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鲜血,似乎永不停歇的战争,是这段混乱无序的纪元的主调。
新人类与寄生者的全面战争始于联邦五十六年,寄生者对位于联邦边境的斐波那契星链展开突袭,星链全境陷落,战争纪元开启。
战争纪元第三年,联邦与寄生者爆发大规模消耗战,联邦“红暴君”号战斗机与寄生者殊死搏斗近八个小时,击毁上百架敌方战机并击退寄生者母舰,自身同样遭到重创。
战争纪元第四年,寄生者挑起卢卡斯星云战役,在这场战役中,寄生者首次投放以模拟向导精神攻击为主要进攻力量的亚种军团,对以哨兵为主体的联邦军队造成巨大打击,联邦节节败退。
战争纪元第...
战争纪元第六年,帕多瓦星链再次遭遇寄生者亚种军团袭击,“红暴君”号为主导的特殊舰队前往增援,第一次与亚种军团的隐藏旗舰机展开直接对抗。
帕多瓦星链的某颗星球上,铁灰色的岩石被一架坠毁于地表的战斗机深深犁开一条骇人的沟壑,深坑之中,烟尘与机体燃烧形成的黑烟缭绕不止,金色的火花时不时从已经严重变形的驾驶舱中爆出。
不久后,驾驶舱的舱门被一只机械臂钳住两端,在一声巨响中被猛力撕扯下来。
身穿战盔的高大人影踏入舱内,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副深邃到令人目眩的面容。他伸手捋过被闷出热汗的白色发丝,暗红色的眼眸缓缓扫视一圈,视线阴鸷而冷冽。
过度暴露于亚种向导的精神攻击,苏的头隐隐作痛、感官也有些混乱,耳边全是无止境的嗡鸣声。
这架坠毁的战斗机是寄生者亚种军团的旗舰机,是军团的指挥者,绝大部分的精神攻击都来自于对它的模拟与放大。它十分擅于隐藏自己,在以往的战斗中,联邦军队一直没能锁定它的位置,这一次,它终于现身,并在围剿中被红暴君击毁。
寄生者,是新人类在宇宙迁徙过程中遇到的最为强大的恶意外星种群,它们是一种天生具有掠夺性与侵占性的生物,不具备精神,却拥有惊人的智慧,向其他星球殖民是它们的本能。
与寄生者截然不同,新人类在漫长的演化中诞生出了拥有特殊精神力量的人种,哨兵与向导。
在通识认知中,向导的精神力量在于安抚与梳理,本身并不存在攻击性。而在未向民众公开的机密资料中,哨兵与向导两类人种的基因都存在异变的可能,其中,向导的基因突变会让其精神触梢开始具备强大的攻击性、隐蔽性与扩散性——此类向导被称为亚种向导。
但由于亚种向导数量过于稀少,且迄今为止所有关于亚种向导的实验都无法令其精神触梢保持稳定,联邦未能形成规模性的亚种向导部队。
从理论上讲,根本不存在精神载体的寄生者不可能拥有精神能力,更遑论模拟出亚种向导的精神攻击,并将其应用于战争中——这是联邦目前都无法做到的事。
因此,寄生者亚种军团的出现让新人类联邦措手不及,战争遭遇严重挫败。在这两年间,联邦倾尽全力,试图找出寄生者实现亚种向导军团化的真相。
而现在,洞悉这一切秘密的机会就在这架坠毁的旗舰机里,就在苏的面前。
除了精神网上残余的伤害,苏的身体只受了些轻伤,那架旗舰机充当的是军团的中枢,本身的战斗力实际上并不算很强。
一般来说,战败的对手的结局是在粒子炮弹中灰飞烟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留下一具焦黑的残骸。为了获得足够多的信息,苏留有余地,并未下死手,就算敌人依然死亡,那么遗体的脑组织也必须带回。
舱内原本应该是驾驶员座椅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蚕茧状的金属保护舱,苏通过微型终端操控机械臂进入舱内,对保护舱表面进行切割。
寄生者的肌肉与骨骼具有很高的弹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变形与再塑,遭遇高强度冲击时,它们会自主改变肌肉与骨骼的形状,变成一滩如同章鱼般蠕动的类软体生物。
机械臂用激光将舱盖切开,看清舱内的景象后,苏却缓缓皱起眉。
舱中躺着一个人类,不是类人形生物,而是真正的人类。
苍白的脸庞上是紧阖的双眼,下半张脸则藏在一只黑色金属面罩下,纤长的眼睫因痛苦而隐隐颤动。苏的视线扫过舱中人的身体,确认他确实有着与人类别无二致的躯干与四肢,肌肉和关节的外在形态没有任何异常。
这颗星球的重力与大气环境都处于正常范围内,不需要多余的氧气设备,苏伸手抓住舱中人的金属面罩边缘,将面罩揭开。
迎接苏的是猛然刺出的一把匕首,苏早有防备,电光火石间抬手格挡,将匕首从对方手中击落,反手拧住对方手腕。因坠毁带来的冲撞,舱中人近乎虚脱无力,但那双眸已然睁开,左眼瞳孔幽黑深邃,右眼则是人类中十分罕见的耀金色。
舱中人有一副清艳的面容,那对异色的瞳眸却被深重的仇恨与敌意所裹挟,决绝而冷淡。
寄生者的亚种军团首领,竟然是一个人类向导。苏居高临下地审视对方,声音冷如寒冰:“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苏便再度感受到来自精神图景的攻击,只是,眼前的人相当虚弱,无法再对他造成可观的伤害。苏手指用力,毫不留情地折断了舱中人的手腕,后者的身体在剧痛中陡然紧绷,脖颈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仍未发出一点声音。
苏再次操纵机械臂,将对方从保护舱中抬出,束缚住四肢,带回了红暴君号,坠毁的寄生者战斗机残骸也被随后赶来的同伴一并打捞。
苏驾驶红暴君号返回军港休整,战机降落后,军部科研人员迅速将活捉回的俘虏转移至基地,苏则去医疗中心接受检查与治疗。
苏脱去沉重的装备与衣物,躺入灌注了特殊药剂的治疗舱中,戴上呼吸阀。两个小时后,治疗完成,他从舱中起身,多年征战留下的伤痕横亘在他宽阔的胸膛、肌肉虬结的臂膀与腰腹,让那具高大的身躯充斥着不似人类的暴戾与肃杀,仿佛一具真正为战场而生的盔甲。
苏擦干身体上残留的药剂,穿上衣服,一颗一颗扣紧特制军服的金属扣,装备好武装皮带与随身配枪。他刚戴上右眼的黑色眼罩,治疗室的房门便被人敲了敲,莫斯科走了进来。
“上将,”莫斯科朝苏颔首打招呼,手中拿着两份文件,他递出其中一份,“这是您的最新检查结果,狂躁因子有所上升,军部建议您再接受两天的精神梳理。”
苏没有去管自己的检查结果和军部千篇一律的建议,他最后穿上军服外套,开门见山地问:“俘虏呢?”
莫斯科将苏的检查报告放下,转而递出了另一份文件:“他是一位原联邦向导。”
听到联邦向导四个字时,苏暗红色的眼眸冷了些许:“他是怎么接触到寄生者的?”
“战争。”莫斯科凝重答道,“他‘殉职’于六年前的斐波那契战役,那时他的军部编号是CN-1001,姓名瓷,军衔中士。”
“殉职?”苏皱起眉,“是同一个人吗?”
“DNA完全匹配。”莫斯科答道,“军部已经调阅了他的精神筛查记录,他在殉职前的亚种变异倾向只有15%,不足以达到亚种化的程度,但他现在的数值是75%,并且还有上升的趋势。”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亚种变异倾向在35%以下时,在无外力干涉的情况下会维持稳定,不再上升。而一旦变异倾向超过这个阈值,便会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加深亚种化,直到最终达到理论上的最优值99%。
因此,寄生者所掌握的亚种向导军团化的秘密,其底层逻辑很有可能在于,它们已经找到稳定催化并复制路径的方法。
这残酷地昭示着,他们面对的敌人,很有可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苏沉声问:“他为什么背叛联邦?”
莫斯科:“军部认为有几种可能,一是他的确背叛了联邦,背弃了自己的家园;二是他遭受了胁迫,不得已效忠寄生者;三是寄生者在他的精神域内种下了强力的精神钢印,他会本能地将联邦视为敌人,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理论上讲,不论是哨兵还是向导,只要存在精神域,便有种下精神钢印的可能。但一般来说,哨兵的精神域更加脆弱、更加狂躁动荡,也更容易种下钢印;而与之相反,向导的精神域复杂、坚固,也拥有哨兵所没有的自我修复能力,没有成百上千次的尝试,几乎不可能形成钢印。
苏接过莫斯科递来的档案,在卷宗上再度看到了那位“殉职”军人的脸庞。
那时的瓷才刚服役不久,入伍证件上的面容透着朝气的青涩,一双黑眸灵动、澄澈又坚毅——这双眼睛与苏数小时前所见到的截然不同,这位亚种军团指挥官如今有着一只异色的金瞳。
苏:“导致右眼差异的原因是什么?”
莫斯科:“具体原因还不确定,军部猜测是改造精神域所引起的并发症。”
苏再浏览了一阵资料细节,将文件还给莫斯科,动身前往地下基地。基地内一片嘈杂,所有工作人员都面色凝重,行动间十分紧绷,见到苏,大多都只有空匆忙喊一声“上将”便快步走过。那名俘虏带来的隐匿真相,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难题。
苏一路来到最高机密等级与安保等级的实验室外,隔着单向玻璃,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实验室充斥着冷金属色调,各类仪器嗡鸣作响,床上的人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裤,被扭断的右手手腕已经在医疗舱的帮助下基本复原,缠着一圈绷带。
此时,他似乎陷入了一场精神折磨之后的晕厥,黑色的发丝浸了汗液,缕缕贴于惨白无色的额头与脸颊上,鼻下淌着猩红的鼻血。
他的脖颈上戴着一只黑色金属颈环,这种颈环依靠其中的纳米针与向导调动精神触梢最为关键的一节神经末梢相连,能够有效阻止向导使用精神力量,强制使用的话会带来眩晕、麻痹、血管破裂等后果。
此外,他的四肢也被束带束缚着,左手臂上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长软管,用来注射镇定剂等药物。
几名实验人员站在床边,其中一人用毛巾轻轻擦净瓷的鼻血,记录着瓷在测试中留下的各项数据。
莫斯科跟着苏站在玻璃边,道:“上将,军部尝试通过一些外在刺激逼迫他打开精神域,搜寻他的记忆模块,但他的精神域的防御机制非常强,会产生本能反制,几乎无法被攻破,最长的一次尝试只在他的精神域内停留了七分钟。暂时还不确定这种机制是他自有的,还是寄生者的精神钢印的体现。”
苏:“继续尝试。”
莫斯科:“是。”
就在这时,实验床上的人的双眼有了细微的震颤,接着便慢慢睁了开来,异色的眼眸中还残留着茫然、空洞与精神超负荷的不适。他流了太多的汗,整个人几乎像被从水中捞出,一名实验员抬高他的头,为他喂水。
清水流过喉咙的触感让瓷的神采清明了些许,他皱起眉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压制,变回了那具只知道执行指令的人造兵器,圣洁、残酷得如同高台上的祭品。
亚种军团的指挥者被俘虏,对寄生者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它们短暂退守到了边境防线之外,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边境都没有再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目前,审讯手段基本集中在精神领域与口头询问上。大多数时候,瓷完全拒绝和审讯人交流,军部派人向瓷展示过他在联邦留下的各种生活记录和档案,瓷也依然无动于衷,甚至在机器的监视下都没有展现出任何精神波动。
至此,军部基本可以确认瓷被寄生者种下精神钢印的猜测。深层次的精神钢印十分牢固,它会自动删除、篡改记忆,催眠大脑,任何有悖钢印内容的东西都会被大脑归类为错误信息,或直接屏蔽于思维外。
想要去除精神钢印,首先必须找到钢印在精神域内的准确位置,其次便是将深度烙印的钢印与精神网一点一点剥离。剥离的过程非常危险,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造成精神域崩塌坏死。
其实,军部并不缺更严酷的审讯手段。只是,瓷曾经是联邦的士兵,过往的身份让军部在这件事上有些束手束脚,不到万不得已,军部不想对一位有极大价值的亚种向导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在审讯僵持的第八天夜里,苏再度来到了基地地底。
金属的墙面依然泛着冷光,身穿白色衣裤的人安静地待在床上,莫斯科则神情严肃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参与过卢卡斯星云战役的哨兵里,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精神网受伤,四分之一的人引发了狂躁等各类精神病症,瓷中士,我们希望你能意识到自己的背叛行为给联邦带来的伤害。”莫斯科沉重道,“你的身份军部还没有对外公开,否则你将面临的是大量联邦士兵和民众的怒火,他们会要求把你送上军事法庭,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你曾经的忠诚,我们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到来,也不愿意放弃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向导。”
连续多日的精神与口头审讯让瓷看上去略显疲惫,但神色依然清冷无波。
瓷:“有战争就会有牺牲。”
莫斯科皱起眉:“这不是应有的牺牲。”
“你有你效忠的国家和人,我也有我要做的事。”瓷平静道,“仅此而已。”
莫斯科还想再说些什么,实验室的大门忽然开启。
瓷微微抬眸望去,进来的是一位身穿军官制服的高大男人,线条成熟深邃的脸庞上有一只暗红的眸,另一只藏在眼罩下。对方沉默地凝视他,和那天在坠毁的舱室中一样,散发着强大、深沉的来自哨兵的压迫力,如同一位暴君。
一位军官的到来,往往意味着更强力的审讯手段。
莫斯科立马起身,向苏行了军礼。
苏:“你出去吧。”
莫斯科:“是,上将。”
莫斯科离开后,苏走到瓷的面前,天花板的灯光拓在他的肩头,让瓷的身影几乎被他笼罩。
苏的声音被冷色调的金属空间放大,回响于瓷的耳畔:“为寄生者效力,你能得到什么?”
