里松土,给柳树施肥,或者静静地摩挲躺椅光滑的扶手,遥想老人家那些曾经的往事。
依照我俩拂开柳枝,就看到赵家老井,听岩波说,这口吊井,是多年前赵家祖上打的,前几年城市建设管理部门曾强制要求把井填平,老爷子坚决不同意,说把赵家龙眼填起来后,子孙后代就不发旺了,为此,身为电信公司老总的赵乔宇送礼打点跑腿说情,后来,井倒是留下了,但是加了个井盖,盖子被上了锁,钥匙在城管部门负责人手里,井还在,地下水资源需要保护,不准再用了。
到井边时,我愣住了,井口竟然是敞开着的,而且井中不断有水涌出来,水面还有很多垃圾朝院子里四处浮散开,我着急了,吊井边原来有一条排水沟,我急忙拿起柳树上挂着的水瓢舀水。右手舀水,左手捞水面上的垃圾,垃圾的内容可真丰富,塑料袋、易拉罐、废纸板、烂酒瓶、破衣服、臭袜子……就和垃圾坑里看到的差不多。
第一次到赵家时,是技术学院同学许智勇带我来的,刚进赵家大院,就看到院落中茂盛的垂柳,风过时,柳枝摇曳,“赵总,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么女,人很优秀,做事也很利索,没得褒忐。”许智勇把我往前拉,“么女,赵总家情况你也大体了解过,在这里做保姆,无论从薪水还是成就感方面,相信你都不会感到屈才,”赵乔宇我俩都笑了,做保姆还会带来成就感——这说法很新鲜很酷。
院中栽柳的主人,一定很细腻!我想起周奇奇的理论。“爸爸,”一个眼神清澈透亮、长得水灵可爱的小女孩跑出来,“依照,这位就是你许叔叔请来帮忙照顾你的阿姨,喊么嬢嬢。”“么嬢嬢?!”“对!我们都喊她么女。”许智勇爱抚地看着她,“那么,我可以也喊你么女吗?我觉得这样喊好亲切也!”我使劲点头,“可以可以,我也觉得么嬢嬢听起来很别扭。”“她妈妈在外地工作,十天半月都没空回来看一次依照,烦你多费心!”赵总是个成熟有为、帅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他的笑容亲切和蔼却又磁性十足,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柳枝轻拂、温馨和睦的家庭。
我依然在井边不断的舀水,手酸了,腰开始疼了,不断涌出的井水也开始变得清澈可见人影了,身边的依照不知到哪儿去了,透过水中倒影,我依稀看见月亮出来了,明晃晃的,月影映在水面,耳边柳枝轻拂,水中我的影子,白衣白裤,那情景颇有些诡异,水面上突然缓缓上浮上来两具尸体,两具赤裸裸的尸体,一具男尸,一具女尸……“啊!!!”松一口气正准备回去睡觉的我被惊吓得目瞪口呆。
近视的我吓傻了,下意识的凑近水面细看,岩波!陈滔!我大声叫起来,怎么会是岩波家两口子!天哪!来人哪!我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落在水面涧进井里滴在岩波光滑的裸体上,“喊什么喊,死个把人有啥了不起的!”不知什么时候,井边聚了好多陌生人,有人冷冷地说,“不能让眼泪落在死人身上,否则以后他会变成厉鬼!”不断有人在说新的话题,我感到心脏在剧烈的“砰砰”跳动,像要蹦出胸腔,脑袋重得发疼,几乎炸裂,捂着胸口的我一步步后退,退过排水沟,退上花坛,退到墙根,有人挡住我并且在用力推我,回头,是依照那有着慈祥面容的外公,啊……
我使劲蹬脚,从床上跳了起来,抹额头上的汗珠,手滑落时,我摸到自己眼角的潮湿。
半坡的天总是蓝的,晴天的正午,眯着眼睛抬头望天,视线尽头能看到满眼的蓝,这蓝,透明,纯净,像新生婴儿的眼睛,不带一丝污浊。
大箸上课的半坡完小离我们的木跺房不远,每个星期一早晨,打开屋门我就能看小学操场上空迎风招展着的红旗,近视的我,能隐约看到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蹦蹦跳跳的那些孩子灵动的身影,有时候我会受到孩子们的情绪感染,在大箸院子里即兴做一些转转脖子扭扭屁股的运动。
我到半坡的第二天下午,大箸到半坡山上挖了棵柏树回来栽在院中,“么女,等将来老了,就坐在这棵树下乘凉看书纳鞋垫吹牛发呆,”“谁坐在树下呢?为什么是柏树?听说柏树是坟地里才栽的?”我嘻笑着,装傻的问,“白杨树是生命力很强的一种树,它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半坡的柏树,和它差不多,你可要好好养它噢!”大箸避而不答我的问题。
清晨起来,山风很大,院边一排松树随风轻摇,沙沙的风声传来,每天听到我都觉得很欣喜,半坡的一切花鸟树风,似乎都是有生命有灵性的。
“大箸,这些松树有年轮吗?”
“树都有的。”
“它们多大了?”
“二十多岁。”
“你记得这么清楚?”
大箸放下手中正在批改作业的红笔,满脸严肃的看着我,“么女,这房子是我七岁那年盖的,松树是房子快盖好时我爹娘一起栽的,没想到……”大箸低下头去,长久地沉默,我奇怪地看着他,“大箸……”“没事!”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他们在去抬砌院墙的大石头时,双双摔下山崖去……么女,你知道吗?我深爱着半坡的山水草木风土人情,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是半坡的儿子。”想不到,开朗乐观的大箸竟然是个孤儿,我愣住了。
“那松树院墙中间为什么会少了一棵?”我小心翼翼的问。
“那年不知所措的我老是抱着那棵树发疯的啃,每天都会痴痴呆呆地啃一会儿,结果,树竟然被我活活啃死了。”大箸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走过去抱住他的头,“对不起,大箸,勾起你伤心的往事,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他的脑袋倚在胸窝里,“好温暖,”大箸自言自语,我挺直胸膛,把眼泪硬生生的逼回眼眶,“大箸,我会好好珍惜与你的缘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一次和大箸到半坡完小时,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我每次抬眼就能看到的操场,走到竟然需要一刻钟的路程,其中还要爬两个山梁过一条大涧,学校里没有教师的办公室,“么女,你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我讲课吧,”大箸任小学五年级的课程,我数了数,三十张课桌坐得满满的,大箸话音刚落,孩子们全都刷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用,我到学校里四处走走。”我挫着手,诧诧地说。
拿了张报纸坐在花坛边时,有个老师模样的中年女子过来问我,“你就是赵老师说的那个人?”我眼神直直地看着她,“蒙城来的那个朋友?”我点点头,“闺女,大箸你俩有缘分啊,以前一直催他娶个老婆热乎乎过日子,他都不应,这次看他是真上心了,”“这个,我们,”我有些语无伦次,“都是女人,谈婚论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害羞,我们这里,异性朋友带在身边给亲戚朋友看就是表示关系亲密,”她爽朗的笑,我有些后悔,冒失地跑来打扰大箸,看来是我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
正在尴尬时,大箸下课出来,“么女,我们张校长,”“张校长,这位就是么女。”大箸笑得阳光灿烂,“大箸,这花坛里的花,开得真好,”我没话找话,“是啊,你知道原来这里是什么吗?是一个垃圾坑,学校觉得垃圾坑在这里既不卫生空气和视线也不好,就把它填平了,”“是啊,还记得当时我着急这上面能不能长出绿色,”校长接话,“么女,当时里面填进去的全是砖头、煤灰、烂塑料那些垃圾,想不到现在这些绿色植物竟然能长这么好。”我说我听到这些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为什么?”“因为半坡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地方,哪怕是随手丢上一棵种子,它也能长成苍天大树,”就像大箸——这后半句我省略了。“这倒也是,这些花草的种子,都是孩子们自发收集采睵来的,你们看,现在,它们活得多好!”
没等大箸放学,我先回家了,过涧时,需要把裤脚卷的很高,低头卷裤腿时,我看到涧水里我眉眼含笑的样子,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开心的表情是怎么藏着腋着都盖不住的,扬起头时我又想起岩波。他总是习惯一见到我就把我的脑袋向上抬,“么女,看人时要直视别人的眼睛,知道不?”我含糊不清地一边答应一边垂下头,“么女,和别人说话不能总只看别人的下巴、脖子和肩膀,你要学会坦然的和对方的目光对视,”岩波发急了,我歉意的笑笑,“大波,我只是一个保姆,”“么女,干什么职业并不是评判人高低贵贱的标准,只要是靠自己的双手在劳动在创造,都是光荣的。”岩波性子总是很急,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强调下,我的脑袋开始一天抬高一点,现在,卷好裤腿的我,又回复了平日仰首挺胸的姿势,抬脚过涧之前,涧水里那个轻灵神气的影子随着我的步伐在晃动,雄赳赳气昂昂大步流星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么女,太夸张了吧?怎么屋子全都是用木头盖的?”
“这就是彝家特有的木跺房,刚来时我也很好奇,雨蝶,我专门去看过他们盖这样的房子,很简单,就是把准备好的木头一根堆一根上面,四根一圈,完一圈后订钉子,然后又开始新的一圈,房子就这样不断的长高,很神奇吧?!”
“住着冷吗?会漏雨吗?风吹进来怎么办?”
“雨蝶,彝族人家祖祖辈辈都住过来的,你说的问题早就被完善了,木匠会在完工时查缺补漏,有空隙的地方自然会修补完善。”
“天哪,人类的智慧!!”雨蝶大发感慨,“对了,岩波呢?不在吗?你们这次没有一起出去旅游吗?”
“没有,他工作很忙的。”我没再多说什么,收了摄像头断开网线,开始学习怎样用木柴在古老的灶堂里生火。
“么女,看看你的样子,”人未到声先闻,大箸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进来,我慌张地站起身来,“怎么啦?”大箸拉我到镜子前面,镜子中一个身上扑满柴灰,鼻子沾满黑色锅烟的农妇映照出来,哈哈哈哈……我俩顿时笑倒。
“么女,走,我带你去看个高人。”洗碗时大箸约我。
“什么高人?这里真有高人?”我很好奇。
“当然,易经大师,走,去你就知道了,”大箸神秘的笑,“不去拉倒!”
“别别,”我赶紧哀求,我从小就好奇心重,小学时曾经因为到河边看小蝌蚪变成青蛙的过程而逃课两天,结果乖乖的写了平生的第一个检讨,当然,也是长这么大后唯一的一个。
“你等我一下,”大箸鬼兮兮的打开抽屉找了两张照片,放进上衣口袋里,“走!”
翻过两个山梁后,在半山腰,几间木剁房出现在视线里,“天哪,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高人的住所果然不同常人!”我惊叹,房子显得有些陈旧,但环绕着整个屋子的松树柏树却长得无比茂盛,有些树枝都已经伸到屋顶上,院中除了那条通往客厅的小路,全长满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和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看上去稍显凌乱,但凌乱中又透出一些有意识的布置。
“老罗!老罗!!”大箸扯开嗓子就喊,听他的口气,这个高人和他很熟悉,我正在脑海里描绘这个高人的样子:矮个、皮肤黝黑、彝族、老头……
“哈,大箸,终于领媳妇来认门了!”一个同样爽朗的声音传出来,接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长相还不错的青年男子应声而出,“来来,你叫么女是吧?好名字,好记,”老罗一边招呼我们一边和我搭茬,“喊我老罗就行,来,坐,坐。”看来也是个直爽的山里汉子,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你老兄,无事不来陋室,说,什么事?”老罗说话很直接。
“也没什么,只是,”大箸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个人,是么女的表哥,他近久运像如何?”我愣住了,我记得自己没带什么表哥的照片出来,再说,家的感觉离我很远,更别说远亲。
“说,这是谁?”下山的路上我有些恼火。
大箸不语,笑嘻嘻的拿出另一张照片,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香港著名反派影星xx将于近日到云南x地拍摄新片。
我俩对视片刻,这家伙,竟然耍他哥们!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完了,刚吃饱饭的肚子被笑疼了。
“么女,我烧水给你洗澡吧?”大箸柔声问我,“没有太阳能的半坡,你一定不习惯。”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早上我起的很早,太阳从院边的松树叶子里射进来,斑斑驳驳的印在木跺房上,真是个好天气,恰好慵懒的心情突然很想洗个冷水澡,泡进大箸笨重的大木盆时,我想起帮我洗过澡的岩波,想起我帮洗过澡的依照,想起很多蒙城的人和事,想着想着我就在澡盆里睡着了。
寒意把我冷醒时,我发现这份冷已经渗透到骨髓,赶紧从木盆里爬出来,钻进被窝把自己像蚕茧一样裹得严严实实,身子捂暖和些后,我感觉下身有些潮湿,往会阴部一摸,糟糕!过冷的刺激竟然让月经提前一个周到来,当然,前些日子生活过得不安定,月经早就不准了。
“大箸,你说,这世界上什么人最安全?”大箸正在专心致志的烧火热水。“自己,你说呢?”“我觉得陌生人是最安全的,就算你把裸照给他,他也不会伤害到你什么。”大箸停下手中的活,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发现,继续低头沉思,“么女,你听过这句吗:最是那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你低头的样子,太性感了!”这话是岩波说的。
在半坡,烧一大盆热水洗澡其实是很奢侈的事情,花费的精力不说,烧掉的木柴就很让人心底发疼,我去看过半坡男人砍柴,一棵几米高的大树,只能劈到够三口之家烧一个星期的柴,何况,这样的能源,砍一棵就少一抹绿色,噢!我深爱的大山,它第一次让我感到难过。
“你真不洗?”大箸又问了我一遍。我点头,大箸把澡盆往客厅搬,“怕你着凉,我特意把澡盆搬来卧室,只好再次搬过去了,”我歉意的端着澡盆的一边,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木盆,装满水后竟然如此沉。
我抱着下腹蹲在床边时,大箸裹着浴巾走进来,“腹痛吗?么女?”我不想说话,还是点头,大箸把我抱上床,床很高,身材矮小的他很费力,为我盖被子时,他的浴巾滑落到地上,大箸赤裸着的身子暴露在我俯视的目光下。
半坡很多人家都睡这样的床,床和房子一样,是用木头跺起来的,罗念念家垒新床时,我特意跑去看,造床的过程和盖木跺房差不多,也是一圈一圈把木头往上码,主人要求的高度够了之后,再用木头把中间铺满铺平,“为什么罗念念家的床比你的还高?”我问大箸,“解放前,床的高低代表主人的身份,比如,奴隶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搭床的。现在半坡人还有些旧观念,说不清楚……”大箸给我详细解释,罗念念的父亲是半坡镇的镇长,我嘁了一声,“奴隶也没能力造这样的床嘛!”
来半坡近两月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大箸光着身子站在我旁边,我听到自己心脏砰砰只跳,这两月里,经常和大箸、老罗他们去半坡河里游泳,半坡的男男女女,天热时几乎都会脱光衣服到半坡河里泡澡,生性害羞的人,会穿条短裤下水,但也只是河边到水里这几步路,到了河里,河里洗澡的人就起哄着逼他(她)脱了。
半坡河水经年都是透明清冽的,“么女,你发现没有,半坡河水一直都在倒流?”大箸在河中间大声问我。
“没有。”我在河边帮他们看衣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很多次我都想脱光自己,投奔进这条干净得能照见人影的、安静和缓的河流,但我不敢,也不能,因为这里随时都有人来泡澡,再说半坡河是半坡人民的母亲河,它用违反自然法则的方式悄悄地倒流着,默默无闻的浇灌着半坡的花草树木、庄稼稻田,用它纯净的胸襟洗涤干净半坡人民身上的血泪汗水,我骗大箸说我是旱鸭子,只敢在无人之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半坡河边发呆、晒太阳、数鸭子,做那些无聊至极的事情,然后,在心底想像自己也能和半坡人一样,赤裸着投奔它,愉快地靠近它。
“么女,你在忍受痛经的煎熬?”大箸没有拾起地上的浴巾,我仍然点头。
“我知道要怎样治疗,”他把嘴巴伸到我耳朵旁边,“半坡妇女说,痛经要用男人来治疗。”大箸痴痴地看我,没有要回去他睡了两个月的客厅休息的意思,这眼神好熟悉,像岩波的,像段力爽的……
我迷糊了。
二
大箸那眼神太像段力爽了,从“磷江技术学院”毕业后,混了半年社会的我,终于在磷江城的“K8”酒吧找到了一个歌厅助唱的位置。那时的我刚过完21岁生日,凭着在磷江技院干过一届文艺部长的老底,穿着街边小摊上花50块人民币买来的廉价裙子,每晚都信心十足的站在酒吧的舞台上认真地唱歌,在傲气十足的边缘大把挥霍着美好的青春。
收拾东西时,她老练的打量着我,“你看起来应该读过些书,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混?”我听得不大舒服,“干什么工作还不是个生活,怎么就叫沦落?”“操!又要做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没门!”她一开口,浓浓的风尘味就扑面而来。
“呀,我的洗漱用具买忘了。”我借故出门,这个外表单纯的女子,怎么思想会这么黑暗?“等等,”她又拎起手袋,“我刚才就正准备出门。”我顿时垂头散气,是啊?我怎么忘了?!付过出租车钱后,我执意要拿给她一半,她把头伸到我脸前,眼睛直直的逼视我,“你叫么女是吧?别看不起我,社会就这样真实,慢慢地你就会看到残酷!!”那一刹那,我不敢正视她犀利的眼光,要是她知道我曾经是磷江技院的优秀学员,一定会在心里把我鄙视到底。
老实说,K8我并不陌生,读书时学校里每逢搞活动,学生会全体干部都会进行聚会,费用公摊或者AA制不等,K8也来过几次,但那时大家仅仅只是在包厢里喝酒唱歌唠嗑划拳玩猜火车的游戏,记得有一次陈亮喝高了,我陪他到大厅里疯狂地跳了一会儿迪高。
其实我上台唱歌的机会并不多,应聘时老板挺着个大油肚吩咐过我:“主唱不在时,你要及时抵上,没事时,要帮忙招呼客人。”我连声答应着,因为他开出的薪水很诱人,几乎是我毕业分配去那家单位的两倍。
真正上了班后我才知道,K8是从不缺少主唱的,因为K8有两个主唱,而且她们从不缺席,“小彩虹,我这样根本就没开口唱歌的机会,”我抓住刚刚从贵宾包间出来的小彩虹大发牢骚,“么女,当初看你满怀踌躇的样子我就不忍心打击你,k8的主唱是个肥缺,红包礼品鲜花洋酒什么都有人主动送上,再说,她俩,一个是老板的老姘一个是大堂经理的小秘,你怎么……”小彩虹的话没说完,一只粗壮的大手就把她搂了过去,“走,小,小彩虹,陪大爷,我,喝酒,”一股难闻的酒气喷过来,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那男人瞅了我一眼,停止抚摸小彩虹脸蛋的手,嘟囔了句什么后,各自绕开了。
“都在这磨什么洋工?”一听这大嗓门就知道是领班,也挺佩服她,都三十岁了还穿着露出胸脯的低领长裙,浓妆艳抹中,脸上的香粉随着她的大嗓门扑扑往下掉,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掌在我眼前挥舞着,唯恐我们看不到她的夸张和俗气。
“甭理她!”看她的影子转到吧台去时,小彩虹在我耳边说,“酒吧就是个小社会,在这里,谁能拉到顾客谁就是上帝,客人喜欢的就是招牌,她不就是仗着和老板家有点亲戚关系,嘁!”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开始接受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其实她和我同岁,但已经是K8里最红的服务员,当然,这是我的叫法,没歌唱时,我就充当跑腿的角色,客人都指使我:去,把K8最红的小姐叫来,那个叫小彩虹的!
K8发薪水的情景和以前我呆过的国有企业不同,厂里的工资有花名册有金额,而且帐面是定期公开的,K8却是每人封一个红包给你,谁也不知道别人有多少,转出老板办公室时,我刚好遇到小彩虹,“么女,他们按合同发给你没?”我摇摇头,有些懵懂,来K8一个月了,我从来就没能上台唱过歌,能领到薪水,我已经很高兴了,“走,我俩去卫生间看看,要是他们敢克扣,我去跟你讲情!”女人多的地方嫉妒就多,更何况在酒吧这样的风月场所,老实说,除了我,K8里的女人都和小彩虹处不拢,当然,在K8里,她也是我唯一信赖的朋友。
拆开红包,我意外的发现钱的数目和原来订下的一样多,我开心的笑了,而小彩虹却捏着她那个明显厚实的红包低头无语,隔壁有声音传过来,“这些垃圾,老子陪客人喝酒都搞得胃出血了,只发这么点!!”旁边有女声在小声安慰着,“算了算了,他们愿出医药费,算扯平吧!”我只顾听隔壁的人说话,没注意小彩虹脸色的变化。
拿着钱到商场购物的时候,我被小彩虹的直爽吓坏了,她买东西几乎都不看价钱,指着看上的东西吩咐售货员,“包上!包上!包上!”我站在她身边,一时不知所措,想起上次硬要付一半出租钱给她的事,觉得自己无比的小家子气。
“哎呀,可把人累趴了,”回到宿舍,小彩虹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扑倒在床上就不再说话,我帮着她收拾东西:“id”的驼色高筒靴,998元;“玛丽安妮”的绿色皮拖,800元;“AMALD”的羊皮凉鞋,399元……我愣愣的看着她,“彩虹,一次买这么多鞋子干嘛?你的鞋子不是挺多的嘛?价格还都这么高?”她闭着眼睛不回答,“我知道你没睡着,其实,青春易逝,为什么不善待自己,你这样的生活方式太糜烂了……”“够了,你有完没完!”她打断我的话,“我没文凭没靠山没关系没个好家庭,不这样活你给我指条道啊,你以为我想这样过,每次领到钱我就只想把它们花光,在疯狂的购物中,我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快乐,可它们来的是这样的肮脏,现在就连那唯一的快乐,我都感觉不到了……”
我看着她的泪水,自己的眼角也开始湿润,“么女,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快乐了!”她抱着我呢喃,“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我抱着她,心想我们其实都是孤独的孩子,没有人在乎我们的存在或者消失。
一进K8,我俩就感觉到今晚装饰的特别不一样,大厅里所有的灯都被清洗得干净透亮,吊顶上有漂亮的彩带在飘扬,墙壁也添了一些带有民族特色的装饰画,就连请病假休息中的调酒师都已经各就各位,领班笑眯眯的朝我们走过来,“hello,美丽的公主来了!”小彩虹我俩对视片刻——今晚的K8肯定有重要事情。
“么女,你准备一下,老板说今晚你可以上台唱歌了。”领班吩咐我,盯着小彩虹,“今晚大老板从香港来,好好表现!”小彩虹面色发黑,没说什么,进洗手间补妆。
盼了很久的机会终于到来,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真不知道K8的大老板是个什么人物。K8的包厢尽头有一间休息室,说是休息室,其实只是楼梯拐角下面那个巴掌大的空间封起来的,小彩虹她们有时会在里面换衣服、流泪或者稍微的发呆,我敲敲门,怕又撞到上次调酒师和女招待正在热吻的尴尬情景。
“进来!”这小空间果然随时都有人在使用,我推开门,背包对着门正在抽烟,“噢,是么女啊!”看到是我后他有些意外,“你正在等人?”我在靠墙的小凳上坐下,“没,没,”他急忙分辨。
“对了,你知道大老板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背包是在我前面几天新招进来的保安,K8几乎每个月都会换人,“K8经营一直红火,服务到位和新鲜就是招牌!”领班顶着那头爆炸式的乱发得意洋洋地经常吹嘘,背包信啥名啥我一味不知,就像小彩虹,在宿舍里我们什么都谈,除了姓名和家,“出来混的人,没啥好说的,”每次谈到过去,小彩虹都会轻描淡写地带过。
“一个漂亮的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背包嘻笑着调侃,“女的?”我很疑惑,“这都奇怪!老板是个吃软饭的蛋你不知道?K8是这位大小姐家出钱投资的,对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听说今晚她们要隆重推出你,当然,两个主唱是爱吃醋的主,今晚自然都得放假。”背包讲的眉飞色舞,这家伙,小道消息到挺灵通,大老板是女的,挑剔吗?尖刻吗?或者,其实也很平易近人?!
大老板果然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坐在大厅中央vip贵宾区的她,打扮得高雅得体,看来装修K8时她花费过很多心思的说法并非谣传,K8里很多装修细节,和她的整体形象很和谐、很般配。
舞台对面二楼的白色皮沙发上,一个短发,皮肤白皙透亮,个子小巧玲珑的女孩,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冷艳地端着那个容量为400cc的啤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独自豪饮,看上去柔弱无助,让人怜惜,又一个买醉的失意女子!我心里感慨!但我顾及不了那些,因为音乐已经响起。
“风月场所从不缺少所谓的音乐!”这是上次小彩虹喝醉后对我大声囔囔的话语,“么女,三分唱工加五分妩媚就成!”“还有两分呢?”“笨!一分音响加一分懒惰!”“懒惰?”我笑她醉得可以,“当然不是平常妇人之家的懒惰,一举一动之间,要透出有意做作的、迷人的、诱惑的、惹火的、性感的懒洋洋之感。”我听呆了,开口唱歌谁都会,讲到学问就深远了。
容不得我多想,唱第一句歌词时的心虚感很快就随着熟悉的音乐消失无踪,老实说,我是有些音乐天赋的,虽然,小时候学谈钢琴,练习时我总会发抖,但考级时,我的成绩总是最优秀的。我敢大胆的直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不是我心理素质真那么好,而是上台前我有意把隐形眼镜取了,戴隐形眼镜到酒吧唱歌的文人歌女——我挺怕小彩虹那伶牙俐齿!反正我看不清,谁怕谁!
掌声响起,热烈而持久,我隐约看到有人影从舞台边晃过,看不清楚,好像是花篮,很多的花篮,我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二楼的女孩换了啤酒和酒杯,殷红的红酒映着她宛如桃花的脸蛋,远看去,让人有说不出的怜惜,她身边多了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正在低头哄她,忽而松拳忽而握拳,大概是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给她看,那情景让我想起陈亮,以前我不开心时,他也曾经变着花样哄我开心,女孩的心情渐渐变好,突然被逗得开心地笑了,那醉后的笑容真诚坦然,妩媚多情,连女人看了也心底怦然一动。
“你叫么女是吧?”大老板的十足气派一下子让我想起小彩虹:么女,同样是人,同样是上帝的孩子,很多造汽车的却开不起汽车;有些不需要辛勤劳动却衣食无忧,这就是命,我不认命,所以,我的心活得辛苦。
我回答是,背包说过,大老板召见你,只有两个目的:或者加薪或者走人。我怯生生的抬头看她,她的笑意是真实的,“你有唱歌的天赋!继续好好唱!”她拎起包准备离去,我使劲点头,说真的,我喜欢大老板,她身上有股亲和力。
“么女,你来一下,”小彩虹喊我,绕过去时,我听到有顾客在开心的谈论:今晚K8竟然打九折,难得!你没看到宣传卡么,K8今天满三岁。散场时有抽奖活动,就等着看烟花吧!“么女,恭喜你!”调酒师正在忙得不亦乐乎,“谢谢,”我开心的应他,“还要不要来一杯‘天贡’?”“不啦,我酒量不行,再说,多这一杯谁出钱?”我调侃他,“你是K8明天的顶梁柱,谁会跟你斤斤计较!”他的神经质又开始发作。
“这这,”小彩虹在“月厅”朝我招手,“风花雪月”是K8最好的四个包厢,“月厅”是按民族风格设计的,算是最有品味的一间。
“么女,这位是朝阳煤业的李总,他可是K8的大客户,”小彩虹把客人介绍给我,敬他酒时,我想起这位李总就是上次伸出一只胖手拉小彩虹去喝酒的那位,小彩虹把我拉到一边,“么女,你这次唱歌的机会还是李总给大力推荐的,应该好好谢谢他!”我回头,他正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神很正派的感觉。
“喜欢那些鲜花吗?”坐下后他问。
我点点头,背包帮我数过——六十六个花篮啊!么女!你发了!明天我们上街卖花都能凑够一顿海鲜的饭钱!
来K8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一个陌生男人,我感到很局促,来回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脸红?你在害羞!”李总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喝光了杯中的酒后,他提出告辞,临走时往小彩虹的低领衣服里塞了些钱,好像对她叮嘱什么,我低头继续发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叠被子时我拿着枕头下面厚厚的一沓钱问小彩虹,“你也该换身行头了,你看看,这衣服,这长裤,多过时,”小彩虹夸张的啧啧感叹,“行了,少装蒜,说实话!”我追问她。“李总给的,不,他暂时借的,”看隐瞒不过去,小彩虹开始说实话,“K8既然都决定包装你,你就要抓住机会,让她们看看咱们的厉害!!”小彩虹说着说着就开始激动,“她们?厉害?”我听得有些迷糊,看来K8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开始有更多上台唱歌的机会,“那矮个的主唱哪去了?”我问背包,“被开了。”背包正在忙着把整箱的酒往储藏室搬运,“么女,9号桌喊你过去一下!”领班的大嗓门无处不在,“好!”我没再多问背包其他事情。
常坐9号桌的几位公子哥都是K8的老顾客,他们一律的帅气一律的冷酷一律的玩世不恭,刚来K8时领班曾经特意吩咐过新招来的服务员:9号桌永远都是预定桌,老板交待过,即使当晚他们不来,也得空着!我开始唱歌后他们中个头最高的那个注意到了我,“你叫么女?”“是。”“名字很好记,”“是。”“以后不唱歌时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聊天猜拳。”“是。”我认真答应着,大老板临走那天的训话我听得很清楚:顾客永远是对的,绝不允许说“不”字!这些花钱如流水的主,都是K8的摇钱树,我一个小歌女,可惹不起。
“TNND,我近久背运得很,”几天来高个男子都显得不太开心,“咋啦?”一桌人都看着他,看来他是这群人的精神领袖。“好几天没看到你,你父亲还没出院?”有人问,“今天刚问过主管医生,办出院还有些日子,”“干干干!”有人提议碰酒杯,“在干部病房招呼老爸这些日子,尽碰上些黏事!”他不举杯,继续感慨。
“上次喝高了回去,对了,就是从K8出去就凌晨两点那天,摸到大病区去上个公厕,我靠!那公厕前面没门后面窗户竟然正对着另一个病区,拉裤子拉链时刚好看到一肥婆正津津有味朝这边观风景!”“这可是失身了,惨哪!惨!”一哥们大发感叹,“来,为你的失身干一口!”众人起哄,叮叮当当的碰杯声音响起,“哈,这就是前面勾引,后面诱惑!”有人笑痛了肚皮,有人打着响指向服务员要酒,一桌人乱做一团。
“这还没完呢,”高个男子示意大家听他继续讲,“我连滚带爬窜进病房,没洗漱就睡下了,入睡容易,半夜却被噩梦惊醒,你猜老子做什么梦?”他眼光绕桌子转了一圈,每个人都摇头,“我竟然梦到非典在我们身边大爆发,病区里所有病人都获得免疫,可是所有家属却全部死亡,那些尸体呀,”他顿了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特别是我老爸隔壁那个胖儿子,那尸体那个沉呀,根本就没法搬运,直接沿着楼梯一层层往下滑,”桌上两个女孩“呀”地惊呼了一声,赶忙蒙上耳朵,高个子笑笑,“没啦,我自己当时也被吓醒了,靠!差点尿床!”一桌人又暴笑开了。
“是够惊悚,想不到在医院招呼病人还有这许多新鲜事情,还有没有其他趣事?”大家听得起兴,“有啊,最大的笑话还没讲给你们呢,”他一昂头,一杯酒又见底了,“你们知道在干部科服伺病人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他边喝酒边讲,“就是看不到美女,美女好啊,既养眼又可意淫,老子在里面呆了快一个月,都快憋到手淫了,”一桌人全笑,我羡慕地看着他(她)们,9号桌能被K8的人长期一致地认为是最好的顾客,除了他们舍得花钱,好性格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前两天我在K8遇到一桌美女,是真正的美女啊,皮肤好身段好,诺,就坐在隔壁的8号桌,”他指了指旁边,我的视线随他的指尖看过去,今晚8号桌是空着的,“你们全都没来,”他摇头,“看到美女不搭茬不拉拢不追,那不是咱的性格啊,那晚我刚好喝高了,拎着酒瓶端着酒杯就直愣愣坐了过去,‘这么绝色的一群美女,不是磷江本地人吧?’人家不回话,也直愣愣地盯着我看,‘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嘛?’我继续厚脸皮,她们一桌子有说有笑的人顿时静悄悄的看着我,看得我心底发毛,当时我还下意识地摸摸裤子拉链,唯恐刚刚上卫生间后没关‘大门’,‘这是?’老衲我啥时遇到过这样尴尬的情形?正在我进退两难时,她们中年龄稍大些的一个开口说话了,‘小黄,你真没认出我们?’我懵懂的又一一把她们打量了一遍,还是摇头,‘我们都是磷江市医院干部病房的医生护士啊,黄市长的外伤恢复得真快,估计明后天能出院!’我顿时脸红筋胀,巴不得当时K8哪里冒出个地洞来让我钻进去,”说到激动处,高个子不小心挥出手去摔碎了一只酒杯。
“这也不能全怪你,医院里看到的医生护士,上班时都是口罩帽子白大褂包得严严实实,都看不出胖瘦美丑了,”大家齐声安慰他,“不过,这事是够尴尬的,”过了一阵,有人想着想着就暴笑开了,我感觉身后有人注视的目光,回头,8号桌上坐着李总和另外两个男人,正朝这边看。
“么女,给你介绍一下,磷江酒店的老总,副总,”这次是我先走过去打招呼的,来K8后的这些日子,我发现自己学会了很多从前厌恶的东西:媚笑、说奉承话、顺带推销些K8的饮品,包括那超级难喝的“天贡”酒。李总的笑容总是意味深长,让人看不透,我不敢抬头直视他深邃的目光,大家闲谈时领班曾话里有话的提起过:一个四十岁的单身成功男人,李总可是抢手的钻石王老五啊!
“明天你有空吗?”“她有她有,”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小彩虹到了,“我……”没等我开口,李总就开口了,“那明天我很荣幸地邀请两位一同到汽车城陪我买车!”“好啊好啊!”小彩虹夸张的荡笑着,唯恐其他人听不到,“不过,”“小费少不了你的!”他打断小彩虹的话,转过头来,“明早十点我来接你们。”小彩虹一迭连声的媚相和我的呆若木鸡,形成鲜明的对比。
“么女,你发了哎!”领班夸张的大叫,“这么成熟的帅哥,那张让人眼红的大奔,总是干净得耀眼的白衬衣……啊,怎么他不邀请我!”我准备补妆唱歌,懒得理她。
“怎么样?这款车型不错?”“看来李总早已把喜欢的车看好,今天只是来付钱吧?!”小彩虹一向嘴快,李总瞪她一眼,“么女觉得好看吗?”我猛点头,真是漂亮的白色本田,它有流线型的车身,不凡的气势,讨巧的颜色,销售人员详细地介绍它的驾驶舱、变速器、车身稳定辅助系统,李总挥手,“行了,就是它!”签名时我偷偷描了一眼:李江涛,很大气的名字。
吃饭前小彩虹又喊了另一个自称是XX超市经理的男子,“我上次看的那件大衣,不知还在不在?”小彩虹撒娇着,“买买买”,那男人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吃完饭两人就亲热的拉着走了。
“么女,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李总,”我为难地看着他,“别老叫李总?喊名字就行,”他争辩着。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曾经也是幸福的孩子,长得乖巧玲珑,爱唱爱跳的,睁开眼睛,每天听到的看到的摸到的,都是满满的幸福,六岁那年母亲出车祸,我哭得嗓子哑掉;七岁开始我寄居在邻居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活;九岁那年父亲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现在一直喊“付阿姨”的女人和她两岁的儿子,从那以后,我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家,除了大箸。
“莫非?”李总下意识地握紧端杯子的手,“对不起,李总,我是个孤儿,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时,我以为我的心会疼,可没有,或许,家的概念真的离我太遥远。他还是沉稳的笑着,“是这样啊,我信我信。”回到宿舍和小彩虹讲起这件事,她直骂我是笨蛋,“么女,风月场上混的女子,谁不说自己是孤儿,你真傻冒,拿这样白痴的谎言来唬弄这么个老江湖!”我傻傻的看着她,过了半响,她冒出一句,“对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
“谢谢谢谢,还是你最好,”平心而论,小彩虹的笑确实很好看,用领班的话说,很消魂,特意送酒上来的领班笑得很别扭,“哟,李总很久都没来啊,到哪潇洒去了?”“出差了,”领班识趣的退回去后,小彩虹开始翻李总送的礼物,高级香水也,“叭”,她激动的亲了香水瓶一口,屁颠屁颠的拿着试用去了。
“靠酒吧唱歌谋生不简单,你瘦了很多?”他的眼光很犀利,自从上次他问起家的事情后,连日来我睡眠都不好,勉强睡着时,又总梦到母亲那温馨甜美的笑容,儿时那个穿开裆裤蹒跚学步的我,在梦里忽而笑忽而哭,弄得小彩虹也怨身连连,“么女,靠姿色吃饭的我,睡眠不好还搞个球!”
告诉小彩虹这些时,她瞪直了眼睛,“天哪,么女,咋好事都让你撞上了?!”我连声说是啊是啊,就像来K8的第一个月,什么也没干还领到足月的薪水,“呸!”小彩虹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是我在罩着你啊,傻冒!我什么时候才能盼上大老板和老板离婚啊!”她长叹冷气,“他俩离婚和我们有关系吗?”我不解,小彩虹没回答,又愣出一句,“傻冒!”
收拾行李的时候,小彩虹脸对着墙壁故意不理睬我,我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小的时候没有家,学生时代没有钱,到社会之后,没有朋友,现在要去投奔的这个人,可以说对他一无所知。
“他娘滴!真要搬去‘磷江书院’?”我出门时小彩虹忍不住问,我点点头,“你这个人,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呆不下去就回来,”我还是点头,“出来混,人要机警点,莫着别人的套!”她说得深情,我环视这间宿舍,想起以前我俩计划未来时的那些踌躇满志,满怀的心酸,我预测不了明天,而小彩虹呢,明天她又将怎么过?
“磷江书院”,我以前听小彩虹她们说过,那里是磷江市有名的富人区,“里面住的可都是拥有七位数以上的款级人物噢!”领班曾用她一味的夸张讲起过,“不过,呵呵呵,”她暧昧的一笑,我问小彩虹那是什么意思,“听说那些别墅里全都挂有颜色偏深的厚重窗帘,”“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里面住的不是情人就是二奶,最少也是小秘吧!”小彩虹长叹一声,玉体横呈——我也长叹一声。
“你先适应一下环境,我回去继续开会,”他扔下钥匙,看到他的车子拐出视线后,我欢呼一声,光着脚丫子在木地板上转了两圈,开始收拾屋子,“么女确实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以前付阿姨经常这样对爸爸说,那时我以为是她懒得做家务的一个借口,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做这些事情是多么得心应手,多么爽快利索。
我很平静地接受他进入我的身体,他抚摸我身体时的温柔和第一次看到拉小彩虹的那个粗俗男人,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我闭上眼睛,想起陈亮,那个阳光十足的大男孩,不知现在谁在枕着他的臂弯,“第一次?”他突然有些惊慌,我也很意外,一下子想起来,今天刚好月经回潮,我张张嘴想说什么,他用吻把我的嘴巴封住,“傻丫头傻丫头傻丫头……”他一迭连声的叫我。
起床时,看到茶几上的条子:傻丫头,今天我加班,不用等我吃饭,钱在抽屉里。钱,又是钱,人不就是为钱活着吗?小彩虹常在我耳边说这话,我无聊的拉开抽屉,惊呆了——没想到他竟然放了这么多钱在里面!!“么女,要是你突然有了很多钱你会怎么办?”我笑笑,天上不会掉下来馅饼,不中大奖,哪会一下子有很多钱的事情,“要是我,一定马上拿着钱上街狂买狂花费,让没钱的人看着眼红!”她花痴般的各自呓语。
我没出去购物,从小我就习惯了简单洁净的生活,我趴在地板上,一遍一遍的擦拭那些已经很干净的地面、矮柜、茶几,让它们干净得可以照见我的影子。
阳台上新添的书柜里,每天我都会发现多了新书,李江涛知道我喜欢看书,这些小细节让我心底感觉很温馨,记事本上每天我都会写上一句:今天是入住磷江书院第xx天,书柜里多了xx书。
洗完澡睡觉前,我常会背大段大段的《诗经》给他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他半懂不懂的听,最后进卧室一句倒是听得不含糊,“原来傻丫头是在挑逗我,”他爽朗大笑的样子,真的很诱惑、很性感。
看到李江涛要出差一周的留言时,我突然开心得像个孩童,原来,有他在的日子,我过得真的很压抑很沉重,虽然,他曾经说过要娶我为妻,当然,这恐怕只是他醉后的一句玩笑话。
K8依然一片喧嚣的花天酒地,两位唱歌的已经换了新面孔,“怎么没见领班?”“她呀,听说得了‘美女症’!”“?”“医学全名好像叫‘美尼尔式综合症’,那病可神,就是让人头晕,听说她现在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没有领班吗?”小彩虹嘻嘻两声,一笑而过。
“两位帅哥隆重介绍一下,城管部门‘打狗队’的队长,市一院外科段力爽医生,”段医生长得确实帅气十足,微笑溢上来之前,微微有些女气,让人感觉他是个整容出来的帅哥。小彩虹看出我的疑惑,附在我耳边悄悄说“听说他带小姐到酒店开房被警察现行逮到,从那以后就犯了阳痿,是我老相好,”“你们说,为什么要设立城管部门?”段医生故意发问,“说明国民素质低下!”他们看来是很铁的哥们。
“喝酒喝酒,今日有酒今日醉,给你们讲个黄段子,某军人,战争时丢失了阳具,转业后官运不错,一直干到副厅级,可老婆还是嫌弃他,老念叨着要和他离婚,老革命恣了‘娘西匹,难道老子一个副厅级干部比不上一个鸡巴!’小彩虹妖笑着,“幸好两位都有鸡巴,”队长正说在兴头上,“就是就是,做爱的美妙,可是给个副厅级干部也换不得的,”风月场所说风月,我倒是不在乎,可那段医生脸上却有些挂不住,推辞说酒醉了要先离开。
“你很爽嘛,我不在你竟然午夜才被男人送回来,还是个长那么周正的男人!”李江涛怒气冲冲的质问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拖我到后阳台,那晚段力爽顺带开车送我回来,连门都没进就走了,没想到私人住宅还装有摄像头,“你真卑鄙!”我第一次跟他较真的生气,“前阳台上你频繁使用高倍望远镜偷窥别人我都不计较,没想到你还真把你这屋子当监狱!”我愤怒得脸都变绿了。
“算啦,我都没认真,看你气的,”他先缓和了语气,“你也闷坏了,晚上我请你去K8散散心,”我点头,表示和解。
K8包间的装饰风格各有不同,有浪漫的、粗犷格调的、民族的、书香品位的,月厅装饰得越来越有民族特色了,从屋顶到四壁都绕了粗实的麻编绳子,重重叠叠、纠纠缠缠,看似有序,却又理不出个头来,墙壁上多了一些民族风味的画布,“么女知道这些象形文字代表什么意思吗?”李江涛今天笑得特别开心,“这是东巴文字,”我戳穿他话里的圈套,“这些画布依次念下去,是亲爱、快乐、微笑、永远”的意思,”古老的东巴文字,陈亮我俩到丽江旅游时曾经专门去学过一些。
“小彩虹呢?”磷江酒店老总问我,我笑笑,摇头,“么女早就不在K8混了,她现在跟着我,”李江涛很是得意洋洋,“我出去找小彩虹吧,”我有些尴尬,找借口出去大厅,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我转回身想去包里拿纸巾,“你把她带回磷江书院养着?你知道她多少底细?”他们在说我,我赶紧止住脚步,“可笑!有能掩藏过我李江涛的事吗?么女幼年丧母从小缺少关爱,不过,她可是磷江技院有名的高材生噢……”“么女,你永远都看不穿西装革履背后的龌龊!”小彩虹对生活的总结,为什么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房间里刺耳的碰杯声嘻笑声穿透我的耳膜,我无力的靠在门上,几欲晕倒。
“么女,怎么回事?”关键时刻,小彩虹总是会及时出现,我摇手,拉她到大厅里连干了三大杯啤酒,刚刚喝过的白酒红酒一股脑儿朝喉咙尖往上冒,我挥舞着手臂,嘟囔着,“靠!我怎么总是被生活强奸!”
刚扶我回月厅坐好,两个红衣红裤的女子就冲进月厅,“小彩虹,你出来!!”“干嘛,没看到我正在陪客人,”小彩虹轻描淡写的回应,“小妖精,今晚你陪好老娘就行!”我看着这两张怒气冲冲的脸,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你,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小彩虹没事儿一般继续喝酒,以前在K8混,好几次有人来砸场子,我都很佩服她应付这种场合的能力,就好像练就了传说中的化骨绵掌。
“算啦,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我看李江涛几位朋友面带愠色,连忙站起来当和事佬,“不要脸,今天连你也一起死,想当初就因为这个妖精陪老板睡觉,伙同赶走老娘们!现在她还霸占了领班的位置!!!”对方口水四溅的同时,没忘记拎起桌上的酒瓶朝我砸过来,李江涛扑过来挡在我前面,他跌倒时手按在碎酒瓶上,鲜血大滴大滴流出来,我大叫一声,酒醒了大半,保安冲进来时,我朦胧的记忆一下子清醒,这就是K8原来的两个主唱。
“我是我是!我来签!”没等我开口,一个身材丰满、长相娇好的女子从楼梯口冲出来,“我是李江涛的老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是“一生之水”的味道——上次李江涛出差回来曾经送过我一瓶,我到现在都还没舍得用,我眼睛发黑,看来,今晚我真的是喝高了。
蹲在医院卫生间里呕吐时,我想起帮李江涛冲马桶的那些细节,这个每次上卫生间都要我帮他冲马桶的男人,总是理直气壮的绕开我的抗议,“一个女子,能为男人洗内裤剪指甲烫衣服,并不一定是真爱他,但是,心甘情愿为我冲马桶的人,证明她一定是深爱我的!”我当时很纳闷,一个那么大老粗的男人,哪来那么多臭理论,看到他老婆我才知道,那个能和他相濡已沫的人,即使不为他冲马桶,为他生命担心就已足够。
“是你?”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没错!是那天在病房看到的那个女子,她依然信心十足、面带微笑——她在微笑着,是的,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的表情明显是个胜利者,和她的衣着光鲜相比,穿着睡衣的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就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突然发现原来主人一直在家。
“这里果然从来不缺少人住!”她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随着话语渗透开来,我搓着手,不知该怎么办,“给我冲杯咖啡吧!”她的友善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好!”我像个使唤丫头,赶紧冲进卧室随便套了件长裙。
“看来我有必要和你谈谈,”一直都是她在说话,其实在她没开口之前,可能就在医院吧,我觉得自己早就崩溃了,“你无需抱怨他,我也不会怪你,我俩分居好几年,婚烟形同虚设,我们都有不同的性伙伴,”她呷了一口咖啡,“你有见过我吗?”她的仪态还是那么端庄大方,我摇头,“听说过素手添香吗?”我一下子想起她来,上次磷江电视台邀请磷江知名女企业家座谈,上面有她的介绍:叶素香,磷江美容业领头人,‘素手添香’老板。当时李江涛啪的一声关掉电视机,还嘟囔了句无聊!
小彩虹在楼下等我,“别搬东西上去了,”“为什么?”我疲惫不堪,无力地问,“傻瓜,打工者的单身宿舍,永远都不缺少房客!”我把这话琢磨了几遍,觉得真他妈的充满哲理,“往磷江一院开!”她对出租车司机说。
“你就暂时窝在这里,”帮我搬好行李后,小彩虹拉我看屋子“基本熟悉没?”我点头,她反复地交代我,“我跟段力爽说好了,你想住多久都行,反正他是个单身主义者,”我说你今天可真絮叨,像个老妈子似的,送她出门时,我想,幸好还有这位好朋友,否则,今晚我搞不好得睡大街上了。
门响时我刚好醒来,金黄的太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好一个明媚的早晨,很久都没这么惬意地亲近阳光了,我伸了个懒腰,昨天睡得真死,“欢迎美女入住哈!”段力爽大方的上来拥抱我,太久都没人这么热情的抱抱我了,我也认真的回抱着他,抱得很用心很使劲,那味道像找到一个走失多年的兄妹,没有一丝李江涛拥抱我的暧昧感觉。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嗯!好饿!”我故意撒娇,“冲方便面吃吧!”“好!我去烧水,”不知为何,在段力爽家里,我有种回家的感觉,冲方便面吃吧!这话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很多遍。
段力爽有着男人的爽朗和女人的洁净,拿手术刀的时候,他自信果敢的作风深得患者欣赏,他的屋子也总是收拾整洁、纤尘不染,他不在时,这套两居室的空间里,除了擦拭书柜,我几乎找不到其他需要做的家务活。
他休息时我俩喜欢盘腿坐在书柜旁的木地板上静静的看书,听音乐,品茶或者喝咖啡。很多时候,不知天色何时降临,不知不觉睡着的时候很多,醒来时发现他抱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他的大腿,慢慢地我习惯了他的鼾声,他适应了我的磨牙声,就这样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彼此都睡得香甜。
“么女,怎么有闲心看医学书?”有天他打趣我。
“不知为何,突然对人体产生浓厚的兴趣,”我老实回答。
“哟哟,么女都要成大医生了!”他继续逗我,“让我来考考你基本医学知识?”
“行啊,谁怕谁?”我不示弱。
“人身上有几块骨骼?”“206块。”“知道‘麦氏点’吗?”他故意加大专科难度,“嗯……”我故意迟疑,“好像是阑尾切除术的手术切口,医学书上说它位于脐与右髂前上棘连线的中外三分之一处。”段力爽大惊,“不会吧,”我也笑,“以前小彩虹得过阑尾炎,嘿嘿!我还知道很多,正常成人收缩压应小于或等于140mmHg(18.6kPa),舒张压小于或等于90mmHg(12kPa),”“停停,”他打断我,“看来你快要可以去当医生了,”“当半个护士怕差不多!”我老实答应,“当江湖游医!!”上当了!原来他在涮我!我眼睛鼓鼓,气得不得了!
“你说我们这是游戏吗?”我俩开始躺在一起看书的时候,段力爽问我,我摇头,想起小彩虹的话:“么女,要是有一天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我这个朋友吗?就算是骗骗我,你也一定要说,是的,我们永远永远都是好朋友!”“今天我看到一句话,觉得很有趣——没事要经常出去走走,没准能碰上美女!”我笑,“你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就算摆个美女在你身边又有啥用?!”他有些恼火,“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连忙举手对天发誓,李江涛的影子突然浮上来——就算遇到个帅哥自己那又能怎样?段力爽看出我的心伤,挪过来抱着我,“么女,我们好好在一起,别难过,好吧!”我俩常常这样,说着别人的事儿,哪怕是为电视连续剧里的女主角,都会说到彼此都不愉快的地步,这点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小时候我也常和父亲斗嘴,互不相让,直到和解。我瞪他,“我哪有难过?”“想蒙我,考试时我的心理学可是最高分!”稍微顿了顿,我俩都暴笑开了。
“哎呀!你怎么走路的?”从磷江美院出来,我脚闲踢起的一个小石块竟然直直的飞到对面男子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迭连声的道歉,想不通自己参加女子足球队时老射不进球门的臭脚法今天怎么这么准?
“么女!是你吧?声音一点没变,哈哈!果然。”我抬头,仔细打量他,“许智勇!”我也认出他来了,是我技院同学,“几年不见,么女依然漂亮啊!”他夸张的叫着,“走走,拐角有个咖啡馆,进去坐会叙叙旧。”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这几年你都在哪高就?”几年不见,这家伙说话还是那么文绉绉,记得读书时他就喜欢研究点哲学,“研究哲学的,不是天才就是疯子!”他因为整天拿本哲学书在校园里四处闲逛,每逢遇到美女,总会上前文绉绉的自我介绍一番: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是我的崇拜对象,做一只快乐的猪是我的人生格言。所以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他那套独创的“新鲜理论”现在我还记得:男女朋友之间,永远都应该相敬如宾,每天见面都说:亲爱的,你回来了,夫妻间也应如此,感情才能保鲜如初。
“一直在磷江混日子,说说你吧?”我叉开他的话题,这家伙脸色红润身板挺拔,穿得人模人样的,一副混得不错的样子。
“哪有,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呢?”我问,“婚了,老婆一个孩子一双。”“双胞胎?”我惊讶,他点头,“那可是磕头碰到天的好事,等于中了大奖!那你就等着找个情人了?”“么女还是这么幽默,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招数我实在玩不来,再说,现在都流行对第三者讲忠诚,我觉得挺好笑!对了,你还记得班上的洪莹吗?”“班花,记得!”“她哪有你好看,上次我出差在蒙城遇到她,一个人,一副落难的样子,硬是在宾馆里和我挤了三个晚上,”“什么艳遇都没发生?”我揶揄他,“前两夜都相安无事,第三天晚上光着上半身穿着下半身的我故意逗她,‘要是蒙城的公安来查宾馆怎么办?你没事,为了帮你,我可是家庭事业啥都会陪上’,那一瞬间她特恼火,气乎乎说了句,‘你以为你有多干净?’“这样就完啦?”我不依不饶,“她当场就反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床上,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看着他一脸的无辜样,我叉了句,“觉得自己被强奸了?也许那时她心底特鄙视你!”“那是那是,”他特哥们的应和。
“工作不顺?”许智勇试探的问我,我点头,“想不想换换环境?”“为什么要帮我?”“我现在在蒙城那边开发新客户,认识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帮你就等于在帮我,”他开始打起官腔,出门时我本想把他留给我的名片扔进垃圾桶,但又怕他看见觉得不礼貌,犹豫后还是放进包里。
“砰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得像是打雷,“谁呀?”我很意外,段力爽从来不会忘记带家门钥匙,而这里,我从来没看到其他朋友来过,“你就是么女?”透过防盗门的防盗窗我看到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着急地发问,看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的书生模样,我觉得不像坏人,“请进!”我礼貌的邀请他。
“我是段医生的同事,从早上的手术开始,段医生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下午手术时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情?”我慌张的声音太大以至吓到我自己,“截肢手术,段医生把左右搞错了!”“啊……”我头冒虚汗,一向谨慎行事的他,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错误?
“有挽救的办法吗?”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这是重大医疗事故,警察已经带走了他,他托我转告你,要你保重!”我拦住往外走的男子,“请你告诉我,近久他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没?”“这……”他想了一会儿,“听说他以前快要结婚的女友,好像是个小姐,现在在广州吸毒致死,她家里人找到段医生大吵大闹。我还有事,我先告辞了。”他礼貌的退出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我。
“你请回吧,他拒绝见你!”狱警耐心的劝告我,我无力的靠在看守所的大门外,眼泪大串大串的滑落下来,这个兄弟姐妹一样的亲人,让我心如刀割。
“我马上要离开磷江了,”和他告别时,想起他为我买的那些大柜大柜的书,他那么在意我的喜好并舍得为我花钱,心里应该也是爱我的吧!诗经里的《行露》涌上来: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李江涛问我在想什么?我笑笑,“诗经里说:四月维夏,六月徂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冬天将至,你记得添加衣服,”他面无表情,“么女,我一直在想,对不起这话,我们到底能说得有多理直气壮?”我叉开话题,“以前小彩虹有句诗挺有意思——飞翔,是风的使命,让树,无处可逃。”
李江涛开着白色本田,在公路上跟了我们很久,“他是谁?”许智勇问我,“一个朋友,”我卷缩在座椅上,“你会改变主意吗?”“我并不是因为他而离开,”“他的行为其实很像个孩子,”行驶了一段路程,许智勇说他停车了,他不想再送你一程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白色本田,它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惹眼,当初开心帮着买车的时候,我没想到它会是这样戏剧性的看着我离开。
三
“半坡的晚上夜凉如水,被子要盖好,”大箸看我的眼光突然少了暧昧,多了关怀,“等下次半坡赶集时我给你买个热水袋,”大箸说完话光着身子就跑回他睡了两个月的客厅去了,半坡山上有男男女女对山歌的山歌调传来,一个男声特别清晰:好花开在悬崖上,手长袖短够不着,啊嗉谪哎……我觉得今晚特别寒冷,使劲裹紧被子。
天蒙蒙亮就听到大箸起床到学校去的脚步声,步伐少了平日的刚劲有力,不知他昨晚有没有失眠?他没像平时一样跟我说“我走了,”我想叫住他,犹豫后还是放弃了,或许,他以为我还在熟睡,不想吵醒我吧。
中午有人在屋外叫门,“赵直箸!赵直箸!”“他不在,教书去了!”我隔着门板回答,“这我知道,”来人不依不饶,我起身打开一条门缝,“张家大婶,有事吗?”“今天是赵直箸生日,我来看看,”我忙说我知道了,大箸上次为我到井上挑水的事情和我说过,张大婶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张嘴开口说话时从不饶人,但大箸小时候她可没少疼他。
张大婶走后我就赶紧起床梳洗,煮饭时我边哼歌边洗米,水桶里映出我喜气洋洋的笑脸,我知道,张大婶肯来善意的提醒我,说明她们不再把我当外人。
门响时我堵在门框上,“等等,我要给你个惊喜,”大箸眉毛往上一挑,这是他开始思考的前兆,“长寿面!”他意外的大叫,“尝尝,好不好吃?”我把筷子递过去,“面粉是张大婶家给的,她还耐心教我揉面,原来揉面的过程很复杂,需要先用小粉发酵呢,看看,我这长寿面做得还正宗吧?”我催他趁热吃,大箸尝了一口,“好吃,色香味俱全,来,一起吃!”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今天不洗碗,明天一起洗,我带你去山上拜佛,”“好啊!”我把碗堆在灶边,“早就听说半坡山神庙里许的愿最灵!”
“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烟叶站看收烟,”我愉快的答应,云南是烟草大省,烟叶站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地方,从小就好奇心特重的我,整夜做梦都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烟叶,虽然,我从来没看到过真正的烤烟。
进烟叶站大门时,一个个子不高却霸气十足的女孩拦住我,“你就是么女?”我说是,“你来半坡干嘛?”我说我来旅游,“以后还走吗?”我迟疑着,“么女,”大箸在烟叶站另一边叫我,”“等等,你没回答问题!”她不容置疑的拉住我,我摇摇头,续而点点头,转身走人。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金黄色的烟叶,“好多烟叶啊!”我惊叹着,它们被一张一张叠整齐,捆成一沓一沓的,分了等级后的烟叶,像小山一样的堆在仓库里,很是好看,闭上眼睛,一股好闻的烟草味扑鼻而来,有些呛、有些辣、还有些说不出的香味。
“赵直箸!”走出仓库时我们又遇到了刚才那个女孩子,“罗念念!什么时候回来的?”大箸很是惊喜的样子,“前天回来,正准备要去看你们,想不到恰好遇上,”她笑容满面的和大箸说话,“这是么女,”大箸给她介绍,“哦,么女,欢迎你到半坡来玩!”罗念念热情洋溢的伸出手,和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不同,真是会带面具的女孩,我心想。
“赵老表今天好气色,”罗念念身边几个女孩子在打趣大箸,彝族人民习惯把青年男子喊作老表把年轻女子喊作阿表妹,我已经习惯,“就是,越来越帅咯,么女,你说是不是?”罗念念把话题抛给我,“帅有啥子好,又不能当饭吃?”她们中的一个女孩不在意的嗤嘴,“帅,当然可以当饭吃,长相困难,连工作也找不到,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几次参加公务员考试,文化分都是最高的,可面试时却总是没法通过,不服气,去上访时人家主考官直接说他长相太困难了,你们看,长相困难连饭碗也找不到,当然没饭吃,当今,美女经济热潮时代过去,美男经济时代到来了。”她们像外星人一样的看我,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色情狂,不正经。
“我们先走,晚上还有些作业要批改,”大箸有些招架不了她们的眼神,“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罗念念挑衅地看着我,我假装上厕所走开,半坡未成家的女孩子都有“姑娘房”,她们主动约会心仪男子的情况并不鲜见。
大箸去上课后,白天我就编写卿卿我我的文字朝以前岩波给打过招呼的那些编辑乱投,写字时我经常保持着一种饥饿的状态,只有这样我才能不断有创作的欲望,而岩波却和我不同,他总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后才开始动笔,“么女,烟能让我神经兴奋,酒能让我神经震颤,所以我离不开它们。”我想起以前在段力爽医学书上看过的知识,“小心!震颤过度会麻痹噢,”“想不到你还很有些医学知识,”岩波打趣道,其实我很羡慕岩波的催化作用,我却不行,当我自个的思想想枯萎时,烟酒或者咖啡对我都不起作用。
“么女,让我看看你的模样?”白天上网时一个网友发出邀请。
“对不起,不行。”
“为什么?”
“写字时,我常常只穿胸衣。”
“因为怕不小心被烟头烫到我从乡里淘来的民族服饰。”
“……”对方长久沉默,不再说话,他一定觉得我言行奇怪,举止实在诡异,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放学回来的孩子给我捎口信回来:“赵老师要我们转告你,今天他有事不回来了。”我道谢,半坡的孩童,都有着清澈如水的瞳孔,他们看你的眼神,让你觉得不由得地清纯、宁静。
我决定一个人去烟叶站看人家卖烟,那里人多事多话也多,是个让闲人不寂寞的小社会。
黄昏时我想起回家,大箸的屋子离烟叶站约有八九公里的路程,虽然不远,可却全是需要爬坡的山路,不习惯走山路的我,爬得还是有些费力,我抬头往前看,再翻一个山梁就能看到大箸位于山顶的房子了,暮色降临,我加快了步伐。
“天哪,想不到你这笨人还有这等福气?”有夸张的男声传过来,声调很陌生,听起来不像是半坡本地人的口音,山梁拐弯处几个男人正在热闹的讨论着什么事情,我急走几步,走上前去看个清楚,这场景、这口音、这相貌……这一切怎么这么熟悉,我疑惑起来。
从蒙城来半坡那天,在乘坐柳县开往半坡的班车时,我就曾经看到过这熟悉的一幕,因为他们的表演逼真,现在还印象清晰。
依然是那五个人,依然是那套骗术,就连他们的“职业装”,都还是我看到过的那些,他们围住的两个彝族男子,背上都背着个大箩筐,看来是刚刚把烟叶卖掉准备回家,我看到他俩对几个人越来越信任的眼神,我看到其中一个骗子转过身来狰狞的笑意,我脑海里幻化出半坡乡民们一棵一棵伺弄烟草的辛苦,我无法想像当他们醒悟血汗钱被骗后的凄惨,在他们都开始掏钱时,我冲上前去,“住手!可恶的骗子……”
几个人迅速的离去,动作之快令我感到匪夷所思,“你们怎么认识他们的?”我问老乡,“他们说是迷路,就这样跟我们走到一块,”老乡万分感谢我,“要不是遇到你,我家读书那娃儿的学费可就泡汤了,”我连忙告辞他们,纯朴善良的半坡乡民,他们哪里能分得清这些演技逼真的披着羊皮的狼。
天色已黑,我爬山梁的步伐变得轻松起来,刚哼了两句新学的山歌,“站住!”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打断我,几个黑影朝我走过来。
“谁,你们要干什么?”我努力睁大近视的眼睛,在我的印象里,半坡是个出门都不需要上锁的世外桃源。
“敢坏老子们的好事!”身影近了,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骗子根本没逃跑,他们只是躲起来,然后一直悄悄跟着我。
“啊……救命啊!!救命!!!”我见过K8来砸场子的凌乱场景,一股巨大的恐怖感逼上来,我张开嗓子大喊起来。
一直斯文样的学生扑上来蒙住我的嘴巴,“怎么收拾她?”穿着男式欧款皮鞋的推销员没答话,上来就朝我的小肚子狠狠踢了两脚,我清晰地听到“嘭嘭”的响声,正在忍受痛经煎熬的小腹顿时传来揪心的疼痛,他又抬脚踢我胸脯时,我想起小彩虹的话:打女人的男人,等于禽兽!
“原来是这小骚娘们,啊哈!”夹克男人好像想起班车上的那幕,我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两巴掌,我想起以前报纸电视上看到的“分尸案”、“无头案”……半坡山高人少,也许明天就会多了条“半坡河里发现无名女尸”的传闻,“别搞出人命,划不来!”只动口不动手的西装男人看来是他们的老大,“可不能轻饶了她!得让她毁容,让她尝尝多管闲事的好处!”我大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猥琐的男人拿着把匕首一步步向我靠近。
“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昏过去之前,我看到罗念念的身影。
“醒了,她醒了!”我听到大箸欢快的声音,“么女,看我的手指,”大箸在我眼前晃动着手指,“几根?”他故意弯起来了三根,“二”,我笑得很虚弱,病房里有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活着真好!”我对他们说。
“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半坡派出所民警来做笔录时,我急忙问他们几个骗子的情况,“他们中有身负命案的在逃犯,昨天已经将他们押送柳县公安局了。”“当时是谁救了我?”“也是你命好,你喊救命时刚好罗念念听到,她又恰好遇到从半坡执勤回来的我们。”我按手印时,几个警察笑着说,“你成半坡的英雄了!”我第一次发现素有国家机器之称的警察,笑起来原来很好看。
“么女,幸好罗念念听到你呼救,否则……”送饭来时,大箸连连念叨,“就是,不过那时她来半坡的路上干嘛?”我心底生疑,差点把是不是来跟踪我的话说出来,“你就别管那么多,反正你安全就是万幸,”大箸对我的刨根问底很不高兴,“半坡乡民办事娶亲搬家送葬都会来喊你,你不在时,我很害怕……”“闺女,感谢你啊,害你受了这么大的罪!!”那天的两个乡民刚好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今天卖烟的人真多,我揩了揩额头上汗珠,放下背上的大篮子,篮子很沉,里面装了好几十公斤的烟叶,“排队排队!”我仔细看这个维持秩序的男人,怎么会是他——夹克男人,“有烤烟证的才能卖烟,你有吗?”学生那纯净的脸上满脸的坏笑,“那还不快去和别人买。”推销员凑过来,装佯地给我出主义,“大箸快要放学了,我等着回家给他做饭,”我急得满头大汗,耐心的跟排队卖烟的人求情说情讲情,“拜托,把你们的名额让我一点,求求你们了!”