瓷漠然道:“结束战争,迎来和平。”
“战争结束,不一定会有和平。”苏道,“只要获胜的不是正确的一方。”
苏的话让瓷陷入了一瞬的茫然,仿佛他的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强制中断了他思考的过程,这让他产生了些微的痛苦。瓷皱眉按住额角,数秒后才慢慢放松身体,神色重新缓和。
“军官先生,你不会从我这里问出你想要的东西。”最后,他平静地开口,“你可以选择杀了我。”
苏沉默片刻,脱下手套,伸手按住瓷的脖颈。瓷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被牢牢掌控于这只手中,也许在下一秒,他就能听见自己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然而,瓷却感觉脖颈一松,金属颈环被苏用指纹解除锁定,脱落下来。
颈环被解除的一刹那,瓷便感到自己的精神触梢放松活跃了起来。精神触梢是亚种向导最强有力的武器,它足以让哨兵癫狂发疯,极端情况下,它甚至能直接造成一名哨兵的脑死亡。解除一个亚种向导触梢的限制,绝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瓷不认为这是苏对俘虏的仁慈,他在他身上感受不到这种情绪。
按住他脖颈的手继而缓缓滑动,拇指抚过他的喉咙、下巴,最后停在下唇。苏俯下身,红眸圈住他,像在描摹一件精致趁手的武器:“你活着对我更有用。”
话音落下,苏猛地收紧手掌,像要置他于死地般掐住了他的脖子。
死亡降临的预感让瓷本能地调动精神触梢反击,他触碰到了苏的精神域边界,可那片雾障般的领域却和普通哨兵不同,瓷发觉自己的触梢正在被吞噬、被溶解,这如同一道劈在他精神上的闪电,带来了剧烈的痛苦,仿佛大脑被利刃刺穿。
苏在下一刻便松开了他的脖子,空气伴随着血腥味一起灌进瓷的鼻腔。他几乎是瞬间便出了一层汗,被锁住的四肢颤抖着想要蜷缩,精神触梢被反噬的痛苦让他流出鼻血、咳出血沫。
疼痛,巨大的、无尽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瓷生生捱过这阵痛苦,脱力地躺在床上,湿红的眼角模糊一片。
在那时,他便明白了苏为什么要解除对他精神触梢的限制,又是为什么要让他感受濒死、从而主动伸出触梢攻击——
苏是一位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是亚种哨兵的一类极端化变异分支,他们拥有更加优越的感官、身体素质与精神活跃度,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通过构造虚拟的精神域“陷阱”,来反噬向导的精神触梢,给对方造成精神重创,并打上短暂的精神标记。
与之相对,黑暗哨兵的狂躁因子水平是一般亚种哨兵的五倍,他们几乎一生都将生活在狂躁与镇静的拉锯中,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下一秒,一股液体顺着瓷左臂上的软管注射进他的体内,那股液体先是冰凉,随后变得滚烫、灼热,甚至带着电流般的刺激感。
短短数秒内,这股液体便化作一股凶猛的暖流和一股陌生却尖锐的气息,毒液般顺着他的五脏六腑扩散,席卷他的精神与身体。
遭遇精神反噬的瓷一时无法动弹,只能麻木地接受——他能感觉到,他被注射的是苏的信息素,再加一点结合热催化剂。
瓷异色的双瞳微微颤着,面颊渐渐在升温的刺激中发红,不再那么苍白无色。
黑暗哨兵可以无视匹配度标记任何一名向导,他们的信息素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结合催化功能。而刚刚才被打上苏的精神标记的瓷,无法抗拒这一切。
瓷明白苏的目的,他想通过与他建立彻底的、深度的精神链接,来获得他的精神域永久访问权。
一旦他完整标记他,天生便犹如楔子般契合的哨兵与向导,彼此的精神世界会向对方渐渐敞开,直至不再有任何秘密、不再有任何隐瞒。
瓷并不是没有想过,联邦在走投无路之际也许会让一个亚种哨兵强制标记他,以此来获取他脑海内关于寄生者的秘密。但他没有想到,做这件事的人会是亲手抓他回来的联邦上将、战场的“红暴君”。
毕竟,标记的建立也意味着他们将成为彼此的一部分,对彼此的精神域产生深度的影响。向导从生物本能上会对自己的哨兵产生臣服性,而哨兵也更容易被向导种下精神暗示、甚至是精神钢印。
这一切,都会让瓷获得不该有的筹码。
也许苏真的疯了,疯狂本就是黑暗哨兵的精神底色。
结合热渐渐剧烈,瓷眼前的景象与色彩也变得浓郁,他还泛着刺痛的精神触梢如同在高空漂浮的幽灵,让他时而清醒想要反抗、时而又模模糊糊想要放弃。
苏俯下身望着他,暗红的瞳眸流出的视线仿佛实质般融成了瓷脸上的血。他的手指攥住瓷的下巴,凑近他的嘴唇,如此亲密的动作,却没有沾带任何感情。
苏将瓷唇上的一缕血丝舔入口中,血液中的向导素不像普通向导的那样柔和,既辛辣、又苦涩。
苏探手抚摸瓷的脊背,手掌下的肌肤柔韧温凉,谁都难以想象,那架神秘残忍的敌人机甲之下是这样一具身躯——它本该身披荣耀的旗帜,被放入棺椁,接受战友的悼念与缅怀,可它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背叛的温床。
恍惚之中,瓷感觉四肢变轻,不再有束缚感,有人将他从实验床上抱起,臂弯组成的怀抱很宽阔,却很冰冷。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阻止接下来的事。
不知过去多久,瓷被放在一张陌生的、柔软的床上。
苏的手托着他的颈后,张开的五指修长而有力,这只曾经轻易扭断他的手腕、也险些让他窒息而死的手,此刻就像一道沉重的枷锁,永远地禁锢着他。
Tbc.
【有彩蛋】
▍ABO,但只有O
前篇请见合集
今早从睡梦中苏醒时,卧室还残留着昨夜的热意,余温在被褥中徐徐烘烤着瓷衣衫下的脊骨。
瓷微微皱眉,他扯开身上盖得过于严实的被子,好让四肢皮肤可以接触到微凉舒适的空气。阿斯拉夫星的夜晚虽说气温低,但室内还不至于寒冷,瓷向来不会把自己裹得像只幼蚕,想必是俄在他睡着之后自作主张的结果。
肚子空空如也,瓷困倦地打着哈欠起床,麻烦管家帮他送早饭或者午饭。佣人进来送饭时,他也再懒得遮掩自己脖颈与双腕周围暧昧的痕迹,照常向对方道谢。
当然,也没有人敢真的放纵视线,瓷住进克林宫已经快两个月了,该有的猜测早已尘埃落定。...
当然,也没有人敢真的放纵视线,瓷住进克林宫已经快两个月了,该有的猜测早已尘埃落定。
瓷窝在沙发中,拿起角落里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阅读,这是一本阿斯拉夫星的通识科普书籍,谈不上有什么有趣之处,只是它面向的适龄人群为少儿,因此用词不复杂,很适合作为瓷的语言训练读物。
刚翻过两页,房门便被打开,被打断阅读的瓷抬头一看,神情并未有任何波澜,似乎已经对眼前的人进出自己的房间司空见惯。他又低头读着下一个段落,口中平静道:“少将昨天晚上刚来过,我现在恐怕没有精力伺候你,上将。”
苏却径直从衣柜中翻出一套衣服,内务官为瓷准备了许多衣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带有阿斯拉夫星特有的民俗花纹,但瓷几乎从没穿过它们。
瓷的话不知有没有飘进苏的耳朵,苏将衣服丢在沙发上,含义不言自明。
“去医院。”苏道,“在你下一次潮期来之前记录你的激素水平变化。”
瓷的确在前不久随口和俄提过一次自己偶尔会感觉不太舒服,俄当天下午便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一番详尽的检查,除了一些难以解释的指标变化,其余什么也没查出来。
自然,就算中星系人和阿斯拉夫人在身体构造上再相似,中星系人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理系统,单凭阿斯拉夫星系的医疗科技,真正能分析出来的病因只有那么一小部分。
虽然瓷对去医院没兴趣,但能够离开这座闭塞的宫殿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瓷换上苏给的衣服,后者站在门边,看着瓷扣上最后一颗纽扣。
到了医院,昨晚总归没睡好,瓷做常规检查时便感觉昏昏欲睡,最后一不小心在身体扫描仪中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一间病房的床上。
俄站在房里,正蹙着眉头盯着手里几份检查结果,嘴唇紧抿,担忧凝在眸中。
看见瓷醒了,俄立马在床边坐下,指着资料上被医生做下的几处标记,问:“瓷,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这几项指标比上次变化幅度更大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伤害?”
瓷简单扫了一眼,回答:“信息素紊乱导致的激素水平异常,很常见的亚健康症状,不用太在意。”
俄难耐地沉默着,手掌悄然攀上捏紧瓷的手指,将他的手背压在自己手心。他牵起瓷的手,在修长的指骨上落下轻吻,又专注而担忧地看着他,眼眸仿佛在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离开医院时,瓷的身上被披上了厚重的毛绒外套,外套是苏的,胸口还别有军章。瓷驻足抬头,望向头顶深空,看着天幕上时不时闪烁的星辰。他感受到它们透出的一股冷酷生机——哪怕是近乎永恒燃烧的恒星,对于宇宙法则也不过是眨眼一瞬,更不要说如同尘埃的他们。
瓷轻轻呼出一口白雾:“你们知道为什么星星有时看上去像是在闪烁吗?”
俄虽然不知道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仍然认真回答:“因为大气密度不均。”
瓷:“那你们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颗星星闪烁起来吗?”
俄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瓷却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迈步轻快地朝前走,寒冷也丝毫没有裹挟他的步伐,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在打从心底里享受这片异星上自由的夜空。
苏顺着瓷的目光抬起头,他是生长在这片星空下的人,这幅景象已经不再能吸引他,但瓷的身影是唯一的变数,他便愿意重塑自己对这片星空的感觉与回忆。
也是在这时,苏这才发现,原来星空已经与他记忆里的模样不知不觉出现了偏差,它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经历着陨落与新生。
黑暗无光的房间中,瓷拖着眩晕虚浮的身体下床,双眼被流进眼眶中的汗水刺得隐隐作痛,视线也模糊不清。他循着记忆开门,让走廊上值夜勤的佣人去通知上将或少将他身体有突发情况——反正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再滥用镇定剂,到头来都还是得找他们解决。
随后,瓷放任自己躺回了床上,正半梦半醒昏睡间,他被裹入怀抱。
这是两个他经常造访的臂弯,所以哪怕瓷在混沌中有些分不清吻他的人是苏还是俄,他也放松了身体,将接下来的一切交给他们。
第二天早晨,瓷在淋漓的汗水中醒来,明知道他这时候十分怕热,父子俩却还一左一右将他环得密不透风。要不是实在热得没法继续睡,瓷万般不情愿起床,他本来就没睡几小时,身体的消耗可想而知。
瓷将苏和俄的手臂推开两道缝隙,好让自己从中脱身。他光着脚来到窗边,伸手拂开窗帘,本意是想开窗透透气,却发现,凌晨的天空透着一股奇妙瑰丽的金红色,地平线蒙着一层金羽般的雾,整个星球如同陷入炽热的火海,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象。
“那是尘埃燃烧的颜色。”苏的声音从昏暗中响起,他显然明白瓷在好奇什么,声音淡淡解释着,“从今天开始是恒星风暴期,风暴抛洒出的高能粒子与星球的大气层剧烈摩擦,会点燃外层大气的尘埃,我们叫它‘燃尘’。恒星风暴每三年出现一次,燃烧会持续整整一个月。”
苏来到瓷的身边,手掌贴上瓷的后背,瓷回头望去,苏的眸光在被恒星风暴浸染的奇异天色下泛着暗红,瞳孔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瓷轻声道:“那我还挺幸运的,能见到三年一次的景象。”
俄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来,他停在瓷的身侧,安静地为瓷披上外衣,低头询问他身体是否有不适。俄向来很紧张他的身体,瓷摇摇头,安抚般地伸手轻轻摸了摸俄睡得凌乱的发丝。
俄没有让瓷在窗边待太久,便拉着他回去让他躺下休息,苏则给床头已经空了大半的水杯添了一些水。第二次面对瓷的潮期,父子俩显然比上一次得心应手得多,照顾得面面俱到。
但即使如此,缺少信息素环境的瓷依然过得不算安稳。
潮期最后一天,瓷因为信息素紊乱发起了高烧,医院对完全陌生的病症束手无策,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头两天里,瓷的高烧不停反复,直到第三天才渐渐好转。
那几天里,苏和俄也没有睡过整觉,往往是军部必要的事情告一段落便立刻来医院。瓷心里清楚,自己身体的异常是长久不处于正常信息素环境时产生的病理反应,虽然症状可以缓解,但只要他一天不回到正常的信息素环境,下一次的病理反应只会恶化。
但瓷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只是告诉苏和俄不用太担心他,没有必要因为他大费周章。
虽说如此,每次房门被打开时,瓷都能瞥见外面前厅中随时待命的众多医生,与牢牢守住这间房间的安保人员。
居住在医院的第四天,瓷的症状终于彻底稳定。他午睡醒来,打开病房门,苏和俄都不在,倒是坐在外面沙发上的莫斯科见状立马起身,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
瓷:“谢谢,没有不舒服了。”
莫斯科:“上将和少将十分钟前来过,现在在会议室,需要我帮您叫他们过来吗?”
瓷摇摇头,问:“我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瓷:“出去走走也不行吗?”
莫斯科为难地抿起嘴唇,他悄悄示意病房外的安保人员,显然有些默认的事情没法宣之于口。瓷见状叹了口气,莫斯科也不过是上传下达那两人的命令而已,他也不想给他惹麻烦。
瓷:“好吧,那可以麻烦你帮我带一些书籍过来吗?”
莫斯科显然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那天深夜,病房门从外面静悄悄地打开,苏踏进房中。
房间的窗帘敞着,窗外的天际依然充斥着尘埃燃烧的火红,让原本色彩洁白的房间也如同倾倒了红色染料,空气中的灰尘粒子都折射出光点。
瓷沉睡着,吐出舒缓匀称的呼吸,他的皮肤被这抹奇异的红色浸染,如同覆盖着一层雾气般光滑柔和的薄膜,像是一枚藏在坚硬蚌壳中的红贝。
瓷的手腕处贴着一条电极线,末端连着床头的医疗监视仪。苏脱下手套,摸了摸瓷的额头与唇角,瓷的体温恢复正常,嘴唇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因为脱水而干燥得厉害了。
瓷的枕边摆放着几本书,多半是他找莫斯科要的。苏随手拿起一本关于大气现象的书籍翻了翻,发现瓷在书中用笔勾画出了不少词汇,并在词汇下方分别画了一些形状各异的线条。
那些词汇大多很简单,瓷的阿斯拉夫语水平已经有长足进步,这些词汇并不像是他需要特别记忆的内容。
苏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将书放回。
就在这时,床头的仪器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屏幕上的数字陡然开始杂乱无序地跳动,仿佛遭受了某种突如其来的电磁干扰。
苏心中一紧,在理智回笼前便立刻将瓷从床上抱起,紧迫地查看他的情况。
瓷迷迷糊糊转醒,看上去并无异样,他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困倦地开口:“你怎么来了……刚才什么声音?”
看见瓷的反应,苏顿时冷静下来,明白仪器异常和瓷的身体无关,他让瓷重新躺下,转身来到病房外。
很快,莫斯科面色焦急地大步跑进,紧急地向苏汇报着什么。周围机器噪音太大,瓷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他扭头望向窗外,天际的火海似乎越来越浓郁了,赤潮般降临在这颗星球上。
“瓷!”
俄急躁的声音传来,他跑进病房,看到瓷无碍,惊魂未定的神色才平复下来。他弯腰摸了摸瓷的脸颊,声音一改往日,透着十足的紧迫:“瓷,首都星出了很严重的事,我们得立马回克林宫,好吗?”
“出什么事了?”