“我终于凑够烟票了!”拿着厚厚一沓奇形怪状票据的我兴高采烈的把他递给夹克男人,“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狰狞的笑声从烟叶站传出来,“傻冒!哈哈哈哈!”一群男人从不同的角度看着我,被耍了!我的眼泪哗哗哗地滑落,“么女,么女,醒醒,醒醒!”我睁开眼睛,大箸痛苦的表情取代了梦中那些狰狞的面孔,“大箸!”我失声叫起来。
“怎么弄的?从哪里跌下去?”我连忙过去看大箸的伤势,“不碍事,”大箸脸上手臂上都有划伤的痕迹,他裂着嘴傻傻的笑,“从半坡崖跌下来的?”他点点头,我趴在床边大哭起来,“都怪我,我真该死,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大箸轻柔地抚摸我的头,“么女,没事没事,从半坡崖跌下来能活着就算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给你采的草药,我自己不也用上了,”大箸笨拙的哄我开心,我的眼泪却更加止不住的往下流。
“么女,赵老师,你们要好好的养伤,一个是半坡的英雄,一个是半坡人民灵魂的工程师,你们赶快好起来是半坡人民共同的心愿!”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一进来就说开了,“么女,这是我们半坡的罗镇长,”周医生挤上来给我介绍,我礼貌的感谢领导关心,大箸眉头紧锁,一副事情于我无关的模样。
“大箸,这里的病房不分男女吗?”我很好奇,“分,我住进来时罗念念她爸跟他们打过招呼,”“罗念念真好,救了我,帮助你,还做饭给我们吃,对了,她爸爸是谁?”“罗镇长啊,你见过的。”大箸好像不愿多提和罗念念有关的事情,我没在意,出院回去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半坡的山神庙里郑重许愿:
么女,愿意一辈子跟着大箸,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四
起床时我看了闹钟,才七点钟,依照房间里有响动,我敲敲门,“依照,需要我帮忙吗?”“不用,么女,我自己能搞定,”我笑了,小孩子大人话,可爱的小依照。
晚宴回来后赵家大院就闹腾开了,一顿晚饭吃完,所有人都好像都已经不再陌生,喝酒唱歌斗地主打麻将聊天跳舞每个来宾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玩法,院子被设置成临时舞池,昨天赵妻吩咐过,柳树下要放一套功夫茶具,一群人刚进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穿一套古典唐装的女子就坐在柳树下忙碌开了。
我安静的给她做助手——烧水、拿茶叶、端茶水……她是个皮肤白净的女子,有一双纤细的素手,洗茶、冲茶时,每个圆润指节的动作都协调优美,让人发自心底的喜欢,“给我一杯!”一个微醉的肥胖男子伸出手,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咦!会不会品茶,喝功夫茶之前要先用鼻子认真闻茶香,”有人抗议,“就是,饮茶需三口才尽,你怎么牛饮?”旁边有人符合,“咱就粗人一个,绕了我吧,”胖男人也不生气,继续喝干了第二杯,“良辰美景饮好茶啊,哈哈!”我安静的看着这个热闹的场景,一切都那么熟悉,和K8不同的是,每个来宾都会带来礼物,一趟趟上楼放礼物,我都跑累了。
宾客散尽时已是深夜,“赵乔宇!赵乔宇!”依照母亲趴在柳树旁的排水沟旁吐起来,红酒、白酒、啤酒,来敬必喝,豪爽的她高兴之下确实喝得太多,我急忙拿了热毛巾给她擦嘴,她一把挥开,赵总笨拙的把她抱回客厅,“哗啦”,她头一歪,吐了赵总一身,“对不起对不起,我醉了,”她嘟囔着,如此情况还知自己本来的状态,确实是明事理成大业的女子。
起床时家里很宁静,依照早就上学去了,赵总的大卧室非常整洁,床单没有一丝皱褶,难道?我跑下楼去,客厅里乱七八糟丢着赵妻换下来的衣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味,依照外公怕吵闹,昨天晚宴后就到亲戚家住去了,客厅到院子里到处可见垃圾,奶油被喝高了的人抹到电视机上,整个家被弄得斑斑驳驳的,凌乱中透出一股压抑的宁静。
下午依照外公就会回来,要是他看到心爱的花圃被践踏成这样?!我赶紧开始收拾,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问,也不想问,“么女,做一个称职的保姆,不要多话是最基本的!”许智勇的叮嘱我记得很牢。
“衣服太脏,机器坏了,真抱歉,你拿回去自己手洗吧,”干洗店的店主委婉的拒绝了我,依照家的衣服几乎都是干洗的,我看着手里的袋子,赵妻598元买的“热风”黑色高跟鞋刚被鞋店告知无法修复,现在上千元的套裙又被干洗店拒绝,我急忙往家里赶,不知水洗晒干后烫一下她还会不会穿。
赵总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么女,你真是一个很好的沟通者,你做保姆太屈才,你应该去学习心理学,做一个心理医生。”我有些难堪,不知他是真夸我还是为了缓解家里紧张的气氛,“等依照假期我们会带她回版纳,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我高兴说好,继续回去洗碗。
陪赵总一家三口到天意婚沙照相那天天气特别好,依照很早就起床在客厅里叫我,“么女,我这身衣服好看不?”我咚咚咚跑下楼去,可爱的小依照是哈韩一族,今天穿得就像个卡哇依,“依照真好看!”我抱着她转了两圈。
“天意婚纱”果然名不虚传,正宗台湾来的化妆师和摄影师的吸引力是强大的,一楼的化妆室、更衣室、首饰间,二楼的摄影工作室,到处都是开心忙碌的人影,每个平凡的人都将在彩妆华服的优雅转身中开始上演一幕婚烟的亢长大戏。
第二天收屋子时,我看到他们的床凌乱的不堪入目,昨晚这里一定激情四射,我有些龌龊地想。铺床单时我愣住了,床单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渍,他们完事后擦拭的毛巾上全是鲜血,赵妻正在月经高潮,上次她跟我说过,“么女,可能是喝太多酒的缘故,我每次来月经会量多而且腹痛得厉害,真是一块心病!”“么女,痛经时还要做爱是女人最烦的事!”小彩虹以前这样抱怨过,莫非赵总有婚内性虐待倾向——我又一次龌龊地想。
依照外公越来越难得见他一笑了,“爷爷,你不舒服吗?”浇花水时我问,“没有,么女,人老昏颠树老心空,上了年纪都这样,”“你在看啥?”“看看家里的老照片,小是夫妻老是伴,我可能很快也要去跟她团聚了,”“哪能呢,你老身体这么好,”我宽他的心,“诺,看到这个没?”老爷子指着一个帅气十足的小伙子给我看,“看到了,”“岩波这小子,多久都不来看我一次,真是的!”老爷子又开始生气了。
岩波回来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六,我正坐在冒出新芽的柳树下教依照画素描,风过时,柳枝轻拂,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几十年后的样子:坐在柳树下,晒晒太阳发发呆,偶尔呷一口茶水,什么都不想,安静的终老……
“舅舅!!”依照开心的欢呼声打扰了我宁静的遐想,猛然回头,看到一个一米八零高个头的帅气男子,他的帅不是明星见面会上那种陌生和遥远,而是邻家大男孩的亲切和耐看,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一会,“依照,你妈呢?”“楼上,”依照高兴地扑上去撒娇,我想起来了,这就是老爷子照片上指给我看过的那个帅小伙——岩波,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点点头算是认识,上楼找他姐去了。
吃早饭时候赵妻说呆会有事情和我说,我茫然的点头,“姐,你现在就和她嘛,饭桌上又没外人,”依照外公笑呵呵的一个劲往岩波碗里夹菜,唯恐他怕羞似的。
“这位就是我那在蒙城电视台做记者的弟弟,他们电视台有个‘对碰对’栏目你看过没?”我点点头,那是个把一群陌生男女聚在一起,电视台充当红娘的娱乐节目,有点像有名的“玫瑰之约”一类节目,不过蒙城这里收拾率奇高,听说是因为时空距离变小,参加节目的男女成功率很高的缘故。“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大有!”岩波说话的声音有股磁性,让人不由地想追随他的思维仔细听下去,“下一期节目明天就要录制,可是节目总监还在抱怨,”岩波在悬念处稍微停顿了一下,“来报名的几个女性都不出彩,这对收拾率可大有影响,他是我哥们,托我帮忙物色一个,身份文凭简历工作单位什么都可以编,但有一点,得是未婚。”“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懂,“刚才我和我姐说了,这个合适的人选找到了,就是你!”我大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哇噻!上电视哎!去吧!么女!”依照一个劲的在我旁边念叨,“这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去尝试一下未尝不可!”赵总也在一边做说客,老爷子颇有兴趣的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当我以“25岁的城市单身未婚白领”的身份坐进了演播大厅之后,昨天的慌张和不安突然都一扫而空,从小我就是个人来疯,我有些在K8唱歌时那种豁出去的苍凉感,才艺表演是我的强项,答题时脑袋也很灵光,超常发挥——这个词语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时,我想起磷江技术学院那个多才多艺的文艺部长,如今身为小保姆的自己,已经无法和那个自己对上号了。
来电视台之前岩波带我到蒙城大厦换衣服,粉红的短上衣配上翠绿的九分裤,“红配绿,丑嗒嗒”,这不是我喜欢的造型,换好衣服出来时岩波愣了一下,“真好看,么女,它们完全勾勒出了你奥妙的身线,”“可是,”我看标价,是我承受不了的数字,“这么能诠释你个性的衣服,怎么都得买下,再说,剧组会出钱,”我听后高高兴兴地穿了起来,自己的任务就是来当好一个花瓶,他们说什么就什么吧,当然,后来我知道,那些钱是岩波出的,“当时我就掏得心甘情愿!”他说。
现场观众投票最高是我意料中的,因为另外四个女子长相困难不说,表现也实在太差强人意,五位男士都把手里的玫瑰花送给我时,我心底很难过,我只是一个傀儡,可假的东西,世人偏偏这么容易相信。
出电视台大门时,录节目时坐在我对面、身穿白衣白裤的男子拦住我,“寒小姐,很荣幸认识你,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朋友。”他右手递给我一张名片,左手捧出一把红玫瑰,我笑意盈然,很想开个玩笑告诉他:我不是什么单身白领,我只是一个小保姆,但我忍住了,谎言一旦揭穿,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岩波在一旁耐心的等我,“快点快点,”一路上我催他把车开快些,“家里还等着我回去洗碗呢,”岩波故意把车速放慢,“妖女几年到底几岁?”“26,快27,老姑娘啦,”“是吗?”岩波大笑,“我今年32,足足长你5岁,这可是偶像年龄,”“那你就是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啊,”很奇怪,在岩波面前,我没有面对赵总的压抑感,“是吗?”岩波转过脸来认真的盯着我,“看路呀,小心!”我急忙把话题岔开,离开磷江那天,我记得李江涛也说过相似的话,“么女,今年多大了?”“26。”“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年龄大小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说我老我就认为自己老,那我多没面子!”我气冲冲的打断他的话语,那时的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舔不了自己身上疼痛的伤口,还要把周围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五
身体感觉恢复得差不多时候,我又独自到半坡镇去,路还是那条山路,走在上面的感觉却已经大不同,大箸被半坡人民收养,是半坡的儿子,而我,被半坡人民救活,也算半坡的半个女儿。
“你找谁?”一个中年妇女拉开一条门缝问,我停止敲门,礼貌地问:“大妈,请问罗念念住在这里吗?”“你是?”她疑惑的看着一身外地装束的我,“我叫么女,几周前罗念念救了我,听说她还输了200cc鲜血给我,我特意来感谢她!”她认真的把我打量了一遍才打开大门,“你稍等,我去叫她。”我表示感谢,站在门口等着。
罗念念家果然是大户人家,站在门口,能清晰的看到从宅院正门进入后拾级而上的院落,一院高过一院,整个屋子建筑既顺应地势,又使整个空间显得完整、紧凑,“么女,真是你呀!“罗念念欢快的从后院应声而出,“走走,上我的‘姑娘房’坐会,”她拉起我就朝上走。走过正房、耳房,转过三坊后面的花厅,我看到罗念念的“姑娘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闺阁”,罗念念开门时,一股浓烈的藏香味扑鼻而来,她拉我坐在床上,“你来得正好,我都快闷死了。”
我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打量她,她有稚气而又清纯的脸蛋,玲珑剔透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似乎会说话,我在心底感叹,半坡的灵山秀水就是养人,这里的儿女,总是比城里的少了很多俗气。
“你学的什么专业?”“我毕业于南志大学的历史系,”“那所大学所在地可是云南的繁华路段,和武汉的汉江路、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繁华相当噢!”我逗她,“只是这专业……”“不好!”她打断我,“根本找不到工作,唯一的出路是考公务员,可我向来最怕考试,那种上百人争一个岗位的事情,我没底,懒得去搞。”“为什么这么不自信?”“当初我捞到这个本科文凭都全靠我老爹。”她又叹气,“今年我都20了,你看半坡这里,20岁还不结婚的女孩子,就会被说成是老姑娘,”我跟着苦笑,我快30还单身一个,恐怕会被说成是老妖怪吧。
我能理解她的忧伤,就像我当年一样,20岁的女孩子,揣着个不值钱的本科文凭,当然,她这个本科文凭,放这社会,也许还不如当初我的大专文凭,枉读了很多年的教科书。
“那你准备干什么?”我很诚恳的问,她茫然地看着我,连连摇头,“不准备再出去找找看,难说有合适的岗位,”“么女,我算看透了,大山的孩子只能融入大山,满城市的繁华都和我们无关,”我不敢直视她空洞的眼神,不大的年纪,洞穿世事的样子。
送我出门时,竟然遇到她满脸愠色的母亲,“崩理她!”罗念念拖着我赶快出门,“她老抱怨我给罗氏门宗丢脸,让她的城市梦破灭,整天没个好脸色,别担心我,我爹现在还在四处探听,一有好消息我就告诉你们,”很奇怪,我俩很投缘的聊了一整天,都没听到她提起大箸半个字。
大箸放学回来时,我和他说起白天到镇上的事情,大箸愣愣的看我,“没事情你就少出去转悠,半坡并没你想像中的好,”“可是我觉得半坡就是个世外桃源,再说你也说过,罗念念是我的救命恩人,应该去好好感谢她,她也算是个文化人,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大箸心疼的抱着我,一言不发。
互道晚安前,我叮嘱他,“明天你记着托学生把罗念念跟我借的几本书带过去,”大箸含糊不清的应了声。
“书带去了吗?”下午放学时我问大箸,“带去了,这是她回赠你的礼物,”大箸把一个塑料袋递给我:风干的山菌、晒干的羊腿、还有我想吃很久的干米线,我“呀”的欢呼一声,跑厨房给大箸做好吃的,没看大箸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等我后院小白菜可以拔的时候,你帮我带些去给她,从城里回来,最希罕这些,”“她家很多!”“那不同,这是我亲手种下的劳动成果!”
罗念念来还书那个下午,我刚好在院里磨周奇奇从城里寄过来的那把“18子作切菜刀”,远远的我看到山坡上走来的那个身影很像罗念念,于是站起身来眺望,“你在干吗?”身影越来越近,真的是她,“听说你连火都烧不了,难道你要拿来切肉做菜?”“磨刀赫赫宰猪羊呗!”我和她开玩笑,“你见过彝族自制的砍刀吗?”我摇头,和岩波回西双版纳时,我曾经以贵客的身份被赠送过一把“户撒刀”,彝族人家的砍刀,没能亲自见过,“样式如何?”我问,“弯刀形式,锋利无比,快口很好,没啥特殊,”她淡淡的说。
“么女以前有过男朋友吗?”罗念念突然对个人生活来了兴趣,“有啊,”“有过几个还是一个?”“这个……”我迟疑了,陈亮、李江涛、段力爽、岩波、或者大箸,这些生命中过往的男人,有多少曾是彼此真心相守的?
“那你认为成熟男人大致可分为几种类型?”罗念念换了话题,“外貌分矮小型、高大型;身材分团胖型、瘦长型;眼神分和善型、奸诈型,社会地位分有钱型、有权型;社会类别分得意型、普通平凡型、家庭型……”我和她插科打诨,“那我爹就是有权型了,哈!”她转念问我,“那赵直箸不成家不立业整天自个玩得高兴,是哪种类型?花花公子型,哈哈!”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我符合着一起笑,心底问自己:岩波呢,应该算哪种类型?
六
“很多时候,岩波就像个孩子,”依照母亲总是无限宠爱的说,“舅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分吃棒棒糖,”岩波回来的时候,依照外公总会很开心,当然,家里的整体气氛也会比平日好。
“么女,岩波喜欢喝牛奶,你多准备点,”“好的,”我往冰箱里塞了很多李子园牛奶,赵总全家都喜欢喝蒙牛系列的牛奶,来了这么久,赵家的基本情况我已都掌握了。“你知道牛奶有哪些吃法吗?”我摇头,“以前老伴在世时,早餐常给我们做牛奶蛋羹,岩波回来,会特意给他加一杯牛奶咖啡,”老爷子坐在柳树下,眯着眼睛回忆曾经的幸福时光,“爷爷,要不,从明天开始,我也学着煮牛奶早餐给你吃?”我征询他的意见,“你知道家里的正宗做法吗?”“你告诉我,我学着做,”“那时依照外婆常给我们煮蛋花牛奶喝,蛋花一定要均匀搅拌,蛋泡要细碎而且透明,起锅后要迅速舀一大勺菜油放上,放油的动作要快,以免喝汤时尝到油的哈腥味,”我听得有些目瞪口呆,“菜油?那样吃不腻味吗?”“热的东西怎么会腻,就像牛油,热的时候开始解冻,舀一勺起来也不过是油汤而已,记得以前隔壁邻居家,直接放一勺鸡汤进去,味道既鲜又香,当真是色香味俱全啊,”老爷子啧啧的咂了咂嘴唇,非常回味的感觉。
周五傍晚,正在楼上收衣服的我听到老爷子在院子里喊我,“么女,你去看看,谁老在按门铃!”我应着,咚咚咚跑去开门,“hello!”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挡住了我的视线,“谁呀?”我疑惑地拂开鲜花,岩波灿烂的笑容在花束后绽放开来,“我就估计是你来开门,”“那么自信?”我有些不服气,“我姐喊我来吃晚饭,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在哪里忙碌呢!”“哈!正赶上说我坏话啊,”依照母亲的黑色轿车刚好溜到门口,“这么快,一定又玩飚车,”岩波嘻笑着打开车门,“来,康乃馨是代表母爱的花,送给你,祝你永远年轻美丽!”岩姐姐开心的接下,吩咐我洗干净花瓶把花插好,两人有说有笑进客厅去了。
谢倩莹每次来,我都会耐心善意的招待她,“岩波近久超级喜欢回家嘛?!”她意味深长的笑,“严格说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我,”岩波反驳,他俩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的,空气里充满默契和灵动,“岩波,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谢?”老爷子常旁敲侧击的探问,“她太犀利了,就是她,还经常抢我的风头呢”,岩波淡淡的岔开话题,“这孩子,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过后,老爷子总会这样和我抱怨。
“其实么女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她是个能安抚烦乱心绪的女子,贤惠、善良、耐心、真诚……”“得得得!”岩波打断她的话,“谁请你来做说客的?!”刚好要推门进去的我听到她俩的悄悄话,赶紧缩回推门的手,“想瞒过我犀利的目光,再修炼几年吧!”谢倩莹不依不饶的追问,“么女,加水!”岩波喊我,给他们换茶水时,岩波给我俩讲笑话:某男对某女说,“你结婚呀,你如果结婚我一定送你100大洋。”女的回答,“那你咋不结呢?要是你结婚,我送你150大洋!”谢倩莹大笑,“那她俩互相凑合就能整成个250!”我们都笑了,老爷子不参与我们的聊天话题,也在院子里跟着傻笑,没安上假牙的嘴巴干瘪着,笑声很空洞,充满了愉快的风声。
“岩波,拜托,快帮我想想‘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的后面怎么说?”有天下午他们和老爷子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边说话边在手提电脑上写字,“这个,”岩波摇摇头,“诗经我历来不太能记住,这个,”“青青子佩,幽幽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恰好经过,岔了句,“是这个吗?”“对对,”谢倩莹意外的看着我,“么女,还有吗,我忘记了?”“还有一句:挑兮达兮,在城阕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你真棒!就是这样念的,我想起来了,其他几首我也全想起来了,”谢倩莹鼓掌大笑,我想起小彩虹的话:“么女,职业决定个性,记者也有神经质的通病,你信么?”我不知道,因为那之前,我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记者。
没采访任务时,岩波有时会窝在小屋里看书、写字、睡觉,“其实,很多时候我在里面发呆,”岩波对依照说,为他换好被子时,他叫住低着头出门的我,“么女,你为什么要刻意躲着我?”“我没有,”我囔囔地解释,“能把诗经倒背如流的保姆,你不觉得很屈才么?”我使劲摇头,这相似的话语赵总也说过,我已经习惯接受了,“上次你帮忙的事情,一直想找个机会表示感谢,哪天我约好朋友,一起聚聚,”我忙说不用,份内事情,何必在意,我说份内事情的意思是赵家给我薪水喊我做的事情,岩波愣了愣,他的理解可能和我的不同。
七
记得岩波邀大箸同住那晚,几个人曾经说起到西藏去的想法,岩波说:西藏是一定要去的,但得等我老婆生了孩子后,西藏路途险阻,要是有个闪失,那就犯了中国人“无后为不孝之最”这传统观念的避讳。岩波是孝顺的孩子,我能理解他的观点。大箸说:我去西藏,一定要和愿意与我过一辈子的女人同去,一路作伴,即使出现意外,也好生死相依,多浪漫!多抒情!记得当时他俩问过我的想法,我笑而不答,心想嫁鸡随鸡,岩波说什么就什么吧!
“你真不去?”大箸征询地看着我,我点头,身体不好是主要的,经济情况于我也是个问题,在半坡这个原生态社会里,现在的我除了偶尔划拉个把篇稿子,根本不可能找到其他赚钱的营生,旅行箱底倒有李江涛塞给我的那张数额不小的存折,可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动它。
上网时我遇到雨蝶,“么女,你现在哪?神出鬼没的,老不见人影,”“还在半坡呆着。”“岩波呢?”“上他的班。”“雨蝶,我最近感觉比较烦,”“?”她发过来疑问的表情,“大箸不在时,我得每天自己烧柴做饭,烟火人家,饮食男女,真累!”上次雨蝶问我住在半坡哪里,我把大箸这个房东给她介绍过,“那你咋不吃其他东西呢?”我笑笑,习惯都市生活的雨蝶,根本无法想像半坡的生活状态,“人是铁饭是钢,人不吃饭行么,那不成仙了。”“赵老师,赵老师!”有人在院子里大声喊,我答应着,原来是半坡送信的邮差,“有你家挂号信,你在这签个字,”半坡这地儿生人不多,他和我也算熟悉,彼此聊了几句,他走后我把信拆开,是周奇奇要来看我,一算日期,明天就能到,天哪!半个月前就寄出的信件,现在才到,落后的半坡啊!我连忙下线、关机,开始收拾屋子。
“亲爱的!!!”从车上下来的周奇奇一下车就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拥抱,结实、厚重、温暖,搞得我差点当场就落泪。
“天哪!这是么女么?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她拉过身后帅气十足的驾驶员,“啧啧!你看看,这好山好水就是养人啊!”青年男子咧嘴大笑,笑声爽朗,感染得让人不由地想跟着他开心,“这是王力男,我BF,”我们相互问好,“标准云南汉子!”周奇奇大笑,我忙说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这么直爽的男子汉,肯定是云南标签,王力男忙说就是就是,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周奇奇我俩依然相见如初,丝毫找不到生分疏远的感觉,我想:所谓知己,不过如此吧!我又想:能得此知己,人生无憾亦!
我不知道该怎样杀鸡,在菜市场看别人杀鸡都是用机器的,我很想去请张家大婶,可始终没有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生活时那种和左邻右舍打成一片的本事,只好把鸡踩在门槛上,一砍刀下去,鸡头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平生的第一只鸡杀死后,我靠在门上只喘粗气,爬山回来的周奇奇和王力男听了这伟大经历后,当场笑趴在门褴边。
直到现在,我依然搞不清付阿姨对我的态度,她皮肤白白净净的,五官也算标致,身材不高,脱去她经常穿的高跟鞋,身高可能在158公分左右,“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啧啧!你看那妖精,整天涂得花枝招展成啥样?”“么女可怜哪”……放学回家的我总能听到这些无聊的流语飞语,它们像我出生时包裹在身上的那块旧毛毯,只要有人轻轻地拍打,就会向四周飞散出漫天的灰尘,让人无处可逃。
一晃二十多年光阴流逝,说真的,骨子里我还真没恨过付阿姨,她其实是个妩媚的女人,性格温和柔软,对我和小宝在别人面前都是一样的,说起来,父亲带她们回来时,小宝才两岁,初中开始就住校的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这个名存实亡的弟弟了。
“我喜欢她!”回母亲老家拜年时,我在宴席上大声对外婆说,外婆对我灌输过很多找后母麻烦的狠招数,可惜我从来没用过,“你这个不中用的娃儿……“外婆的手哆嗦得很厉害,父亲不知所措地搓着手,“你看看你看看,真是子如父相,一窝熊样!”姑妈符合外婆指桑骂槐地絮叨着,我听外婆说过很多次,“么儿,你母亲纯属下嫁呀,你父亲有哪儿好,真是鲜花插牛粪上了。”“啪”地一声,我一下子愣住了,父亲竟然狠狠地扇了我一嘴巴,拿我出外婆的怨气?恨我不会在亲戚面前撒谎?做样子给老家人看?还是,杀鸡骇猴?没人再唠叨,空气顿时凝结,我懵懵懂懂的回了家。
那年我刚好到上初中的年龄,填志愿时我报了一所离家很远的中学,它也是我唯一选择的一所中学,想来,离家的想法其实在我的心底由来已久,心甘情愿到我宁愿以失学为代价。
父亲送我到车站坐车,是我坚决不要他送我到学校的。小小的我倔强地坐在车厢的一边故意不看前来相送的父亲和付阿姨,是的,我没对外婆说假话,我从来没讨厌过付阿姨,尽管背着我时她给小宝买新衣服带他出去旅游帮他撕烂我最喜欢的漫画书给他折纸飞机,但这一切并不妨碍我喜欢这个女人明媚的笑靥痴痴的发呆傻傻地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她的小恩小爱,车子开动时我偷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父亲苍老了很多,额头上能看清很深的抬头纹,那一瞬间我感觉特苍凉,因为我知道,父亲和我之间有了代沟和裂痕,这距离,在心灵之间横掣,遥远得好像天涯海角,近了时,却又让人觉得疼痛到撕心裂肺。
大箸启程的那个下午,我一直靠在松树院墙边的角落里等着天黑,没有人等着我煮晚饭,自己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太阳一点点从山那边落下去,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半坡的山水和我一样虚幻得像一副油墨画。
我就这样一直愣愣地靠在院墙边发了一整天的呆,天黑时才想起自己竟然整天滴水未进,扑回床上时,泪水悄悄地打湿了木跺床上泛白的枕巾。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么女,她开始害怕一个人的孤单!她厌倦了独居的生活!她殷切地希望天黑时,有一副坚强厚实的肩膀能够依靠,甚至,让自己整夜的依偎。
西藏的海在天上。
曾经,朋友说,不到长城非好汉。
后来,朋友又说,不到西藏非好汉。
去西藏的冲动,突然窜上脑海,
也许,它在我的脑海里蛰伏已久。
在西藏纯净的天空下,
可以忘掉很多的人和事,
甚至,可以忘掉自己的前世、今生。”
“看过很多描述西藏的文字,
真正面对这片土地时,
我才知道,这份真实的空灵,
是任何文字都无法带来的震撼。”
“西藏是无法用寂静的文字来描述的,
西藏是用心来阅读,
用灵魂来感悟的。”
“所谓天涯,不过咫尺,
这块没有地平线的净土,
似真实,似梦幻,
游离于形散和神散之间,
化为心散。”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这样的句子,属于那个浪漫聪慧、四处漂泊的女子—三毛。
所有和西藏有关的文字和图片,
给喜欢的人看,给看得懂的人看。
这后一句,来自安妮宝贝,
那个灵性敏感到总能揪住人心脏的女子,
在她的文字中提及过很多次的西藏。”
天刚朦朦亮我就听到院子里有彝语高声喧哗的声音,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在兴奋地争辩着,我连忙穿衣起床。
妈呀!我打了个冷战,顿时头皮发麻,原来是几个半坡彝家小伙在大箸的松树院墙边拨蛇,那是条约重达三十公斤的大蟒蛇,蛇头被订在最大的那棵松树上,蛇是从头部开始往下撕蛇皮的,蛇看来没死,每往下拉一下,蛇的身子就开始剧烈的抖动,呼啦拉的甩开的蛇尾巴,往大箸院子里溅了很多蛇血,几个彝家小伙兴奋的用彝语大声呼叫着,我不觉地开始连声干呃。
“么女,剥蛇好看么?”半坡出名捣蛋的那个小伙子大声问我,我没回话,“你的脸色不好哇,白得像鬼,”他们不依不饶,有种故意找茬的味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种情况,半坡是他们的,院子是大箸的,我此时的身份确实挺尴尬。
“么女,我们要走了。”他们用一根长棍子挑着蛇肉走了,一堆血淋淋的蛇皮丢得整个院子都是,“等等,”我喊住要离开的他们,“大箸不在……”“这我们知道,大箸哥和念念姐一起进藏了!”他们打断我的话,我的脑袋“哄”的一声,晕了。
我关紧门窗,生怕院子里那堆蛇皮变成一条冤屈的大蛇从缝隙里钻进来向我诉冤,整个晚上我都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大蛇缠身,一会儿梦见正在拨皮的蟒蛇变成了人面蛇身的美女,忽而大笑,忽而在半坡的深山老林里狂奔……醒来时全身都已湿透,摸摸枕边,原来是昨夜睡前自己把皮带放在了脑袋旁边。
打开门时刚好起风,一块蛇皮呼地吹到门边,我突然来了股倔强,找了根长竹竿,把所有蛇皮挑在一起,挖了个坑埋了起来,做这一切时,我不再害怕,优者生存劣者淘汰这是自然法则,我,么女,不想被自己淘汰!
蛇皮坑上,我到半坡山上挖了棵缅桂树来栽上,也许是吸收了蟒蛇的精气神,树长得出乎意料的快,一个半月后大箸回来时,树已经开始打苞了。
“好看吗,大箸?”我指着自己从山上采回来特意绑上去的缅桂花开心的笑着,“么女,缅桂花花色不正,家里是不许栽的!赶快挖掉。”大箸一本正经的命令我。
他面无表情的进屋休息去了,我的眼泪溅在树根上,张家大婶的话在耳边回荡,“么女,念念和箸娃是订过娃娃亲的,哎!”彝族定娃娃亲的仪式由来已久,父母投缘的家庭,孩子尚在肚子里双方大人就会指腹为婚,若是异性,长大成人后必定结为夫妻,若为同性,日后结拜为干兄弟或干姐妹,不得违抗,半坡存在很多这样的家庭,我知道大婶没说完的话。
第二天一早我挖树的时候,大箸连声抱怨我挖树的声音太大,“你吵得我都没睡好!”那一瞬间我觉得大箸变了,变得这么自私让我几乎不认识,我大声嚷嚷“没睡好又不是我把你的眼皮掰开的,谁叫你别睡的嘛!”我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得哽咽,大箸也愣住了,也许,独处的这一个半月我实在太疲惫,不知不觉中我也变得暴躁了。曾经,岩波的一帮朋友夸我是最世界上最优雅的保姆——虽然,这个说法很让人怀疑。
门窗都关着的时候,我开始有窒息感,记得21岁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八
大箸只字不提罗念念她俩一起进藏的事情,有次我到半坡镇上赶集时,听到罗念念的女伴说起大箸她俩进藏时曾经被困三天差点死去的经历,讲这件事的是个胸无城府的彝家小表妹,她把整件事情的过程讲得绘声绘色的,听的人都紧张得吓出一身冷汗,看到我经过时,旁边的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她不理睬,继续夸张地向别人描述着她那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我装作没事儿的样子连忙走离人群,很没心没肺的感觉,我想,大箸既然想要隐瞒我,我就没有再追着撵着打听的必要。
经过罗念念家门口时,刚好遇到罗念念的母亲,“么女,进来歇歇脚,”“念念在吗?”我问,“刚刚睡着,她从西藏回来就病倒了,一直恢复得不好。”虽然罗念念一直说和母亲的关系紧张,但血肉亲情,并不是你说淡漠就能淡漠得掉的。
我也曾经有过狂野粗糙的20岁,我能理解罗念念不惜生命追随大箸进藏的举动。
分厂的办公室很明亮宽敞,整齐的办公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实习时我曾经参加过这里的新年联欢晚会,对分厂几位领导感觉都很好,是那种平日里和蔼可亲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毫不含糊的领导型人才,想到我以后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我感到十分开心。
“寒水烟,”办公室主任念我名字时,我急忙竖直了耳朵,“这位是三车间的车间主任,下午你就到三车间找寇主任报道。”“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车间报道?干什么?”寇主任笑了,“小寒,下车间除了开机床还会做什么,呵呵,我们三车间终于有了个美女,呵呵,”我顿时蒙了,“机器、油腻、工人、体力活、开机床……”这些我未曾预料到的概念一股脑儿涌进我的脑袋,我看着一起分配来的同学,她们有的进财务科,有的进后勤保障科,毕业成绩最差的阳亚莲,竟然分进了广播室。
“干嘛分我一个人下车间?”下午报道时我对寇主任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个,嗯,”寇主任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缘由,“诺,女同志干不了重体力活,负责清点、冲洗、整理车间里的成品就成,”“嘘,来了个母的,”“模样儿挺俊俏,”我嘟囔着嘴,不理会车间工友们的瞎起哄,“还有,以后车间里打开水扫地的轻活都由你负责,”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岔了句,“这位是车间的刘副主任,”我瞪了他一眼,没答话,“别小看这些小事情,一个月下来还是能计到不少的工作量,”“就是,吃饭的算计要紧!”旁边有工友跟着凑合,刘副主任盯着我瞅了两眼,转过头粗声大气的问寇主任,“怎么把个大闺女弄我们这来了?”寇主任拉他到一边低声说话,此时恰好是上班最忙碌的时候,没有人再理睬我,我听着机器轰鸣的声音,心情烦躁得只想对着天空踢上几脚以泻私愤。
打饭时遇到眉开眼笑的阳亚莲,“么女,车间生活习惯不?”我尴尬的一笑,没接话,“听说三车间里帅哥很多啊,哪天我抽空去瞄瞄,”我端着饭盒快步走出食堂,分厂职工都知道,广播室里几位青年都是正统科班出身的标致小伙,阳亚莲这次可是丑小鸭跌进王子堆了。
半个月之后,我大概摸清了车间里大多数人的性格脾气,总是笑容满面的寇主任,其实是个很厚黑的糟老头,长得像李逵的刘副主任,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心肠,年龄最小的小候,性子却是最冲的,下车间的第二天下午我就看到他和寇主任大吵了一架,当然,结果是他把话说赢了,当月安全奖泡汤了。
沉默寡言的张师傅是我最害怕的,“他可是分厂资格最老技术最好的工人,”小候悄悄告诉我,“嘁!”我不以为然,资格我不敢比,技术就不一定了,难道我磷江技术学院本科四年的专业攻读是纸老虎吗?张师傅可能也知道我不服他,月底车间例会时他慢腾腾发言了:“我发现车间开始滋生出一些坏风气,上班聊天的有了,闲着还要拿高奖金的有了,穿得花枝招展进车间的也有了,而且这股势头还有高涨趋向,”我顿时满脸通红,他明明是针对我嘛!都说树老心空人老颠侗这说法真没错,我马上站起来,“张师傅,对一个新同事这样吹毛求疵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后一句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作为一个新人,对一位资深的老同事如此顶撞本就犯了职场大忌,再说,把自己弄得这么高姿态,这不明摆着是没事找抽吗?
散会时寇主任郑重通知我,“小寒,从明天开始,你上六号铣床。”我说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领到第二个月的工资后我到厂办辞职,“想好了?”“是!”“真要走?”“嗯!!”“不改变了?”“不改了!!!”“那我们给你办手续。”“好,谢谢。”
离开分厂前我特意到车间告别刘副主任及几位关照过我的工友,“谢谢你的手帕,”旁边的小候抢过去使劲嗅了嗅,“哟,真香,洒过香水吧?”我一把夺过来,“你的臭鼻子,少来!”
刘副主任送我到大门口,“真要走了?”“嗯,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前途。”“想好以后干嘛没?”我摇摇头,“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好好努力,”刘副主任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他小心翼翼的把手帕装进上衣口袋里,“社会险恶呀,照顾好自己,”“好!”我转身离开时,听到他又补充了一句,“少哭鼻子!”我没回头,大声回答:“好!!!”
我没和刘副主任说假话,从小我就是一个心灵孤单身体也孤单的孩子,找不到归宿的落寂感无时不在侵蚀我年轻却疲惫的心灵。
出了分厂大门,我提着行囊直接打了张面的到磷江技术学院的出租房登记处办了暂住手续,“小寒这唱的是哪出戏?”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毕业前她一直夸我懂事能干,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奶奶,分厂的工作,我,一时适应不了,这不,暂时回来老地方住几天,我,这,”奶奶爱怜地看着我,“陈亮那小子没和你一起回来?”我摇摇头,“奶奶,他回上海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我把住宿费的预支单递给她,咚咚咚跑上楼梯,不敢回头,唯恐这位善良的老人看到我含泪的双目。
她多像我的奶奶啊,一样的慈祥一样的好心,六岁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又浮出我记忆的脑海,那时每天奶奶都会给我梳两个漂亮的羊角小辫,“么宝宝,长大了你有什么理想?”奶奶总是边梳头边和我唠嗑,“就是你长大后想干嘛?”我昂着小脸笑眯眯的看着她,“长大了我要做奶奶,给小小么女梳头,”奶奶高兴地呵呵笑着,“傻丫头,真是个嘴甜的乖娃娃!”“奶奶,为什么邻居都喊我么女?”“你妈妈以前生过哥哥姐姐,都没留住,所以给你取名为么女,希望你能健康茁壮的长大,做寒家的小苗苗。”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可隔壁的婶婶说这名字挺贱!”奶奶摸摸我嘟着的小嘴,“傻孩子,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再说,算命先生说了,名字越贱的孩子越有福气。”
“小寒,需要开水你尽管下来提,”奶奶在楼下叮咛我,“好,”我擦干眼泪,把头伸出窗外应了声,我小时候每次出去玩,奶奶也会用这样的口吻叮嘱我,“路上要小心来往的车子!”“好!”“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好!”“更不要接陌生人给的东西!”“好!”“早点回来!”“好!”我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心想奶奶可真烦人,直到妈妈出车祸时奶奶因伤心过度心脏病急发紧跟着去世后,我才知道,过去我曾经得到过的那些照顾和关爱,是多么珍贵的幸福。
我把钱夹里的钱全部倒出来,连一个硬币都不放过,第一个月的工资被我添置生活用品花光了,刚刚领到的第二个月的工资交过房租后也所剩不多,我把它们一张一张平整的理好,啃了一个昨天买的面包后就匆忙离开住宿区,三车间的工友说的话很真理——在生活面前,吃饭的算计要紧!
“对不起,我们单位刚引进了一批外省毕业生!”万新机器厂负责人礼貌的拒绝了我,想当初他们单位来技院招人时,我连正眼都没瞟过一眼,可现在……
夜幕降临时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出租房,一整天都没吃点东西的胃在咕噜咕噜直叫唤,我拿出早上吃剩的面包,就着茶杯里早上倒好的冷水,几口就把它们吞下肚去,辞职时的豪迈气概已经离我远去,筋疲力尽的我在想,虽然自己进校时的成绩是最高的,可学的是个冷门的专业,再找不到工作,别说理想其他的,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三天后我终于找到了新工作,到技院门口的一家小吃店洗碗,这家小吃店在这里开了很多年,老板夫妇俩都是四川人,吃得了苦,头脑也灵活,所以他家的小吃店一直都是生意最好的。
我的工作性质不复杂,负责洗干净当天所有的碗筷,碗要放进消毒柜里整整齐齐地摆好,筷子听老板说要回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回收的。小吃店生意一直很好,所以每天我都做得很辛苦,小吃店洗涤间里完全能用脏乱差来形容,洗碗时我想,以前在这里吃过很多次早点,要是看到里间的情况,恐怕早就没有食欲了。
小吃店还有个好处,老板不管住处但管一日三餐,每次进餐时我都会把自己撑得饱饱的,就连掌勺的小师傅也常常打击身体瘦弱的我竟然这么能吃,我鼓鼓眼睛不理睬他,都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一个高薪的二级厨师,哪能理解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危机感。
管租房区的奶奶到小吃店找到我时,我正在忙碌地洗着堆积成小山的碗,“小寒,我有事和你说,”“奶奶,你有啥就快说吧,你看我实在腾不出空来陪你闲侃,”“这孩子,”老人家到厨房和老板感慨,“也算是技院比较优秀的学生,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哎!”“她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一些,昨天学生科主任来店里吃早点都还感慨不已呢!“老板娘的尖嗓门像个大喇叭。
“小寒,我晚上再和你说吧,”老人家走出去时,老板娘还跟在她身后絮叨,“小寒做事情可不含糊,她洗的碗总是最干净的,哪像以前请的那些……”我在里间听了无奈的苦笑,这么大声干嘛?也没见你因为活干得好就给我加点工钱呀!
奶奶神秘地在楼下喊住我,“小寒,是这样的,我有个熟人的孩子后天要参加夜大的外语考试,想找你去代考。”“做抢手?”我睁大眼睛,“你放心,报酬不会少你的,”奶奶鼓动人的样子很可爱,“奶奶,我不是这意思,会不会很麻烦,听说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奶奶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你大可放心,一切别人都早有安排,”我犹豫着,一边是冒险,一边是奶奶的熟人,“小寒,”奶奶一副不想放弃的样子,“你只要好好应试就成,别的都不用你管,你不知道哇,这活在校生可是争着抢着做的,你现在这情况,还顾忌个啥?再说,干一次的酬劳几乎高过你一个月的洗碗费啊……”“好,行!”我没再多犹豫,钱——这个致命的东西让我不再迟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万万不能啊。
多年来一直优秀的学习成绩为我轻松赚到第一笔不正当收入后,我接着又代考了几场试,其中有人后来还混进了政府机关,成了冠冕堂皇的政府官员,这是后话。
拿到考试“辛苦费”的第二天早上,大嗓门的老板娘难得地早早就在洗涤间等我,“寒水烟,让你干这活是有些浪费,可这毕竟也能为你带来一份收入,我这是小店,养不起大神,”“我不过是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再说……”“得得得,”她粗俗地打断我,“咱这可是一个钉子一个眼,如今这世道,闲着无事的人可多了!你看看,昨天洗了一个下午的碗,我这腰都快断了……”“我不干了!!!”看着她那往外只冒白沫的嘴巴还在不停的念叨,一股无名的火只冲头顶。
我把正往身上套的围裙“啪”一把掷在地上,我任劳任怨地干这份低薪劳累的脏活,凭什么还要为请三个小时的假受你这个恶婆娘这么多的怨气,我么女怎么说也算个知识分子?再说,等着靠这份收入来优雅闲适的生活,做梦去吧,我么女也不是傻瓜!
闲人永远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圈子,看淡了一切后,世界忽然大了起来。
泡吧时遇到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你好!”她有甜美的笑靥,不带一丝心计的感觉,“好!”我回笑,她是酒吧里第一个和我主动打招呼的人,“呆会儿你和我一同上台唱歌,行吗?”她大声问我,吐字有些不清,舌尖硬结似的,她醉了,我反应过来。
我摇头,友好地拒绝她,今年我好像诸事不顺,我不想随便惹上陌生人。
“拜托!求求你了!”她不依不饶,一副不放过我的样子,“我是正经求你的啦!”她发喋的样子很可爱,微醉微醒的味道,对我纠缠不休。
“对不起,我不是同志,”我耐心地和她解释,“真抱歉,请听我解释,”一个染着亮眼红色头发的帅气男孩解开她紧紧拥抱我的双手,“她只是真心想请你帮忙,”他歉意的笑笑,“平时我们约在一起赶场的,只是,今天大家闹翻了,其他人决定放弃,月芽她不愿意,所以喝高了,”我认真地听着,不觉得他是在编故事诓我,因为他有一双真挚的眼睛坦诚地看着我,所有一切酷酷的外表,在我看来,都只是伪装。
“为什么选中我?”告别时我问出了疑惑,“以前听过你在酒吧随意唱的歌,很美!”他背着女孩,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摸摸口袋里下午刚收到的“辛苦费”,“他已经为你付过帐了,”结帐处收费员的声音总是那么圆润好听,“细心的男子!”我对着路边的电杆,对着自己的影子笑了。
我加入了他们赶场的队伍,这是个年轻的团队,有激情有才气有活力,虽然收入不稳定,但在他们身边,我找回了很多学校时的自信和幽默,“寒同学,你的名字可真凉,冷飕飕的调调!”月芽有时会一本正经的问我,“是吗?”我半真半假的回问,不说原因,“避重就轻!切!”月芽佯装生气,“不够哥们!”我依然呵呵地憨笑,轮到我俩上台时,依然默契十足。
“小哨!口哨!哨子!”月芽对男孩有很多称呼,白天聚会时,他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衬衣在我背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猛回头,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你的红色长发呢?”“笨么女,”他大笑,笑得男子汉气十足,“么女,那是假发,”月芽不知什么时候岔进来,“我们哨宝宝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星!”“当然!”其他人符合,我没吭声,娱乐圈的黑暗和乱七八糟不比寻常社会,有着好身家的小哨不好好读书是浪费了,读书,想到读书我就想嘲笑自己,邻居大婶常在她家门口给堂哥训话:读书苦,读书忙,读书有个球整常,不如回家烤太阳!“么女在想什么?”小哨问,“就是,一个人都笑开了,”月芽也说,“没什么,”我岔开话题,成功除了努力,重在机会,说不定小哨将来会成名呢。
我有时还会去技院门口那家小吃店吃早点,来者都是客,老板娘每次见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接我帮的是个腼腆的男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老李,你这是雇用童工,这可是犯法的,”有天早上一个老顾客提出疑惑,“哪有哟,”老板娘的大嗓门即使出现了,“老家的一个侄子,你看看他,书读不好,来我这里混日子,连洗碗这种小事情也干不好,”她一定有些怀念我在时的日子,“这么大个人,就只知道吃和要钱,昨天还装佯地领个女朋友回来店里,黄头发松糕鞋,一看就不是好人,哼!”
我实在听不下去,三两口扒完早点,走出店门时,在学院拐角遇到这个小男孩,“你就是小冷?”我问,他点点头,眼角有泪水刚刚被风干的感觉,“小冷,做寄生族是件时尚事,可惜时尚的事情都会很苦很累,任何社会,想要生存得好,就得好好学会一门生存的本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半懂不懂的话,小冷说好,谢谢姐姐,转身走了,起风了,我拉了拉衣领,跑回宿舍睡回笼觉,那天以后,我再也没到那里吃过东西。
“么女有男朋友吗?”经常遇到无聊的男人这样问,“有!”小哨总会及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不解地看着他,“我!”“那月芽有吗?”“有!”“谁?”别人追问,“我!”月芽我俩知道小哨这样说是为了保护我们,暗地里笑笑,谁也不揭穿他,提问者傻了,“羡慕啊嫉妒,两个都是美才女!”
“么女有同居的男人吗?”小哨这样问我时,我立刻脸红了,“我还没男朋友,”么女竟然脸红,月芽也笑了,“么女知道当代猛男的标准吗?”我摇头,“砍过人吸过粉站在马路接过吻,玩过鸡蹦过迪做爱敢在闹市区,当过兵站过岗耍过流氓入过党,上过班下过岗打过领导评过奖。”月芽拿出手机短信一本正经地念,“够丰富!”小哨连连感叹。“其实么女的风尘都是伪装的!”月芽和小哨说的悄悄话不小心被我听到了,我一笑而过。
“么女,小哨说要去北京闯闯,”月芽和我说这事时,表情很严肃,“那你呢?”“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他!”月芽的态度非常坚决,“么女有什么打算?”“等我攒够了钱,我一定要去云南,听说那里风清云淡、人心平和、风景秀丽……”我自言自语的呢喃,我默默地祝福他们,很多年后听到水木年华唱《一生有你》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起小哨和月芽的爱情。
分离那夜所有人都喝高了,性急的大黑敲断了鼓槌,高个的七点半摔坏了迪厅的高脚凳,月芽一脚一脚的狠命踢迪厅门口的宣传招牌,保安过来,不动声色的看着,不出声不制止也不报警,我和小哨死命的上前拉她,被她呼地甩开,“甭管我!走!!你们都给我走!!!”月芽几近发疯,“月芽,你醒醒!”我摇晃她的脑袋,“么女,父母不要我了,哈哈,你看我,哈哈,从此真是两袖清风天涯海角了!”月芽一挥手,手机滑落出去,碎成两半,我捡起来递给小哨,“不知还能不能用?”小哨淡淡一笑,“手机人为损坏的多,要是所有人都到手机寿命终寝那天才更换新的,可能所有手机制造商都得倒闭,”“你呢?”小哨问我,“K8录用我了,”“那里不错,”“嗯,保重!”“保重!”我们彼此告别,小哨扶着月芽,瘦弱的月芽在夜色的掩映下,单薄得像一株没长好的小草,看着他们摇摇晃晃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九
大箸改作业时我会故意找一些有趣的话题讲给他听,“大箸,今天我在网上看到美国有个妇女生了六胞胎。”“噢。”“大箸,你进藏后我的好友周奇奇来过。”“哦。”“大箸!”“什么?”他茫然地抬头,“干嘛?”我不再说话,继续往键盘上输我那些语无伦次的文字,不管我怎样套他,大箸始终只字不提进藏时的种种,我曾经在半坡庙许过和大箸天长地久的那些诺言,像一根已被点燃的蜡烛,不知会成为余烬还是会奇迹地熄灭。
大箸不在时,罗念念有时会来找我聊天,或者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网,“么女,你的电脑好棒,我也想买一台,很贵吗?”我说是,这是岩波结婚前硬要留给我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物品之一,拒绝过,未果。罗念念的问题烙得我的心开始发疼,“么女不舒服吗?”“没有。”我的语气不由得地冷淡,罗念念愣了愣神,这个救过我一命的女孩,这个我在半坡唯一的知心朋友,一想到横在我们之间的大箸,我就无法像以前一样对她开心的笑。
四点多钟我就看到大箸从山梁上走回来,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彝家汉子,大多都是身手敏捷、腰板健朗的爽快男人,他们身上,几乎都有大山一样坦诚和宽广的胸襟,这些标签,是你在城里男人身上怎么也找不到的。
我欢呼雀跃着跑出院子迎接他,“大箸,今天怎么回来得恁早?我都还没生火呢?”“么女,我有事要问你。”大箸一脸的严肃,“这么正经?!”我笑了,“说。”“听镇上人说念念来我的木跺房时你曾拿着切菜刀威胁说要杀死她?”我顿时蒙了——念念、我的木跺房、威胁、杀死她,这些陌生的词汇大胆却又残忍,它们每个都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刺向我的心脏,让我顿时鲜血淋淋,我没反驳他,“大箸,我只说一句,这是你们的地盘,你们做主,么女不是傻瓜。”大箸静静地看着我,我眼神空洞地直视他,毫不退缩,过了一会,大箸说,“我走了,罗镇长晚上请全校老师吃饭,”我点点头,稍后大箸小声问了句,“你去吗?”“又不请我,我去干嘛?”“没事,罗镇长请的主角是我,感谢我把他的女儿救回来。”我噢了一声,默默地回房,不再看他眼睛里的矛盾和无奈。
“么女,”大箸不知什么时候返回来,“嗯。”“念念她是学历史的,有些古板,”“嗯。”“半坡是个小地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嗯。”“我走了,”“嗯。”临出门时大箸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趴在高高的床沿上,想着留言这件沾满灰尘的旧衣裳,明天将会怎样继续肆虐地嘲讽我。
我一个人上了半坡庙,庙里的菩萨依旧慈眉善目地看着我笑,我在庙门口的松树上捋了些松毛,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天黑了也未曾知觉,所有的思维都似乎停止,月亮慢慢升上来,不是十五的满月,是月初的月牙儿,透过树影映射下来,整个森林都显得隐隐约约的,像看恐怖片里的背景,我心里一片空白,没有恐惧只有宁静,我想,这样子坐下去,就算坐成了一尊菩萨,也心甘情愿。
“么女!”大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我听到时一下子吓得跳了起来,“你干嘛?想吓死我!”大箸沉着脸大声吼我,“你吓到我了,”我淡淡地说,我的轻描淡写惹火了大箸,“你说,你要是在半坡出了什么闪失,我怎么像岩波交代?”“这个,我,那,”大箸突然提到岩波,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扭头就往山下走,大箸喷着一股浓浓的酒气追上来,“大箸,我喜欢半坡,它是我心里的天堂,我从没想过会要伤害这里的兄弟姐妹,”我近乎嘶吼,“我是那种人吗?”“我知道你是哪种人?”大箸掰着我的臂膀,嘴巴凑上来狠狠地吻我,他的胡子很硬很粗糙,它们烙疼了我嘴角单薄的皮肤,嘴巴里咸咸的,不知是变味的酒精,还是我俩谁的眼泪。
分开时我们都显得筋疲力尽,两个人干脆躺在庙旁的松毛地上大声说话。
“么女,你这个妖精,”我不搭话,任由他自言自语,“当着庙神的耳朵,我决定给你讲讲罗念念、讲讲我、讲讲我们的曾经。”我说好,神是公正的。
“我和罗念念是订过娃娃亲的,”我说我早就知道了,“念念读大学时和昆明一个有权人家的公子哥们好上了,镇长一家都以为她将永远都不会再回半坡这块土旮旯,山里娃向往城市的心情,你懂吗?”大箸望着我,眼光火辣热烈,我故意不看他,说我能理解,“退婚是件麻烦事,特别是在祖宗面前就订下的烟缘,可我是孤儿,罗镇长是一方霸主,再说,念念我俩好歹也算知识分子,好聚好散,从前她没少照顾我,她以后能过得好我也很开心,可是,”大箸停顿了一下,“他们分手了?”我问,大箸点点头,“确切说是念念被甩了,”我心里生出很多不隐,原来,罗念念的成熟和知事,是有原因的。
“你来的时候大家都挺欢迎你的?”“是呀!”我感叹,“其实挺羡慕你的,旅游路上岩波总是像对个女神一样护着你,满满一车游客里你是最幸福的,”“大箸,甭提岩波行不?”我不知那里冲上来一股无名之火,“我说的不对吗?”后来我才知道,大箸一直把我当岩波的未婚妻,他从来都不曾知道,么女只是岩波姐姐家的小保姆,每天为他们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听任他们使唤。
“么女!”大箸把身子压过来,他的手臂不粗壮,却像钢钳一样有力,他的双手不安分地在我胸前游离,我努力像掰开它们,它们却簇拥得更紧。
“放开我!”我发急了,少数民族的婚恋自由和相对开放我从前就听说过,但我是个快满三十岁的大龄单身女人,找份好烟缘的责任感告诉我,提前放纵自己不是最好的超度方法。
我的心被他生硬自私的话语烙得一阵生疼,这疼,火辣、妁人、刺痛,我直视天空,苍穹深处有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睛,不知哪一颗是妈妈的眼睛。
“蔡直箸!你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惧怕城市逃避现实溶入不了现代生活的蠢驴!!!”我用力全身力气吼着,大箸眼睛里有亮亮的液体低落在我脸上,一滴一滴,像下了一场流星雨。
话没说完我就知道自己又错了,彝族是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倮倮和骂自己是毛驴的,大箸红着脸,刚才还在我身上温柔抚摸的双手突然变得粗暴和刚劲有力,“么女!凭什么打击我,而且要这么赤裸裸这么体无完肤?”月光朦胧,他起伏的胸脯压在我胸前,我有种窒息感,和岩波婚礼前的症状是那么像。
“大箸,放开我!”我努力挣扎,用轻柔的声音恳求他,此时的大箸似乎已经失去控制,我不想再愚蠢地惹恼这头被我激怒的狮子。
“不!”大箸含糊不清的嘟囔,“么女,你说,你可喜欢过我?”我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喜欢是唯心的,可我有说喜欢的资格吗?“你沉默不语,那你是默认喜欢我的吧!”大箸自言自语,不减少手上的动作,“我要爱你!!!”
大箸敏捷地褪去他的外衣、裤子、衬衫、内衣……他脱下身上所有穿着的衣服为我铺了一张“野床”,做这些动作时,他始终未移开压在我身上的身体,“嘘!别动!你的挣扎只会加重我的性欲!!”大箸的眼神单纯得像个孩子,“天为被地当床,大箸好不英雄!!!呵!”
岩波送我的傣裙原来是那么容易脱去,就像我们那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说散就散,找不到一丝痕迹,大箸轻柔地解开腰杆上那活结后,它便把我整个恫体都完整地暴露出来,原来,衣服是会出卖人的,小彩虹以前常说,“你这个势利的家伙!”那时的我只能理解到表层意思的高度。
大箸的唇疯狂的落下来,从我的发稍游离到脚尖、从我左手的中指滑行到右手的中指,他的舌尖甚至连我温润的会阴部也不放过,那些粗糙和狂野,伙同他身上那种我熟悉的气味一同在我身上游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再反抗和拒绝,只是安静的听他探索我的身体,一如初次和岩波。
“么女!宝贝!狗狗!小妖精!”大箸含糊不清的喊着我的名字,他从我的身体长驱直入时,我被吓了一跳,我没想到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大魁梧的大箸会长了个这么粗大强壮的家伙,它随着大箸在我体内有力的冲撞,弄得我全身发痒发胀发痛发酸,“大箸,”“嗯,”“轻点,”“不,”“大箸,”“嗯,”“放开我,”“不,”“大箸,”“嗯,”“爱我吗,”“现在不正在进行吗?”我的眼泪悄悄滑落下来,彝家人习惯把做爱称为爱你,醉至如此,遇到关键问题大箸尚知来个偷梁换柱,故左右而言他,可见虽然酒醉,心依然明白如镜。
大箸铺的床很快就消失了,和脆弱的人一样单薄的衣服,怎么经得住这样的蹂躏,“好滑的皮肤,”大箸呢喃,“像织锦绸缎,”我空落的后背从大箸的衣服上滑到松毛地上,大箸不断地换着姿势侵入我的身体和掠夺我的性感,我柔嫩的后背再次从松毛地上滑落到冰凉的土地上,“么儿,不要在地上趴着挪着玩,地气重,容易着凉,”小时候奶奶常常这样叮嘱我,土地是那么厚重,我闭上眼睛,不看天上那些笑话我的星星,李江涛也有一张非常宽大的双人床,不过里面装得不是土,而是水,那从不缺少女主人的别墅,不知道现在又是哪个妙龄女子在上面疯狂的翻滚。
“么女,”“嗯,”“喜欢吗,”“喔,”“可以吗,”“什么,”我话没问完,大箸温热的体液哗的一下,不由分说冲进我的身体,“会有吗,”雄性动物都是霸道的,我笑笑不回答他,岩波闪电式婚礼的前几天,我到医院做人流时,顺便请妇产科医生在痉挛的子宫里放了个金属环,“刚刚受过损伤的子宫不宜放环,”女医生很不放心,我说我知道,我会注意休息,我也会禁止性交,虽然,从医院回到赵家后,我就为岩波婚礼上需要用到却还没准备好的那些东西忙碌开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枕着这样古朴的一张床,和这样一个集时尚与落后于一身的山野男子,疯狂的爱了又爱,“么女,我腿好软,”“我也是,”“么女,这样一辈子靠在我臂弯里好不好,”“好啊,”“么女,其实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是吗,”“么女,你知道我们这叫什么吗,”“坏,”“野合……”
我们相互搀扶着回到木跺房时,朝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松树院墙射进院子,很多斑斑驳驳的影子散落了满地,像是昨夜有人撒了很多碎裂的铜钱。
大箸走后我就翻身起来,接线、开机、上网,我迫不及待地到“异乡人”论坛里呼叫雨蝶,我知道雨蝶是个晚上几乎不睡觉的夜猫子,正常情况下,她现在都会在线。
“干嘛?么女!天要塌还是地要陷?”在我连续呼叫十六遍后,雨蝶终于懒懒地回过话来。
“亲爱的,我有了新男人。”
“真的假的?????……”她发了一长串的问号过来,“谁不知道你是多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岩波,以前大瞎跟你开玩笑,约你做他一天的网络情人都还被你骂。”大瞎是论坛里的一个版主。
“真的,而且我们住在一起。”
“嗯。”
“不会吧?”
“千真万确。”
“到什么程度了?”
“上床。”
“么女,你这火可玩大了,岩波对你也不赖呀,你怎么能在旅游途中背叛他,对了,听说他们还是老朋友,你呀,将来还嫁不嫁岩波……”
我没解释,雨蝶不知道岩波已经结婚的事情,她了解我从岩波家小保姆到女朋友这个阶段的点点滴滴,她一直认为这是一段王子和灰姑娘版本的现代爱情童话,我不敢,也不想破坏她想像中的这个美丽谎言。
“么女,我是明媚,”开门时半坡镇上出了名的捣蛋女孩杵在我门口,她的脸色阴沉,和名字毫不相象。
“请进,”我礼貌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她双手抱在胸前,大咧咧地径直闯进木跺房,“大箸哥这里果然温馨,”我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个不知来干啥的陌生人。
“哟,还有笔记本电脑,”她目中无人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拿着鼠标东点西拉,“果然是个高档货,”划拉一阵后,她貌似识货的冒出一句。
“你这么大年龄干嘛没老公?”她忽然把嘴巴凑过来狠狠地问我,我一愣,“这,你小孩子家不懂感情的事情,”“我小,”她冷哼了一声,“我哪里小,你说!你说!”她再次把嘴巴凑近我耳朵,“我都玩过好几个汉子了,哈哈!”我有些听不下去,转过身去不再理她,“妖女么女,你这个蛇蝎女人,她们说了,你在网上有数不清的情人和老公,”我愤怒得一时气结,“对了,半坡这地,什么风吹鸟动都瞒不过人民的眼睛,”她意味深长地警告我,我顿时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明媚是每天无所事事的寄生族,半坡这块世外桃源啊,它似乎能让每一个人都找到适合自己的天地,罗念念不来了,她的小跟班明媚却来了,我眉头不展,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半坡女孩把对歌场从半坡山上搬到大箸木跺房附近,很多时候,她们明明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可依然对着大箸的屋子唱那些我听得半懂不懂的山歌:
哎呀
好花开在悬崖上
手长袖短够不着
啊佐佐
山歌最嘹亮那天,大箸回来得最晚,“刚才我听到你唱山歌的声音了,真是很粗犷雄浑,”“有吗?”大箸眼神忽闪,故意回避我的样子,“我喜欢听你对山歌的调子,男子汉气十足,”“不是的,么女,她们说看到你还没生火,所以硬是把我拉住,”我笑笑说你看我也没说什么,大家都开心,多好。
一群半坡妇女到大箸院子里锄草的那个下午,我真的很难过,“张大婶,为什么要把这些花草挖掉,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我们乡下人,哪里懂得那些洋腔洋调洋玩意,半坡要搞一块宽敞的晒场,以后方便大家集中晾晒粮食,”一个妇女抢先回答,“就是,大箸同意了,”“投资款镇长也批复了,”“还别说,半坡就数这块最宽敞明亮了,”她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我不再提问,虽然我很想知道,大箸答应捐出这儿时,他是否想过,将来他要以何处为家?
罗念念们来我家吃饭的那个下午,大箸特意请了半天假,到半坡河里捞了三公斤多的河鱼,剖好鱼后,又把从罗念念家提来的大公鸡杀掉,准备丰富的食物加上我以前在赵家认真研习过的厨艺,除了佐料不够,这应该是一顿丰富而愉快的晚餐。
可是饭前明媚临时提出要吃卤菜,我顿时愣住了,蒙城是云南近几年来新开发的旅游旺地,那里最有名的小吃就是各种各样的卤菜,在赵家,我从没学做卤菜的机会。
“不会吗?”明媚果然笑得春光明媚,“不会就让开我来,别站着茅坑不拉屎,”我顿时面红耳赤,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大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发言也不表态,“舍不得离开啊,”明媚说话时总是习惯把嘴巴凑近别人的耳朵,“听说,我大箸哥虽然身材矮小,可那个却超强,你不会是舍不得吧,哈哈!!”她说得小声,可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看着这群妖笑着的少数民族女子,她们开朗她们放荡想不到她们也这么直接,我蒙着脸一步步后退,就像当初撞到岩波和陈滔做爱时一样,我几乎崩溃,“大箸,你放过我吧,没有哪个女子是天生的厨师,你知道,我永远都无法拿豆腐做出鲜肉的味道!!!”
“不行!这是做我们嫂子必须的!”明媚不依不饶,“她不会!念念姐上!”
我想起张家大婶讲起以前半坡镇上,有个订过娃娃亲的大学生假期领回一个女朋友,被大家齐心协力气晕过去的事情,那时听来,全当了笑话,现在我才知道张大婶并没有在这件往事里添油加醋,像今天,她们计划好了的有备而来,她们要有组织地抢回这个她们用百家饭喂大的、土洋结合的、属于她们的男人,她们要捍卫她们的娃娃亲。
罗念念果然捋着袖子就上灶台了,大箸没阻拦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宠我怜我的大箸也变了模样。这一切都像是预谋好的,这个以明媚为首,以罗念念为中心的临时集体,她们把捍卫住自己的男人这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当作了生活的唯一工作来经营,我早就该知道,我这个异类,迟早是要被赶走的。
十
春节前赵总特意问我,“么女要不要回去过年?”我说不回去,“为什么?”赵总有些不解,我说我是孤儿,这样说的时候,我没有感觉一丝心痛,“那也好,正月里依照她妈说要回西双版纳看看,你也一起去。”我高兴地说好,去那片在国内外享有“植物王国”、“动物王国”、“药物王国”美誉的、美丽、富饶、神奇的绿洲看看,是我多年前就许下的愿望。
我没有行李需要收拾,带了一套换洗衣服,顺手把洗漱用具放进去,睡觉前,我对着遥远的天际许了个愿:希望明天能看到岩波的身影。
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却噩梦连连,母亲、奶奶、小彩虹、段力爽……我像置身于一段蒙太奇里,分不清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来赵家了一年,是依照第一次把我喊醒。
“么女,你睡得真香!”依照嘟囔着小嘴巴,“我可惨了,整夜失眠!”我说你屁大孩子闹啥失眠,“么女看起来也睡得不好,”我止住正在下楼梯的脚步,“岩波,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么早,”岩姐姐在车里笑,“他怕我们不等他,六点半加完班就赶了过来。”
“么女知道西双版纳怎么解释吗?”我摇头,“是十二块田的意思,”岩姐姐笑着回答,我顿时脸红。
“依照以前回去过吗?”我问,“她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岩波总是不忘记逗依照笑,“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她六岁以前,一直是蒙城医院儿科的老病号,那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她的老相熟,”岩姐今天心情特别好,话也比平时多,“依照,你小时候可淘神了,算命的都说你养不大,”“坏舅舅,尽说我坏话!”依照不高兴听了,“可你现在不是一切都蛮好,吃蛮蛮香,而且这体质,就像吃了‘白加黑’一样壮!”‘白加黑’是畅销的猪饲料,对舅舅拐弯抹角的打击,依照不干了,干脆爬到舅舅大腿上坐着耍赖,一车人笑做一团。
“累不?”赶了半天路后,岩姐姐关心地问赵总,“要不我来开,”赵总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姐,你就省省吧,你那车速,你不着急我们依照还怕坐呢,”岩姐姐瞅他一眼,抱怨他的多事和直接。
车越往滇南走,沿途的绿色越多,风景越来越美,进入景洪县境内后,车子随公路在热带雨林的原始森林中穿行,车外风景如画,车内欢声一片,当真是“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行。”
“舅舅,老家有什么?”“这森林里有数千种热带植物和数百种珍禽异兽,有冰川时期的天料木,老态龙钟的大榕树,坚硬的铁力木,奇异的龙血树,有成群的野牛,有象征吉祥的孔雀,有白象、金鹿、长臂猿、长嘴犀鸟,这里有神奇的户撒刀,有特色的傣家竹楼,有成林的橡胶树,有漫山的菠萝蜜,有茂密的甘蔗林,遍地的西瓜……”“舅舅,你看,地里种了好多韭菜,”“哈哈哈,”我们全都笑开了,“依照,那不是韭菜,那是麦子,小麦,做面包的原材料,明白不?”岩姐努力给她解释。
我看着这个分不清韭菜和麦子的城里孩子,这个孩子群,在物质文明日益丰富和精神世界越来越空虚的夹缝中成长,其实也挺悲哀。
“晓丽,到勐养了,”岩姐拿出地图册打开车灯,“从勐养往左有条岔路,”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路上很安静,看不到车影,只有茂密森林里鸟兽的鸣叫声,增添了很多神秘感。
依照和岩波早睡着了,加了一夜班的岩波睡得异常香甜,口水搭拉在枕着他大腿入眠的依照脸上,两个人相互依偎,一副甜蜜的美景。
“么女,我们今晚到景洪的勐仑镇住一宿,明早带你们到热带植物园逛逛。”岩姐看我还醒着,转过头对我说,我说好,经过好几百公里的颠簸,我的眼皮早就抬不起来,可心里却总是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么女听说过跳舞草么?”“没有。”“‘跳舞草’又名情人草、舞草、多情草,它树不像树,似草非草,是一种喜阳光的小叶灌木,只要你对着它唱歌,它的叶子就会闻歌起舞,很神奇。”“真的?”我觉得很新鲜,“是啊,当夜幕降临时,‘跳舞草’会将全体叶片竖贴于枝干,紧紧依偎,犹如静静休息。”赵总笑了,“跳舞草起舞的原因主要与温度、阳光和一定节奏、节律、强度下的声波感应有关,这一奇特现象堪称世界一绝,中外奇观。”“噢,原来是这样,”岩姐我俩也笑了。
“热带植物园里有数千种热带植物,很美,不知门票涨价没?”“哈,你倒小气起来,”赵总逗笑,“我才不用买票,我这可是回家,”岩姐姐笑了,后来我观察发现,傣家女子长相很有特征,特别是她们圆润的鼻子,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不是真正的傣族。
岩姐姐随口哼起了傣家小曲,“么女,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唱的歌,好听不?”“拜托你快别唱了,我这可怜的脚啊,刹车都快没法踩了!”赵总严肃的发言,“我就知道,我的歌声从小就好听,”岩姐姐很得意,“就是,你悦耳的歌声都让我听得打瞌睡。”“啊……”岩姐姐倍感意外,我在后座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开心?”岩波刚好醒来,“姐,你们刚才说啥?”看岩姐姐不理他,他又转过头来问我,“我们说你睡得流口水的样子真可爱!”岩波赶紧擦去嘴角的口水,脸红红的,“这可黏大了,第一帅哥的头衔啦,么么,”岩姐姐转怒为笑,“都没有外人,这么急干嘛?”