“恒星风暴强电磁干扰。”俄紧紧蹙眉,一边回答一边将瓷从床上抱起,“以前燃尘期都是弱干扰,这是我们第一次碰到强干扰,抗干扰措施已经不起效了。半小时内首都星迎风面区域的电磁设备与雷达会全部瘫痪,包括有电磁传感功能的大气防护层。如果没有防护层,燃烧的尘埃可能会穿透大气层到达地面。”
不需要俄多说,瓷便能明白事件的严重性,一颗被熊熊燃烧的太空尘埃包围的星球,一旦失去防护,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医院时,头顶的云层似乎都已经被火焰点燃,原本寒冷的夜晚变得炽热,连呼吸间鼻腔都带起丝丝的灼痛。宇宙带来的灾祸偶然又无情,一次小小的变化,都可能让一个文明饱受巨大的煎熬。
瓷被两人带回了克林宫,也许是因为事态的确是前所未见的严峻,又或者是不安的外在因素驱使着苏俄二人必须让瓷保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瓷没有被送回房间,而是就待在了他们身边。
苏俄与驻守首都星各个边陲线的军部高官开了一场紧急会议,电磁干扰不仅让防护层逐渐失效,还导致在外巡航还未归来的两支巡逻舰队失去了指挥塔信号。
强电磁干扰昭示着这一次的恒星风暴是史无前例的,释放的粒子流极有可能造成舰队失航,再加上此时星系宇宙环境极不稳定,一旦雷达与通讯失效,两支舰队上千名队员凶多吉少。
首都星的当务之急是修复防护层以保护居民安全,同时想办法恢复与舰队的联系。但问题在于,修复防护层也需要发射舰向专用卫星接收口发射能量中继器。在缺少雷达定位的情况下,发射舰驾驶员几乎只能靠肉眼穿越燃尘区,进入风暴动荡的宇宙空间。
“我来驾驶中继器发射舰。”俄毫不犹豫地向所有与会军官开口,“莫斯科,你去通知战舰基地。”
莫斯科一愣:“少将……”
苏微沉的眸光落在那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年轻面庞上,沉声道:“你从来没有在无雷达的情况下驾驶过发射舰,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那你呢?你就有吗?”俄皱眉盯着向来严厉的父亲,“我的驾驶能力是最优秀的,如果连我都不能完成,那没有人做得到!”
“俄,等一等。”
俄话音刚落,一道冷静的声音从书房角落响起,如同驱散炽热的坚冰。俄回头望去,瓷正抬头看着他:“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去,但是,你应该知道其实有更好的方法。”
俄怔住,灰蓝的眸微睁:“瓷……”
瓷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中星系也一直面临恒星风暴的问题,所以我们的通信系统首要考虑的因素就是提高通信效率的同时抗干扰。我的飞行器的通信系统兼容程度很高,我可以试着将你们指挥塔的信号搭载在飞行器系统上来恢复电磁信号,但前提是要有核心金属部件。而且,中星系舰队为了寻找我,一定会在大面积范围内留下信号追踪器,只要我的飞行器通信系统发出的信号被追踪器拦截到,会马上定位位置。位置确定后,舰队会跃迁过来,顺利的话只需要十几分钟。”
瓷的声音透着近乎冷酷的笃定,俄明白,瓷只是在陈述一个当下身为最优解的事实,与完成它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他的心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感到了无力与痛苦。
瓷将这个看得到答案的问题残忍地抛给了他们:“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瓷是他们的私心与执念,但保护这片被宇宙法则摧残的土地和家园是他们的责任。在那一刻,俄终于能放任自己去面对这个他从前不愿面对的事实,无论过去多久,他们从未改变也无法改变这颗异土的星星。就像不同的文明与种族之间总有距离,而光年仅仅是其中最小的单位。
别无他选。
即使明白一切,最终的答案却如同尖刀一般横亘在俄的喉咙,每当他想开口,便感到难以遏制的疼痛。
最终走上前来的人是苏,比起俄,年岁的差异让他并不轻易将情绪流露。即使如此,苏攥住瓷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紧得让瓷感到疼痛。
苏将瓷径直带出了房间,瓷问他去哪里,苏回答:“战舰基地。”
首都星的战舰基地距离克林宫很近,通过修建在地底的内部军用交通轨道相连。抵达战舰基地后,瓷才发现,原来苏和俄已经把他的飞行器转移到了这里。
瓷已经很久不被允许接触飞行器了,因此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飞行器是什么时候被从宇宙科学中心转移过来的,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瓷走进飞行器中,一边将通信装置的面板拆卸下来一边说:“你们现在就用最快的方法把陨石样本的金属元素提炼出来,并按照原元件的尺寸与形状切割……”
瓷的话还未说完,几名研究人员便提着一只黑色的真空金属箱走入,经过多层的密码解锁后,研究人员戴上隔离手套,将一只封存在隔离电磁信号的特种合金玻璃中的金属薄片取出,薄片表面覆盖着漩涡状颗粒。
一个近乎完美的复制品。
“……你早就准备好了。”瓷定定凝视着苏的双眼,“如果不发生今天这件事,你永远也不打算让我知道它的存在是吗?”
苏沉默片刻,回答:“是。”
片刻的沉默后,瓷却出乎意料地发出一声轻笑,他拿起这枚细小却足以带来巨大转机的金属薄片,道:“上将原来也会说谎,如果真的不想让某件事情发生,那就该彻底扼杀它的可能性,这个道理应该没有人比身为掌权者的你更清楚吧?不管你留下它的原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颗星球,谢谢你,苏。”
苏的话语、他带给他的感觉总是有着与当下燃烧的天际大相径庭的冰冷,这种冰冷由绝对的理性与决绝组成。可是,瓷还是从这样的理性下窥见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如同沉重的城墙般密不透风的感情,在隐匿的角落依然留有一条后路。
至于俄,他没有苏那么冷静、也做不到苏那么决绝,甚至总会被挣扎的情感裹挟,但在某些方面,他和父亲总是无比相似。
瓷暂且将情绪抛开,他迅速将金属元件替换好,虽然新的元件做不到像原来的那样毫无杂质,但反射率已经足以满足超广域电磁通信。
瓷调整完参数,确认通信设备可用,开始尝试搭载指挥塔通信系统。瓷戴上耳机,几声刺耳的嗡鸣后,飞行器成功接收到了发射舰的信号,远程雷达也已经恢复正常。
“……瓷?”耳机那头,俄的声音夹杂着失真的电流音传来,“是你吗?”
“是我。”瓷回答,“你那边怎么样?”
“……雷达恢复了,谢谢你。”俄略显沙哑的开口,杂音未减他声音中的落寞,“看来父亲把元件交给你了……对不起,我们一直瞒着你。”
“没关系。”瓷轻声开口,透过在宇宙风暴中断续连接的信号,俄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咫尺的耳畔,“更多的话等你安全回来再说,好吗?”
飞行器终端屏幕上显示着当前通信网络所遭受的干扰水平,复制件带来的通信信号做不到完全稳定,瓷道:“你那边通信测试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开始发送广域信号。”
直到目前为止,瓷的飞行器还只是发送并接收了狭域信号,广域信号一旦发出,整个首都星恢复电磁通信的同时,也意味着瓷发出的信号可能会被中星系追踪器拦截。
瓷:“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另一只手掌忽地覆盖上瓷的手背,骨节与手心摩挲间渐渐捏紧。事发突然,苏的手套落在病房里没有取走,皮肤下游走的血管与青筋是瓷熟悉的形状。
瓷没有回望他,静静道:“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要阻止我吧,上将?”
不料,苏另一只手将瓷头上戴着的通信耳机取了下来,转而替他戴上了另一副非通信用的电磁隔离耳罩,道:“广域信号初始噪音非常剧烈,注意点。”
瓷盯了苏数秒,最后失笑。
苏的手掌没有移开,而是就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按下了按钮。
广域信号的发射,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整个首都星笼罩其中,周遭所有机器设备在瞬间同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电磁噪音,飞行器大屏上也陡然出现了各种频段的信号射线。
苏立刻下令手下去逐级恢复通信,尝试联络失去信号的巡逻舰队。很快,指挥塔成功定位巡逻舰队的位置,舰队偏航严重,机体发动机已经出现了损伤,指挥塔立刻派出救援舰前往施救。
但是,既然俄说他可以做到,那么瓷就愿意相信他。
十分钟后,发射舰进入了发射范围,并锁定防护层卫星的中继器接收口,被裹在特殊外壳中的中继器被发射出,精准无误地嵌入接收口。
随后,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光膜以极快的速度从卫星末端向外展开,羽翼般逐渐覆盖整个首都星,燃烧的尘埃在触碰到防护层的一瞬间便被分解为纳米级别的颗粒,逸散在大气层外。
此时,发射舰驾驶舱中的俄确认中继器接收无误后,便掉头向地面返航。舷窗外,整个首都星如同一颗被永不熄灭的火焰笼罩的地狱之星,是任何有智慧的物种大概都会退避三舍的存在。
可是,这就是他生活的星球,他所属的文明在浩渺的宇宙中的落脚点与家园。
四艘护卫战舰立刻围拢在发射舰周围,全速向地面返航,风暴云迅速逼近,粒子振荡让驾驶舱压力不断升高,电磁干扰再度让战舰的雷达出现故障,驾驶系统也出现了迟滞。
三秒、两秒、一秒,风暴粒子墙横扫而至的同时,一颗细微的光点从远处星云的黑暗中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接撞击在了俄的战舰上。随后,一层近乎透明的光网瞬间附着在了战舰表面。
不仅是俄的战舰,其余四艘护卫舰同样被附着上了这层流动的光弧。无形的光网将他们笼罩其中,骇浪般的粒子墙甚至没有对这层保护网带来一丝一毫的破坏,它将机体与风暴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俄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风暴到来时,除了机体轻微的振荡外,他几乎没感觉到其他任何异样。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战舰的信号、控制台也骤然摆脱干扰恢复了正常,机体仿佛进入了一个在太空中不可能存在的绝对安全领域。
有人保护了他们,利用了一种以他当下的认知完全无法解释的方式。
很快,俄看见了一切,即使战舰的雷达毫无异常,但是依然有物体靠近了他们。
那是一支幽灵般悄无声息降临而至的战舰列队,舰队呈三角形排列,队伍中的每一艘机体都有着与瓷的飞行器近乎一致的光滑流线外形与不反射光线的表面颜色。舰队安静地悬浮在漆黑的宇宙深空中,一动不动,可越是沉默的蛰伏,便越带着巨大而挥之不去的高维压迫感与攻击性,仿佛隐匿于另一个世界的机械怪物。
“俄?”瓷的声音蓦地从通讯器中传来,一下唤回了俄的神智,“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俄怔然道,“我看到……”
“我知道。”瓷听上去十分平静,眼下的情况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我告诉他们必须保护你。”
俄盯着那群未知的陌生机体,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是来找你的,”俄沙哑道,“对吗?”
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宁静坦诚,像是从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因他的一字一句或喜悦或煎熬:“是的,但是我现在还在这里等你回来,不是吗?”
很快,陌生的舰队向两侧扩散开,并后退了一段距离,保持着安静的戒备。
俄随后返航,防护层已经修复完毕,首都星全域的通讯也已经恢复正常,战舰徐徐降落在基地停机坪,俄从机舱走出。
“俄。”
俄抬头,瓷正向他走来,他脱下被汗水浸湿的驾驶防护服外套,大步上前,将瓷紧紧搂入怀中。战舰材料隔热能力有限,来回驾驶战舰穿越燃尘区的俄的身体发烫得厉害,瓷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裹进一个熔炉里,锁紧自己的那双手臂也颤抖不止。
瓷轻轻拍了拍俄的后背:“辛苦了,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可以不走吗?”俄感到喉咙疼痛,几乎是紧咬牙关才能开口,“我不想你走。”
其他字眼都在此刻显得多余了起来,俄唯独只想告诉瓷这句话,也只想听到他想要的那个唯一答案。
瓷搂住俄的脖颈:“我们会再见的。”
“……真的吗?”俄落寞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中星系人是很信守承诺的。”瓷微微一笑,“好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这样可以吧?我保证你出来后还能看到我。”
瓷陪着俄去了医疗中心,俄接受身体扫描的途中,指示完基地后续工作的苏也来了。隔着玻璃,他注视着躺在扫描舱中的俄,神色已比先前松泛许多。
瓷也凝视着苏,苏真正做的永远比说出口的少得多,无论是对俄,还是对他。有时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没有必要提起;有时是身份与责任使然,有些话语只能让它永恒沉寂。
“那支舰队,”苏忽然开口,“我要确保他们对阿斯拉夫星系没有敌意。”
苏沉默片刻,道:“回去之后,你的身体会好起来吧。”
瓷顿了顿,点点头:“嗯。”
苏转过身,俯身给了瓷一个轻吻。
鉴于阿斯拉夫星的通信技术有限,瓷决定将自己的飞行器留下,直接在飞行器的基础系统上进行移植。一个月后,恒星风暴期彻底结束,全新的抗电磁干扰通信系统也初步建立。
全新的通信系统通过首都星全域测试的那一刻,突破技术壁垒的喜悦却只在俄的心中停留了短暂的数秒。科学中心研究人员们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似乎与他隔着一层屏障,他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瓷,对方朝他笑了笑,随即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把他往外拉。
燃尘现象消失,夜空又恢复了过往的澄澈,数以亿计的星辰再度闪烁在宇宙深空。大气层周围的尘埃几乎被燃烧殆尽,那些遥远的星星也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但俄知道,在他眼前,离他最近的这颗星星,才真正与他相隔天涯。
俄想起了第一次看到瓷的双眸时心底的震撼,对于他来说,瓷就是他的灵魂所属的那片宇宙中,最势不可挡的风暴。
瓷望向星空,瑰丽眼眸中流淌出迷人的神采,他道:“俄,你还记得我问过你怎么让星星闪烁吗?”
俄点点头,瓷这回终于将迟来的答案告诉了他:“部分星球表面大气或尘埃层中含有某种名为‘虹’的物质,这种物质会对特定频段和波幅的宇宙射线产生和射线频率一致的光反射,由此在星球表面形成类似于闪烁的现象,我们叫它‘虹闪’。不觉得宇宙真的非常神奇吗?”
宇宙浩瀚又无情,让生存在它其中的文明有机会瞥见它的一丝神奇之处,也许是宇宙唯一的善意。
“……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俄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不忍打破眼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景,也像是在吐露自己最后的心愿,“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找到你。”
浓郁的夜色与浓郁的爱意交织融为一体,拼凑成了瓷最后带笑的回答:“星空里藏着很多答案。”
End.
【彩蛋:星空里的答案】
▍一篇很怪的ABO
凌晨3:23,正在熟睡中的阿斯拉夫联邦首都星边陲地带的居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随后,联邦宇宙科学中心陆续接到大量的不明飞行物坠落目击报告,居民们描述其发出“银白色的闪光”“如同流星”。
为了保护首都星的安全,首都星大气层中设有厚度仅为0.03微米的穹形防护层。防护层采用特殊的军用高弹性材料制造,一定速度以下且不具有权限的飞行器在接触防护层的瞬间都会被拦截。但这架坠落的菱形飞行器非但没有被成功拦截,反而直接击穿了防护层,其速度之快,首都星军区所有的军用雷达无一发出警报。
科学中心紧急派遣工作人员前往不明飞行物坠落地进行勘察,...