“舅舅,要不要到家了?”依照也睡醒过来,“哟,天都黑了,爸爸开车这么用功,我肚子都饿了,”我连忙把准备好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她,“还是么女最好,”都说外孙女多像舅,依照遗传了岩波的巧舌如簧,忙着赶路的我们,早饭晚饭都吃得很简单,平时只喝牛奶的依照,可能在梦中就饿坏了。
“依照,别出声!”岩姐姐对我们嘘了一声,赵总很配合地关掉车灯,一个庞然大物从我们车旁边慢悠悠地晃过去,它走得悠闲随意,“舅舅,是大象!”依照兴奋起来,朦胧的月光下,这只大象像在自家花园里漫步一样舒服,“好美!”岩波感叹,“想不到啊,十年前我从这里坐班车经过时也恰巧遇到一只正在横穿公路的大象,今天能旧景重现,”大象是傣族敬重的动物,岩姐姐忙着祈祷,不理会我们,“刚才我们经过‘野象谷’的地段,”车行驶了很久后,岩波告诉我。
这么一兴奋后,依照瞌睡全失,话多起来,“妈妈,大象这样招摇过市,会不会有坏人打它的主意?”“不会!版纳是大象的故乡,把大象视为神灵的傣族同胞是不会伤害它的。”“大象最喜欢吃香蕉,”“是啊,就算它到香蕉园里吃光了香蕉,我们都是一笑而过的,”岩姐姐言谈里少了平日凌厉的工作作风,这时的她,完全是一个慈祥温和的母亲,“阿姆,我好喜欢这里的纯朴善良,”大家累的感觉一扫而空,依照开心起来,把车窗全部打开,“爸爸,我们还会遇到大象吗?下次我要送它一串大香蕉作为礼物。”“笨,大象是吉祥的象征,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到的,”岩波郑重提醒她,“就数你聪明!”依照把小嘴巴往上翘,“我就是要开好车窗等着。”
“乔宇,坚持啊,最多半小时的路!”岩姐姐对赵总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唰!”赵总忽然一脚急刹车,“哎呀!”依照一声大叫,正爬在舅舅大腿上吃糕点的依照“哗”一声被甩了出去,岩波拉开车门扑下去,“依照!依照!!依照!!!”“你干嘛?急弯处怎能停车?”岩姐十分生气,“让蟒蛇!”赵总有些惊魂未定,我看到公路边蟒蛇的尾巴唰的拖了下去,“别争了!”岩波在车下叫,“依照!”
依照叫了声“舅舅”后就昏了过去,“岩波,把依照平放在座位上,”我托着依照正在流血的手臂,定时帮她捆住的手臂松绑,然后按照以前在段力爽书上学过的医学常识来吩咐急坏了的大家。“干嘛要停车,想害死我们!”“压死路上的生灵是驾驶员最忌讳的事,”赵总囔囔解释,“你们别吵了,用最快的速度到医院!!”岩波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岩波我俩趴在车后排狭笮的缝隙里,轻声喊依照的名字,“以免上帝带走她的灵魂,”岩波愣出一句,岩姐姐在副驾位上,掩面哭泣。
“快!医生!”这是个规模不大的卫生院,但急诊室值班的医生护士手脚还算麻利,输液、包扎、止血、吸氧、上心电监护……用段力爽的说法,他们的抢救措施看起来很合理到位。
我们隔着窗子能听到心电监护里依照心脏跳动的声音,岩姐姐松了一口气,蹲在抢救室门口发愣,赵总把头埋在两腿间,一言不发,岩波我俩对视一眼,笑了笑,这笑,无奈、苦涩。
虽然赵总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可损伤到大动脉的依照还是失血过多,她惨白的脸色让我想起K8里那个手掌流血的李江涛,400CC血液通过粗大的针头从我的血管缓缓流进依照微弱跳动的血管,“孩子脱离危险期了。”医生出来说这句话时,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闹腾着要转院的岩姐姐停止了对赵总的叱责。
“谢谢你,么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对我说,“么女好像学过医?”赵总问,我说没有,哪有呢?我和许智勇是大学同学,这他可以作证,“么女哪个大学毕业的?”岩波有些意外,“大家都静一静,”岩姐姐打断他的话。
第三天早上,为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大家发生了很大的分歧。
“回蒙城,多年不回来,我对这边的医疗水平不放心!”岩姐姐情绪仍然很差,赵总不同意她的意见,“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囔着过年时回来一趟,医生说依照的伤势一时也是无法痊愈的,到景洪后让她继续住院,我陪你去看看亲戚朋友,”“你还在抱怨我提出回来的主意?”岩姐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姐,我和么女可以一直在医院陪依照的,都快到家门口了,这次放弃,谁知道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岩波也同意姐夫的意见。“么女的意思呢?”岩姐姐没主意了,转过来问我,我摇摇头,老实说,这样的讨论,好像轮不到我发言,“不嘛,妈妈,我要回老家,我要住竹楼,我要吃竹筒饭,我要到甘蔗林里睡午觉……”被吵醒的依照坚决不愿半路打道回府。
赵总拉着岩姐姐出去商量,下午岩姐姐进来说,“那就继续向前。”“耶!妈妈真好!”依照恣着牙笑,小样子又可爱又可怜。“不过岩波和么女要寸步不离照看好她,”“是,尊旨!”岩波故意逗姐姐开心,“还有,我来开车,”赵总一言不发,直到岩姐姐坐在驾驶位上,他依然保持沉默。
上了路后我才知道,岩姐姐的车技确实挺好,用老乡的话说,“很板扎!”快中有稳,就算是行驶在乡间小道上,也没有颠簸的感觉,岩波也感到意外,“姐,你的车技比以前娴熟很多,”“这自然,再说,现在车里没坐外人,我怎能不小心!”赵总干咳两声,示意自己的不满,依照知事的笑。
到景洪后,赵总帮依照到医院办了住院手续,不管依照怎么吵闹,依照、岩波我们三人没能再和赵总与岩姐回老家,“这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最高极限!”岩姐姐不理睬依照的哭闹,“好了,等他们走后,我悄悄带么女你俩出去玩。”听了岩波的许诺后,依照才停止了哭闹。
说归说,爸妈走后,疲倦的依照很快就睡着了,“这孩子身体单薄,需要静养。”主管医生严肃吩咐我俩,“好好,我们记住了,”岩波也很认真,“住院病历有些地方需要家属签字,是你来签还是她妈妈来签?”医生看着我问岩波,“我来吧,”岩波对我狡诘一笑,我脸红红的,垂下头不说话。
趴在依照病床边,我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发现岩波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还你,小心着凉,”岩波鼓鼓三角肌,“你看,我这国防体质,能有什么问题,再说,版纳的气温这么高,哪会这么容易着凉,”我说不过他,气乎乎的瞪着他,“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医生年纪大了,他坚持认为我俩就是依照家长!”“岩姐姐她们不在,我俩也算半个家长嘛,”我不服气地争辩。岩波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哑口无言,病房里只能听到吊瓶里针水滴下的“嗒嗒”声。
“舅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老被医生监视在医院里,依照有些呆不住了,“快了,等你爸妈回来我们马上就走,”“舅舅,传说中的西双版纳很美,”“你觉得呢?”“我看到的都很美,像人间天堂……”我看着依照打着厚厚石膏的手臂,心里酸酸的。
“么女,真抱歉!”打完针后时已到中午,护士拔掉针头后,依照忽然一本正经地和我说,“小鬼头,干嘛这么严肃,”我笑了,“我们一向都是好朋友的。”“不嘛,你听我说,来版纳一只是你的愿望,这是爷爷说的;么女在家里做得这么认真,我一定要帮她找个般配的姑爷,这是阿姆说的……”“依照,”我打断她的话,“住院这事情事出突然,现在也没办法,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不!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依照的强脾气上来,“舅舅说了,他这次回家完全是因为希望与你同行!”依照认真地打量我的脸,“原来你真的挺好看,难怪舅舅那么喜欢你!”依照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把嘴巴蒙上,掩耳盗铃似的。
岩波刚好进来,“这么安静,真难得!咦!么女脸这么红,有事吗?”“舅舅,刚才么女我俩发现今天给我拔针的小护士很漂亮,”“是吗?”岩波来兴趣了,“是早上给你打针那个?”“不是,”依照含糊不清,“好像是,不是吧,到底是不是,么女你说?”“打住,”岩波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走,朋友的车,我带你们出去兜风。”“也!”依照高声欢呼,“嘘!”岩波示意我们小声离开,以免被医生听到。
在勐海县城吃了点小吃后,我们就加足马力直奔打洛,看着中缅边境线,依照对对面的风景无限憧憬,“舅舅,打洛过去有什么?”“同样啊,有人家有医院有村庄有大象,比这边贫瘠很多,”“是吗?我们能不能过去?”“现在太晚,白天办了出入境通行证就行,”“哎,”依照很遗憾,“要是我没弄坏手臂该多好,”“依照,别再提这事了,你老爸不是故意的,”我小声说,“还是么女贴心,”岩波感慨,“依照,从打洛过去能看到人妖表演,”“人妖好看吗?”“说不上好不好看,这里的人妖都是从泰国淘汰的,不是很优秀,”“人妖是怎么回事?”……依照和岩波说着话,慢慢就睡着了。
“么女,依照今天和你说啥?”“什么?”我假装没听懂,“依照是不是说我喜欢你?”岩波不理会我的回避,“这……”
“么女,我爱你!”岩波缓缓停下车,忽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有些恍惚,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么女,”岩波轻轻呼唤我,“第一眼我就爱上你,真的。”他的吻从我脸上滑过,轻描淡写,像无心,又像有意,“依照睡着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否则医院会责备我们的,”我风马牛不相及地愣出一句。
岩波轻轻摸了摸熟睡中的依照的脸蛋,我也情不自禁地打量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岩波忽然转变视线,他的吻,热烈而沉稳,一股脑儿地落下来。
病房里竟然亮着灯,我俩面面相觑,“糟糕,是不是医生在找我们?”岩波抱起依照,“管他,走,先上去再说。”
“你们到哪去了?”岩姐姐责问,“就是,要出去也不说一声,”赵总接过依照放在床上,颇有不满。
“姐,我这可是回家,能有啥事,”岩波无所谓的样子,“你呀,边境不比内地,复杂得很。”“可是依照和么女到了景洪却什么都没看到,岂不是很遗憾,”岩姐姐帮依照盖好被子,没再说什么,稍后赵总说:“岩波今天看来心情不错!”
“何时启程?”岩波问,“明早办好出院手续后马上走。”岩姐姐回答,“噢。”“岩波,”“嗯,”“病房只有一张陪床,你和乔宇出去宾馆住一宿,”“好到是好,可晚上如果依照要上厕所或者有什么事情,你俩能抱得动她吗?”赵总很不放心,“也是……”岩姐姐犹豫了。
“这样吧,姐,么女我俩出去住,我正好带她去看看景洪的夜景,么女说呢?”我说随便,“那也好,”赵总回答,岩波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外走,上车前岩波欢呼,“么女,我带你去看我哥们,对了,小傻瓜,刚才你怎么不说好呢,要知道,这么优秀的岩波,可是抢手货噢!”我不理会他的自我陶醉,“开好你的车啦!”我看着他越来越快的车速,惊呼。
“你想去哪里转转?”岩波第一次没喊我么女,“随便,”“女人不能说随便,就像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一样,明白?”岩波孩子气地抓抓脑袋,“这里你不熟悉,累吗?”我摇头,“今晚不睡觉了,”我说好,“我带你到处转,”“好!”这次我很肯定。
岩波放慢了车速,我们沿着边陲的分界线停停走走,“这小鸟的叫声好不凄凉,”在一片森林的腹地停下时,我俩不约而同说,“么女知道这是什么鸟吗?”“不知道,”“当地人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找哥哥’,”“这倒有趣,”“听说他(她)们曾经是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后来因当地风俗原因被族人生生拆散,男子忧郁成疾,孤单死去,女方变成了这只夜夜苦苦找寻爱人的小鸟。”岩波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又一个版纳版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听了真让人难过,”我们长久地沉默。
岩波关掉引擎,“么女,天真黑,”“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说明天快亮了,”“么女,喜欢姐姐家的气氛吗?”“我早就把赵家当自个儿的家了,”“么女,总觉得你是个有很多经历的女子,和你相处得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你神经过敏了,我就这样简单平凡的一个人,喜欢简单、崇尚简单、履行简单,就这样透明,”岩波笑,“神经过敏倒没关系,别精神异常就行!”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我们都睡着了,醒来时看到岩波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你睡觉的样子真可爱,”我发现岩波的推搭在我脚踝上,我的脑袋靠在他大腿上,脸一红,赶紧坐正身子,“天都亮了,”“准备回去了,”岩波调了一半车头后,忽然打转方向,“么女,我记得前面有个好看的音乐喷泉,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随着音乐的变化,喷泉水型不断变幻出不同的美姿,似礼花、似彩虹、似皇冠、似拱门、似花篮……“这里的喷泉过年时才能欣赏到的,”“好美!”我们在喷泉前停住脚步,喷泉用雾化水姿配以灯光,时而一片火红,时而满池翠绿,时而五彩缤纷,那些朦胧的雾团变幻莫测,犹如仙境。“么女,来,”岩波忽然拉起我的手,他把四只手放在花朵一般的喷泉上面抚摸,“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一下,”我听话地闭上眼睛,水波上下荡漾,冲击着柔软的掌心,一种柔软和温馨慢慢渗透心房。
“啊!”水型忽然升高,“呼”地往上冲的水柱把我俩吓了一跳,水滴急速坠落下来,那些调皮的小水珠,它们或钻进衣领、或跑进裤腿、或滚进衣袖,它们肆无忌惮地亲吻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不放过乳尖和会阴的私密。
岩波我俩没有躲闪,就这样傻傻地对望,痴痴的淋水,眉眼含笑中,谁也不想打破这份美好。
“来,我们到里面去玩,”岩波提议,我说好,随着音乐的变幻,我们奔跑着在喷泉里穿行,“进大门了!”“是!”“过马路了!”“嗯!”“点礼花了!”“好!”“摸彩虹没?”“摸了!”……
返回的路上,岩波问我,“冷吗?”“不冷,版纳的气温,永远都那么适合我这种不耐寒的人,”他俯过身来,“我裤裆都湿透了,”“西,”我笑,“你也肯定一样的,”“嗯,”“还好现在没人看到,否则他们一定认为我俩疯了,”“绝对不会,傣族是个依偎水的民族,就算你正午脱光了到河里洗澡,也没有人感到奇怪,”“喜欢水的民族,他们的性格一定很柔和,因为吸纳了太多水的柔情,”“不一定,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水发起火来,后果也不堪设想,”岩波坏笑,“所以说,以后你可不要惹我生气,”我保持沉默。
进城后岩波在专卖店里买了套运动服换上,“这套如何?”付帐前岩波拿着一套灰色的问我,“黑白相间那套你穿起来应该更好看,”岩波二话没说,拿着我指那套就进了更衣室。
“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我就是这里的,”岩波理了理头发,“不会吧,”大妈不信,“本地哪来这么顺眼的伙子,还是你媳妇挑这套穿着好看,又帅气又合适,”大妈连连啧啧赞叹,“我不是他媳妇,”我赶紧解释,“过年带回来的怎会不是媳妇,现在的年轻人,真逗!”我发现越描越黑,干脆不再争辩,出门时岩波很开心,“默认了?”“什么?”“做我媳妇!啊哈!么女答应做我媳妇了!”这趟远行,我发现岩波越来越像个孩子。
“你全身是湿的,怎么办?”岩波怜爱的眼神让我不敢正视。
岩波挑了一套黑红乡间的运动服让我进试衣间换上,“么女,去把这换上,”“不用了,出门时我有带换洗衣物。”“拜托,这可是情侣装。”“这……”我稍微犹豫,“去换吧,”岩波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不知道,你湿透了的身材是多么的性感和惹火,去,听话。”
我不再争辩,我知道自己是个衣服架子,说真的,第一眼我也就喜欢上了这两套素净的衣服。
“你真美!”上车前岩波直愣愣冒出一句。
恰好在病房门口遇到要去财务科结帐的赵总,“你俩真早,”赵总分别打量了我们,没多说什么。
“到啦?”岩姐姐没抬头。
“依照昨晚睡得不好,等她一醒我们就走。”她仍然忙着收拾依照的东西。
“姐,我有话和你说。”岩波性子很急。
“啥事?”岩姐姐回头,看到我俩的着装后,岩姐姐显得很意外,“走,外面说。”
他俩站在走廊拐角争论时情绪都很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什么?你喜欢么女?你再重复一遍!”
“是的,我爱她,姐,我第一眼就爱上她了。”
“你神经错乱?该死!昨晚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姐,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么女,昨晚我就带她四处转了转,我们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岩波开始激动。
“我提醒你一下,么女是家里的小保姆!你醒醒!!”
“姐,爱和身份地位种族无关,我爱么女,她也爱我,这就足够了!”
“你,混帐!!!”我静静地呆在病房里,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他们历来相处融洽,来赵家一年,我还从未见他们如此动怒过。
“么女,发生什么吗?”赵总结帐回来,“他们呢?”我指指外面,赵总也听到他俩争执的声音,向外走去。
“你们这是干嘛,还嫌这趟门出得不够热闹吗?大过年的需要和睦安详,都不是小孩了,再说,病区需要安静,回去慢慢说!”
走廊里不再有声响,外面死一般沉寂,我想拉开门出去看看,却又没有那个胆量。
过了很久,岩波推门进来,“么女,甭哭了,你这样子真让人心疼,”他为我擦去眼泪,“岩姐姐呢?”我轻声问。
“她呀,没事,她就是性子急躁,姐夫陪她出去散散心。”
“你不该说的,”我迟疑着说,“你是怪我事先没与你商量,”我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大家好好的出来玩,吵吵闹闹多不好,”岩波怜爱地抚摸我的脑袋,“么女,你总是只为别人着想,新年新气象,现在不说何时说,别担心,面包会有的,阴云会散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上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一回到家我就收拾好行囊,问候了蒙城几个常关照我的朋友,我把赵家大院干净整洁地收拾了一遍,擦亮了所有的门窗及玻璃,清洁了全部的地板,花圃松好土施了肥,柳树认真地浇够了水,隔壁林家小保姆来玩时,为我担心,“么女,你这么认真,搞不好他们会以为你是因为舍不得走而有意讨好,”我说管他别人怎么说,我已经不在乎了,“不过,你做事情这么认真,他家辞退你真是一大损失,”我继续卖力干活,不理睬她的喋喋不休。
因为依照弄伤了手臂,赵总和岩姐为了隐瞒老爷子,所以一直没把他从亲戚家里接回来,岩姐到家第二天就到单位加班去了,“得去把政府工作报告赶出来,”“注意休息,”赵总送她出门,“好好照顾依照,”“知道了,再说,有么女在。”“她……”提到我的名字,岩姐姐面色微沉。
没收假的赵总整日呆在家里陪依照,有时我能看到他静静站在窗户后面看我忙碌的身影,对我异常的积极表现,他只是保持沉默。
“么女,乖乖在家陪依照。“岩波说完这句后,没忙来洗把脸就匆匆忙忙走了。
忙完家务活后的那个下午,依照和我在院子里晒被褥,依照眼尖,看到阳台上正眺望我俩的赵总,“爸爸,你老站那干嘛,下来烤太阳,”赵总拗不过她,只好走下来。
“爸爸,你脸色不好?”“哪有,”赵总否认,“么女也心情不好,”依照又把矛头转向我,我尴尬地笑笑,连忙大步走开。
“爸爸,是不是你们要赶她走?”
“一定是你听错了。”
岩波,想起岩波,我的心很疼。“大波,你现在在干嘛呢?”我轻声对自己说。
一晃半个月过去,赵总也收假了,“么女,你在家照看好依照,”我说好,你们不下逐客令我是不会悄悄走人的,赵总注视我很久,“么女,你果然倔强,”我没退缩,我说我说的都是实话,赵总释然,“难怪前久你那么卖力干活,原来要离开我们,你呀,你是家里的一分子,没有人要赶你走,傻丫头。”我被赵总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彻底晕了,“等见大波一面后再说吧,”我心想。
回家路上,岩姐姐把依照送到老爷子住的亲戚家,“依照,医生说你的手臂恢复挺快,你先过去,下午你爸爸我们一起来接你们回家,”依照连呼太好了。
“么女不下来吗?”下车时依照问,“不,她要和我去买菜,”岩姐姐回答,上路后她对我说,“么女,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平静地说好,暴风雨总是躲不过的,该来的,它总会来。
“没有。”我老实回答,也许那里真的没信号,也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他说过的那些话,忘记了我。
“你喜欢岩波?”
“是的。”
“真的爱他愿意嫁给他愿意陪他过一辈子,”岩姐姐不愧是年轻有为的领导,所有的问题都这么循序渐进滴水不漏。
我沉默,沈默是最有力的反击,我信这话,而且,此时无声胜有声,我觉得默认是最好的回答。
“说说看,他都有哪些好?”岩姐姐鼓励我,“他被我们宠坏了,有很多缺点。”
“大波他为人亲切、善良、坦诚、知道关心老人、懂得疼爱孩子,处事大方、言语幽默,爱岗敬业、明事理、识大体,不以身份论人品、不以出身分贵贱,有孩童般的可爱、同时不失男子汉的帅气……”
“嘘,”岩姐姐笑着止住我的话语,“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要是我不认识岩波的话,我都以为自己遇到神仙完人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闭上嘴巴,心想,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么女,欢迎你成为岩家的一分子!”岩姐姐伸出手来拉了拉我的手。
直到坐在她车上,我依然觉得这一切的不真实——岩姐姐默认了她家的小保姆,她接纳了这个小保姆做自己弟媳,不!不,她同意了她以弟弟女朋友的身份晃荡在赵家大院里,我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痛感传来,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依照终归是小孩子,说归说,一会儿就没事儿地蹦蹦跳跳跑到老爷子房间里给他讲回西双版纳上的种种奇闻趣事去了,我爬到岩波住的阁楼里,抱着岩波盖过的床缛,刚晒过的被子,有一股阳光的味道透出来,我使劲嗅嗅,闻到被褥里岩波残留的体香,它们温暖得让我无法入眠。
醒来时阳光已经普照大地,是个晴天,床罩上阳光透过玻璃射进很多细碎的亮点,像满地破碎的心情,我抬抬酸疼的胳臂,昨晚我竟然趴在岩波的床边上睡着了,不想抬头,今天赵家要出去会友,我刚好可以偷懒不用买菜做饭。
“让开,”我觉得脖子痒痒的,用手摸摸,毛茸茸的,心想一定是赵家的波斯猫,这猫,刚买来时怕生,整天躲在窝里不肯出来,现在胆子大了,会爬到人脖子上逗人玩。
“喵喵”怎么是人的声音?我连忙抬头,“大波!怎么是你?”我一个扑腾跳起来抱着岩波,二十多天来的哀伤、担忧、焦虑、牵挂都随着这个身影的出现一扫而空。
岩波也紧紧地回报我,“怎么,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他有意逗我一笑。
“姐,你是怎么想通的?”岩波和岩姐姐的悄悄话刚好被我听到。
“你姐又不是老古董,想看我笑话,少来!”
“说真的,你态度转变这么快,今天么女告诉我时,我都觉得很意外。”
“岩波,我考察过么女,她是真的爱你。再说,你这牛脾气,专认死理,看定的事情,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
“姐,”岩波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为自己打如意算盘吧,么女这么漂亮,现在成了自己人,你一来杜绝了姐夫和小保姆来一腿的浪漫传说,二来还可以让么女帮忙监视姐夫和他那青梅竹马老同学的眉来眼去呀!”
“去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岩姐姐不喜欢听他的胡言乱语,“不知好歹的家伙,好好珍惜么女,她会是个好妻子!”
我听到岩波向岩姐姐道谢,捂着笑成一朵烂柿花的嘴巴,开心的蹦跳回自己房间。
赵家开家庭会时,我开始有了一席座位。
“大家说说吧,周末一家人老分居也不是个办法。”赵总首先提出问题。
“就是,小是夫妻老是伴,姐你也不小了,”岩波打趣。
“我同意。”依照第一个举手赞同,“可行。”老爷子也赞同,“过半,”岩波调侃,“那么女呢?”依照问,“她要留下来照顾舅舅,”岩姐姐说,我说好,你们说的都挺好,“那就全票通过。”岩姐姐很家长作风的总结了一句。
“对了,爸爸,春节回去时,大伯说要来接你回去住一段日子,你看这如何是好?”
“他当时怎么说?”老爷子来兴趣了。
“喊他明天就来,”老爷子高兴地吩咐,“你们看我现在牙好胃好身体好,以后可就说不准了,”老爷子感慨,“哎,我早就想念那旮旯了!!”
“老人不宜远行吧?”赵总有些担心,“没事,爸爸一直希望回去看看,满足一把他多年的心愿吧。”
第二个周末大家都起得很早,载着老爷子的车刚转过街角,依照就在赵总车上和我说再见了,“么女,我们渡周末去了!”我说好,要听话,少耍调皮,她很鬼马地笑,“知道了,你要记得照顾好舅舅噢!”
第一次在赵家大院独处,我有些无所适从,隔壁邻家小保姆常对我说,“么女,真羡慕你呀,赵家主人亲切随和,家庭条件又这么好,你好福气!”“是啊,而且报酬不低还能按时拿到,”我的答非所问让她更加嫉妒。
我在柳树下抱着呼啦圈猛转了两百次,心情愉快得快要飘忽起来。
“么女,什么事让你这般高兴?”岩波刚刚起床。
“今天天气真好!”我笑。
“这……”我有些犹豫,岩波是如此优秀完美的男子,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他那些挑剔同事赤裸裸打量的目光,我一时还没有心理准备。
“傻丫头!”岩波看出我的心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再说,你长得这么养眼!”
“会见到你的同事吗?”
“谢倩莹你是认识的,再说,晚上体育馆里到处都是人,没事!”
整个下午我都显得心神不宁:会遇到岩波的朋友吗?他会怎样向他们介绍我?他们会接受我吗?我和岩波真的会有明天吗?
思绪越飘越远,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换穿了一遍,还是觉得不知所措,最后选定了岩波在版纳为我挑的运动服,洗净脸后抹了点保养液在脸上,连淡妆都没画,“别紧张,情感缘分天注定!”我小声安慰自己。
“么女,快点上来,”谢倩莹喊我,“岩波说要来接你,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体育馆,正好开着采访车过来。”
我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因为岩波拉着我给同事们大声介绍:“这位就是我女朋友,大家喊她么女就行!”
“霍霍,岩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顾家?”前排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酸溜溜地冒出一句,“周霞,关你啥事?”谢倩莹狠狠冒出一句,车里安静下来。
球赛果然很精彩,岩波把我安置在贵宾区坐好后就不见了踪影,我旁边坐的是几个准球迷,一群人拉着支持“本省参赛队”的长条副,得分时,呼啦一声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鼓掌欢呼,队员状态不好时,大家为她们加油鼓励,给她们最大的精神支持,整个体育馆里洋溢着热情的欢呼声。
中场休息时,主办方安排了精彩的舞龙表演,我看到岩波在球场里晃动的身影,感觉全身都是发烫的,注视着这个让我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我几乎想对他大喊一声,“岩波,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死!”
本省队靠着娴熟的球技、得天独厚的啦啦队和熟悉的地理环境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她们环场鞠躬,感谢父老乡亲给予的无限支持和鼓励,观众一阵阵的欢呼,回谢她们的顽强和争气。“么女,我们还要回去加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摇头说不要了,我先回去守家,岩波心疼地看着我,“你是个知事的女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小彩虹和我说过:男人需要自由工作的空间,永远都不要留下给他同事拿你做攻击他的把柄。
起床时,看到岩波留在客厅茶几上的纸条:
么女,以后的周末依照都会去渡假,你一个人在家没伴时可以打开电脑到“浪花文学网”看我没事时写的东西,吻你。
我找到网站首页,想注册个“么女”的网名,“对不起,你使用的名字已经存在!”我不服气,加了个“小”字,“恭喜你,小么女,注册成功,欢迎你来到浪花文学网!”电脑再次礼貌地提醒我。
“看不出来噢,你还是帅哥加才子,看不出看不出来~”我在岩波的留言板上写到,很快论坛里有人通过短信开始攻击我——小么女,你哪来的就赶紧回哪吧,岩波是我们坛子的领袖和偶像!!!
我对着电脑屏幕开心地笑了,查了查岩波的资料,果然是注册了好几年的元老,我又查了查短信方的资料:雨蝶飞舞,级别:大天尊,我倒吸了口冷气,网络也是个小世界,看来岩波在这个世界里也活得很滋润。
关于我的文字很多,平均算下来岩波一天给我写一篇,我一篇一篇地读着,品味着,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我懂我,泪珠悄悄滑落下来。
我三十五岁时见他岩波写的那本畅销书,自序上写着:为她写完这本书,记录,然后忘记。一口气买了五本,仔细看完后确定主角就是我,长久地愣神、长久地沉默、长久地心伤,然后,为他祝福后一笑而过。当然,这些是后话,是我那时没预料到的将来。
周末依照回来时已是深夜,“么女,你睡了吗?”她轻轻敲打我的窗玻璃。
“还没呢,”我光着脚跑过去打开房门,“玩的开心吗?”她调皮地笑,“棒极了,你呢?”我说我很好,“老爸老妈也很喜欢全家人呆在一起的气氛,真好!”两天不见,依照好像懂事很多。
“明天要按时起床噢,休闲时开心固然好,学生要以学习为重,”“是,你和我老妈一样罗嗦,”“等你长大后做了母亲,你就会理解父母的苦心。”“对了,我听许智勇叔叔说,你以前学习可好了,一直是学校里的优秀学员?”我岔开她的话题,安顿她回房休息。
“晚安!”我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是来赵家之后一直遗留的传统,“我妈妈没调离蒙城时,她每天晚上睡觉前也这样吻我一下,”依照提出要求时,是这么说的。
“晚安!”她也回我一个飞吻。
“么女,快来看新闻!”依照在客厅里喊我时,我正在厨房忙碌,“等一会,”“快点,就现在!”我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什么事这么紧急?”
“地震局紧急通知:环晋地区昨晚发生x级地震,周边的蒙城、柳江、元水等地区做好防震准备……”是中央新闻,蒙城处于地震带,我一下子蒙了。
“没事的,依照,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别怕,有我在!”我安慰着依照,心里却没一点底。
“么女,是我。”
“大波,你在哪里?安全吗?岩姐姐好吗?蒙城也会发生地震吗?依照怎么办?”我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
“么女,别着急,一切都很好,我现在就在姐这里,灾情是很严重,所幸伤到的人不多,依照你俩今晚最好睡在客厅里,被子多抱些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地震,不要慌,赶快拉着依照跑到院子里空旷处站着,赵家大院足够宽敞,一定没事,如果赶不来跑出去,你俩就站在客厅门洞下面别动……”岩波在那边耐心详细地吩咐我,我说好,我都记住了。
“舅舅今天真够唠叨,好没风度的样子,”“他是为你担心,”我白她一眼,“没心没肺,”“他也同样为你担心,”依照那小嘴可不饶人。
半夜听到门铃响,“会是谁呢?”依照从沙发里露出半个头,“不知道啊,”我从另一个沙发里坐起来,“管他的,我去看看,”“有危险吗?”“没关系,大门已经被我锁死了。”
“么女,快开门!”是岩波的声音。
我麻利地打开大门,“大波,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我半惊喜半担忧地问,“傻瓜,”他拥我入怀,紧紧地抱得我几乎窒息,“傻丫头,”他呢喃。
“舅舅,我从来没看到你对谁这么好过!”依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后面,“小鬼,来,给舅舅抱抱!”岩波向她走过去。
“依照,我刚从你妈妈那回来,她一切都好,毫发未损,”
“噢。”
“这么晚了,一个人开车赶夜路,很危险的,”我看着疲惫不堪的岩波,很是心疼。
“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受这么点累怕啥,再说,姐夫不在,放你们两个大孩子在家里,我真怕地震时……”岩波停顿了。
“舅舅,你的沙发刚好位于么女我俩的沙发中间,要是现在地震,你要先救谁?”
“依照,”我制止她继续发难,“你舅舅他累了。”
“我一只手揣一个,老鹰抓兔子一般就把你俩拉出去了!”岩波风趣地说,我暗地里佩服他的机智和周到。
很快他俩都进入了梦乡,依照开始磨牙,岩波开始打鼾,而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怎么也睡不着,我一直在想——这两个人,都是我爱的人,我要醒着,守护他们。
因为蒙城发生了几次轻微的地震,蒙城吃过地震时学校倒塌的亏,所以依照学校停了几天课,这些突然空出来的时光成了我们的乐园。
仗着岩波女朋友身份,我可以和依照一起静静地窝在赵家高档的真皮沙发里睡懒觉,或者闲散地听我们喜欢的音乐,从阿杜到许魏,从陈慧琳到SHE。
岩波也会在空闲时,开着赵总的白色怕撒特带依照我俩出去玩,“舅舅真宠我们!”依照总会在看中喜欢的小物品前撒娇,“少来,”岩波刮了刮她的鼻尖,“喜欢就拿着,么女也挑两样,”我摇头,我说我不需要啊,平日里我也不大出门用不到这些漂亮的小饰物,“你和别的女子总是不同,”岩波感慨,“舅舅也和以前不同,”依照岔话,“有啥不同?”“比过去耐心、温和、彬彬有礼……”,“得得得,”岩波打断她,“小样!”
大伯送老爷子回来那个下午天正在下雨,岩姐姐特意请了半天假赶回来,“大伯,医生怎么说?”
“请版纳专家会诊过,说是老年痴呆症,他的忘性越来越大,病情发展的较快。而且他以前受过伤的左腿有复发现象,走路一直不利索。”
“岩平,老爷子喊他打的,有时他的情感又挺丰富,和正常人没啥区别,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岩平是大伯的独子。
岩姐姐安顿好老爷子后,特意交待我,“么女,乔宇我们平时工作忙,老爷子年岁已高,再加上又得了这病,需要你多加照顾!”我说好,我一定会悉心照顾老人家,请全家人放心。大伯露出会心的笑,“么女确实很懂事。”
岩波喜欢穿素净的白——白衬衣、百袜子、白色的内衣和休闲裤,我总是把他那些白色衣物洗的很干净亮眼,有次在街上遇到个穿着时尚的美女,她拦住买菜回来的我,“你把岩波的裤逢都烫得笔挺到可以当利刃划破手指了,”我看着她,是记忆里搜寻不到的影子,“你果然宠他!”我问她你是?她哈哈大笑,说我叫周霞,是岩波搭档——工作搭档,她特意做了强调,“但愿你们真的上演一出青蛙王子和灰姑娘的现代爱情童话!”她酸溜溜地说。
老爷子有时会在柳树下拉着我问,“闺女,你是谁家的?”我笑嘻嘻地告诉他,“我叫么女,就是你家的!”“噢,今年多大了?”“来赵家时25岁,去年26岁,今年已经在吃27岁的饭了。”我耐心细致地讲给他听。“我以前见过你吗?”“我和你共同生活快两年啦,”“那你是谁?”老爷子又开始犯晕了,我也不烦他,开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回答他。
“么女,老爷子很喜欢你。”岩波下班回来时,我们还在柳树下唠嗑,“医生说要多陪他说话,达到锻炼他大脑的作用。你回来了,我已经煲好花生猪脚汤和麻辣肥肠,就等你下班。”
“依照呢?”“这个周末岩姐姐那边有活动,”“噢,那我们开饭咯!”岩波开心地去拿碗筷。
“呆会我带你们出去玩,”吃饭时岩波说。
“好啊,去哪里玩?”我听了很高兴,老爷子也很高兴。
“不过,得先到医院去检查身体!”岩波乘机和他讲条件,军人出身的老爷子总说自己没病,平时谁要他上医院他一定和谁急。
“行!没问题!”老爷子一字一字大声回答,一派军人作风。
岩波把老爷子扶进轮椅坐好,推他到医院做了个“头部CT”,“走咯!”岩波小心翼翼地推着老爷子从残疾人专用通道出来,“我在这等着取报告单,你们去转吧,”“不用,医生说明天才出结果,我们明天再来。”我跟在岩波后面,他很谨慎地推着轮椅,不时俯下身听老爷子说话。
“走,我带你们去商场买好吃的,”岩波提议,“好主意,”老爷子连声符合,顶着一头白发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人啊,真是小馋一回老馋一回,”岩波也笑,“你们喜欢的零食都拿上,”岩波吩咐提着购物筐的我。
我傻傻地想,其实,得了老年痴呆症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它可以让你冠冕堂皇的发呆发傻发愣,可以用单纯的眼睛看这个混沌的世界,而无需理会其他。而且,世间还有个这么优秀的男子周到地疼你爱你宠你。
“么女在发呆?”岩波回头问我,“没,哪有,”我努力想掩盖,“还说没有,都看你半天了,”岩波把老爷子推到一个避风位置翻一大袋小食品,“周霞就那脾气,甭理她!”岩波悄悄对我说,我吃惊地大张着嘴巴,原来,岩波在乎和我有关的点滴小事,想来,他也是深爱我的吧?!
“么女,你看,”下午岩波一进家门就拿出两张票,“猜猜,是什么?”“餐票。”岩波在单位食堂用的是餐票,我故意气他,“晕?”“电影票?”我笑,“不对?”“挂号单?”我乱蒙,“不是,是演唱会的票,”“真的?”我高兴地抢过来,“VIP钻石贵宾票,A区10排10座……”太好了,都是我喜欢的明星阵容,蒙城的演唱会宣传了很久,我早就暗自心动不已。
“只是老爷子一个人在家,这个,”高兴过后我犹豫了,“放心,他们全都今下午启程前往丽江,”岩波抱着我,“么女是我的,也该还给我啊!”“不正经!”我挣脱他,心儿像风筝般飘飞,有岩波在,快乐总是这么的多和易得。
岩波搞到的票果然是个好座位,它刚好在舞台正前面,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明星脸上的表情甚至毛孔,身边的fans们也可以近水楼台地跑上舞台去给喜欢的明星献花、拥抱,整个广场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欢呼、掌声和激动的高潮包围了在场的所有人,“岩波,你看,我最喜欢的xxx出来了,噢……”很多人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尖叫起来,现场一阵骚动。
“今晚你怎么一直有空坐在这?”我大声问岩波,“我请假了,陪我老婆狂欢!!”“谁是你老婆?”“么女么女么女!!!”周围几个观众转过头来,“恭喜你,有老婆的感觉,真好!”“对!真好!”岩波重重握了握我的掌心,一股温暖和感动清晰地传递过来。
“xx,我爱你!”不断有歌迷在台下狂吼,岩波也喊,“xx,我爱你!”然后他低下头来,“么女,我爱你!”我在他身旁听得很清晰,我默默注视这个心爱的男子,很多甜蜜漫上心头。
岩波我们手牵手,像俩个大孩子从广场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回家,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味道很正宗的冰淇淋店,“一人吃一个还是共同吃一个?”“两人一个。”“那你有没有传染病,比如肝炎?”“你才有,切!”岩波大笑,“小负担,小可爱,小丫头,小心肝,小笨虫……”
开门时,岩波看着我嘻笑,“么女,让我好好看你,”我说你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我吗,岩波坏笑,“那叫看吗?”
岩波拉着我径直上了他那间小阁楼,“冷吗?”岩波推开窗户,问我。
我摇摇头。
“你犹宁不定的样子好可爱!”他大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不知今夕是何日啊……”
“大诗人又要开始发表大作了,”岩波扑过来挠我的胳肢窝,“敢挖苦我,看招!!”
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吻——它深沉而含蓄,它绵长而回味,它热烈而温柔,它猛烈而甜蜜,它粗糙而细腻……
我们的唇黏在一起,相互探询的舌头从每一寸牙根到舌尖上的每一个蓓蕾,我个头不算矮小,但在岩波的怀抱里,我依然像个被他环绕起来的小玩偶,他体贴地弯下腰来将就我,从窗边到门边,从门边到床边……
醒来时已是正午,岩波杵着手臂趴在我身旁凝视我,我慵懒地闭上眼睛抱紧他,幸福时光总是这么短暂,管它明天会发生什么,哪怕抓住瞬间美丽也是好的——我想。
“宝贝,”岩波在耳边咛囔,“痛吗?”我不解,过了很久苦行僧般的无“性”生活,老实说,下身真有些不适应。
“你总是给我太多意外,”岩波坏坏地拉开我紧抱他后背的手,异常温柔地俯下身来,那些温软的吻,坚定而又霸道地掠过我私密的每一寸肌肤。
“好吗?”
“好。”
“感觉怎样?”
“就快死去。”
“想吗?”
“……”
我回他更多的热烈,这个透明如水、热情如火的男子,我宁愿就这样死在他怀抱中,永远不醒。
铃声大作,一直不停。
“宝贝,你安心躺着,我下去接,”岩波拉了睡衣胡乱披在身上,咚咚咚跑下搂去。
几分钟后岩波跑上来,“宝贝,我得赶去,绿亚化工产工人集体罢工,”“你一个人去?危险吗?几时能回来?我好给你做饭……”“乖!”岩波深情地吻我,“谢冰倩一个人不行,我得去,没事,别等我吃饭,安。”出门前,岩波回头,给我一个飞吻,“有人说女人是地,男人是牛,自古只有耕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好累呀!”
岩波走后我再也没有睡意,起床时我看到床单上殷红的血渍,我摸了摸下身,果然是来月经了——我找到让岩波兴奋的原因。我站在床边哭笑不得,如果说面对李江涛的误会我敢大声解释,可对岩波,小彩虹说过:外表再浪漫不逊的男人都有严重的处女清洁。
我几乎在床边坐成了一尊雕塑:坦白,不,保密,爱他就应该告诉他真相,应该将错就错,这是个多好的意外,这样是自私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你变了,不变行吗,说还是不说,不说,说,大波是个好爱人,不该瞒他,说出来就意味着分手……
第二天下午岩波才从工厂里撤退回来,“么女,来客人了”,随着开门声,岩波在院中喊我,心里顿时被开心填得满满的,“谁来了?”我愉快的应着,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溢满了胸腔,“么女,你发自内心的笑容灿烂得都能映照脸上的雀斑了!”岩波夸张地拍我的肩膀,我给他的一群同事烧水澈茶,拿糕点水果,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甜蜜地招待他们,那种找到归宿感的好感觉,现在想起,仍然觉得温暖。
“么女是越来越养眼了,”一个男同事一本正经的说,“那自然,我就没看过岩波身边有丑女,”周霞大声争辩。
“么女,我们这工作就这样没有规律性,你要学会适应,”谢冰倩对我说,我说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岩波,你文字水平不错,干脆做个专职作家得了,”她劝岩波,岩波大声囔囔,“文人多贫寒,越贫寒的地方就越多龌龊!”
“哟哟哟,岩波自从有了么女后,开始哲学了!!!”周霞揄梛他,她把么字的音调拖得很长,听起来她念的就是妖字。
谢冰倩端起茶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干茶!”她看我尴尬,故意岔开话题,“对对,”大伙起哄,“岩波抱得美女入怀,今晚应当请客,”岩波高兴地答应,“行行,去哪,你们说。”
“爸的神清越来越不对劲,我问过医生,他说会不会是回光返照现象。”召开家庭会时,岩姐姐说。
“他的意思怎么说?”赵总也很着急。
“他一心想回版纳,老要求送他回去,你看,这几天他连视线都只看那边了,”“情况是有些不妙,”岩波刚好赶回来,“这样吧,我请几天公休假,趁机把老爷子送回去,”“这“只是……”岩姐姐依然担忧,“你一个人……”
“没事,么女和我同去,一来路上可以照顾老爷子,再说我回来时也多个伴。”“也好,”大家一致同意,只有依照嘟着嘴巴,“我也有假期该多好啊!”她对我们要往版纳的事情憧憬不已。
老爷子一路无事,平安到家的那个下午,岩波就带我到他们村边的河里洗澡。
透过清冽的河水,我能看到岩波在对面水里翘起的阴茎,我笑得有些淫荡,岩波痴痴的看我,“么女,妖女,”西双版纳,傣语翻译过来是十二块田的意思,我喜欢极了这个地方,我小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水,日后应则水而居,以祈天佑。
我甜蜜地瞅着岩波,傣家人是如此喜欢水,岩波给我的爱,总是像水一样的绵长。我可以没有田没有水,只要有岩波,我就有全世界。
十一
“么女,后天就是火把节了。”大箸放学回来后很高兴地告诉我。
“后天,太好啦,听说彝族的火把节可热闹了!”我听了也很高兴,“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要,火把节是彝族同胞最重视的一个民俗节日,我们得提前准备好明香、干柴,到时候好去狂欢!”我说好的,那就下午一起上山。
罗念念我们是一起上的山,“么女,知道火把节是哪天吗?”
“知道火把节的来历吗?”
“大箸哥,你看,么女都快成半个太阳女了!”罗念念话里有话地说,“太阳女”是半坡对聪明女子的称呼,大箸淡淡一笑,没多说。
彝族人家过火把节时,村村寨寨都会点燃火把,火把在村落间随人游走,颇为壮观。同时还会举行各种社交娱乐文化活动,像唱歌,跳舞,赛马,耍大刀,斗牛,摔跤,射箭,拔河,打秋千,近几年彝家火把节也开始举办赛龙舟,大型文艺晚会,点燃火把仪式(据世界吉尼斯记录,全世界最大的火把也是在一个叫楚雄的彝族地州点燃的)。
“火把节那天我们放假,”大箸看上去很兴奋,“为啥?”“因为火把节是彝族的法定节日,火把节时政府会按惯例放假,颇有族人同喜同庆的味道,所以每个火把节都很是让人喜欢和期待。”
“那太好了,”罗念念欢呼,“你们整天都来我家吃饭玩耍好吗?”
大箸用询问的眼光看我,我不自然地回头,“看我干嘛,你的地盘,你作主!”
“决定没?”下山时罗念念又问了一遍,“去!”大箸用力回答,言语坚定,斩钉切铁的味道。
吃饭是火把节彻夜狂欢的开始,罗念念家是半坡的旺族,吃饭时来了很多亲朋好友。
“么女,饭局上,有人会趁你不备突然盛一大勺饭给你,甚至还会给你周到地加上肉,倒上汤,所以吃饭时最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因为如果加在你碗里的东西吃不了剩下会被主人认为是很大的不礼貌。”路上大箸就对我交待了很多彝族人家的民风和礼节。
“知道了,你告诉过我的礼数,我会记着。”我没参加过正规的彝族盛宴,也很期待和兴奋。
饭桌上不断有人来敬酒,我说我不会喝酒,大箸每次都帮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小心喝醉,”我小声说。
“彝家吃饭哪少得了酒,这酒不是品,而是饮,豪饮,彝族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民族,当高度的烈酒遇到热情好客的彝家人,这酒,哪能少喝,这人,哪还不醉。”旁边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笑话我的谨慎。
“么女,你看那边,”罗念念喊我,我回过头去,“成功!”原来她们合计好了添饭给我,明媚表情难得地单纯,“么女姐姐,今天是我们最隆重的节日,你一定要吃饱玩好!”我腆着吃得很饱的肚子,听着她滴水不漏的话语,找不到发飙的理由。
“尽量吃完,”大箸吩咐我,我撑得泪水都快掉下来,“算了,把碗悄悄换给我,”大箸把他的空碗递给我,他猛扒几口饭,“咦,怎么下面还埋了三个鸡蛋?来,帮忙吃掉一个,”我接过来,大口大口吃完,肚子有种快被撑炸的感觉,鸡蛋嚼在嘴里,早就已经吃不出任何味道。
一离开饭桌大箸就跑到罗念念家厕所狂吐起来,出来时他扶着门栏大声告诉我,“么女,我差点被撑死了!幸好刚才我把它们全都吐了出去!好玄!”我羡慕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吃完晚饭,夜幕降临,罗镇长特意请来的厨师就开始准备夜宵,篝火燃起来,大块的羊肉煮起来,轻快的三弦弹起来,热烈的左脚舞跳起来……没有人会说要睡觉,也不准睡觉,通宵的喝酒,吃肉,对山歌,洒火把,跳三跺脚是彝家火把之夜的常规节目,这是一场视觉和味觉的盛宴,这场盛宴的主题,只有两个字——欢乐!
清醒些时,我能认出大箸在我床边忙碌的身影,“大箸,你到哪提来的人头?”我懵懂地问出一句,吓了他一大跳,“么女,这是猪头,哪里是人头,你好好看看,”大箸把新鲜买来给我熬汤的猪头提来给我认真看,“明明刚刚我看到你在院子里杀了个人嘛?!”我疑惑不解,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她到底怎么回事?”罗念念来时我很清醒。
“不知道,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混沌,清醒时异常明白,混沌时尽说胡话,什么黑白无常在床边拉她,什么半坡山神显灵,甚至说看到我在院子里解剖活人……”
“那得赶快送她上医院,这事可不能拖……”
“大箸大箸!”我控制不住自己,大叫起来。
“来了,么女,有事吗?”大箸蹭蹭蹭跑进来。
“大箸,我念一首诗给你听,你听好!”
大箸苦笑,说好。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一字一句地、慢慢地、清晰地、用心地念给他听,大箸的泪水慢慢滑落下来,“么女,别念了,如果说有一首诗我热爱但一辈子不愿再看见听见的,就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何偏偏你也喜欢它……”
我听话地不再念诗,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任时光流逝,我眼珠不转。
大箸采纳了罗念念的建议,我再次住进了半坡卫生院。
“是怎么发病的?”
“不明原因发烧,情况一直不好。”
“有通知过她家人没?”
“我只认识她男朋友,可单位说他到昆明进修一年,我联系不到其他人。”
“看来你也不够了解他,”医生叹的冷气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感觉嘴唇厚厚的,很多语言凝固在脑海中说不出来。
“饮食起居如何?”
“接近绝食,睡眠不良,估计噩梦连连,哎!”
医生和他长久地沉默。
晚上我被一个巫师模样的老年妇女在床上脱光了衣服,她拿着一根形状奇怪的棍子在我身上来回滚动,我呆呆地看着她奇怪的长相和动作,却无反抗之力。
老巫婆临走之前,大箸帮忙她掰开我的嘴巴,往我胃里灌了很多黑颜色的汤汁,我无力挣扎,只好顺从地听她们摆布,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大箸看得心痛,也跟着掉泪。
当晚我整夜在呕吐,大箸陪在我身边,一夜无眠,我很诧异自己,很多天都没进食,竟然还能吐出这么多东西,天亮之前又一阵狂呕,“咚”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硬东西从胃里涌出来,它刺得我全身疼痛,几欲虚脱。
闻讯赶来的巫婆大喜,“赵老师,我没打诳语吧?这姑娘果然是中蛊,”老太婆拉着大箸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你看,鸡蛋完好无损,上面这图形非常清晰,”老太婆连连摇头,“下毒之人太过歹毒,这图案,啧啧!”大箸跟着摇头,心痛欲绝的样子。
中午睡醒时,我竟然能在大箸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大箸,我竟然活过来了,”身体还是很虚弱,一开口说话就全身发软,大箸轻轻掐掐我的手心,“知道痛吗?”我点头,“这就好,你看,你这不是活得挺好!”
“大箸,巫婆有说是谁干的没?”我闭上眼睛,不敢直视他的无奈,“么女,你大病初愈,不宜多开口说话,”大箸岔开话题,眼睛望向别处。
大箸明显瘦削下去,他白天要上课,休息时背我到半坡卫生院打点滴,还要悉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圆下巴一天天变成尖的,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么女,还记得那位易经大师不?”
“当然记得,他长得很有特色。”
“这次多亏有他,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想起去请巫师的。”
“那我日后可得抽空专程去感谢他。”
“还记得‘么女表哥’的笑话吗?”
“哪能忘记,那些幸福时光啊!”我感叹,光阴易逝,真是时光如流水。
“那香港著名反派影星到云南x地拍摄新片时,不仅从高台上失足跌落两次,拍武打戏时还被别人刺破眼角膜,差点失明。”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起自己莫明其妙的这场大病,迷信这事,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罗念念悄悄把大箸叫出去时,不知为何,我偷偷跟了出去。
“你们太过分,么女差点丢了性命你知不知道?”
“大箸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是明媚她们背着我干的,一切都跟我无关。”
“最毒妇人心,你们真是蛇蝎心肠!”大箸很生气。
“崩傻了,你以为你守护着个仙女完人,她病傻时不也什么话都说,特别明媚我们,更是被她说得一无是处,老女人!”
“你们帮么女垫付的医药费,我会还上。”大箸依然冷漠。
“可笑,你那么悉心照顾他,你们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啊!你别忘记,这是半坡!!”
“等她痊愈后,平安送她离开就是。”罗念念吩咐着,一幅女主人送客的派头。
“么女,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我知道大箸喜欢旅游,只是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没多问要去哪去几天的问题。
听说我意外获得痊愈,易经大师难得地登门拜访我们,“真抱歉,大箸他不在。”我放下手中正在为大箸编织的毛衣,为他澈茶。
“这我知道,罗念念他俩到邻镇学习三天,怎么,还没回来?”“是吗?”我漫不经心地问,其实早就心如刀搅——大箸竟然编造谎言骗我,天哪!
大箸果然几夜未归,那时我已经开始为他学织毛衣,纳鞋垫、绣彝族马甲,他回来的那个下去,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质问他的忠诚。
大箸大怒,“么女!你在老子的地盘上拷问我的忠诚,你说可笑不可笑,你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外套(那时我恰好穿着他的外套)操我的鸡巴……“
我愣住了,忠诚!我突然狂笑不止,我看过一个叫《忠诚》的电视剧,里面的人物,特不忠诚。
十二
“么女,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岩波出差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依照我俩去拆包装精美的礼物。
“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哇,舅舅,你真是太好了,好棒!”依照抱着芭比娃娃,蹦蹦跳跳下楼去。
“大波,都说了别再送我礼物!”我捧着香水美丽的瓶身,不知说什么好。
“‘三宅一生一生之水女士香水’,一生之水清如春天的香水,几乎汇集了人间一切的气息,恍若一种奇幻梦境,完全属于女性的柔情。喜欢吗?”
我连连点头,“一生之水以独特的瓶身设计而闻名。主要原料为莲花、樱草、小苍兰、牡丹、康乃馨、百合、琥珀、麝香等,这些全都是我大学选修课上喜欢的植物味道……”
“大波,干嘛对我这么好?”
“傻瓜,宠爱自己的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
“怎么,别说你28岁,就算是280岁,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子的性格脾气,快点收起礼物,对你的爱人说声谢谢吧!”岩波拉拉我的耳朵,他的鼻息粗重而温暖,另我全身燥热。
“你们真的会结婚?”邻家小保姆有空时常来找我聊天。
“不知道。”
“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你还遮掩啥?”
“不骗你,我们真没说起过这事。”
“可赵家大少爷不是总喊你老婆?”
“这是他们的口语,你没听见,他们男女同事之间也常常戏称对方老婆,全都是调侃和找乐子的调调。”
“小心上当,我们始终是下等人。”
我一时气结,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答她。
看我无趣,她尴尬地自我解围:“不过,岩波如此优秀,换做是我,做他半日情人也心甘情愿。”
我终于释然,笑了。
“么女,一年将逝了,”晚饭时赵总说。
我说是啊。
“后天就是新年,家里准备宴请宾客。”
我说好的,我会做好准备。
“后天会来很多亲朋好友。”
我说那太好了,自从你们开始轮转渡假后,家里很久都没热闹过。
“辛苦你了!”赵总放下碗,径直回房间,“爸爸今天吃饭的动作好快?”依照很奇怪,“我得赶快把请柬写好。”赵总没回头。
赵家的新年聚会准备非常充分,“蒙蒙饭店”的老板特意带了最得意的大厨来露一手,“甜点、自助餐都是我的强项,没问题!有助手么?”赵总为难地看我。
“我一直在赵家做保姆,你看我行不?”我询问。
“熟人熟事,那更好,”厨师很高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也很高兴。
一整天我都在忙碌,新盘子旧盘子都需要清洗干净,我熟练地清洗、滤漂、抹干,一摞摞轻巧地摆上台面,按位置分好。
“么女,你的动作怎会如此熟练?好像经过专业培训。”
我暗笑,磷江技术学院门口洗碗的悲惨经历,看来还是帮了我的大忙,原来,每一次人生经历都值得珍惜——这话总结得不错!
“这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聘请的保姆都是专业人士,啧啧,不简单不简单!”厨师不相信我的解释,一个劲感慨。
“么女,你让我好找!!!”岩波跑进厨房抱怨。
“大波,真抱歉啊,姐姐说你要加班,我都以为你一时回不来呢。”
“怎么会,家里这么多客人,我怎能逃课?咦!你难道没其他帮手?”岩波问厨师。
厨师摇头,“么女很能干,不错的保姆!”
岩波不理他,拉我到一边帮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谁喊你来这里的,你看你,忙得满头大汗。”
“没有谁,我自己自愿帮忙的,再说,这些是我的份内事情。”
“你呀,一定是怕和客人们打交道,”岩波的心痛写在脸上,逼我不敢直视现实差距带来的鸿沟。
“你好,”收盘子时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子喊我。
“你好,”我礼貌地回应她。
“赵家大院果然和传说中一般宽敞、舒适。”
“噢!”很多骄傲涌上心头,原来,我一直住在别人眼中的人间天堂里——只是,以前从未发觉。
“赵总,”女孩亲切打招呼。
我回头,看到赵总站在我们身后,“你家的保姆好能干,人长得灵性又这么勤快。”
赵总呵呵干笑,指着女孩对我说,“么女,这是蒙城人事局陈局长的千金,”女孩爽朗地笑,“我叫陈滔,参加公务员考试后,九月份被录取到市公安局做户籍警。”
“你真能干,”我回她甜蜜的笑脸,“我是赵家保姆,你们看我能干是因为我来这里干整整两年了。”
赵总对我的坦诚和直白感到很意外,他沉默地注视我,我坦然地回视他,眼神里告诉他:我知道,岩姐姐是爱面子的人,我懂,我都明白。
“你几时能收好手边的活计?”
“快了,”我看到岩波在玻璃窗后面朝我招手,陈滔的视线跟着我转过去,“赵总的弟弟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帅气逼人,四大‘名记’,真酷,连笑容都这么迷人。”陈滔不掩饰自己的第一感觉,看来也是直率的性情中人。
“你对他熟悉吗?”
我摇头,很困惑的样子。
“也是,听说他好忙!你快做完家务吧,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和你聊天的感觉真好。”
我说好,你说,我都听着呢,说点啥呢?
陈滔说你不知道考公务员这事儿的龌龊,你不知道做户籍警的无聊和空虚,你不知道我这直性子有多得罪人……
“不啦,你的朋友圈子我不熟悉。”
“今晚你一定要去,谢冰倩找到婆家,带男主角来让我们审阅过目呢!”岩波很为他这位搭档高兴。
“可是家里还有客人呢?”我捂着话筒放低嗓音。
“么女,是岩波要你出去吗?”陈滔刚好接水过来,“岩大哥,我可以同去吗?”陈滔把话筒接过去,开口就问。
原来岩波骗了我,晚宴异常热闹,“么女,欢迎你的到来,今天是我订婚的大喜日子。”
“恭喜你,倩姐!”我们亲切地拥抱,谢冰倩是我来赵家三年来,唯一一个一直看得起我的好朋友。
“你今天真漂亮,像个仙女!”陈滔走上前来。
“这位是?”谢冰倩疑惑地看我。
“倩姐,这位是赵总的朋友的女儿,也是赵家的常客,是人事局长的千金,也是岩波的熟人,当然,也是我们的朋友。”我拉拉杂杂介绍了半天,谢冰倩听得糊涂,脸上看不出喜悦与否,恰好新郎出现,邀她应酬其他客人。
岩波在宴席上谈笑风生,他的睿智和幽默总是能找到发挥的场所,“岩波,来,干!”朋友邀他,他从不拒绝,“已经喝很多了,还行吗?”我小声问,“行!怎么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哥们即将踏进围城,俺高兴!干!”
“岩波,你即使喝醉也是应该的,”周霞娇滴滴地开口,“大家看,红颜知己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呀呀!”
岩波不接他的话,自顾喝酒。
岩波连干第三杯时,酒杯被陈滔夺过去,“你干嘛?”岩波被这意外激怒了。
一桌人好奇地看着陈滔,我们三人默契地笑,陈滔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大家小姐,很快就和岩波的朋友们打成一团,她代替岩波和周围的朋友划拳、猜谜、玩“棒棒棒棒棒、棒棒棒棒鸡、棒棒棒棒虫”的游戏(游戏规则是参与者拿着筷子,嘴里分别喊出棒、鸡、虫的调子,胜负规则是虫蚀棒、棒打鸡、鸡吃虫)陈滔输时,岩波和他轮流喝酒。
整张桌子的气氛空前热烈起来,谢冰倩来敬酒时,意味深长地看看陈滔看看岩波我俩,嫣然一笑,走了。
“我不回去,我还要喝!!!”岩波朗朗跄跄走在步行街上,他醉醺醺的声音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悲壮、苍凉。
“岩波喝酒脸真红,”陈滔说。
“是啊,他喝酒会上脸。”其实,岩波喝得如此大醉,我也只是看到过大箸他俩喝那次,陈滔不知道岩波我俩的关系,所以在我面前,她毫不掩饰对岩波的满怀关心。
“你醉了,得回家!”陈滔我俩一人拽着岩波一只手臂,拉他回家。
“不!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放开我!!”岩波甩开我俩,摇摇摆摆进了路边的酒吧。
陈滔犹豫了半秒钟,也快步跟进去,我看到她的步伐有些飘忽,在K8我看过很多醉酒者不同的样子,我想,陈滔其实也喝高了。
“小二,上酒!”岩波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满上!!”陈滔年轻气盛,也不甘示弱,“么女,既然劝不住他,干脆大伙儿都一醉方休,喝!”
我不言语,静静地看着他俩嘻笑娱乐,这是蒙城比较上档次的一家酒馆,里面有时尚的吧台、高档的装潢、四壁还有民族特色的装饰画,一切都恍如梦境,曾经K8里那些醉生梦死的歌女生活,恍如隔世。
“来!干!”陈滔和岩波玩“两只小蜜蜂……”,屡玩屡败,嘴上不服输,于是只好喝酒,很快她也情绪高涨,声音越来越大。
“对不起,隔壁包间客人请你们放低音量。”服务员敲门进来,礼貌地和我商量。
我答应她,转过头看这两个正在兴头上的家伙,没打断他们——众人皆醉我独醒,此时他们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我的话。
“砰!”的一声,包厢门被撞开,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冲进来,“住嘴!是不是想吵死人?”撞门者是个包公一样的黑脸大汉,一看就像粗人。
“么女!”
“李江涛!”
我俩几乎不约而同喊出对方的名字。
拎着酒瓶站起来的岩波被陈滔按座下去,怒气冲冲的所有人都酒醒了大半。
“李老板,原来是熟人,”黑脸包公脸上表情瞬间改变,努力挤出的那丝温馨笑意弄得他整个脸都有些变形,“呵呵,那你们继续玩,呵呵,继续,继续,打扰打扰!”
陈滔小姐脾气上来,故意不理他,拉着岩波继续玩“两只小蜜蜂……”的游戏。
“么女,你真狠心,果然一走了之!”李江涛当着所有人的面,含情脉脉地我低头沉默着,不答话。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他命令我。
黑脸包公一脸媚笑,“呵呵,没见李老板对谁这么好过,呵呵,姑娘,你就出去嘛,呵呵!”
“现在过得怎样?没喝酒,”李江涛把鼻子凑到我嘴旁嗅了嗅,“你变了,变得这么温文娴熟!”
岩波“腾”地窜起来,“你想干嘛?”
“醉鬼!”李江涛鄙视地斜看他。
岩波头晕得厉害,有些站立不稳,“你狠,蒙城的地盘上你也敢这么狠?!”岩波十分愤怒。
“么女,你到底出不出去?”李江涛看起来也喝得不少,他们人多势众,我见过他发狠的样子,不想出声。
陈滔扶着岩波,困惑地看我,她眼里对岩波的担心和爱意一层层渗透出来,滑稽地穿插在李江涛的威慑和岩波的纳闷中间。
“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么…女……,甭理他,走!我们回家!!”岩波伸出手掌拉我,他像个迷路的小孩,困顿无助。
黑脸大汉那铁墩一样肥壮高大的身形拦在我面前,“姑娘,李老板是我请神一样请来的大客户,你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走!!!”
他阻隔了岩波我俩的视线,一个血肉之躯,制造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它隔断了岩波我俩瞬间交流的千言万语。
我求助地回头看李江涛,他双唇紧抿,以前他沉思或者发怒时,也是这个样子。
“么女,你书柜里所有的书本,我都按时擦拭整理,你走时才带那么点钱,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你是爱我的,对吗?”李江涛不掩饰对我的关爱之情。
我依然沉默,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我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你要干嘛?”岩波不知何时挣脱陈滔的束缚,站在我前面。
“么女是我老婆,”岩波大声回答。
“什么?你再重复一遍!”李江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么女的老公!”岩波严肃地重复。
“么女,这是真的吗?”李江涛转过身来问我,眼睛里包含着无限的怜爱。
“岩波,你说什么?”陈滔也扑上来,拽着他的袖子,“你醉了?还是发烧!”
我摇头,续而点头,摇头、点头——李江涛郑重向我求过婚,可我们最后还是各自单飞;岩波终日喊我老婆,可至今我们并未谈及婚嫁之事。到底谁爱我,我到底爱谁?我彻底迷糊了……
“走,你跟我回宾馆说!”李江涛拉我的手,几个男子也蠢蠢欲动的样子。
“不!我的宝贝儿,她凭什么要陪你同去?”岩波拉住我另外一只手,他脸色发青,让我十分担忧。
“哈,可笑,么女的初夜都是我的,你有啥资格说是你的人!!!”李江涛话刚落音,岩波马上就塌软下去,深爱的淑女曾经是别人床上的婊子——岩波的精神支柱彻底跨了!
“大波!”我扑向岩波,这声叫得凄惨!
陈滔我俩拖拉着岩波,狼狈不堪地走到酒吧大门打车。
出门时,我盯着李江涛:“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杀!死!我!”我一字一句地说,对他曾经所有的爱恋,随着岩波的昏倒,忽然都灰飞烟灭。
李江涛用手指狠狠掐灭雪茄闪亮的烟头,低声制止身边几个准备动手拉我的男人,“算了,让她们走!”
送岩波进急救室后,任凭医生护士给他打针服药静脉推注“纳络酮”(一种醒酒的针水),岩波都十分安静,他双眼大睁,盯着房顶,一动也不动地看,“哀莫大于心死,么女,岩波内心一定如波涛起伏。”陈滔说,语气很平静。
李江涛身边那个刚好回月经的处女和岩波身边那个刚好来月经的处女,她们交叠相映,在我脑海里翻腾、绞痛——一个是有意欺骗,一个是无意在骗。
星期天下午我们三人一起打车从医院回赵家,岩波一直沉默,平日里唧唧喳喳的陈滔也沉默,我低着头,也一直沉默。
依照回来时,噔噔噔跑上来问我,“么女,舅舅哪去了?”
我说我不知道,他没说。
依照失望地下楼去,“坏舅舅,几天不见,我都想他了!”
以前岩波下班回来,总会坏坏地凑到我眼前温柔地想想我,“么女,一会儿不见,我都想你了!”我失神地望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回到家我以为岩波会把行李从赵家搬回宿舍,可他没有那样做,也许是考虑到怕赵总和岩姐姐多疑吧。
我一直竖直了耳朵,但大门整夜都没响,岩波一夜未归——我冷冷地叹气,昨天下午岩波赌气地搂着陈滔,“走,小妮子,我们喝酒去!”陈滔尴尬地看我,顺从地走了。
岩姐姐周末回来时,看出我们之间的破绽,“岩波,你来我房间!”
陈滔开始光明正大地在赵家大院里走动,她在柳树根的花坛里栽种了很多夜来香,“要是老爷子在,一定不喜欢!”岩波在一旁为她浇水,我在厨房里做饭,透过窗户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做事情的手虽然平稳,其实早就心碎不已。
“那老爷子喜欢什么?”“他喜欢么女为他种的。”岩波意识到说漏了嘴,沉默下来。
夜来香是买来的成株,很快就开花,每到夜晚,赵家大院弥漫着浓厚的香味,让人几欲昏倒。
“真受不了,”依照抱怨,“早上起来上学时我都是晕乎乎的!”
“我喜欢!”岩波不理会依照的牢骚,照样乐呵呵地给花打枝浇水,伺弄花草时,他故意喊我给他做那些端水递剪刀的活,“不愧是张扬现代时尚的女子,真好!”岩波被我这个表面的古典淑女欺骗后,突然极端喜欢时尚的现代女性。
我听话地依他支使,我是那样让他伤心欲绝,哪怕他打我骂我,我也认了。
可岩波从不对我发火,他常常故意拉着陈滔在赵家大院里夸张地打情骂俏,陈滔明白他的意思,默契地配合。
我知道岩波曾经在暗中观察过我的表情,可我伪装得很好,一直都装得那么毫不在乎,虽然,我是多么的爱这个男子,我一直在他的坛子里写那些和他有关的、让人读了伤痛欲绝的文字,可是,岩波已经很久不上论坛,他和陈滔的感情,已经从起初不经意的逢场作戏发展开了。
“依照,我参加了周末探险队活动报名。”晚饭时岩波告诉依照。
依照眨巴着眼睛,“告诉我干嘛,按照一周轮流一次的规矩,明天我得和老爸到我妈那报道!”
依照转过身来,“么女,其实舅舅是在和你说。”自从陈滔的身影经常出入赵家后,我就有意不再与他们一起同桌吃饭了——么女好像旧社会的小媳妇,依照很经典地评价了一句。
“么女,舅舅是在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依照很鬼地笑,“么女,我特不喜欢陈滔的大小姐脾气,顶讨厌她的声音她的背影她栽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草!”依照曾在私下里和我嘟囔过很多次,每次我都只是静静地笑,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只是你自己没发觉,你也一样有很多大小姐脾气。
我听了依照的话后只是沉默,岩波也沉默,空气一下子稀薄起来,很重的窒息感包裹了我。
“依照,小孩子别乱说话!”过了很久,岩波开口,“陈滔阿姨只预交了两个人的押金。”
这是岩波第一次把陈滔和他相提并论,我转回头闭上眼睛,努力掩饰我的心伤:岩波终于承认了陈滔,他们珠联璧合,他们郎才女貌,他们身世相当,他们地位相称,他们言谈默契,他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儿——在这之前,我一直难过,听到岩波亲自说出口那一瞬间,我忽然释怀,就像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包袱。
“依照,带书包没?”