科学中心紧急派遣工作人员前往不明飞行物坠落地进行勘察,确认情况属实后,首都星军部下令封锁了飞行物坠落地周边区域,并将事件迅速秘密上报至克林宫。
四个小时后,菱形不明飞行物被转移至宇宙科学中心的研究所,飞行器外观呈现不折射光线的深灰色,找不到任何缝隙或是焊接的痕迹,光滑无比。出于谨慎考虑,科学中心将飞行器隔离于超纤维密闭室中,严密观察飞行器的情况。
七个小时后,飞行器自行开启,并出现外星生命。
俄匆忙赶到科学中心时,苏留在首都执行公务的副官莫斯科已经在这里焦急地等候多时了。
距离不明飞行物坠落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俄也早已听说了飞行物中存在外星生命体。此事远远不是非同小可足以形容的,毫不夸张地说,这可能会成为载入阿斯拉夫联邦历史的第三类接触事件。
俄立马接过资料翻看,初步的资料仅仅只有科学中心密闭室的监控画面。
监控画面非常清晰,俄虽然还没有亲眼目睹外星飞行器的全貌,但即使是照片,也带给了他不可比拟的震撼。
阿斯拉夫联邦的宇宙科技相对发达,穿行于宇宙空间的舰队已经成熟部署多年,但自小在军部服役的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只有着极致光滑外形的飞行器,也无法解释为何飞行器的材料可以做到即使在特制的强力灯光映照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光或变色。
很快,监控照片上便出现了那位外星来客的身影。
那是一道背影,外星来客看上去拥有与人类无异的四肢结构与身体比例,身穿与人类服饰相似的白色衣物,身高在六英尺左右,体态高挑修长。
比起看这些死气沉沉的图像,俄更迫切地想亲眼见一见不同文明的原貌,他把剩下的资料都丢还给了莫斯科,转身就往科学中心的研究大楼走:“飞行器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莫斯科大步跟上俄的步伐,略显迟疑道:“少将,目前中心还没有确认飞行器或生命体是否携带辐射或未知病疫,也不知道生命体的来意是威胁还是友善,您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接触,而且上将也和我说……”
“好了,别提我爸。”俄不耐烦地一摆手,莫斯科还当他是小时候那个父亲一皱眉就不敢说话的乖怂小屁孩呢,“你安静带我去就是了。”
莫斯科:“……好的,您跟我来。”
莫斯科带着俄来到研究室,保险起见,在进入了隔离区域前,俄穿上了高强度的防辐射服与防疫服。
隔着一层厚重的超纤维玻璃,俄看见了那道来自他所熟知的文明之外的影子。
如同玻璃屋中一片轻飘飘的洁白翎羽,那道身穿洁白衣装的影子背对着他,似乎正朝玻璃另一侧的研究人员说着什么。正当俄疑惑他们与这位天外来客之间怎么交流时,对方忽地转身。
人类对外星生命的遐想千百年来从未停止,他们想象这些有着与自身遗传结构截然不同的生命的外表、行为、声音与本性。而此时此刻,不同的生命真正面对面时,俄才骤然发觉,他的大脑过去所构筑的一切,都如同多米诺骨牌般逐一瓦解。
眼前的天外来客有着与人类几乎别无二致的外貌,笼罩在衣袍底下的是纤长的四肢与挺拔的躯干,五官的分布也如出一辙。可即使如此,对方的容貌却又与俄所见过的所有人天差地别,以至于他一眼便能确认,对方一定来自与他不同的种族。
万千事物的色彩均由它反射或透射的色光决定,再由人类的双眼复写。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并非纯粹的黑色,而是藏着无尽延展又折叠的朦胧色彩,如同斑斓变幻的瑰丽星云。这双眼眸的作用也似乎并不在于复写色彩,而是色彩本身。
无法溯源、无法描述、仿佛来自广袤宇宙的另一个维度,造物主超越平凡人类想象力的奇思妙想,无比美丽。
俄与那双眼眸相望,被短暂裹挟至失神,数秒之后才恍然清醒。天外来客也好奇地注视着他,面容略带思索,随后,他的声音从密闭室的传声器中传出,清亮的嗓音组成了一串发音十分晦涩的语言。
“少将,他说的是特拉尼提语!”研究人员快步走来,神色喜出望外,“科学中心有特拉尼提语的编译库,这样交流就不是问题了!”
俄盯着对方怔了怔,随后才问:“特拉尼提语?”
特拉尼提人生活在一片环境相当恶劣的星系中,在四十多年前的一次天体灾害中,整个星系被膨胀的行星所吞噬,特拉尼提文明毁于一旦,只有零星的幸存者舰队从此在宇宙漂泊。
阿斯拉夫联邦的科技水平可以协助人类进行迅速的语言学习,在面对陌生语言时,首先对语言拥有者的大脑语言中枢进行克隆,将信息编译为生物芯片,再利用精密的生物技术将芯片植入人类大脑,从而快速掌握交流媒介。
人类与特拉尼提人曾有过短暂的文明交流,在那次交流中,联邦的科学中心建立了特拉尼提语的编译库。但真正让俄感到不可置信的是,眼前的天外来客完全不具有特拉尼提人的形态特征,显然来自不同的种族。
也就是说,特拉尼提语并非他的母语,他只是把特拉尼提语作为一种用于和他们交流的工具语言。
研究人员又道:“少将,刚才他尝试了许多种语言和我们交流,其他语言我们完全无法识别,只有特拉尼提语可以。”
俄点点头,视线却忍不住聚焦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他没有植入过特拉尼提语的芯片,因此只能靠翻译,便问:“那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询问您是否是政府人员,想和您谈谈。”研究员低头盯着终端显示出的翻译文字,“他说他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在跃迁过程中遭遇意外所以才迫降在这里,他对自己可能引起的骚乱感到十分抱歉。”
这说明,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来自一个拥有更高科技水平的文明。
俄往前迈出一步,隔着透明的纤维玻璃,离那道神秘又美丽的身影更近,更加把对方不可言说的奇妙尽收眼底。
毕竟是与陌生的外星文明进行直接对话,开口之前,俄略显紧张地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尽量用十分礼貌的语气道:“你好,欢迎你来到阿斯拉夫行星系联邦,我是联邦军事总部的一名少将,我的名字是俄罗斯,很荣幸可以代表联邦与你交谈。”
研究人员将俄的话实时转译为特拉尼提语,拥有奇异双眸的人听完后立刻回了话,语气出乎意料的灵动。
他先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与身份,他说他名叫瓷,是距离此地大约三万光年的中星系的公民,这次事故的确是一次意外,希望可以得到贵方谅解。
提到自己的名字时,瓷说的不再是特拉尼提语,而是另一种未知的语言,俄想这大概就是他所来自的那片三万光年之外的中星系的语言。俄将这个名字在唇舌中默读一遍,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构筑起那个对于他们来说无比遥远的世界,三万光年,这是他们目前不可能跨越的距离。
瓷所来自的文明或许与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但同时又藏着他们所无法企及的神秘与力量。
“……你稍等。”俄不自在地想摸鼻子,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在当下这个千载难逢的外交场合上不严肃,只好忍住,转而道,“一会儿给你答复。”
瓷点点头,无比希冀地望着俄,俄不知怎的有些招架不住这样一双眼睛,心中顿时压力陡增。
科学中心的研究人员认为必须先评估接触风险,毕竟他们与瓷来自完全不同的星系,中星系人和他的飞行器是否携带未知辐射或疫病也还没有定论。
不过,外观上的极度相似几乎可以让科学中心确认,瓷所在的种族应该与人类同源,皆源于古太阳系人种。在古太阳系时代,人类经历了与特拉尼提人相似的命运,太阳系遭遇灭绝危机,人类不得不通过空间舰队飞往新的家园。
寻找新家园的旅途中,人类被渐渐分散,又在不同的星系落脚,经过漫长的演化,差异巨大的星系环境催生出不同的生物特征,即使彼此之间也许依然维持着相似的外表,但也早已不是同一个文明。
瓷很爽快地接受了检查的安排,等待检查结果期间,俄仔细查看了一遍首都星军部发来的关于飞行器迫降的全部分析记录,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议。
瓷的飞行器在接触到首都星大气防护层的瞬时速度极高,然而即使是在这种可怕的冲击力下,飞行器也只是出现了轻微的变形,瓷也毫发无伤,反而是防护层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目前防护层正在紧急维修中,坠落地附近的居民也都已经撤离,现在留给联邦的唯一难题,就是如何安置这位来自外星的不速之客了。
就在这时,研究室的门开启,一道身穿铁灰色军服的身影迈步走入,俄抬头望了一眼神态淡漠的年长者,接着便抿起嘴唇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父子俩相貌无比相似,都有着阿斯拉夫星系人种深邃的容貌轮廓、浅米色的头发与灰蓝的眼眸。但身为多年的掌权者,沉淀过更多年岁,也见证过更多血与火交织的战场,苏的眼眸更如鹰隼般令人失声胆寒,即使其中一只蛰伏在黑色的眼罩下。他只是挺拔地站立在那里,便仿佛一位面对一群胆怯羔羊的沉默暴君。
莫斯科立刻站起,向苏行了军礼:“上将。”
苏:“说情况。”
莫斯科简洁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话音刚落,研究人员正好将检查结果送出来,俄伸手去接,资料却被苏直接截了过去。俄略显不满地“啧”了一声,只能走过去和苏一起看。
“上将,少将,我们目前没有发现目标携带辐射或疫病源。”研究人员的神情却满是古怪,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但是他的身体扫描结果很……奇妙,和人类生物构造基本相似,但多了三个器官。”
“多了三个器官?”俄诧异反问,他刚才和瓷面对面交谈过,并没有看出瓷和他们有任何不同,但毕竟瓷是外星人,身体构造和联邦人不一样也很正常,“在哪里?”
研究人员指向扫描报告中的脏器影像图的某个位置,解释道:“第一个是骨盆腔中央位置有一个长六厘米宽四厘米的腔体,形状有些类似女性子宫,但也不完全一样,腔口是闭合的。”
俄一怔,语气不由自主轻了下来:“他是女性?”
研究人员:“我们现在只能确认他的外部性征和男性是一样的,至于这个类子宫腔体为什么存在,暂时没法做出定论。”
将联邦人类的生物学套用在完全不同的生物种族身上本就不合理,苏对此毫无波澜,俄也只能堪堪压下心头古怪的疑惑,继续问:“那还有两个呢?”
“第二个是他的鼻腔多了一个器官,外观类似用于感知外激素的犁鼻器,古太阳系时代少部分人类也拥有过退化的犁鼻器,但现在人类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器官了。”研究人员道,“最后一个是后颈位置,有一个半个拇指大小的腺体,腺体表皮很薄,作用暂时未知。保险起见,我建议将这些差异的影响询问清楚。”
苏将资料简单翻了翻便放回研究员手里,说自己亲自过去看看。莫斯科为苏送来防辐射服,后者却只淡淡瞥了一眼:“如果是检测不出来的辐射波段,那针对波段防护的防辐射服根本没用。”
苏的话简洁明了,研究人员自然也明白当下的局限,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防范措施。苏不打算再多说,令人将门打开,俄站在密闭室外,皱眉看着苏走入其中,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管他干什么?自讨没趣。”
莫斯科为难地看了俄一眼,上将和少将父子俩前阵子因为军部的事大吵了一架,气得少将整整一周住在舰队基地不回克林宫。更火上浇油的是,苏只丢下一句俄应该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长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控制不了脾气,接着便对俄不闻不问。
要不是突发不明飞行物坠落事件,父子俩还不知道要把彼此当成空气多久……虽然如今也依然是冷面相待。
接受完检查的瓷正在自己的飞行器中清点物品,飞行器体积不大,内部空间只有五十多平米,相比起联邦舰队那动辄便如同庞然大物般的钢铁巨兽,他的飞行器堪称袖珍。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瓷回头一看,见到的便是一位和刚才与他交谈的俄少将相貌有八分相似的男人,只不过眼前的人明显更为年长,二者显然有亲近的血缘关系。
瓷略感诧异,他理解这里的人们对他这个外星来客的顾虑,因此,他全然没想到会有人在无防护的情况下主动进来与他接触。
瓷从飞行器中走下,看到男人军服上银白色的肩章和他右眼上方暗红色的眼罩。对方凝视了他一阵,接着朝他走来,边走边脱下右手的手套。
瓷以为对方是出于礼节想与他握手,便也伸手去接,不曾料到,那只刻着数道浅浅伤疤的手却径直攥住了他的下巴,食指指节往上一顶,轻而易举将他的头抬起。
瓷被迫抬眸,伸出的手顿在原地,双眼渐渐透出困惑与茫然,瞳眸中的色彩如流云般起落卷舒。
俄隔着玻璃在密闭室外目睹这一幕,眉头越皱越紧,他轻轻“啧”了一声,干脆也脱下身上臃肿碍事的防护服,大步走了进来,不满道:“这就是你对礼节的示范吗?”
年长的男人端详了瓷一阵,松开手,继而转身来到瓷的飞行器旁,开始观察起飞行器的结构。瓷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面容满是不解。
“不好意思,他是这里的军部上将兼行政长官苏维埃,是我的父亲。”俄略显懊恼地一摸头发,“他有时候很我行我素,抱歉,冒犯你了。”
瓷眨了眨眼睛,歪着头不说话,看上去没有听明白俄在说什么。俄这才想起,自己着急忙慌进来,没带语言转译器,下意识地对瓷说了阿斯拉夫母语,也难怪瓷一个字都没听懂。
没了玻璃的阻隔,瓷的双眸亮得像是彗星尾在发烫。俄被烫到般移开视线,又为自己的疏忽感到细微的尴尬,他转身拿来特拉尼提语转译器,把遣词造句稍加润色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听完俄的话,瓷才明白,原来这样的行为在本地人看来也是不礼貌的,他刚才见苏上将做得如此理所当然,还认真地以为这是某种阿斯拉夫人特有的问候方式。
“您和您的父亲长得真像。”瓷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我的检查结果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俄拿着瓷的检查资料,指了指扫描结果中的标记,“就是科学中心发现你的身体构造与我们有差异,想请你简单说明一下,我们好做个记录。”
瓷顺着俄的手指望去,看到资料上标记出的几处器官差异时,稍显惊讶地微微一顿,继而思索道:“原来如此,你们阿斯拉夫星系人没有第二性征。”
俄疑惑道:“第二性征是什么?”
“我们中星系人除了表性征外,还存在第二性征。”瓷看上去并不认为这是需要遮掩的秘密,大方地向二人解释着,“表性征和你们的二元性别一样,分为男性和女性;第二性征则会对表性征产生影响。中星系人有三种第二性征,Alpha、Beta与Omega,所以严格来讲,我们有六种性别。”
阿斯拉夫星系人虽然也经历了一定程度的生物学上的变化,但总体来说,他们应该是最接近于古太阳系人类的人种,至少在生物性别分化上没有产生任何变异。
因此,六种生物学上而不是认知上的性别差异着实让俄吃了一惊,苏似乎也终于舍得将注意力从构造精妙的飞行器上暂时转移,回头望着瓷。
“其中,Omega人群不论表性征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孕育胎儿。”瓷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一名男性Omega,我骨盆腔中的腔体名叫生殖腔,和人类女性子宫的作用基本一致。”
俄艰难地消化着瓷口中完全颠覆阿斯拉夫生物学的知识:“那另外两个器官的作用是?”
“Alpha与Omega都在后颈处长有腺体,腺体在特定时期会散发气味荷尔蒙,这种荷尔蒙被称为信息素。”瓷回答,“犁鼻器的作用就是感知信息素的气味。”
非常清晰扼要的回答,至少对于他们这样完全不了解的人来说也足够解惑。
俄看了一眼苏,虽然不太情愿,但苏是最高决策人,能不能让瓷留下来,必须参考他的意见。
苏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可以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不过我有条件。”
瓷的眼眸多了些明媚的亮色:“上将请说。”
“将飞行器交给军部研究,并向我们提供关于飞行器跃迁、隔热、平衡受压、防冲撞等方面的技术参考。”苏回答,“如果你可以做到,我们会最大限度满足你暂住期间的一切合理需求。”
阿斯拉夫联邦目前在军事科技上陷入了一定的瓶颈,此时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接触更高层级科技水平的绝佳机会。如果联邦真能借这个机会得到一些关键的技术指导,带来的意义不可估量。
父子俩虽说常有龃龉,但在这些时刻往往不谋而合,更何况二人都在军部任职,深知这些技术的重要性,俄也忍不住望向瓷,双眸满含期待。
“原来如此。”瓷思索着点点头,“但请您理解,部分技术原理需要保密,恕我无法完全满足您的要求。不过一些战略性较低的技术我可以适当给予你们参考,我的飞行器也可以暂时存放在你们那,这样可以么?”
瓷的回答也在苏的意料之中,毕竟在宇宙法则下,发达的文明所主导的秩序大多时候依靠无法跨越的技术差距来维持,而文明层级的后来居上也往往依靠技术爆炸实现。
不过,当技术差距足够大时,技术的传播反而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技术的发展需要基础,当一个文明弱小到根本不具有技术基础的时候,即使将更高等级的技术展现在他们眼前,也只是对牛鼓簧般毫无意义。
苏颔首,算是接受了瓷的说法。
瓷顿了顿,问道:“请问完成全部的检查大概需要多久?”
俄:“最多两周。”
瓷:“好,那我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瓷暂时住在了首都星的科学中心,一边进行必要的检查,一边尝试修理自己的飞行器。
中星系的跃迁技术其实也不算成熟,还在试验中,但这是瓷第一次在跃迁过程中出现意外。飞行器的实际受损程度比瓷预想得还要严重,不只是引擎,通信设备也因不知名的恒星磁暴损坏了。
不过好在当初瓷设计这款专门用于跃迁的机型时,重点考虑了紧急防护措施,在迫降时主要保证了驾驶舱的安全,瓷也因此没有受伤,只是腰椎疼了几天。
至于机上其余大多数物品,安全系统为了减轻飞行器受冲撞时的重量,自动把多余的东西抛出了舱外,这也直接导致瓷现在除了一个没法启动的飞行器之外,其他东西都丢了个干净。瓷也因此深刻意识到,等他回到中星系,一定要把这个系统改良一下。
更令瓷感到无奈的是,修理引擎必须的设备也全部丢失了。而当他和这里的研究人员描述完他需要的工具类型时,研究人员却都面面相觑,表示瓷口中的那些高性能仪器远超阿斯拉夫星系目前的科技水平,就算瓷愿意提供技术原理,他们也不可能造出来,因为根本没有原材料。
别无他法,修理进程只能暂时搁置。
为了方便与瓷交流,科学中心本想试着克隆瓷的大脑语言中枢,但尝试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而语言芯片又不适用于除了阿斯拉夫人之外的种族。
苏俄二人偶尔会来看看瓷的检查情况,前者身为联邦的最高军事与行政长官,自然是忙碌无比,一般听完研究人员的汇报就走;俄不像苏那样需要日理万机,来的次数比父亲更多,每次来还都会别出心裁地给瓷带点额外的东西,比如阿斯拉夫的特色美食。
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排除风险后,当天下午,瓷便被转移到了克林宫的外宾宫中居住。
严格上讲,瓷对于联邦来说的确算是外宾,就是他这个外宾的到来方式有些“不走寻常路”而已。
那天负责安置瓷的人是莫斯科,瓷好奇地问他这几天怎么没看见苏上将和俄少将,莫斯科回答说西部星链最近军务繁忙,上将和少将这几天都不在首都星,让瓷安心居住,平时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诉他。
“确实有一件事想麻烦莫斯科先生。”瓷恳切道,“我再过三四天会经历生理层面的特殊时期,放心,这是我的正常情况,就是想劳烦您为我准备一些必要的物品。”
“特殊时期?”莫斯科顿了顿,“具体是什么呢?您需不需要科学中心的帮助?”
“不必了,我更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瓷委婉地措着辞,“我本来随身有带针对性的药剂,只是全部丢失了,所以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到时我需要大量的饮用水和镇定剂,麻烦您了。”
见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略过了对这段特殊时期的具体说明,莫斯科也察觉这可能是非常私人的问题,点头表示明白了。
三天后,瓷将自己关进房中不再出来,莫斯科再三确认瓷是否需要帮助,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保险起见,莫斯科还是给了瓷一台用于联络的通信终端,并让医护人员与研究人员随时待命。
第一天里,瓷还会按时用餐,期间还用终端联系了莫斯科说自己需要更多的镇定剂。莫斯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瓷为什么会消耗这么多的镇定剂,但药物用多了总归对身体有副作用,只是瓷坚持如此,并保证中星系人对此类镇定药物的耐受程度相当高。
然而,在第二天,莫斯科便忧心忡忡地发现瓷的进食量急剧下降,早饭没吃,午饭就吃了几口,晚饭也是一点都没动,放在屋外凉了热热了又凉,瓷却只拿走了送来的水。
询问原因,瓷也只是在终端上告诉他自己没事,只是没什么胃口。
他们这位阿斯拉夫上将的语气向来直接,通讯接通后,苏开门见山地问:“他怎么样?”
莫斯科答道:“昨天还好,但今天瓷先生没怎么吃饭,说是胃口不好。”
苏:“一整天都没吃吗?”
莫斯科:“只有中午吃了一点,早上和晚上都没吃。”
苏:“我晚点去看看。”
莫斯科诧异地一顿:“您要回来吗?”
“事情比预想得处理得更快,我现在在回克林宫的路上。”苏道,“还有两小时。”
“好的,我明白了。”莫斯科道,“少将也回来了吗?”
苏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没有”,接着便挂断了通讯。
最近俄手下的一位上校级别的军官被军部审查委员会查出存在受贿,而此人还是几年前俄亲自从中校级军官当中提拔的。俄的愤怒可想而知,直接连夜前往对方所在的军区进行亲自审查与问询,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夜里九点多钟,苏返回克林宫,径直来到瓷所居住的外宾区。
瓷依旧没有吃晚饭,房门闭得严严实实。苏扫了一眼被晾在门外的餐盘,道:“换新的来。”
侍者很快送来了新鲜饭菜,苏抬手叩了叩房门,没有得到回应,他试着转动门把手,果不其然,房门被瓷锁上了。
苏思索片刻,最后在门锁中录入自己的指纹与虹膜信息,身为克林宫的现任主人,他有权限启动克林宫任何一扇房门的紧急解锁系统。虽然他现在的做法算不上道德,但如果瓷的身体情况真的不乐观,至少需要让医生来看看。
系统识别完苏的身份信息,电磁控制的门锁自动弹开。
莫斯科:“上将,要不要让医生现在过来?”
“你让他们待命。”苏道,“我先看看他的情况。”
苏一手端起餐盘,打开房门,走进屋内,随手将房门掩上。
屋内的恒定温度被瓷设得很低,窗帘全都被解开放下,只在花纹繁复的绸布底部透出一道微光,卧房中光线昏暗,只留了两三盏壁灯。
进来的一瞬间,苏便隐隐察觉屋内的空气似乎比走廊上要湿重得多,整个房间仿佛笼罩着一层透明而黏重的薄膜般的热气,即使室温很低,这片无形又闷热的雾也凝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无色也无味。
床边的地毯上堆着十几支空的镇定剂和数不清的空水瓶,苏往前一迈,鞋尖踢到了一只不小心滚出地毯的空瓶子。瓶子被踢开的噪音让床上浅眠的人动了动眼睫,却仍然没有苏醒过来。
苏将餐盘在茶几上放下,走到床边,瓷背对他侧身睡着,身上覆着一条薄被,这么强的冷气下,他的脖颈周围渗出的汗水依然洇湿了枕头。
瓷的身体几乎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皮肤染上了不知由来的浓郁绯红,全身所有露在空气中的关节都在发红,肘关节、膝关节、踝关节、指关节,都红得近乎透明。
苏弯腰拨开瓷棉绒一般被汗湿成股的前额发丝,手掌贴上他的额头,皮肤又湿又烫,远远不是正常的温度。
相比起自己的体温,苏显得冰凉许多的手掌让瓷忽地从光怪陆离又旖旎的梦中惊醒,他茫然地吐着热息,视线缓缓聚焦,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
瓷的声音轻得像一只唱哑了嗓子的鸟儿,双眸也像隔了一层雾:“苏上将?您怎么……”
“你的身体状况很差,”苏沉声打断,“到底怎么了?”
瓷皱着眉揉了揉额头,潮期到来的时候,他的所有感官都变得敏感,光线黯淡的卧房会减缓强光给他的眼睛带来的疲惫,但也仅此而已,没法带给他任何多余的助力。
瓷躺在床上未动,在心里对用这么不礼貌的姿态与其对话略感歉意,只是他刚刚捱过一次潮期的高涨期,现在实在腾不出精力去多费神,光是维持清明的头脑便已经十分费劲:“我没事,这对我来说是正常的,我过两天就会好。”
苏实在不理解,这种程度的不适竟然还能被瓷称为正常:“为什么不让医生帮忙?”
瓷苦笑了一声:“医生恐怕也帮不上忙。”
苏反问:“那什么可以帮得上忙?”
瓷沉默片刻,最后也没回答这话:“还是请您先出去吧。”
“先去把饭吃了。”
“晚点吃吧,现在不饿。”
“现在去吃。”
“上将,我晚上真的会吃的。”瓷略显无奈地开口,心里也算是摸清了苏这喜欢把人和事放在眼皮底子下看着的性子,“您去忙您的事吧。”
说话间,后颈与腹部的痒胀感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瓷支起上身,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镇定剂。虽然镇定剂的效果比起Omega专用的抑制剂来说只能起到一些让身体冷却的作用,但至少聊胜于无。
苏看见瓷满是汗珠的脊窝,像流淌在暖瓷玻璃上摇摇欲坠的雨水,这具身体未着寸缕。瓷将针头刺入镇定剂瓶中吸上药剂,接着抬起胳膊,打算在靠近手肘的位置扎针,苏却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肘窝处的肌肤已经遍布针眼,苏把瓷手里的镇定剂拿走,将他从床上连着被子一块儿抱起。突然腾空的感觉并不好受,瓷被些微吓了一跳,他被苏放在沙发上,后者将军服外套脱下,卷起衬衫袖口,端起碗,用勺子把食物喂到他嘴边。
食物都做成了容易消化的软食,瓷定定注视了苏一阵,最后张嘴含走了勺子里的东西。
“苏上将,”瓷缓缓开口,“你闻不到这个房间里的气味吧?”
苏:“我应该闻到么?”
瓷摇摇头:“当然不是,闻不到最好。”
如果苏像中星系人一样拥有感知信息素的犁鼻器,那么他就能察觉到,这个房间里被怎样浓郁到足以令人眩晕与失去理智的香气所肆虐。
瓷被喂了小半碗粥,接着便抿起嘴唇吃不下了,倒不是他已经饱了,而是比起满足口腹之欲,现在他的身体更迫切地希望满足另一类欲望,在这类欲望得到填补前,其他感官都被暂时麻痹。
看到瓷不想再吃,苏放下碗,又摸了摸瓷的额头,他能看出瓷的状态并不只是简单的高烧,大概是由于瓷本身特殊的身体构造引起的生理性症状。
苏的手掌滑到瓷潮湿发烫的脸颊,瓷的神智似乎被裹挟在半清醒半迷蒙中,一只蜷缩在温巢中、被打湿翅羽的金雀,在经历着灼热的煎熬。
他看到瓷的双眸翻滚着绯色的云烟,从中读出了浓烈但仍然清冽的渴望。
“上将,”瓷轻轻开口,“你该走了。”
“你是不是需要性行为来缓解?”苏不知如何看出了瓷现在的窘迫之处,哪怕瓷从未告诉过他Omega潮期的困境,他也能从瓷口中这个特殊性别的特征与瓷当下的反应中窥知一二,“是的话就点头。”
半晌,瓷点了点头。
苏起身打开房门,朝莫斯科叮嘱了什么,随后再度把门关闭。瓷半趴在沙发扶手上,蹙眉轻轻揉着自己的后颈腺体,刚才那针镇定剂没能打下去,现在的他很不幸即将遭遇新的一轮热潮。
很快,他的手便被苏握住。这双手比他宽大许多,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手指拢住。苏牵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脖颈,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手掌托起瓷的下巴,吻住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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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鸡
当爱融进记忆,幻化成歌。
厌倦飞行的鸟儿,需要找寻回家温暖的路。
把你手中最后一抹温柔,留给夜晚采摘的花。
我们就这样静伫站立,美好结局,等待片刻,然后心里倒数、默念。
愿世界和平
文案是泰戈尔的诗
[我心匪石.南瓷七夕48h]
第46棒/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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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待了几天后瓷就随着美去北美的公司了,他还在工作之前顺手处理了公司剩下的业务。
“你确定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美一边整理瓷的衣服一边发问,现在瓷已经穿戴完毕,脸上戴着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鎏金眼睛。
瓷站直让他系好扣子,又摇了摇头:“不需要,原本商议的就是一人过去,如果你也去的话说不定还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Fine。”美耸了耸肩也没再强求,等到终于把瓷的衣服整理完后才状似无意的用手抚了抚衣服的褶皱,手摸身体好一会。
车就停在公司外面,瓷和NC那边商量好驱......
车就停在公司外面,瓷和NC那边商量好驱车去码头汇合,所以这一段路就让美先送自己过去。
电梯到达一楼,瓷和美并肩走出公司大门。美率先给瓷打开了副驾驶,等关好门后才去驾驶位上:“一会我就站在你身后,有什么问题跟我打手势就行。”
“我又不是菜鸟,新人现在都开始指挥队长了?”瓷系好安全带闭目微笑打趣道,惹得美也笑了两声:“看样子不需要我担心了。”
二人一路上听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往港口那边去,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昏暗的路灯提供光亮,最为繁华的商场大楼都没了光亮。
“那我是不是就要在这几个月里变成.....我想想你们那边叫什么,鳏夫?”