“忘不了,爸爸。”
“岩波,帮我把防晒霜拿下来!”陈滔的大嗓门连隔壁小保姆都听出了她有故意夸张的味道。
“噢。”岩波很快在阁楼答应。
“么女,我们走了,”依照在院子里朝站在阳台上的我招手。
我向正往车里钻的依照挥挥手,寂落地上楼,遇到正提着行李往下冲的岩波,“么女,”他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么女!么女!!”恰好陈滔在下面喊我,我应着,伸出头去,“什么事?”
“你一个人看好家!”
我说噢,知道了。
隐约听到岩波他俩争执的声音,“么女是个平淡的人,对她你不用这么锋芒毕露!”
“我不管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在乎你!”陈滔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整个周末我都滴水未进,不是想节食或者减肥,而是根本没有食欲。
我打开岩波的个人主页,一遍一遍看那些他写给我的东西,其中名为《环佩叮当》的那篇,我都已经能背诵下来:
从版纳回来的路上,到最老字号的玉器店里精心挑选了两块玉佩,么女的是玉佛我的是玉观音,店主说这是店里最好的情侣玉佩,而且是经过开光洗礼过的极品。
爱一个人就是用相同的频率来生存,管它距离现实还是其他。
么女从来拒绝用别人的钱物,但这次看得出她也极是喜欢,我帮她戴上了,她便小心翼翼地一直戴着,玉佩撞到她性感的锁骨时,她总会“哎呀”一声。
我也挺喜欢这种环佩叮当的感觉,身形活动其间,它总是在温柔地提醒你告诉你:有一个你爱的人和你在一起,永远!
我蒙上眼睛不敢再往下看,岩波的文字,看似随意写就,却总能击中你心灵最脆弱敏感的部分,让你失望得遍体鳞伤却又无处可逃。
“么女……”岩波什么也没说,话筒里就传出一阵盲音,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岩波自己挂断了。
遇到雨蝶时,她问起岩波的近况,“也不来论坛冒个泡,真是的!”
我说他近久很忙。
“是吗?听说他身边美女如云,呵呵。”雨蝶喜欢和别人打字磨牙,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大咧咧。
也许吧,我回她,我们关于岩波的谈话是在论坛的公开版面是进行的,很快我们无聊的灌水贴就成了热贴:
没他的消息很久,急得我差点拨打110!
岩波他,还好吗?
少了他的打趣逗乐,总觉得这坛子冷清不少。
就是,没有岩波的美文可看,我都懒得来了。
谁能找到岩波,赏香吻一个!
今晚他会不会来?伊人留。
……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眼花缭乱,岩波、岩波、岩波……上网的初衷就是为了避开他烙下的影子,结果还是被他的身影占得满心满脑的。
我关了电脑,趴在窗边无声地哭泣——我突然感觉自己老了,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也跟不上别人的影子。
岩姐姐送依照回来时,难得地进厨房看了看,“么女,冰箱里的蔬菜看起来并不新鲜!”
我说是的,好几天没买菜了。
“这么为我们节省,看来么女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她难得地幽默了一把,可是明显有故意装作轻松的痕迹。
“么女,你看,岩波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
我第一次打断她没说完的话,“不!岩姐姐,我觉得陈滔他俩在一起真的很合适,岩波快乐,我感到很高兴,我祝福他们!”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天发誓!!”
岩姐姐用非常意外的眼神看我,“么女,这!”
“我绝对不会做出或者说出对他们将来发展不利的事情或者话语,你放心!”
“么女,你做保姆太屈才!”她这话和赵总当初说的,连语气都那么想象,我愣住了。
以前的周末总是我最盼望的日子,依照不在时,赵家就会成为我和岩波的人间天堂。
陈滔掌握了依照去来的规律后,就愈发地爱上了这个属于她的新乐园。
我说好的,我会按照你的口味做菜,她在那边就“咯咯”笑开了。
周末陈滔有时会轮到值班,她回到赵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岩波在哪里?神气十足,一幅女主人的派头。
我回应她的常常是摇头,现在的岩波,经常行踪不定,你是他的女朋友,来问我干嘛?!
说这话的第三周后,回答已经需要改口了:你是她的未婚妻,来问我干嘛?!
我们三人在一起吃饭的情形是最尴尬的。
我习惯地不上桌和他们一起吃,岩波提出了反对,“平时人多怎么都行,现在就三个人,分桌分碗的干嘛?”
岩波拒绝吃饭,陈滔只好将就他,“么女,再熬下去饭菜都凉口了,你就别再固执了。”
陈滔都妥协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给脸不要脸的事儿,我觉得挺没劲。
饭桌上很快我就感受到如坐针毡的滋味。
“岩波,你给我夹块火腿,要净瘦的,这块好肥,你好坏,帮我咬掉,对对,就这样,再咬点。”陈滔的退缩原来都只是暂时的,她刚才受到的丁点委屈,她要很快就加倍平衡回来。
“这是在家,吃什么你自己捻好啦。”岩波看着我,眼神很是尴尬。
“不嘛,”陈滔不依他,“你在外面都是亲自给我捻菜的,人家只是和你订婚,好像还没过门呢!”
穿着警服的陈滔发起喋来,并不比我以前在K8见到的那些三陪小姐逊色。
么女,脱掉衣服,淑女和妓女并没有区别。记得小彩虹这样说时,我曾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击了她一顿,“至少淑女不会像你这般恬不知耻!”现在看来,她没说错!
岩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很想说你不用管我,就当我是个隐形人存在好了,但我终究什么也没说,越描越黑的世俗说法,我不是不知。
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扒完了碗里本来就舀得很少的饭,淡淡地说你们继续,我吃好了。
岩波站起来,但他的臂弯被陈滔挽住,“岩波,帮我剥虾好吗?”
整夜我都听到陈滔在岩波房间里絮絮叨叨,一直听不到岩波的回答,不知是他在沉默,还是压低了声音。
躺下后一直睡不着,后半夜我穿衣起身,准备出去转转。
“么女,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岩波的声音在不防备中突然在院子里响起,我吓了一跳。
“你!”我定睛一看,院子里一闪一灭的亮点,不是我以为的萤火虫,是岩波的烟头在闪。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过去在他们眼里本来就肮脏不堪,现在又开始莫名其妙的锦衣夜行——我自己也觉得解释不清。
“我知道你是好女子!”岩波轻轻的说了句,我感激地看他,现在的他,不打击挖苦我就算我万幸了。
“我知道,是我负了你!”黑暗中看不清他说话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
“大波……”我说不出话来,但只敢压抑自己的冲动,不敢上前去抱紧他。
男人这动物啊,坚强时比钢铁还硬,软弱时比一滴水还柔。
我们在黑暗中对视许久,很多不曾说出口的话,我想,我们的心,都已经在默默的交流中读懂了彼此。
以前小彩虹喜欢给我讲很多人世的道理。
么女,你说宾馆服务员和穿着淑女裙从宾馆优雅地款款走出的女人,谁更干净?
我说废话,给别人扫地收床的,何来高尚之说?
“错!”她打断我的话,“你看起来比我多读过点书,但我敢肯定,在做妖精方面,你肯定强不过我!”
我说是是是,我知道我承认我投降我告饶,小彩虹就笑了。
“宾馆服务员怎么啦,她知道淑女在男人床上疯狂翻滚后滴答的精液,她收集到淑女在卫生间里裸体抽烟时残留的疲倦和忧愁,她看到淑女挺拔身姿之后伪装的坚强……”
我说够了够了,你这家伙,身体腐败,心理也这么阴暗。
陈滔让我领会到了小彩虹说的现实:
我只是一个保姆,在赵家负责打扫院子洗衣做饭服务好赵家每一分子,陈滔是岩波的未婚妻,她有理直气壮呼唤我的理由。
“么女,九点准时浇花。”
我说好。
“么女,岩波房间尽快打扫,昨晚他太疯狂,我都有些吃不消。”
“么女,上次那块床单你洗了吗?”
“哪块?”
“就是沾染了我鲜血那块,那块可不能洗,我的第一次啊,”陈滔夸张地大笑,丝毫找不到我当初在XX面前的矜持。
当然,陈滔都是趁岩波不在的时候才这样指使我,赵总对她的指手画脚总是微微皱眉,但从不多说,“岩家的事情!”有一次他忍不住这样感叹了一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
么女,为什么你还不走?舍不得赵家三年多相处的感情吗?舍不得和岩波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吗?舍不得赵家舒适的环境吗?舍不得依照这个小鬼精灵吗?还是要亲眼看到岩波和陈滔的婚礼?
所有的问题我都会给出一个看似完美的答案,但我一直没收拾行囊,因为一想到要离开,我的心就会发痛!
“么女,晚饭后你来我房间!”周末岩姐姐吩咐我。
我说好,收拾好厨房我就来。
岩波和陈滔好几天都没回来吃饭,我不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敲门前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请坐!”岩姐姐笑意盈盈。
我说不用,我站一会儿好了。
“依照和乔宇出门了?”
“是的,刚刚走。”我回答,心想应该是被你支走的吧。
“你坐下我们慢慢聊,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我坐在窗户边电脑桌前,看着这间每天都被自己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屋子,想到可能要面对的离开,浓浓的伤感涌上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岩姐姐没有一丝领导的架子,她的开场白弄得我更加伤感,孩子——这个称谓是多么的熟悉而又遥远。
我记得大学毕业纪念册上陈亮给我的留言:你是个孤独的孩子,永远没有人在乎你的出现与消失。看到留言的一霎那,我就忍不住失声痛哭,知我莫如陈亮,当时我想,这世上能有这么个人懂我爱我疼我怜我,我也知足了!
“岩姐姐,其实,我……”我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岩波询问过我,当时我没告诉他,等我想说时,已经没有了机会。
岩姐姐似乎看懂我的心思,她摆摆手阻止我往下说,“么女,你知道我是个直爽的人?”
我点头,“岩姐姐,你有啥就直说吧。”
“看得出来,岩波他一直喜欢你。”
“那都是过去,说好往事不提的。”
“他俩要举行婚礼了。”
“谁?岩波和陈滔?结婚?什么时候?”岩波举行婚礼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么闪电式的进行是我没预料到的,这个消息让我很吃惊。
“来,喝杯水。”岩姐姐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的大惊失色表示理解。
我用手掌蒙紧了脸庞,低头把脑袋埋进大腿中间沉默了很久,我告诉自己不能哭——母亲去世我都能在别人面前忍着不落泪,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比这个难熬过去的坎了!
我的肩膀一定抖动得很厉害,因为抬头时我看到岩姐姐眼里有亮晶晶的液体闪过,那情景湿润了我的柔软心房。
“对不起,我太失态。”我诚心表示歉意。
岩姐姐轻轻摇头,“婚礼后天举行,地点是陈家订的,酒席由蒙城酒楼承办,新房也设在陈家,陈滔一个独生女儿,陈家坚持要岩波入赘,以前岩波总认为‘小子无能,离家上门’,这次他竟然意外接受了!”岩姐姐苦笑着,又摇了摇头。
“噢!”我奇怪自己竟然能很快就平静下来,安静地听岩姐姐讲着岩波婚礼的种种,就好像听一些和自己从不相干的人和事。
“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天毕竟保佑好人,”我感叹。
“么女,”
“嗯,”
“老实说,我曾经有过想赶你离开赵家的念头。”难堪的话题说破后,我俩开始像普通朋友一样谈话,我看出今夜岩姐姐把我当一个同层次朋友看待,也不拘束。
“什么时候?”
“陈滔来找到我告诉我她们的恋情后。”
“是吗。”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那天下午岩波并没和她说感情的事儿,从头到尾,岩波始终被动和保留。
“为什么不赶我走?”
“因为我们觉得你是个好女子,不会破坏陈滔她们的婚礼。”我无奈地苦笑,破坏是要讲资本的,就好像看一场时装发布会一样,没有邀请函,没有入场券,你至少得有个记者证或者入场的理由吧。
“而且,乔宇一直说你总有一天会走的,我和他打过赌。”我想赵总和岩姐姐是彼此深爱的,因为他们提起对方时,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岩姐姐脸上还会出现那份难得一见的娇俏。
“么女,等依照小学毕业后,我们帮你换份工作,你有坚韧挺拔的个性,能吃苦耐劳的人,干什么都会成功。”岩姐姐劝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来社会混了这么多年,碌碌无为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设计明天、展望未来。
我不多问,赵家的客人很多,不包打听是做保姆的基本原则——许智勇的交代我可没忘。
“玲子!”岩姐姐像个孩童般拥抱着来客,这是个盛装的女子,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白皙透亮,着装隆重而又不显繁杂,一看就是个得体知礼的社会成功人士。
我第一次看到岩姐姐在主卧室招待客人,放好果盘、斟满茶水、摆好糕点、习惯性地递了个烟灰缸给她后,我准备转身离开,“么女,等一下,”岩姐姐叫住我。
“有事吗?”我回她礼节性的微笑,不知为何,经过刚才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我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玲子,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么女,赵家的朋友,她来赵家帮忙有……”岩姐姐求助地看我。
“严格算来,26岁、27岁、28岁半,来三年多了。”我认真回答。
“现在呢?”
“彼此不爱了,俱往亦!”
“你在撒谎,你的眼睛里有疼痛的光芒?!”
又一个灵性的女子,美丽如她、聪明如她、为何还要洞察秋毫如她?我有些发蕴。
“别提岩波,说说我们自己,”岩姐姐岔开话题,“刘晓庆说得好啊,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身为女子,实在不容易!,政界竞争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这个战场里,不讲性别不分男女,衙门深似海,一踏入便万劫不复,而且这条道路由不得你选择,在政界混,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不能跌倒,若不小心跌倒,不能吭声不能流泪不能哼哼唧唧,赶紧爬起来自己拍拍灰,咬牙、坚持、加油、努力、拼搏、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你向来来就有官样,读书时那个风风火火的学生会主席的样子,我现在都忘不了。”玲子笑。
“学生时代哪像社会这个大染缸复杂,政府机构,人员结构臃肿庞大,真正是领导说你行你就是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就是行也不行。”
“哎,你听说过选拔干部的最新要求没?”玲子严肃地问。
岩姐姐摇头。
“鸡巴大小!”
“什么?”我俩大张着嘴,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想歪了吧,你们!”玲子得意地笑,“机,是指你机会好不好;巴,是会不会巴结领导;大,是考察有没有大学文凭;小,是年龄要小不要超龄。”
“噢,”我们松了口气,岩姐姐笑痛了肚子,“哎呀,我说你们呀,再严肃的事情,都会被你们搞笑化!”
“玲子,说说你吧!”
“生活一言难尽啊!做主持时我说过最多干三年就闪人,可现在也还在干主持。”
“谁叫你是名主持呢?”岩姐姐笑,“早就告诉你了,做名女人难上加“我哪比得你,嫁了个爱你的金龟婿,大林的换肾手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幸好他的几个哥们还算仗义,帮我把他的公司支撑下来,近一年来也算走上了正轨。”
“孩子乖吗?”
“特听话懂事,”说到孩子,玲子开心地笑,“本来是准备一结婚就回家做个全职太太,当好贤妻良母的,不要做主持人时那些刻意的伪装,不要生意场上那些平日少见的心机世俗,可是……”玲子顿了顿,我趁机打量她,难怪这么眼熟,确实是省台那个名牌节目的当家主持,她独特、风趣、明朗的主持风格独树一帜,颇受观众宠爱。
“晓丽,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万万不能,我以前特看不起拜金主义者,可面对大林的巨额手术费,我不得不在钱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么女说说你的烦恼?”玲子逗我。
“在你们前面,我惭愧得很,书读了不少,日子仍然在懵懵懂懂混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找不到自己看不到明天也寻不回曾经,除了窝囊,只剩失败。”我情绪忽然低落。
“好好地活着,面包会有的,票子会有的,天使会出现的,”玲子拍我的肩膀,像在安慰我,又像是安慰她自己。
“玲子,我带你去看看岩波的新房吧?”岩姐姐提议。
“好啊,大林做手术时你一下子汇过来那么大笔救命钱,我一直没机会感谢,恰好遇上弟弟大喜,这真是太好了!”两人找了车钥匙,一溜烟出门去。
整个晚上我都觉得有种窒息感,为了呼吸到新鲜空气,我只好像个僵尸一样四肢挺直地长伸着。段力爽出事后,我也出现过同样的症状,我到医院检查时,医生告诉我,我的心电轴左偏280度,“一定要注意别受刺激,否则,你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医生这样说时,我不以为然,医生都喜欢危言耸听,么女福不大命大,阎王才懒得这么容易就收留她!
我一直努力告诫自己:么女,你给我坚持活着!赵家要办喜事了,你要死也等天亮后爬出去外面死!不准打乱人家的好事!你给我活着开心去喝大波的喜酒!明天太阳出来时,把手掌朝向太阳,让我看到你的血液在流动!
天亮时听到依照出门读书的声音,全身酸软,我告诉自己你没事了你还活着,天亮了太阳出来了,白天是不会死人的,你要快点起来做事情,把婚礼前的赵家收拾整洁。
但是我的四肢不听我使唤,我连握紧拳手都办不到,我爱的人要结婚,新娘不是我,我不会因此而瘫痪吧?眼泪无声滑落下来。
昏睡了三个多小时后,我朦胧听到依照的喊声,“么女!么女!!么女!!!”我一惊,慢慢睁开眼睛,“依照,”“你气若游丝,”依照郑重看我。
“哪有?”我争辩。
“我知道,明天舅舅要和那小女人结婚了。”依照不满意地撇嘴,“看来你刚知道吧,我两个周之前就知道了,不过他们不让我宣传,我觉得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不说就不说啦。”
“依照,”我哽咽了,这个小孩子,和岩波一样,一双眼睛明亮如水,纯洁如雪。
“甭难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爷爷常说,三只脚的凳子难找,两只脚的对象易得!”
我双眼湿润,从孩子口里说出的大人话,听起来感觉是多么的不同。
“你就这样瘫软了?懦夫!”她鄙视地看我,“谁说的?我只不过是累了!”我辩解。
“是吗?那我们打个赌,看看你是不是能像平时一样腰板挺直地参加舅舅的婚礼?!”依照话刚说完我就发现上当了。
“谁要你来做说客的?小叛徒!”
“么女,从来都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噢!”
“小鬼!”我呼地从床上蹦起来,不知哪来的动力,我想,我算是又活过来了。
我几乎一夜未眠,洗脸时看到明显的黑眼圈,倒了盆热水,拿了毛巾在脸上仔细热敷,昨夜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虽然,收拾东西是下意识的动作,而且,收东西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走,会走到哪里。
“天赐良缘啊!”
“真是一对碧人!”
“男才女貌!”
“不对,是男貌女才!”
“听说新郎是个帅哥加才子!”
“都是好身世,真般配!”
岩波总能在不经意中成为别人的焦点,我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这位我曾全身心爱过并且现在还在深爱着的男子,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谈举止,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亲切。
午餐前在洗手间门口遇到岩波,他的身影背着我,正在低头捡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佩!他竟然是在捡玉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还把玉佩带在身上,而且是小心地放进贴身衬衣口袋里,我眼圈发热,赶紧闪进女卫生间里。
岩姐姐进餐前找到我,“么女,你过来和我们坐一桌,”我说那样恐怕不好吧,“有啥不好,我们从来把你当家里人看。”
我坐过去,没想到岩波和陈滔敬酒回来后,也和我们坐在了一桌,我能感受到岩波询问探索的目光,但我故意不抬头,岩姐姐不断夹菜给我,在岩波整个闪电式恋爱婚礼过程中,我虽然默默憔悴下去,但从没从中作梗过,我知道,赵家在这点上很满意和感谢我。
餐桌上岩波敬酒的姿势忽然让我想起那个叫赵直箸的彝族男子,吃饭前还对去留犹豫不止的我忽然有了主意,我扒光碗里的饭粒,经过岩波身边时,我端了杯子过去敬酒,衷心祝福一对新人,趁大家没注意时,我把玉佩悄悄放进岩波西装口袋里,“再见了!我爱的人!”出门时我轻轻说了句。
十三
然后,不知所措。
我常常一个人爬上半坡山发呆,横躺在上面,悄悄地,想念很多过去的人和事。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赵直箸吗?”
“是,你是哪个?”标准的彝家话。
“我是么女……”
“噢,么女啊,你在哪?我一下子就想起你了,漂亮、活泼、大方、温柔、安静中带点野性……”
我从没听过哪个男子这样赤裸裸地夸人,对着话筒脸就红了。
“你也很开朗热情呀!”我没多想张口就说,“我决定到你那住些日子,旅游兼散心。”
“真的?”
“真的。”
“那太好啦,何时出发?”
“就现在。”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罗念念我俩在半坡庙前遇到过一次。
“么女,你在这干嘛?”
“看风。”
“风能看吗?风只有声音。”
“有心,就懂万物。”
“你瘦了?”
“哪有,你看走眼了。”
“么女,听大箸说再过几天就到你三十岁生日?”
“到时候我们来和你一起过,人多热闹些。”
我说好,谢谢你们。
在半坡初见大箸的情形现在依然清晰,刚下车大箸就给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热烈欢迎远方的公主到来!”
我说你说错了,应该是丑小鸭!
大箸笑得憨厚纯朴,“那个让我旅游回来后还魂牵梦绕了半个月的人,能是丑小鸭吗?”
热情好客、纯朴善良是他们的本性,对他亲近的迎接方式,同车人都觉得很自然,我挣脱他有力的双臂,“你脸红!”大箸爽朗地笑,这笑,温暖、贴切,涌出大山一样的敦实厚重,我忽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我是不是从那瞬间就爱上这个男子呢?
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感情生活已经是我的全部。
大箸我俩都是这么执着的人,我们一样的倔强、一样的硬朗、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认死理不服输。
躺在半坡山上时,我想,这样耗下去对彼此都是种伤害,大箸总不表态,我是不是该先找他好好谈谈。
可我不想离开宽容、湿润的土地,躺在这片红土地上,我总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三十岁的我,忽然找不到人生的感觉,磷江技院那个曾经坚强笃定的自己,好像是上辈子的往事,现在的我,只剩一种感觉:
进门想死,出门想活!
大箸不回来时,我依然光着脚丫子,盛了些冷饭后,掀开大箸的菜窖,打开卤腐坛子夹了块卤腐将就着应付了我的早点兼早饭或许也是今晚懒得吃的晚饭。
“大箸,我想和你说说话。”
“嗯,你说,我听着。”
“大箸,我们一起说好吗?”
“行,你先说。”
“大箸,”
“啥?他抬头,惊异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我。
我的眼泪下来,“大箸,我们能彼此尊重,正视现实,推心置腹地长谈一次吗?”
“么女,我……”大箸迟疑着,“我真不知要怎样开口,该从哪里说起。”他停下手中批改的作业,长叹了口气,“能冷静下来么?”他的一个“么”让我愣神,不用“吗”是岩波他们旅游那次约定的——“么”多好,关爱中添加商量的成分,这是知己、好友的问候语。
我跑到院子里站了很久,擦干了眼泪、平静了激动的心情、把我从民间淘来的民族衣服拉得体贴平整。
该来的总会来,长痛不如短痛,我做好了彻夜长谈的准备。
“么女,其实,你并没有真正爱过我,”大箸以前常这样说,我总把它当玩笑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疯狂地更替衣服的颜色和款式。
在岩波身边时,依照常总结:么女,舅舅就是你的情感调色板。你们相处和睦时,你的衣服颜色就鲜艳就灿烂;你们相处不融洽时,你的衣服颜色就阴郁就深沉。
我说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岩波在一旁就笑:么女整个就一小孩子脾气!
傣族的筒裙、竹楼、户撒刀,小卜哨们圆润的鼻头、乌黑的长发,一切都让我那么留恋。在半坡,我还是喜欢穿岩波从版纳带回来给我的那些傣族服饰。
“大箸,说话要讲证据的?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你?”
“你一直深爱着他,虽然你嘴上一直否认,看看你平日的着装就知道!”
我不争辩,彝族服饰做工精致美丽,可它们看起来繁琐穿起来复杂,我总是穿不好它们,当我费心费力地把彝家衣服穿戴整齐到镇上去时,半坡人家又会说:
看啊!她穿我们的东西真难看,别扭死啦!
“么女,其实我曾在蒙城呆过一段日子。”
“刚毕业时,算起来也是好多年前。”
“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你知道蒙城地处云南交通要塞。”
我说是,所以那的人民生活水平普遍很高。
“我大学毕业时,不想去单位过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也看不惯社会上种种人情世故,你知道的,那时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每一个都傲气十足。”大箸笑笑。
我点头表示符合。
“恰好半坡镇到那设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仗着念念这层关系,他们封了个总经理的职务给我。”
“公司有业务吗?”
“有,业务繁忙!半坡盛产野生菌、核桃、亚麻、红花、中草药材等土特产,捣腾到外地,高于收购价几倍的价钱能让你中介的收入立竿见影,简直就像摇钱罐。”
“这么说,你有很好的生意头脑?”
“倒也不见得,那时云南尚落后闭塞,懂得启动生意头脑的人,不多。”
“后来为什么选择离开?”
“罗念念认识那公子哥后,罗家渐渐放弃了对我的栽培,而且,公司是公家出钱办的,我费心费力赚来钱让大伙平分,人家不仅不买你的帐,还趁机在罗镇长面前说我坏话造我的谣,”大箸摇头,“落井下石啊!”
“就这样放弃了?”
“公司赚的是周转的费用,说白了近似于空手捉白鱼,得不到镇上的支持,慢慢就赔空了。”
“真遗憾,要是一直坚持下来,现在一定风声水起。”
“么女,权利权利,就是权能生利,利能附权的关系。我算看透了,后来,我回到这里,安静地教书、认真的旅游、平心静气地过每一天日子。”
“再过几天就是你三十岁生日?”
我说是啊,前天罗念念还提起过,说要来同庆。
大箸没抬头,“哦”了一声。
连续几天我都从同一个梦境中惊醒:
我总是梦见自己考取了蒙城师范学院。
不!你不能读师范学院!一个声音对我说。
那我该读啥?
你应该读清华、北大、复旦这样的名校!那个声音说。
梦境变幻:
我已经置身于高中校园开始复读,夜夜都发愤地在四壁都是考试资料、考试指南、辅导丛书的屋子中大汉淋漓地惊醒,然后,在大箸的木跺床上发抖。
我在岩波的论坛里又一次找到雨蝶。
“蝶,我有事问你?”
“说吧,老子刚好空闲。”
“我找不到归宿,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明天该去哪里。”
“咋啦?这么好的闺女没人要,嫁给我算了,老子这正缺少个烧饭的暖脚的做伴的!”
“拜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脑袋像被灌铅了!”
我把大箸这乱糟糟的情况给她大致说清。
“么女,当你们相隔千山万水时,你们的心很近;当你们彼此触手可及时,你们的思维,却又相隔千山万水。”雨蝶甩下这句貌似哲思的话后,再也不见踪影。
“么女,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岩波的影子?”大箸不知道岩波已经结婚的事,但从我不提岩波的态势上,他早就看出很多不妥。
以前我找抓不住真实的感觉,所以避而不答。现在我真正爱的是大箸而不是记忆中岩波的影子,可是,他那曾经打算离开他的、订过娃娃亲的、约定俗成的妻子,却又回来了。
半坡的彝家妇女向来有抽烟的习俗,她们拿着长长的烟锅——一根长竹竿接上一个烟嘴,三五拢堆聚在一起抽吸自家栽种的旱烟。
也有性格豪放爽朗的彝家妇女,抱着个粗大的水烟筒,大半个脸蒙在烟筒上,“吧嗒吧嗒”大口大口使劲吮吸烟雾,那幅沉醉的表情,让人侧目。
近几日,我也开始抽那种叫“520”的香烟,“520”是小彩虹最喜欢抽吸的香烟,“么女,520谐我爱你之意,即使我什么都不说,我想你也会明白。”小彩虹常常这样说。
在大箸面前,我总是很淑女地抽到一只香烟的三分之二时就把烟体丢掉,一个人时,我总是抽到烟蒂还想贪婪地把那颗红心吞下去。
“么女,抽烟会损害你光滑洁白的皮肤!”大箸皱着眉头说。
我不争辩,没人时更加发狠地抽,特别是抽最后一口时,那种辣呛的回味,让人不断地上瘾,直到把嗓子抽坏,脸上也开始长雀斑。
大箸的表情更加厌恶,我知道,这是一个古老而传统、礼教而神秘的民族,任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溶入它的血统。
十四
雨蝶是我在网络这个虚拟世界里唯一的朋友,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她有个很棒的个人主页,类似于现在流行的博客的味道。
她主页的网址,是岩波告诉我的。
“么女,雨蝶很有意思,”岩波说。
有意思——我把这话反复咀嚼,还是揣摩不透,风趣、外向、活泼、爽朗、坦诚、直接、实在、多才多艺,还是指她的美丽和魅力(当然,这我是听岩波说的)。
“一个词语就让我的么女这么纳闷!”岩波大笑。
我说你们行话又多又丰富,我一个小保姆哪能理解透彻。
“接触多了你就会懂,”岩波放下话题,俯下身来专心亲吻我,我被他吻得全身痒痒的,很快就忘记思考。
“蝶,我想做你好友。”
“好啊,你给长呢好瞧?”雨蝶常常在普通话里混杂很多方言。
“?”
“就是你的长相如何?按等级来做选择题,你有惊艳、养眼、顺眼、大众化、还可以、哎呀几个选择。”
我还是不懂,连发问号过去。
“哎呀就是连造人的上帝看后都吓一跳的意思,明白?”
我唯唯诺诺,弄了个“顺眼”过去,她很快就驳回答案,“岩波说过,么女长得很养眼,岩波眼里的养眼,一定已经达到惊艳的标准。”
相处久了,我渐渐适应她一惊一诈的小性子,她有时成熟有时骄气,有时傲气十足有时谦逊有礼,确实是个真性情的女子。
赵家没人时,我常常上网跟着雨蝶到处混。
“混日子的。”
“在哪混?”
“到处。”
“什么职业?”
“网民。”
也有网友这样问:
“是浪花文学网那个雨蝶吗?”
“是。”
“文采不错?”
“谢谢。”
“搞文学的?”
“不是。”
“不承认?摆明一文学女青年?”
雨蝶开始沉默。
“美容网站挂着那个是你?”
“气氛不错,看来美女确实聚集人气?”
雨蝶再次沉默。
“医学网站也看到这个名?”
“你?”
“貌似专业人士?”
雨蝶又一次沉默。
发问者被尴尬地撂在那里,经常会转回头来询问我,“你是谁?哪里的?身高体重年龄照片爱好口味有没有狐臭会不会打鼾是不是月光一族……”
雨蝶总会在我接近昏头晕脑时解救我,又不是保密局在查户口,她只用一句话就搞定了我不知所措的难题。
“么女,雨蝶其实是个很坚持的人,”上网时,岩波说。
我的表情疑惑重重,按照惯例,有着一颗童心的女子心理年龄都偏小,她们是最容易轻易言败和说不的群体。
“说过的事情她从不食言,”岩波从收藏夹里调出雨蝶写的长篇小说,我看得感慨万分,网络上写小说大多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个惯于删情的急性子女子(注意:而且不是恐龙),能持之以恒写完十多万字的长篇,是不简单,我对她的喜欢,又加了一层。
“蝶,我想你了。”我习惯了她的隐身和低调,看也不看她的状态就呼她。
“么女何时变得这么煽情?”
“你才煽情,你可是论坛公认的煽情专业户。”
“我煽情是认为自己打不赢爱情,而你,你有岩波,那么优秀能干的男子,拥有他,你就等于拥有全世界。”
她说话总能切中要害,我承认。
“还以为你不活着了,老没个消息?”
“么女生命力这么强,轻易死不了。”
我们俩讨论到“死不了”这种植物,雨蝶说她们那的人把“死不了”喊做“厚脸皮”,意指此植物生命力顽强,大意差不多,这和“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差不多。
小齐有首歌就叫《死不了》,听起来慷慨激昂很不错,我们互相交流了一会,我就下了,趁下午空闲时光上网是依照为我出的主意,可每天下午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想让雨蝶知道我是赵家的保姆。
“么女,我开始写新小说了。”
“好事啊,这次准备写啥?”
“名字都起好了——《虫,我只是虫》,玄幻小说。”
“听起来挺好。”
“貌美如花的女主角放在江南,从一只蝴蝶蜕变来的。”
“雨蝶,你有严重的恋蝶情结?”
“笨么女哈,今年流行蝴蝶哈,懒得说你了哈,”她知道京片子的调调我最头疼,故意惹我发蕴。
“这个人间尤物最后将在洒满新鲜玫瑰花的浴池中美艳地死去。”
我打断她,提醒她这个俗套的场景好像在一个叫安妮宝贝的东东中出现过,她乐了,“我这个决不雷同,保证是新鲜出炉!”
她的快乐感染了我,我也逗乐,连喝过两杯水后,仍然想笑。
雨蝶有很多经典语录:
男人能相信,母猪会上树。
世界上男多女少,上天注定劣等男人将成为过期产品。
男人嘛,有才华的长得丑,长得帅的挣钱少,挣钱多的不顾家,顾了家的没出息,有出息的不浪漫,会浪漫的靠不住,靠得住又窝囊。
男人是下半夜的上半身动物,所以,妓女总是物色上半夜的下半身男人。
关于男人,和关于昨日丢弃的那双旧鞋差不多。
所有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陈旧观念的女人,建议下嫁xxx(敏感字眼系统自动隐藏)。
TMD这词是男人奉献给母亲最好的礼物,因为,那里从出生到终老,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男人的天堂。
我常在读得目瞪口呆时温馨问她,对男性是不是有严重的鄙视情结?她完全否认。
“么女,我可是有知心爱人的好女子,”她笑。
俗话说的好,不怕站错队,就怕跟错人,么女,你跟着岩波,算是没站错也跟活了。雨蝶常感慨。
“跟活是什么意思?”我发窘。
“活就是对,对就是活,说法不同,意思相通。”我的菜总让她发笑。
“和岩波和好没?”
“感情?”
“生活?”
“习惯?”
“那个?”
我问哪个?她发个晕倒的表情过来,“小样,装B佯!”
对着电脑屏幕我就红了脸,我不是处女,但我的心灵依然处女。那时的岩波和我,尚如白纸般纯洁,这个雨蝶,真不知她那个十年如一日相爱的男人是不是她虚拟杜撰的。
岩波无疑是浪花文学网站的名人,他身边总能聚集不少热心的网友。
“好事情啊,你不是老担心网站的人气?!”我不懂。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你看岩波坛子里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网络高人,一个个都把自己当大虾,为文发贴全是万人皆下等,一览偶最高的臭姿态!”