“你还知道这个词?”瓷挑眉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摇摇头:“鳏夫是说没了妻子的丈夫,你这不对。”
“无所谓了。”美耸耸肩表现得毫不在乎,谈话间已经到了码头。车缓慢驶入停车场中,没过几秒就有一帮人将车团团围住,车的最前面还站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高大男人。
美将车停下,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已经开始解安全带的瓷:“不打算给我一个拥抱吗?”
瓷的动作一顿,无奈笑了笑:“都多大了,你还是小孩子吗。”
美歪头调笑着没说话,最终还是瓷率先败阵下来:“好吧,拿你没办法。”
瓷身体向前探去,美顺势张开双臂将人拥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瓷的错觉,他总觉得美在抱住他时还侧了一下脸,软唇擦蹭过自己的嘴角,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瓷侧目看着他,手轻轻拍了拍美的后背。
下车后瓷将拽下的口罩重新戴好,没有让美下车。他看向那个站在正中间被其他人环绕的高大男人,抬步走过去。
“有失远迎。”男人见着瓷冲自己走过来主动向前一步伸出手:“我是德,NC的话事人。”
这和瓷印象中的集团不一样,一般来说出来接头的人最多是二把手,然而德作为NC的大当家却是亲自出来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自己安保措施的信心,还是单纯的狂妄。
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他现在是摩根家的大少爷,能说的话越少越好以免被别人听出来奇怪的地方。
不过好在德也不在意这事,冲还在车里的美看了一眼就转身往码头边停放的游艇走去,还不忘侧过身伸手看向瓷:“走吧。”
瓷抬眼和德对视,即使有些看不清,但那双棕色的眼睛似乎藏着很多东西。
不是傻子。
简单总结了一下瓷就跟上去了,特意避开德伸过来的手,与他擦肩而过。德看着落空的手也没在意,转身带着一众人也跟随离去,独留美一人在车上。
游艇身长四十米,有三层甲板。装修豪华,内部敞亮看上去格外舒适。瓷将鞋子脱掉换上软底拖鞋,跟着带领的人去尾阱的会客室落座。
瓷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摆放的酒杯被人倒上红酒,被德拿起来递到面前:“预祝我们合作成功,摩根先生。”
“我不喝酒。”瓷没有接过酒杯,他如果喝酒就会摘下口罩。更何况这个地方都是NC的人,稍微动点手脚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就算是以这种身份靠近也得警惕起来以免意外发生。
德也不强求他什么,放下酒杯遣散身边的人:“这场交易对我们双方都十分难得。”
瓷家里的军火公司和NC一直是不对付的局势,双方是有过节的。若不是瓷这边新上市的武器NC迫切需要,更何况NC给的价钱过高的话根本不会有这场交易,所以这次要保证双方的万无一失。
“自然。”瓷点头同意,作为ICPO的行动队队长能混进这里当卧底自然是十分难得。
他不可能向ICPO说自己具体的办法怎么潜入,毕竟这有关系到自己身后的家族,他即希望自己能够做好分内工作,又希望背后的家族不会因此被波及到。瓷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只是尽可能地让两边都不会被影响到。
瓷拿着手机给美发消息通报:坐上了。
没过几秒美就回了消息:注意安全。
瓷将聊天界面退出,手机里的联系人很多,但就是没有ICPO里的成员。这部手机是他回到主家才用的,家族上的事情都用这部手机处理,也能防止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而至于美为什么在通讯设备里,那自然是因为这人直接渗透了瓷里外身份,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和美扯上关系,更何况美那边也是被地下熟知的,而且在欧美这边动用这层关系比瓷自己家里说话还管用。
“你看起来很困。”德眼尖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出声打破沉默的局面。瓷被这一句话吓得一激灵,忙压下自己慌乱的神情缓慢点了点头:“最近工作繁忙,没睡好。”
瓷想着也有道理,他不可能在这里干坐着,而且先前已经拒绝过德很多次了,现在最好同意他的要求。
德显然很满意瓷的回应,抬手打了个响指,便有保镖进来:“有什么事情,老板。”
“带摩根先生去vipcabin休息。”德看向神情怏怏的瓷讲到,瓷也冲他点了点头,起身就跟着保镖去客房休息。
vipcabin的地方距离尾部的发动机舱比较近,刚一进门就是一个单独的卫生间head,左手边还摆放着一个白色四层柜子,上面挂着个半身镜子。
往里走就是个单人大床,看上去是十分柔软。保镖将门关好后瓷将百叶窗帘拉上,瓷坐在床上拿起床头柜摆放的iPad,这是作为遥控器使用的,能够操纵房间里的影音系统,灯光系统之类的东西。
他直接将所有灯光全部关掉,扎进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就陷入沉睡。他实在太困了,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只可惜他睡得不踏实。
梦里的环境阴暗潮湿,白炽灯摇曳着令人眼花。瓷看到自己跪在地面上,膝盖下是大小不一的石子,隔的人生疼,破烂不堪的裤子都隐隐浸出血。开门声响起,瓷想抬起头却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耷拉着脑袋任由那人的靠近。
视线内出现一双鞋,瓷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拽住,不得不抬起头费劲看过去。五大三粗的男人似乎在臭骂着什么,手里拿着锤子。
“水......”
瓷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甚至近乎听不到。
但那个男人根本不管瓷要什么,后面又过来一个男人逼供瓷说出有用的信息,但瓷只是一味念叨着水,其他的一概不说。
“他妈的!”男人气急败坏的冲瓷的肚子踹了一脚,直接把瓷怼到墙边。另一个男人将瓷的手臂举起,瓷能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物体顶在自己的掌心上。
“砰!”
钉子被砸进瓷的掌心里,一下下的痛击瓷的神经。他惨叫着,但已经没有了力气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恍惚了,神经在崩溃的边缘,无时无刻都想冲破底线。鲜血溅在雪白的墙壁上,然后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而随即,他就看见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举起来......
呼!
瓷猛然睁眼坐起身,冷汗布满了瓷整片后背,碎发黏在脸上,心脏突突直跳。
他又梦到之前被抓的事情了。
瓷甩甩脑袋企图清醒,看了一眼iPad,距离他入睡才过了两个小时,但他再也睡不下去了。
瓷拉开百叶窗,外面还是蒙蒙亮起,但由于是海面并没有太多光源。
瓷拿起外套披在肩上,下床穿上拖鞋开门出去。此时外面没什么人,少有的保镖也在尽职尽责的站岗。瓷带好口罩走向日光甲板,站在栏杆处感受风吹过自己的脸,这才平静了些许。
真是.....戏剧。
瓷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上了甲板,等到发觉那人已经离自己很近了。
瓷猛然回过头,入眼就是德那张俊朗硬挺的脸。说实话德长得不赖,扔到正规职业还是能做男模的料子。
“摩根先生,睡不着觉?”德走到瓷的身边和他看向海天交际处。
“做了噩梦,不困了。”瓷转过头没去看他,但德垂目打量着瓷,最终将视线落到他那双金色眼睛上:“你有双很好看的眼睛。”
瓷垂下眼帘,也没谦虚:“我自然知道这事。”
“呵。”德轻笑一声,转身背靠栏杆任由风吹乱他的头发:“毕竟摩根大少爷以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出名,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瓷表情不变,但眼睛动了一下:“......能被这么多人记住,真是荣幸。”
“说笑了,能跟摩根家族合作,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甲板上两人说着官方的话,瓷略有不适稍微挪步离开些许距离,他将梦里的事情全都塞进记忆最深层,现在要做的是尽心尽力的工作,并且要万无一失。
前方,是他曾经最恐惧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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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bin指游艇里的客房,其中最大的一间是位于最前方的大床房,称为贵宾舱VIPCabin,其他的称为客舱GuestCabin。在这里德作为游艇主人睡的是主人房,而作为大单子的主人瓷住的就是最大的客人房,这里也是表示德对于这个单子和瓷的重视。
欢迎捉虫
“此刻我能否将玫瑰看成你的唇,我可否借这玫瑰吻你”
我们
著名歌手南×大学教授瓷
(身份不是很重要
...
“多亏你的帮忙,不然我又得忙不过来了。”塞感激将一杯热牛奶递给了面前的东方人,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
“不考虑招员工吗?”瓷道了谢,小心的抿了口牛奶。
“单是猫粮就有够我受的啦,哪来工钱请员工啊?”塞苦笑一声,顺了顺从地板上跳进自己怀里的猫咪的毛。“月底就勉强混过去了,就怕这些小家伙吃不饱呢。”
“听说你那个参赛论文还没有过呢,需要我帮忙吗?”瓷理解的看着塞,敲了敲一旁的电脑。
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啊?瓷哥——”
“打住,”瓷打断了他,笑眯眯的朝他摆摆手:“举手之劳,你不用一直跟我道谢的。”
塞用一种“你真是个好人的眼神”看着他。
猫儿叫了叫,在瓷的怀里呆了一会便溜走了。
它们不是什么贵品种的猫咪,而是塞收养的流浪猫。当他们被捡到的那一刻的命运随之改变,它们停留在这间小小的猫咖里,直到他们找到合适的主人,回到一个真正的家里。
瓷的注意力一直停在那些猫咪身上,连客人叫他都没听见。
“朋友?”
瓷快速扭过头刚想道歉,但面前男人的打扮把他吓了一跳。
就像,打劫的。
在看清那双隐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后,瓷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熟悉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瓷勉强调整好情绪开口,尴尬的看着他。
面前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你好,我找店主。”说完,还神情紧张的看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又开口说了一遍。
瓷皱了皱眉,怀疑的盯着他好一会,最后决定报警。
“我不是坏人啊啊啊啊啊。”
“事情就是这样。”男人泄气的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语气里满是委屈。
瓷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这个男人道个歉,别扭的挠了挠头。关键是这也不能怪他啊,这个人怎么看都很可疑啊——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没有其他颜色,挡的严严实实。
塞没好气的扶额:“我说哥,你下次来不能提前说一声吗?你要是上新闻你打算怎么和公司交代啊?”
男人笑眯眯的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那帅气的面孔和那头耀眼的银发。
“惊喜吗?”
“这是惊吓!”塞生气的朝他吼了一声。
“呃呃呃,别生气了嘛——”男人上去环住他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哄道。
瓷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兄弟俩,确实发现他们的眉目间的相似。只不过兄弟俩的眼睛的眼神并不一样,如果说塞的眼睛是明亮的蓝色大海,那么那个男人的眼睛则是澄澈的紫色星辰。而且,这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对了。”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上前想和瓷握手。“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好,我叫南斯拉夫,你可以叫我南。”
瓷想起来了,是那个当代红的一批的大明星。
很久以前还被学生安利过。
他的歌,其实他都听过。
作为道歉,瓷答应南下星期三陪他去一个地方。尽管塞很不放心南的安排,但还是在南的一番说辞下同意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塞很是不解的看着南,忍不住问道。
“告诉你了那还算什么秘密啊?”南笑嘻嘻的揉了揉塞的脑袋,顺便弹了弹塞身上的猫毛。
“好了,我就先走了不然经纪人又要骂我了。”南起身理了理衣服,又把自己打扮的严严实实的。
“不要忘记我们约定哦。”
临走前还不忘向瓷眨了眨眼睛。
“哥!那你这个星期......回家吃饭吗?”看着南快要消失的身影,塞下意识还是喊了声。
南并没有回头,只是原地停留了几秒便离开了。
塞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了答案。
瓷想安慰他,但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哄人,只能拍拍塞的肩。塞只是苦笑了一下,便很快引开了话题。
“好啦,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倒是见怪不怪了。”
“南是干什么的啊?”瓷有点好奇的问道。
“我哥啊,是个很好的人。”
介绍南的那会,瓷能感受到塞眼睛里能溢出来的星星。那是一个充满自豪的眼睛,嘴角也因此带起了微微的弧度。
“我的父母原本打算让我哥当医生的,但是像我哥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向着他们的。”
“他不会活在笼子里,因为他是自由的,像白鸽一样。”
“他很喜欢泰戈尔的诗。”
瓷总算在星期三前一天忙完了教课,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南的联系方式,他刚准备给塞发个信息联系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好友申请。
“先你一步咯,朋友。”
后面甚至还带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瓷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随之同意了好友申请。
[巴尔干帅哥:哈喽。]
这人好自恋啊,这名字。
瓷失笑一声,发了表情包过去便去给他改备注了。觉得南斯拉夫太生疏,便改成了南。
[南:我明天去接你?]
瓷下意识去看自己明天的安排,反复确认自己明天没有课才回复。
[南:好,那我们到时候见]
瓷觉得迷迷糊糊的,从认识到现在,迷迷糊糊的。
但是瓷莫名的不讨厌南,甚至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靠在沙发上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所有人的面孔和名字,确保自己和南是第一次见面。
那为什么会用那熟悉的感觉呢?
瓷问了一遍了自己,莫名的情绪让他难受。
手机突然传来了信息提示音,是南发的他们这次的目的地。
一个公园。
“老师,您今天怎么穿的这么正式?”路过的学生看见瓷这一身衣服忍不住惊讶的围了上来。“是跟什么重要的人出去吗?我都没认出来啦!”
瓷别扭的理了理围巾,小心翼翼的问:“这样穿会不会很怪啊?”
“怎么会啊?这样真的很帅啊老师——”
瓷被他们逗笑了,笑着赶走了他们:“少拍马屁,快去上课。”
南很简单的打扮了一下,但依旧在人群中很显眼。他靠在一个大树下啃着糖葫芦,稀稀落落穿过枝叶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他的身上,落在那甜甜的的焦糖上。
瓷停留在原地,将这一刻的美好存放在冰冷的相片里。
哪怕是黑白色的相片瓷也不会觉得这能盖住南身上的颜色,那双眼睛,很漂亮。
南走了过来,笑着看着他:“你在拍我?”
瓷下意识想要狡辩,但南敲了敲他的脑袋。
“闪光灯没有关哦。”
瓷这一秒尴尬的想要世界爆炸。
南只是笑,很自然的牵起瓷的手领着他上车。
那是一个不大的公园,唯一能看的大概就是公园中心的那棵古老的常青树吧。枝头密密麻麻挂着的红色祈愿带随风舞动着,隐隐约约的沙沙声里似乎还带着其他的声音。
“下雪的时候一定很好看吧?”瓷忍不住问道。
“是的,很漂亮。”南附和道,目光也停留在常青树上。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呢?”
“我在这有一个电影需要拍摄,就在这里。你别笑我,我冥冥之中感觉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指引我来到这里。”
“我倒是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瓷笑着耸了耸肩。
南笑出了声:“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严冬。”
严冬?
瓷反复念叨这个词,想想起如何有关这个季节的记忆。南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拉着他在常青树不远处坐下来慢慢的解释,但一旁打卡拍照的小伙说什么也要给他们拍照。
“拜托了先生们,你们坐在这里真的很有感觉,为了我能顺利的毕业请让我给你们拍一张吧!”
两人对视一眼,勉强同意了这个请求。
“麻烦两位可以靠的稍微近一点吗对,再近一点。”
南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糖果气息,猝不及防得让瓷微微一愣,这就是那个让他安心的气息啊。
瓷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唇角什么时候挂起了淡淡的微笑。
而刚好的,快门将这一刻定格在了永远。
路过前面转角的时候,瓷注意到那里有小孩在买花,而他的衣服上似乎还挂了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一个勋章。
木刻的。
南走过去买了一束花,还从口袋里掏出了糖果送给了小孩。
“先生,这个花是不要钱的。”
“为什么?”
“这是我们这里的一种祝福,曾经有一个战士在这里留下了花儿们,这可是那位战士爱人最喜欢的花儿。”
“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铃兰,是代表幸福的花儿。”
“您一定也在等待您的爱人吧,那么花儿开的时候那么一定能见面的。”
“为什么会这么说?”
“世界就这么大。”
多年之后,瓷的桌子上总会摆有一束这样的花儿。连同那张照片,安安静静的停留在檀色的桌子上。
瓷再问起那件什么指引他去那的事情时,南都会亲亲点过他的额头。
“我可是唯物主义在啊,怎么可能会相信那些东西。”
“我只是想带你去。如果说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那么记忆就是一种相聚的方式。”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歌:‘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别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end
【我心匪石·南瓷企划48h】《梦我》
第九棒/9:00
内含第一人称,纯爱南瓷,大量精神病元素,不洁,自can,胡言乱语,文笔一般,雷者自避。
Summary:当我做了一个噩梦,得知了庄周梦蝶的故事。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贫穷的人,至于“贫穷”被如何定义,我的答案是,不论金钱,不问身价,而是一个人所拥有的有价值的任何不能被替代的事物,例如,一段时光,一段经历,一行诗,或者一个人。...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贫穷的人,至于“贫穷”被如何定义,我的答案是,不论金钱,不问身价,而是一个人所拥有的有价值的任何不能被替代的事物,例如,一段时光,一段经历,一行诗,或者一个人。
这样看来,我确实是一个极其贫穷的人,在这些之中,我只有一个,那就是南。
南斯拉夫,唯一一个一直在陪着我的,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而一直对我好的人。他好像是暖春独有的白日灿烂,是深秋唯一的星芒冷暖。
我只有他,在那场车祸来临时,我很无助,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让我俩摆脱困境,我坐在车厢内因为伤口的疼痛倒吸一口冷气,搂着他还温存的胳膊,被吓得不敢动弹,脑子发晕,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出现重影。
他说:“不要怕。”
“放松,别抖,保持体力……”
南的声音很微弱,我甚至不能听清楚,我宁愿是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他又重复了很多次,我才勉强听得明白。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上过学——除了知道我自己害怕极了,一直在抖。不管是什么都是可怕的,是黑暗的环境——我们被压在车底下;还是车外响个不停的救护车车笛声——医生和消防员很早就来了;是有些呛鼻的汽油味和高温环境——着了很大的火,哦,不对,火已经被消防员扑灭了,那些用来灭火的水和泡沫还流到了我的身上,让我的伤口生疼。
不管是什么,听起来都是那样可怖。
死亡是世界上最狠毒的恶人,面对这些,害怕是人之常情,“我会死”是第一反应。
外面传来人声,原来:一辆卡车把我们的车压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救援行动陷入了两难,要是抬卡车的左边,我就会被压死,如果抬右边,南就会被压死。
南把我往怀里搂了搂。
“别听那些。”
车辆和人声从外面不断传来,我听南的话,把脑子放空,尽量不去停外面的吵闹声。
南的手轻轻地拍在我的身侧,就像以前哄我睡觉那样,这个动作给我无上的安全感,我想睡觉,但那不是困意,我猜我睡着就是死了,我不能睡着。
“要是困了,就……”
“啊!”
我惊醒梦中。
月光正从窗外探进,晚风吹的窗帘沙沙地响,树叶的影子映在地板上,月影婆娑,纯黑色的幕布上闪着叫做明星的碎金。
我惊得猛然坐起,被被子捂热的身体接触到冷空气打了个寒颤,原来那些都只是梦吗?
那个梦太过真实,就像我真的死了一遍一样,我还能感受到残留在身体上的血迹,但当我看向胳膊,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盯着床单发愣,只有大口大口喘气和胸部因为剧烈呼吸而大幅度起伏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我还是个活人。
那个梦,犹如一种,我失去过自己一次的深渊感,我想从泥潭中爬出却不得结果,徒劳无功地看着那黑暗一点点把我吞噬。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的,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门就那样被踹开了——我有睡觉上锁的习惯。
我的目光下意识挪动,晃晃悠悠地,从被子,到墙壁,到地板,再到门前那人的影子。
走廊还亮着暖橘色的灯,这让来人的身影呈黑棕色,我从他那轮廓线——我无数次描摹的——分辨出那是南的影子。
南?
是的,就是他,我噩梦的主人公,我看着他,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了。
南顿了顿,他估计是听到了动静跑过来的,正急得大喘气,见我没事,走近:“怎么啦?”
那澄明的灯光在黑暗的室内开辟了一块四方形的区域,堪堪够到我的床边,南坐过来——坐在光里。
我看见他带着担忧的神色,还有那从没变过的侧脸,我感到我在颤抖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
南握着我的手,皱眉,捧在在嘴边哈气,妄想把他的温暖也分我一点。
“怎么这么冷?”
我终于好像是从被泥潭里拉了出来,又似乎是刚从鬼门关被牛头马面拽了出来一样,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并不敢说话,怕打破这一切,怕那个梦又来寻我。
南并不闪躲我直视不晦的目光。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还是拍打着我的身侧,有规律的安抚却没有让我再次睡去。
我怕他离开,所以紧紧握着他空下来的手,南反握回来。
我只有他,所以怕他离开,窗外的月光不属于我,门外的灯光也不属于我,但是南是我的小太阳,尽管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家人朋友,没有住所,没有食物,甚至没有名字。
“做噩梦啦?”
他扯出一个笑:“瓷不要怕,我在这里。”
瓷?
他在叫我吗?
是的,我抬头看他的眼睛,他注意到我的视线,立马给予我安心的微笑。
他在叫我,我是叫瓷吗?
我不知道,那大概就是了,我完全无条件信任他,作为我空白世界里的唯一的人,我必须相信他。
“我梦见你死了。”
他一顿,没有回话。
我便接着说:“你的声音很小很小,我还看见了好多血,四周都是黑的——比黑夜还黑,有人声,但我看不见,他们说,我们会死的。然后你告诉我,我不会死,你会救我,要我别听那些话,我做不到,我很害怕,我抱着你的胳膊,不能看见你的脸……”
南一直没说话,安静的听着我的语无伦次,他的手一直在轻轻拍着我,让我知道他还在。
寂静的四周,除了窗外蝉鸣鸟叫,就只剩我颤抖的诉说声,并不是我真的胆子太小,只是那个梦太真实,我竟然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梦境,好像他真的死了一遭一样。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点,不让南那么担心,直到我说完了所有,南才笑着捧起我的头。
“小没良心的,我这么照顾你,你却想着我死?”
我对上了他那双红色的眸子,那是极好看的,我从小就喜欢的,心里某名的安心,于是我把害怕抛之脑后,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想着你死,我是怕你离开我,我只剩你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你亲一口我,我就答应你。”
我想都没想,扒着他的衣领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现在能答应我吗?”
南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耳朵都红得像是涂了蜡的苹果,我傻乎乎地认为,他是后悔了,是不想答应了,我觉得肯定是我还做的不够好不够多。
故而我又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左右脸颊上亲了好几口,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僵硬的身子。
“答应我吧好不好?”
南终于有了动静,他有些发愣。
“那你亲一口这里吧。”
“哪里?”
“这儿。”他垂着眸子看我,指了指嘴唇。
我挨上去,又立马松开。
“这下可以答应我了吧?”
他点点头,后知后觉地笑了。
“小傻子。你不亲我我也会陪着你的。”
我听不懂他的话,只让他抱着,我不敢睡觉了,他就陪着我,还是坐着。
他说,困了,想听我念书。
我从床头柜上随便拿出一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叫做庄周的人,大家尊称他是庄子,他梦到了一只蝴蝶,飞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看到了无数自己从没有看过的,山川,河流,雪山,天地,看到了万千光景,以至于忘了自己……”
“瓷呀,我告诉你个秘密呀。”
我凑在他嘴边,我们躲在被子里。
“什么?”
“其实我就是一只蝴蝶,我是来专门看你的!”说罢,他哈哈大笑。
“我没见过你这么大的蝴蝶!”我也笑起来:“你这蝴蝶,会采蜜吗?”
他突然扣住我的脖子,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甜的。你就是我的蜜。”
南工作在白房子里,我也住在白房子里,大家看见我,就像和小孩子打招呼一样叫我,我会回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大家都看着我笑,我喜欢别人笑,尤其是因为我而笑,对我来说,带给别人快乐,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快乐就是笑出来。
只有人快乐的时候才会笑出来的。
我又想,南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因为他看谁都是笑着的,尤其是和我在一起,他脸上总是挂着笑,是乐此不疲的。
我摘了花,送给每个人一朵,也要送给南去。
“南和我们不一样的,你不能打扰南去!”
漂亮姐姐是这样告诉我的。
“为什么?南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哈哈哈。”又走过来一个姐姐。
“你就让他去吧,我们确实是一样的。”
我便开心极了。
“你这么喜欢南呀?”
“是呀。”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南呀?”
“因为他是真正对我好的。”
“姐姐对你不好嘛?”
“我知道姐姐是花钱买来的。”
姐姐明显愣住了,她正在给我的胳膊上扎针,那很疼,但是南哥告诉我要听话。
姐姐干笑着,缓解尴尬:“瓷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啦,会让姐姐很伤心的。”
“那如果我没有钱给姐姐,姐姐还会给我扎针嘛?”
“呃……这个……当然不会。”她败下阵来。
“但是我没有钱给南哥,南哥也会搂着我哄我睡觉的。”
“那瓷要嫁给南哥嘛?”
“嫁给?那是什么?”
“就是,可以一辈子和南在一起。”
我看着针管被血填满,我指着自己:“我流血了。”
“嗯,疼吗?”
“疼。”我想了想:“如果南哥在,我就不疼了。”
“那你要和南结婚嘛?”
“我要!”等那针管被拔下来,我跳下椅子:“我要和南哥结婚!”
房间里的叔叔阿姨,姐姐们一齐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我撇撇嘴,我可是认真的,我跑了出去,在楼上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南。
白房子很大很大,有很多个小白房子,在走廊里镶嵌连接,南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他那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出入,我曾经问过他那些人是谁,南说:
“是犯了错的天使,上帝折断了他们的翅膀,所以他们飞不起来了,就从天上掉下来了,摔下来的时候呢,撞到了脑袋,所以他们有时候很糊涂……”
我不懂,书上说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我并没有戳穿南的小把戏,只是应了,我只是觉得,如果南被戳穿的话,他应该会很难过的。
到了他的办公室,当时是正午,大家都已经离开,南和另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说些什么。
“十岁的智商,在这个社会上,该怎么生存……”
“所以我不会放他离开这里,钱的话我想办法……呃,瓷怎么来啦?”南从门缝中看见了我,我也不再藏了,推开门走上前,把花放在他的桌案上。
“我来给你花。”
“什么花?”他笑着问我。
“小白花呀。”我有些疑惑,南这些都不知道。
“这叫做铃兰花。”他耐心地纠正我。
哦,是铃兰花,原来不是所有白色的小花都叫小白花,也不是所有绿色的小草都叫做小绿草的。
他身边那人静静地看着我,扔下一句。
“国家已经允许安乐死了,南。”
然后匆匆离开,没有和我说话。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南。
“安乐死是什么呀?”
“就是,睡着了。”
我点点头:“对了,我想,我要嫁给你。”
南一愣,问我:“你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吗?”
“听他们说,嫁给你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啦。”
“哈哈哈哈……”
南笑出了眼泪:“你只想和我在一起吗?”
“嗯……”我想了想,还有很多很多,有窗外的小鸟,有窗外的那颗小树,还有大姐姐们,还有隔壁屋的张阿姨,都是我舍不得离开的,虽然他们都是花钱买来的。
“那我还要嫁给好多人啊。”
“你一个人怎么能嫁给好多人呢?”
“啊……那要不,我还是嫁给南哥吧。”
“为什么呀?”
“当然是嫁给最最最重要的人啊。”我不满:“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是十岁小孩儿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南惊讶,在我前额弹了一下。“你喜欢张阿姨,喜欢小鸟,还喜欢大树,看来我在你心里也只占一点点地方喽。你去喜欢他们吧!”
“诶呀你不要吃醋啦。”
“你还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啊。”他笑着说:“是的,哥吃醋了,你最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你这就是,吃醋!哈哈。”
“我……”
“张阿姨死掉了。”
白房子里天天都会死人的,有的是和我一般大的小孩,更有甚者比我还小,有的是脸上长满花白的胡子的老爷爷老奶奶,有的人今天还会笑呵呵的给我糖吃,明天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南告诉我,人死了,就是睡着了,天使要回天上去了,所以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想,这是好事,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回天堂拿回自己的翅膀了,但是我又难受,因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张阿姨是一直在我隔壁住着的,她说,他有一个儿子,和我一样高,一样好看,也喜欢笑,说起她的儿子,她就紧紧地搂住我,有时候会哭,她哭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得了那种病呢?”
我生病了,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必须花钱来让大姐姐给我扎针。
我不想让别人因为我哭,所以我抹干张阿姨的眼泪,反抱住她。
“我一点儿也不疼。”
张阿姨会给我藏好吃的吃,南有时候都不会给我吃的好吃的,张阿姨都会偷偷摸摸给我吃,所以我兜里一直装着各种各样的糖——毕竟她说,药太苦了。我也给她分一口,她说不要,边摸摸我的头。
可是张阿姨回到天上去了,我就再也吃不到她的糖,也不能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南带着我来到张阿姨的房间时,她身上已经不插着各种管子了,有几个和南穿的衣裳一样的人站在一起写着什么。
“张盼之,四十五岁,二十年精神病史,死于二零二三年八月十一日。”
我偷偷问南:“精神病是什么?”
“就是我办公室里的那些天使啊。”
“哦哦。”我又看看床上的人,张阿姨脸色如常,还是那样惨白着,她很瘦,我拉着她的手,就能感受到上面的骨骼,我说张阿姨要多吃些肉,她却鲜有的没有睁开眼睛看我。
我才想起来,原来张阿姨已经变成天使飞走啦。
张盼之。
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生子,儿子夭折,丈夫车祸,她疯了,变成了所谓“天使”,进了白房子,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年,死在这没有色彩的白房子里。
南给我介绍那些人。这个是李医生,那个是王护士……原来这些人是有工作的,他们的工作就是拿我们的钱然后给我们扎针,戴帽子的是护士,穿白大褂的是医生。
我看看南身上的白大褂。
哦,南哥是医生。
李医生他们围在张阿姨身边写字,又笑南哥。
“你怎么还带着这个小傻子呢?”
我反驳他:“你才是小傻子,你全家都是小傻子。”
“小傻子就是精神病,精神病就是很傻很傻的人。”李医生也不计较,他笑:“你不信问问南,你是不是小傻子?”
我看着南,精神病不是天使吗?
南只浅浅地笑。
“我们瓷不是傻子,我们瓷很聪明的。”
南给我盖上被子,他笑眯眯地问我,庄周的那个诗怎么背呀。
“笨蛋南哥,那个不是庄周写的诗,那是李商隐写的诗!”