哈哈,我在这边笑倒,连生气时也还这么幽默,这点是我最佩服她的。
“说不定人家真的是饱读诗书博学多才的古董,”我安慰她。
“狗屁,脱去网络的外衣,我怎么知道对面坐的是不是条狗?!”
她的头像亮了一下,连再见都不说就闪了。
依照期末考试,赵家事情一下子多起来,我连续四天都没上网。
我说好,依照刚好考完试,明天赵总说要带岩姐姐她俩去海南散心。
“你去吗?”
我说他们没问我,再说,我是不会去的,你下乡那么久,我要留在家里等你。
岩波咯咯直笑,还是我的宝贝儿贴心!
点开页面我就笑了,整个坛子被一个叫“点点逗逗问声咳嗽”的网友弄得热闹非凡。
她的帖子丰富多彩、内容广阔深远,提问时而深沉时而灵动,我看得连连赞叹,就连那群一贯高姿态的老学究,也跟在里面竞争起哄似的连连表示赞许。
“雨蝶,一定是你干的?”我直接找到她。
“^_^”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哈,岩波在外地都有人告状了哈,一看就知道是你搞的好事哈,”我学她的口吻是她最怕的,“么女啊,以你一贯的调调,你应该说:雨蝶,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到底是谁干的?”
我说我干嘛对你那么客气,你这个伪装的网络新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辈,你这个媚惑十足的托儿……
得得得,她开始抓狂:老大,老子再也不敢了,老子投降,老子认输,老子改正,老子马上注销ID,老子严肃地以岩波的名义代表坛友郑重感谢么女这个救世主……
半个小时后,她又发短信过来:么女,这句话在我喉咙尖上一直打滚,不吐实在不爽,告诉你,老子注册了个新马甲上去狂骗那群老衲的精华,然后在他们不知所云的夸赞中笑倒——那种感觉真TMD爽!
这次,真正轮到我抓狂,然后晕倒!!
“写字好玩吗?”有时我也问她貌似庄重的问题。
“你不也写字吗?而且几乎都能到报上混白花花的银子?!”
我问她怎么知道?
“岩波告诉我的。”
“叛徒!”
“美丽聪慧能干知书达理的女子有啥不好?”她看不惯我偶尔流露的小家子气,从这点上,我总觉得她将来能成大事。
“我是说写很长的字,比如你的长篇小说?”
“不好玩,这事超级不好玩,你知道,写作者内心都是孤独的,因为他们需要不断地产生能另读者兴奋的精神排泄。”
“呵,精神排泄——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非常新鲜。”
“那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还在热衷这项耗电耗时、费心费力的事?”
“这苦差事哈,无疑是满足的哈,因为‘“意淫者独步天下’哈!”她开始绕京腔,我知道是结束谈话的标志。
“你会不会网恋?”这是她问我最多的问题。
我否认。
“也是,岩波肯定是连浩瀚网络都极难寻到的良种,你何必自寻苦恼。”
“你呢?”每次我都会回问她。
“我不网恋,但我恋网!没有面包没有水我都能过日子,但离开网络我肯定将郁闷至死!”
“这么严重?”
“嗯,”她很乖的样子,“我有轻度抑郁症,呵,所以得有个精神寄托。”
我长久沉默,我也曾是精神抑郁症患者,能理解雨蝶的苦衷。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搞不好哪天你也会爱上网友?”
“也对,网络大千世界,网友形形色色,网事纷繁复杂,你说的有道理!”
岩波在一边打击我诱导美丽女网友,雨蝶透过视频看到我们的亲昵,酸酸地发傻:哪天老子也买个视频让你俩勃起。
岩波说雨蝶你不是有视频的吗?
雨蝶呵呵打岔:么女说的道理也包括你俩哈,因为你俩也是网民,而且,是良种网民!
“你有视频咋瞒着我?”我逼问她。
“老子懒得理。”她答非所问。
“你那个珍爱十年的亲密爱人呢?”我得寸进尺。
“老子懒得理你。”她瞬间变脸,我更加对这事感兴趣起来。
我们在一起的网络时光,很多时候都是我在很聒噪地说,雨蝶很安静地听。
“蝶,大波今天心情不好?”
“谢冰倩单独出去暗访一家制造黑心棉的企业被发现,结果被报复!”
我说你咋这么没良心,那么惨无人道的后果也想象得出来,冰倩姐只是被人家捆到车库里困了一早上。
“么女,说你单纯你还真显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一秒钟诞生多少小孩?一个早上会发生多少故事?近几年记者遇难的报道屡见报端,唉,岩波把你宠坏了!”
我沉默了,谢冰倩是坚强、勇猛、果敢的女子……我抱紧脑袋,不敢再往下想。
“手中沙很伤心,你去劝劝她,麻烦了!拜托了!”我把这话复制了很多份,贴在雨蝶经常出没的网站。这是我寻找她的方式,而且屡试不爽。
“美女咋啦?”很快她就在Q上懒懒出现。
“她失恋了。”
“么女,你应该说:她又失恋了!”
我说是是是,反正她又搞丢了一个男人。
“说具体点?”雨蝶打个很忙的符号过来,“那男人如何?怎么认识的?谁甩的谁?”
我茫然,手中沙是雨蝶网络上的另一个好友,用她自己的话说:么女和手中沙是我的左右手,缺一不可!
为什么用这名?我问。
手中沙,顾名思义,极品美女,而且是极品中的妖精,这种女人,男人握得越紧,就会失去她越快。
我暗自佩服,看似谬论,实则妙论啊!原来,美女间猩猩相惜起来,肉麻程度更甚,难怪男人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怪念头。
在我们的私人聊天室里,雨蝶把正哭得一塌糊涂的手中沙揪了出来:
“那男人如何?”
“风趣有余,脑力一般,貌似潘安,兜里少毛。”毛是雨蝶的通用语,人民币之意。
“没钱的男人少骨气,不要也罢!怎么认识的?”
“网络。”
“网恋是最虚幻最不可信的玩意,网线里淘来的男子,丢了不悔!谁先提出古得白的?”
“我。”
雨蝶的狂笑刷满了屏幕。
我说沙啊沙,那你还难过个鬼!以你的性格和惯例,一定会直接通知那个可怜虫:
我要炒爱情鱿鱼了!sorry!你被out了!说你呢!看什么看!美女也会失恋!不过是我把你淘汰出局的!而不是被淘汰!
沙,拜托!那样的感觉很爽啊!干嘛像我死了一样伤心欲绝!
空气象沉寂了,良久后,耳机里充满了夸张的狂笑:蝶!该死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个伤心的理由,就这么被你三言两语打发过去,真没良心!要知道,眼泪有灌溉眼睛,冲洗泪道的作用!
有她们的日子,开心和快乐总是这么易得,我也大笑。
“没得褒袒。”
“褒袒?”我好奇?
“就是没有批评之处。”Q群里有人解释。
“明天我准备弄几张裸照发到浪花里。”
“好哈,好!!”群里兴奋起来,很多网友开始起哄。
“行!不过,从此以后,我将不再认你!”蝶一字一字打出来。
“够酷!”群里更加躁动。
“么女说话?”
我说那样不好吧。
我想反驳她,又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和语言。
“蝶,你说呢?”过了许久,沙试探地发问。
“裸女效应如此吸引眼球,不过是大多数人喜欢看良家女子自甘堕落地表演暴露!”蝶依然愤怒。
沙后来果然没发那些据说已经制作完美保存在电脑里的裸照,虽然这曾经让浪花里无数男士唏嘘良久,但雨蝶她们深厚的感情,似乎又深了一层。
我感叹自己都快人老珠黄了,还没悟透这些,蝶说:么女,幸好,你还有岩波!
是啊,有岩波,我就有全世界!
我追问雨蝶的情感时,沙说,么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美女,贤惠、美丽、善良、聪明、成熟中不失可爱、稳重中不失天真……
我说我懂了,你说的是一个仙女。
不!沙说,她只是近乎完美的化身。
这样的尤物,谁配拥有?我很好奇。
恰恰相反,她从18岁开始就躺在一个长相平凡、工作平凡、家境平凡、一切平凡的男子身边。
现在她离开了他?
没有。一晃十年,28岁的她,依然青春甜美、貌美如花,她依然躺在他身边。
???我纳闷,打出很多大大的问号。
她爱他!仅此而已。
这男子好有福气,我都开始嫉妒,开始发酸。
么女又错!沙打断我白痴的表情,这是个对美女充满魅惑的世界,美女徘徊在爱与被爱之间,即使能逃离俗世生活,也告别不了陷入一场接一场的、更大的网恋,就这样,她成了大众的情人,网络的妓女。
我唏嘘,可她的身体始终从一,她这是何苦?
沙说:
身边十年有一个男人的好处,就是不必要时时都装淑女!
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我忽然觉得她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遥远而真实。
十五
三十岁是女人很忌讳的一个年龄门槛,生日的事情,我说过就忘了,大箸却记得很牢,每天都很开心地为这事忙前忙后张罗。
“大箸,其实吃顿便饭就好。”我觉得过意不去。
“么女,大伙儿好久没聚在一起狂欢了,念念她们很想你。”大箸一边把整箱的啤酒饮料往屋里搬,一边吩咐我下午去把和张家大婶买好的几只鸡拎回来。
“对了,明天下午你得到半坡一趟,下午班车上有个蛋糕要带回来。”我受宠若惊,“那太麻烦,算了吧。”
“怎么会,学校刚好有老师进城开会,挑水带洗菜,顺带举手之劳嘛!”大箸笑得阳光灿烂,让我有种想认真亲吻他的冲动。
我翻开尘封很久的笔记本电脑,用软布仔细擦拭干净,微作调试后,我就呼叫到了雨蝶。
“美女,呵呵。”
“么女今天一定心情超爽。”
我说哈哈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郁闷了那么久,也该阴转晴了。”
“神仙!奇人!高手!室外仙种!另妖!”
得得得,她打断我,啥叫另妖?
“另类妖精,用你的话说,就是女子中的妖精,妖精中的极品!”我在这边狂笑,雨蝶终于被我PK了一次,而且,我终于大胜而归。
“生日!”我语无伦次。
“谁生日?岩波?房东?”
“我!”
她发了个晕倒的表情,“拜托,别人的三十岁生日都是遮着隐着过,你干嘛这么张扬?!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意味着什么你懂吗?”雨蝶依然快言快语。
我彻底沉默下来,我知道她硬生生咽回去的话:
三十岁的单身女人等于剩余的过期产品,这类东西都有个共同点,再你怎么优秀完美,若想出售,都得降价或者打折。
我悄悄退出网络,是啊,晃晃荡荡三十载,是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时候。
我把自己的生平简历大致回忆了一遍:
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曾经也是幸福的孩子,长得乖巧玲珑,爱唱爱跳的,睁开眼睛,每天听到的看到的摸到的,都是满满的幸福,六岁那年母亲出车祸,我哭得嗓子哑掉;七岁开始我寄居在邻居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活;九岁那年父亲回来,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现在一直喊“付阿姨”的女人和她两岁的儿子,从那以后,我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家。这些是我在李江涛面前回忆过的。
后来便是每次考试都故意填报离家很远的学校,不为什么,只是想不断地离开,像小彩虹说的:
么女,什么生活在路上,我们这是贱!骨子里的犯贱让我们像鸵鸟一样一直远离我们的亲和爱四处奔跑,所以,我们注定不得好死!
初中、高中、大学、毕业、上班、到小吃店打工洗碗、到歌厅当过歌女、赵家的小保姆……
我发现没费什么劲我就把自己三十个春秋的事儿梳理了一遍,我发现自己做人竟然如此失败,只好无比沮丧地枯坐在松树院墙边,手足无措,接着,黯然神伤,悄然泪下。
看到大箸的身影转过半坡山梁时,我站起身来擦干眼泪告诉自己:
么女,明天就满三十了,三十而立,嫁不成人就成仁!
那时的仁,自己心里也模糊,大概和事业一类有关。
天刚蒙蒙亮罗念念就来敲大箸的房门,“么女呢?”
“可能还没起床。”
客厅里传来“咯咯”的笑声,“还早呢,你再睡会!”
“不啦,早上我有课,耽搁不得。”
“那就早去早回。”
“嗯。么女不习惯我们传统的火坛,你得帮她。”
“我晓得。”
我起床后,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我们一起到菜园里择菜,一起烧饭,一起杀鸡,她告诉我半坡的很多风土人情,我讲给她磷江技院的种种趣事,我们谈话的气氛热烈而祥和,罗念念少了很多曾经的张牙舞爪,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中午大箸赶回来吃早饭,“何必走这么急,你看,跑得满头大汗。”罗念念贴心地拿毛巾帮他擦汗。
我看得心虚,这是我从来没做过的动作,可这微小之间,却饱含深情,我忽然觉得罗念念是真的爱大箸,她的爱,浓烈而持久,来自儿时,止于终老。
在她面前,我相形见拙。
“明媚她们说要来聚聚,学校老师也会来。”大箸喘着粗气说。
“噢。”我俩一下子着急起来,彝族人家都是好客之家,好友贵宾到来都会用最隆重的礼节招待,看来我们准备得不够充分。
“没事,下课时我已买好一只肥壮的黑山羊,下午罗大伯他们负责杀戮烹调!”大箸笑我们的不经事。
我也笑了,笑自己的老大不中用。
有大箸请来乡亲们帮忙煮饭做菜,罗念念我俩都清闲下来,我们站在院子里看乡民杀羊。
他们在院角挖了个大坑,坑里明柴烧得火苗通红,坑上摆放的大锅里开水沸腾,杀羊、剥羊、剖羊、烫羊、煮羊……他们一气呵成,根本不费什么力气的感觉。
晚饭前,大箸拿洗脸用的大瓷盆舀了满盆的羊肉汤锅上去,热情的白酒倒开、冒泡的啤酒盛满,满上,满干,再满上,再满干,一切都那么美好、和谐。
“大箸哥,你过来!”明媚喝得舌头开始打结。
“明媚,来!多喝两杯!”大箸笑着敬酒。
“大箸哥,今天干嘛请这么多人?”明媚指尖直指我脑门,“就为她?”
罗念念看态势不对,过来拉她,“明媚,你醉了,走,我们到山上走走!”
“不!”明媚挣脱罗念念拉她的手,干脆走上前把整个人贴在大箸身上,她身材矮小,所以颠起脚把如花的脸蛋凑在大箸嘴旁,“大箸哥,你说,半坡的女子哪里不好,你偏要叫这么个外族女人来搅和!”
大箸尴尬地拉开明媚紧紧环绕他腰杆的双手,罗念念、明媚、我们在座的一桌都是年轻人,“哗”地一声笑开了。
“而且,这个十足的妖精,还是个,老妖精!”明媚夸张地说,近乎于吼。
我站起身离开桌子,罗念念过来拉我,“么女,”我歉意地苦笑,“没事,我只是累,心累!”
收拾行李时,我发现来半坡这么久,我的东西依然和来时一样:笔记本电脑、李江涛塞给我的存折、几套民族衣服,除了对大箸的爱和对半坡的留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给大箸留下了一张纸条:
大箸,伤,莫过于心死!本来是打算明天一早走的,提前离开,抱歉,祝福你们!
不知是酒劲涌上来,还是很久没活动的缘故,我走路的步伐超乎想象的快,几乎在急奔的我,没往半坡镇方向走,而是沿着半坡山往上爬,我知道,翻过高高的半坡山,就能走到紧邻半坡镇的涧乡,因为昭酒酒厂在那,涧乡经济发展水平明显比半坡快,大箸说过,涧乡每晚都有运酒的夜车进城。
半坡山依然沉默而厚重,经过半坡庙时,我想起大箸拉扯我衣服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觉得鼻子发酸。
我稍微做了停留,默默地许了个祝福大箸和念念幸福美满的愿。
然后,狠狠斩断那些依依不舍的思绪,大步向前,不再回头。
这是条林间小路,弯弯曲曲一直向前延伸,路虽然崎岖不平,但常有人行半坡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念念说这山上古木众多,很多大树都有及时年的树龄,砍倒几棵就能垒一间像样的木跺房。
月亮慢慢升上来,可惜不是十五的满月,既不亮也不圆,月光透过树影射下来,照得路面无比诡异。
脚开始酸麻,我一屁股坐在路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原始森林里有很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鸟在鸣叫,风过时,沙沙声不绝于耳,想起大箸说去年有人看到半坡山上有老虎出没的事情,我觉得背脊阵阵寒意,好像马上就会有只青筋白额大虎随着沙沙声跳出来。
寒冷、疲惫、饥饿加上彻骨的恐惧,我抱紧自己的双腿,全身蜷缩成一团。
放弃吗?回去吗?妥协吗?
一个声音在肯定:是的,不能再往前了,你这该死的高傲,让你一次又一次另一个声音也在争辩:不!与其退缩,不如向前,前面即使没有路,也会有曙光!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涧乡还要爬多少山坡,但我忽然冷静下来,我想起和岩波回版纳溺水的经历,那时我刚学会游泳,岩波把我救上来后,一直在耳边鼓励我:
么女,要挺住!这不是世界末日!
就是!不过是一座山!不过是一次独行!不过是一段夜路!
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站起身,努力回忆大箸我们相处时的那些美好时光。
我给自己唱歌,鼓励自己继续向前,既给自己壮胆鼓劲,又能抵御心底那些莫名的恐慌。
很小的时候我读过一本名为《那方山水》的书,好像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主编写的,她在书里,写到云南的山、云南的云、云南的风土人情,让小小的我觉得很神秘很向往。
记得当时还跟爸爸说:爸,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到这个地方看看!
爸爸对我的无限憧憬一笑而过,他要是知道,现在他的女儿,正一个人置身在这方山水孤独赶路,一定会感叹童言斟酌!
想到父亲,我又一次感到脸颊的湿润。
他是否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这个不愿归巢的孩子?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叛逆到这么不孝顺。
我疯狂想念陈亮那间简陋的学生宿舍;想念李江涛那个尘封的书柜;想念岩波为我写就的文字;想念大箸下午煮的那锅色香味俱全的羊肉……
我发现自己一路都在不断地流泪,我想:么女可能是要把今生的眼泪都在今夜流干,从此以后,完全坚强!
半坡给我印象最多的,就是山,连绵起伏的山、婀娜多姿的山、威武雄壮的山,一座连着一座,连续不断,望不到尽头。
大箸问我:么女,知道怎么才能到对面那座山吗?
我笑:一直往上爬呗!
错!记住,要上山,一定得先下山!
现在我算真正懂得他话语的含意:山与山之间,总由沟涧山梁连接,“这山望着那山高”就是这个意思。
“大箸,为什么彝族人家都喜欢依山而居?”
“彝族是个崇拜太阳和火的民族,在高山上居住劳作,就会离太阳更近。”
这个有着像大山一样厚实挺拔脊梁的民族啊!
付阿姨带我去算过命,说我命里是多土多金多木多火的,而这些,恰好都是大山胸襟里最多的,这大概是我融入不了这个古老民族的宿命。
我叹气,一向不信命的么女,竟然也会迷信。
不过,我曾经真爱的两个男人,他们都曾让我依山旁水,我,知足了。
脚像灌铅一样沉重,我告诉自己,快了快了,涧乡离半坡镇不远,坚持坚持。
就在我爬完很高的一个山梁准备坐下小憩时,我眼前一亮:
山下灯火辉煌啊!
真的,用灯火辉煌来形容,绝不为过!
“昭酒酒厂”的金字招牌在灯光映照下闪闪发亮,站在山顶上,能看到昭酒酒厂的整个厂景,最让我兴奋的是,厂里有工人正在往车里装酒。
我向一个驾驶员说明搭便车的事,他要求看看我的证件,我赶紧递给他。
“你叫寒水烟?”
我说是,心底阵阵发疼,直到我离开,大箸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只知道,么女,岩波的未婚妻。
大箸,他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坐在车上,我发现自己几近昏厥。
十六
从大慈寺回来后我清点过所有积蓄,在不动用李江涛给我那张存折的情况下,我也能很好地生活一年。
我查询了麟城的学校,没急着出去找工作。下午我到两个学校同时报了名:医大的心理学函授班和计算机学校的夜大。
我穿着体恤衫牛仔裤旅游鞋穿行在大学校园里时,谁也猜不透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生为什么只穿黑色;为什么脸上没有笑容;为什么学习这么用功。
顺利拿到合格证后的第二天,我换了套干净整洁的套裙,到麟城医院参加应聘。
麟城医院此次招聘的岗位是导医员和陪护,可以不是学医的专业技术人员,所以应聘现场特别拥挤。
我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问我:你看起来胸有成竹?
我说着急也不管用,尽力就行。
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城市我举目无亲。站在主考官面前,我又找回了磷江技院应聘文艺部长时候的自信。
“在等待被录取的这个过程中,你有哪些心理变化?”
“有紧张、不安和焦虑,但更多的是自信。”
“你的档案和医学无关,你喜欢医院?”
“我有一个好朋友,是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受他的影响,我喜欢上了消毒水的味道。”
“如何对待一位绝症患者?”
“爱心、问候、耐心、帮助、关心、温暖。”
“你可以到陪护中心上班了。”
“马上就有人来带你去更换衣服。”
陪护分种类,有生活陪护,也有心理陪护;陪护分病区,有门诊义务陪护,也有住院患者专业陪护;陪护过程是流动的,部分患者需要从入院到出院的全程陪护,有些只需要手术当日陪护,或者在病情有变化时呼叫陪护。
虽然临床护士的护理工作很专业和到位,但陪护工作性质依然很复杂,我们常常需要和病人亲密相处,和他(她)们呆在一起,陪他(她)们聊天,听他(她)们说话,同时做好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她)们因为疾病的影响大多变得脾气化,所以陪护人员离职快,人员变动很勤。
陪护中心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我一个单身大龄女子,没有家没有牵挂甚至没有男朋友,熟悉上班环境后,我就自告奋勇承担了值夜班备班的任务。
上班一年后,医院主管领导通知我:
第一次,自己的努力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我感到意外和惊喜。
我没有拒绝,信任成为动力的源泉,我唯有更加努力工作。
病房其实也是个复杂的小社会。
每天互道晚安之前,老婆婆和老爷爷都会共同哼唱一首曲子。有天,他们唱起了“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这首优美的曲子,他们闭着眼睛,专心致志的用共同的旋律紧跟对方的节拍。
我走出病房,他们那些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相互依偎的细节涌上心头,感动不已。
老是夫妻小是伴啊,爱一个人就是用共同的频率呼吸,一生得到一个知己,然后,跌跌撞撞一路相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这是何等的幸福。
有一次,陪护了麟城某地据说是黑道上一个老大,几十个小弟围在病区外面虎视眈眈像要吃掉我们。
老大抢救无效死亡后,却谁也不敢上前看一眼,结果是我和护士一起若无其事地处理尸体,很多小弟在十多米外崇拜地观看,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很滑稽。
病房陪护的故事足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送红包到领导枕头下面当垃圾处理掉的有;照顾患病老者的俊俏大姑娘是他老婆不是他女儿的有;农村来住院的小孩眼巴巴望着临床城里娃啃鱼翅掉口水的有;酒店老板术后禁食期间对着只鹅掌解馋的有……
有天素面朝天地踏着双平跟鞋走过麟城医院门诊大厅时,听到有人喊我:么女!试探的声音,似乎不敢肯定自己的眼睛。
我回头,是半坡完小的张校长。
“么女,真是你啊!没想到,听大箸说你失踪,说你满世界乱窜去了!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外表狂野内心娴静的女子,流浪对你来说,只是一种时尚,不可能是永远!”
我一时无语,半坡那片天堂呀,为什么每次想起我的心都会感到疼痛。
“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好看,这么漂亮!”张校长依然快人快语。
“大箸……”我临时改了口,“你们都还好吗?”
“半坡还是老样子,其实赵老师到现在还一直挂念着你,但他是传统男人,当地男女是抗不过古老风俗的,不过罗念念带小孩子很用心,每个假期赵老师还保持着出门旅游的习惯。”
我想找回过去那种他乡遇故知时发自内心的开心,可是,不行,我脸上依然只有那些令我反感的职业性的微笑。
大箸结婚了,大箸有孩子了,大箸又开始流浪之旅了……
我心底有了丝丝安慰,“么女,你呢?”
“么女,听说你们这有好几个全国知名的妇科专家,这次我是专程过来看病的,你看可不可以给我带个路。”
我说行,这是我的工作。
麟城医院五年的工作历练把我锻炼成了一位资质的vip陪护专家,我已经成为医大陪护专业的客坐教授。
再攻读一年心理学函授本科班后,我就能拿到心理学学士证书,这就意味着,日后我可以参加心理医生行业资格证的考试,将来,我希望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学专家。
麟城医院是个开放发展中的大医院,在这里,病人可以选择医生、护士、陪护人员,医院推出新型选择服务后,我的陪护工作更加忙碌。
周一下午是我到大慈寺做义工的日子,但临时接到通知:八楼外科病房新收了一批大型车祸的伤员,急诊加班。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一直穿梭在病房里,看到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及时出手。
外科值班医生是个有着一双黑亮大眼睛的瘦高个男子,为病人清洗伤口的手,利索而轻柔,让我想起段力爽的拥抱和温暖,半夜看到这么温馨的男子,真舒服。
五点多钟,值班医生说需要些食物,我自告奋勇下楼去买。
电梯一直等不到,我噔噔噔从楼梯往下爬。
五楼是妇产科病区,在楼梯拐角,我愣住了。
抱着个女子的男子,是岩波吗?
太像了,那背影,那步伐……
女子的脸庞朝向这边,俊俏美丽的模样有些扭曲,像是正在忍受疼痛的煎熬。
鬼使神差地,我悄悄跟在他们后边。
“医生已经确诊是宫外孕,得做手术。”一听声音,我就确定是岩波。
“不……我怕……”
“我们一直采取避孕措施的,怎么还会中标?”
“是我悄悄戳破避孕套的。”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没有明天!”
“可是我爱你!!”
“你这是无理取闹!!”
“你……”
我听得悲哀,这个男人,我开始鄙视他。每个人都有软肋,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围城内人常说的七年之痒,竟然应验。
十七
空闲时我依然上网,依然和雨蝶海阔天空的胡侃。
“蝶,函授课程太紧张,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你呀,还立志成为心理学专家呢:)你这是心理压力太大,建议你出去旅游一趟,散散心,什么都不要想,保证管用。”
我说我是想去,可手边的事情不是想放就能放下的。
“那你可以先自我调节。保证睡眠、合理饮食、改换衣服颜色、每天微笑、适量运动、听听音乐,对了,说到音乐,建议你听听小齐的《死不了》,保证鼓舞斗志。”
么女,小齐生日,1966年6月23日。
我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回应她:
天哪,小齐咋能这般永远青春!
“岩波他,好吗?”
我说一切如故,貌似很好。
她说我可是岩波的fans,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在一起幸福生活,我身为你的好友很开心。
我没辩解,我不想打破这个美好的成人童话,虽然虚假,但美丽。
“蝶最近在鼓捣啥呢?”
“长篇小说快要杀青,每天都有种筋疲力尽的窒息感。”
我说,这是不是男人射精后的感受,有些满足,有些虚脱,有些失落,还有些淡淡的疲惫和没来由的高兴。
么女,为你做人流的是我高中同学,她告诉了我所有情况,当初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扼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是凶手!我是个该死的凶手!!!我永远原谅不了自己……
么女,你在浪花文学网发的文我都读了,么女,么女,么女,你当初为何隐忍???
么女,现在是凌晨三点,睡不着……
么女,想你了……
岩波的留言越来越短,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他写的这些留言无望而空虚,得不到回应的他,失望得已经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上网时常去一个叫“酷不嫁”的论坛,里面蜗居着很多大龄单身女性,她们或者美丽、或者性感、或者独立、或者勇猛果敢自信坚强,她们有个共同点:
都是单身。
论坛有很多响当当的口号:
大龄独身有害无祸。
在口号后面她们罗列出数不清的理由:
“独女”自在而优雅地生活着,单身着,快乐着。
“独女”宁静而淡定,在自我的包裹中永远与众不同。
“独女”内敛、含蓄、低调,永远保持着一份对爱情和生活的完美理想。
“独女”产生于大众,归属于自我,若某日不想再“独善其身”,转型时不用申请。
“酷不嫁”论坛的火爆和岩波主持的“浪花文学网”有得一拼,偶尔误撞进来的男士常常感叹:
为什么世间这么多的尤物
竟要选择躲避在这片虚拟的港湾里
是世间男人让尤物们过于失望
还是这些尤物选择了
大隐隐于网络
小隐隐于“酷不嫁”论坛
这张新帖引来无数跟贴,在你言我语的讨论中,有人提议“酷不嫁”论坛来次聚会,因为受到时空限制,与“同城或者临城聚会”为主要方式。
第一次聚会空前热闹,都是大龄单身女子,单身的原因很多,很多网友都曾单独发过帖总结自己的昨天,说来也算是一群熟悉的陌生人。
来的网友几乎都是时尚有品味的!“麟区”版主这样总结时,有人大呼,俗的都成良妇了!
有人反对:我这么雅,也是良妇!
那人反问:这里是没有负担的单身派对,那你?
回答:我曾经是良妇!
版主提议合影留念,以纪念论坛发起的这次活动。
大家一下子就亲近起来。
彻夜的喝酒狂欢后,大家熟悉起来,后来的聚会变成了自发主动的,理由缤纷多彩:
某友升职、某友生日、某友远行回来、某友出新书,理由甚至简单到某友想要发会呆这样的。
这个群体是真实而坦诚的,记得有次狂欢至半夜,我不胜酒力,连跑洗手间呕吐,有个很谈得拢的黑衣女子扶我去。回来时她问我愿不愿意在很大的包厢里集体kiss,我顿时酒醒了大半,我告诉她我不是“同志”,她有些意外,很自然地拎起手掌,我以为她想打我,下意识地躲避,没想到她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然后,笑着对我说,“对不起。”我笑笑,抱抱她瘦弱的身体,我知道她是某电视台小有名气的主持人,她的自我惩罚让我很难过。
现在我的生命里有两个男性知己,一个是网上的K,一个是医院同事叶。
K是个观察力和透视感极强的男人,他是我网络上唯一视频的朋友,第一次聊天后,他说:么女,你的心理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我笑笑,继续顶着我20岁的心灵25岁的面孔30岁的身材40岁的思想在网上到处招摇骗撞。
我躺在烟花三月的当铺里,看身边的人造美女媚眼横生。
我们有空时也谈谈诗歌、文学和文坛那些不知其所的东西,我们互视对方为红蓝颜知己。我带他参加我们的单身派对,就像对待平日慕名来参加的陌生人一样。聚会散场后,他回他的家,做他的好丈夫好父亲好男人。
现在的我,没有爱情也不再想有爱情,我总是目送他一程,心静如水。
记得刚来麟城那年,函授班同学对我每天都穿黑衣服感到很奇怪。
“寒水烟,你一定是个有伤口的女子,因为在黑色的掩饰下,不容易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疼痛。”有个貌似聪明的同学曾一本正经研究过我。
我笑笑,没有回应。
我翻开20岁时的照片,那般岁月,街边小摊上花20元买一件体恤穿在身上也是好看的、青春四溢的。那时的照片,全都有简单干净的笑靥,简单干净——我好久都不曾用到这些词语。
我现在有很多色彩鲜艳的衣服,因为我要根据病区来穿着适合的彩装,比如到产科穿粉色;到外科穿天蓝色;到老干科穿鹅黄色……老病号看到我,都亲切地说,彩色天使飞来了!
20岁之前,我习惯用母亲中的姿势裸睡,陈亮老说:么女,你对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
20岁到30岁这个年龄段,每天睡觉我都得抱着什么才能入睡,比如心爱的男人、喜欢的布娃娃、哪怕是同样孤单的棉布枕头。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十年,我总是处于饥渴状态,青春饥渴、爱情饥渴、金钱饥渴、性饥渴、水饥渴、爱饥渴、思念的饥渴。
十年来,我总是背个大大的包在赶路,走来走去,最后都形单影只,一路孤独。
30岁以后,枕边摆本《圣经》,睡前摸摸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我说你听谁瞎编的?
“一个名为“陈滔”的ID发布的。”
麟城空气稀薄,我觉得自己接近窒息。
我说你都知道了。
“坦诚说吧!”
我说我现在过着一个人、一张床相依相伴的生活,用自己赚来的钱养活自己,虽然辛苦,却很实在。
“那你寂寞吗?”
我说我不寂寞。
“那床寂寞吗?”
我再次沉默,是啊,床有生命吗?床有感觉吗?床?它会寂寞吗?
“么女,记得某畅销网络小说上说:陪你睡觉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变心,只有床默默地让你躺让你靠。”
周齐齐买了崔建演唱会的门票,呼我一定要过去。
我答应着,如期前往。
“么女,你更加绝美冷艳了!”她依然大咧咧的性格。
我说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我们都老了,而崔建,他,永远,这么年轻。
依然参加“酷不嫁”论坛的网友聚会。
R说:昨天读了本小说,说书中的女主角,一个人,平静地上班,寂静地读书,安静地入睡,从此无欲。读着读着,感觉女主角写的就是我,忽然心酸,泪下。
Y大声朗诵着洛扎诺夫的语句:我们为爱而生,成就不了爱,我们就会在这个世界上忍受不了煎熬;成就不了爱,我们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收到惩罚。
Q紧接:我们就像中世纪的圣奥古斯丁,在把放荡的青春典当之后又叛依上帝,余生过一种禁欲般的圣徒日子。
J也不示弱: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有人太晚觉悟冥冥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
L干脆朗诵起古诗: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我觉得这个夜晚的聚会不像往日那般狂欢无度,这个夜晚与众不同、无比诗意,让人不想离去。
有天下班,恰逢黄昏时分,看到几个妙龄女子用一种很酷的姿势蹲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一边,用那种有些漠然,有些玩世不恭的表情冷冷的打量着行人、打量着这个世界。这一切很像我20岁的影子,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了解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不过白纸一张。我专注凝视的眼神惹来了她们的注意,她们眼神里淡淡的酷里充满了好奇、对这个多变世界的懵懂、探求的渴望和伪装的心虚,我笑笑,继续走路,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都有过啥都不懂却要事事装佯的年轻时代,等到历经沧桑,却已经过了喜欢倾诉的年龄,于是,只好学会沉默,真应了“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辅新词强说愁”那句话。
路过花鸟市场时,听到杜鹃鸟的叫声,停住脚步,突然有种“杜鹃声里斜阳暮”的寂寥之感,但那感觉瞬间即逝。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寻人启事:
几千册藏书?李江涛竟然每天还在坚持买一本书。
麟城,没有人知道我叫么女。
自从离开大箸后,我就记得大声告诉每一个朋友我的名字:我叫寒水烟。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斜阳夕照,清晨和黄昏,竟是这般不同的美丽,我深呼吸,继续向前,步伐笃定、欢快。
(全文完)
杨淑美,楚雄文联会员,作品发于《美颜志》《爱人》《楚雄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