“那怎么背呀?瓷教教笨蛋好不好?”
他坐在我床边。
“当然啦。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想,我这么聪明的人,比南哥还聪明的人,怎么会是小傻子呢?我什么都懂,我懂得很多别人都不懂得的事情,我懂得沧海桑田,懂得斗转星移,懂得文学哲理,懂得哄人开心。比如小孩儿不高兴了,给颗糖就好啦,还有大人不高兴了,呃……那就也给颗糖吧。
我睡着,居然又回到了车上,噩梦带来的余韵使害怕成为了一只狡猾的长蛇,从我的脚心钻了进去,侵蚀我的骨髓。还是那个黑暗的环境,血腥味更浓了,我看看四周,似乎是在车厢里,我眼前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东西,我感到有什么块状的东西在眼睛里,很难受,我想要开口对南说,却说不了话。
车外人在说话:
“右边是个精神病,正要被送去安乐死的,我们抬左边吧!”
我会死的,所有人都要杀死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活着,因为死了就见不到南哥了。我很害怕,被恐惧笼罩,我感觉我的手脚很凉,怎么也热不起来,头上却在冒汗。
我听着外面人的争吵,我很困,我想睡觉,南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我摇醒。
“不要睡!!!先生……先生救救他……他不是精神病!他不是精神病……先救他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南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我耳边传来,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眼睛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在往下压,这比听徐老头讲文言文时还要困——哦,徐老头也是白房子的老人……
庄周晓梦……
迷蝴蝶。
“瓷?瓷?”
我被南摇醒,他坐在我床边,似乎刚过来。
我眨眨眼睛,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我没有开口,因为突然感受到嗓子的刺痛,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我,我的眼睛也很疼,好像刚刚哭过。
“我不想死。”我沙哑开口,那声音就像老头一样,我都被吓到了。
南面对我无厘头的想法一怔:“你不会死啊。我在这里。”
“张阿姨的喜欢的人就是车祸死的,你也要车祸死了,我也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南说的越来越急,他把我搂入怀里,眉头紧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
“我们都不会死,南哥会打跑每一个坏人的,不要怕……”
“不会的……不会的。”
他又开始拍打我的身侧,我讨厌这个动作,因为他每次一这样,我就会犯困,就像……十岁小孩儿那样。
我睡着了,就会做噩梦,梦到我死了,他死了,反正人都死了,甚至还有消防员骂我精神病要杀掉我!我不喜欢做噩梦,所以我讨厌南斯拉夫像这样拍着我。
我甩开他,我不想睡觉,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我说,我不想再看见你死了,我也不想睡觉,我讨厌你那样哄我睡觉,你们总是让我睡觉,我不困,你们还会用针扎我!!
“瓷……瓷……”
南叫着我,他哭出来了。
南被我甩在床的边上,他拉响了警报——一种一拉响就会变成红色的灯,就会有戴着帽子的大姐姐给我扎针,我的胳膊上都是紫色的针眼。
南又立马扑了过来把我拥入怀中,我竟然挣脱不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去……”
我的脑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耳鸣声,就像天使的号角在我脑子里被吹响,震耳欲聋的噪音让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不在我的身体,躯壳里了。我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在封闭的环境中,剧烈的撞击中粉身碎骨,全身骨头裂开,鲜血溅出变成以我的肉身为“土地”的巨大的红色花海,恶心残忍又浪漫的死相。
我听不见南的话,我看得见他,他在发抖,好像疼的是他不是我一样,他紧紧抱着我,生怕我有什么别的动作。
很快,大家都来了,安静的小房间变得熙熙攘攘,他们按着我的手给我扎针,把我绑在床上,我剧烈地挣扎,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死死捏着我的命脉,等待着屠夫的屠刀破开我柔软的腹部,掏出温热的肠子。我眼睁睁看着那针管中透明的液体进入了我的身体,然后我的整条胳膊开始发麻,并且这种感觉一直在扩散。
我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再闹什么了,我眼睛空洞的盯着天花板,我想质问他们死到底是什么,精神病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做那个噩梦,为什么每次都会做那个噩梦,但是身体上的麻布不仁让我没有办法开口。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只是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好难过好难过,我在思考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还清清楚楚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又发作了,你的胳膊怎么样?”
南说:“擦破了点皮,没事。”
“你说说,这都第几年了,最近发作的是越来越厉害了,估计张盼之的死给他带来的影响很大,我想,我们是时候考虑一下安乐死了。”
“不能放弃啊……他才二十三岁。”
“可是他就算是七十岁八十岁,智商也只能是十岁小孩儿那样,到时候你也要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吗?”
“这是我的报应。”
“我告诉你了那次事故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消沉行不行?!早知道这样还当什么医生你去继续你的梦想,当个吉他手吧。”
“我不能丢下他你明白吗?!”
“即使是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
“即使是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我的命绑在他身上,不管是他变成了一个吸血鬼还是怪物,不管他是否记得我,不管他是否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更别说他只是一个精神病!!他……只是生病了……”
我怎么会是精神病呢?
我知道人间冷暖,知道自己对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见过“天寒色青苍”也同样见过“北风叫枯桑”,我会写长长的打油诗,我认识并且会写好多好多的字,虽然暂时被禁锢在这片天地,但是仍然向往汪洋和花海,向往森林和草原。我想看雪山神庙,我想看山丘连绵,我想看冰雪叮咚,我想看星河灿烂。
我不会和大人一样自愿困在比人高的文件里面写个不停,算那些一算就会掉头发的奥数题,不会为了金钱钞票就把自己死死闷死在社会的高大上的梦幻水晶流麻闪钻的棺材里。不会把明明很简单的事情看的复杂。难道我是错的吗?难道他们才是正常人,而我却是个精神病吗?
我怎么会是……
后来我知道了,人们叫白房子是医院,而我是一个因为意外智商停留在十岁的精神病,大姐姐们是护士,张阿姨是自杀死的,南斯拉夫是我的主治医师,也是我花钱雇来的,
我已经有,二十三岁了。
“南哥。”过了一天,我终于能够说话,只是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睡觉,我怕做梦,梦到我死了,或者他死了,不,所有人都死了,不管谁会死,我都不想再梦到了。
我喜欢他们,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任何人去死。
哪怕他们是我花钱雇来的。
南斯拉夫在我床边低头坐着,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了,或者他清楚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个精神病而为这个事实找天衣无缝的借口继续把我困在这片监狱。我知道他很困,他不是精神病,他和我不一样,他是需要睡觉的,不睡觉的话,也是会死的。
南微微抬头,是回应我的呼唤了。
“怎么了?”
“我想,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问着我为什么,就好像对于一个精神病的世界无上好奇,可是我的世界和他们的没有什么不同,天都是蓝色的,在清晨时分像是粗心的画家不小心泼洒的彩色的水,都是飘着浮沉不定的云彩的,铃兰花也都是白色的,在黄昏时刻像是刚刚打捞出来的人鱼眼泪化成的珍珠,都是垂着脑袋的。
我这次没有抱怨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大概明白了,是我不懂得,不是他不懂得。我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希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甩出去——因为似乎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对他们眼中灰白色的世界产生这么多奇思妙想的。
我只能耐心地回答他:“因为,能买来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爱呀。”
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了,我认识的一切,居然都是错的,大姐姐……护士们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是买来的,可是南明明发誓了,却还是我买来的……不,是我先买来了他的喜欢,他才发的誓。他只是在哄十岁小孩,他发的誓也是我花钱买来的。
南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半晌,他才问我。
“你的喜欢和我们的喜欢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
“可是我喜欢你,我爱你,不是那种喜欢,是真的喜欢。”
“有什么区别吗?”
“我喜欢你,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是夏日的焰火,冰镇汽水,深秋的月亮,是我跋山涉水带来的仅剩一朵的玫瑰花,是你夜晚给我讲的千千万万个故事,是年轻的时候多少个相拥而泣。”
“我对你的喜欢也是这样的。可是这是我买来的。”
“不是,我是先爱着你,后来……。”他顿住,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他眼底蒙着一层浓浓的忧伤。我恨他,恨他骗了我,我却偏偏又舍不得这个谎话精难受,我欠身擦去他圈在眼眶里的泪水,但是他的眼睛好像是两汪清泉,源源不断溢出水来。
我脑子里面灵光乍现,没有人不喜欢糖的,我从兜里摸索出一块糖,张阿姨给的,是我最喜欢的口味,葡萄味的,我藏了好多天,都舍不得吃。
我把糖摸出来放在南眼前。
“南哥乖,吃个糖就不难过了。”我很穷,真的很穷,我本来都一无所有了,南也不属于我,张阿姨死掉了,我也就没有更多的糖了,我把我最后的财产,我的所有都给了南,看在我这么用心的份上,不要哭了吧。
谁知道,他哭得更凶了。
南斯拉夫是个恃宠而骄的十岁小孩,仗着我心疼他就哭个不停,我一开始是一只手擦眼泪的,后来两只手并用,他还是哭。
就像以往他抱着我那样,他把脸埋在我的两腿上,泪水打湿了我的被子。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只能轻轻揉着他的发丝,让他开心些。
“没事了南哥……”
如果我是正常人的话——是像他们一样的人的话——尽管那很累很累——我是不是可以远离医院,和南一起生活在白房子之外我还未知的地方呢?
“好想……当个……正常人。”
像正常人那样在草地上奔跑,我们可以围着篝火唱欢歌,手拉着手看星星月亮,我想和他有个未来,但都因为我是个精神病,这个念头不得不得无疾而终了。
你能不能,当我真正的,南斯拉夫。
不要买来的,也不要假装的,我想要真正的爱。我太可悲了,我在脑子里找不到什么别的能够形容我的词汇,我假装是文学大师,学着他们的样子写着空有哲学的诗句。
如果一个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的话。
那也太可悲了。
因为药效原因,我又睡了去,梦中,我回到那个车厢,所有人都在拿着撬棍撬车门,我看到了光,刺亮的光线让我睁不开眼睛——或者我早就看不见了。
我拍着身边那人的身侧,有规律地拍着他。每次他这样对我的时候我都会很安心,就像是被母亲抱着的襁褓中的婴儿,被温暖包裹着,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这样会让他舒服点或者减轻痛苦——我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还在,我在这里,我会让你感到安心。
我……
我已经接受这个一直会持续的梦了。
说来可笑,我没能把南哄睡,自己就先睡着了。
我感到,身边有人把我抬了出来,我暴露在雨天里,我看到万里乌云,灰沉沉的,落下了雨水,摔碎在我的脸上,冲刷了上面的血迹。
“救救南斯拉夫吧。”
“救救他,求求你……救……”
我又惊醒了。
这次是在草坪上。
这大概是我记忆当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出白房子……呃,医院。
南带着我走在一望无际的花丛中,两边都是花,我们被芳香包裹着,我惊异到,我居然站着也能睡着了。
这里的花瓣因为风的吹拂是向上飘着的,深草处的风似乎更加凶猛——那些草变成了蒙着金纱的绿色的波涛骇浪,似潺潺溪水,又像春刚离开而漂浮着的罗裙。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远山含黛,近水细流。
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在医院里早已经熟悉并且习惯了那种味道。大家穿的花花绿绿但各自漂亮,没有一身白的护士或者医生。
蔚蓝的天空是世界上最曼妙的幕布,它上面能包容世间万物或者人能想象的所有东西,每当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很多事情,这些画面就一遍一遍浮现在这块无边无际的幕布上。
我躺在草坪上,细细地想,张阿姨走的那几天,也是总是会睡着,我大概也要走了,至于走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的是,我要离开南了。
南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看着面前的蓝天,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回头看我,他那红色的眸子里还是像以前一样,仿佛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回到了以前,我觉得,既然能维持这种美好的假象,就算是买来的,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我回答:“我终于不用看那白房子圈起来的四角的蓝天了,原来外面是这样的,白房子外面长满了很多鲜花。”
他哈哈笑:“是啊,白房子,那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还有,白房子外面不全都是花海,还有高楼大厦,晚上灯红酒绿的,有很多车子,还有很多像你一般大的小孩。”
“十岁还是二十三岁啊。”我固执地问他。
他浅浅地笑。
“二十三岁。二十三岁的小孩儿。”
“天,为什么是蓝的?”
“因为天是洗了牛仔裤的水。”
“那海为什么是蓝的?”
“因为海洗了牛仔裤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天和海生来就是那样,没有理由,就像我生来是个精神病,没有理由,这是一个道理。后来我是笑不出来了,硬让自己憋出笑意,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肚子疼,好像肠子和胃,肝,肺都卷在了一起。
要知道,一个精神病能想象的程度有限,我只知道这种疼,那和南这五年来的疼一点儿也不一样。
我笑够了,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水,把本来框在眼睛里的泪抹到脸上手上,我问他:“你真幼稚哈哈哈,你是十岁小孩儿吗?”
“是的呀,我是十岁小孩。”他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我们都是十岁小孩呀,我们是好朋友,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的那种喜欢呀。”
“呜……”我想哭,哭他们总是谎话连篇,一会儿说我二十三岁,一会儿说我十岁,哭我为什么只有十岁的智商,我讨厌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就好像真的在哄十岁小孩一样,虽然他嘴上说的我不是十岁小孩。他们都可以这样想,但南斯拉夫不行,南哥不行,他不行。明明我还可以背出很长很长的诗,是为了让南哥高兴,我连夜背的。
为什么我只有十岁的智商。我想和南哥一样,成为一个大人。当一个医生,让大家都能笑着走出白房子,使再也没有第二个张阿姨会死去的那种很了不起的医生。
和以前不一样,草地上的人们充满欢声笑语,白房子里从来都不会有这种笑声,和这种笑声相同大的声音应该只有哭声吧。我看到了很多比我还矮,只到我膝盖高的小朋友,他们在草坪上追逐打闹,有很多白色的帐篷,还有很多蝴蝶。
南哥让我吃了以前我从来不会吃到的东西,比如烤肉和冰淇淋,因为这些会抑制药效,所以他一直没有让我吃,但是他这次让我吃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要死了。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不管是出来玩还是吃零食,不管是躺在这里看天还是和南聊一些可笑虚无的话题。所以我毫不客气,吃到吃撑了,我又去喝汽水,我这辈子没有喝过这种水,五颜六色的,喝上去又很辣,大家不把我当精神病,还喂我酒喝,酒居然比汽水还要辣。
我告诉给我送花的漂亮的小妹妹,她穿着白裙子,披着中长发,好像是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是个精神病啊,你不害怕吗?”
“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帅气,怎么可能是精神病呢?”
“……”
她踮起脚尖把花环戴在我头上,看着我笑了,我确实让别人笑了,我给别人带来了快乐。
等女孩离开,我急忙赶去小溪边,看到了我的影子,我戴着那顶花环,很漂亮,还有那种小白花。
身边传来了南的声音,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后几米远的距离跟着我。
“这是铃兰花,刚才我们走过的那片花丛,都是铃兰花。”
哈哈。
我干笑着。
“大家都不把我当精神病呢。”
“你没有得病。”
“但愿如此,他们都说我是精神病,我想,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是精神病呢?”我这样说,笑起来:“我和普通人一样,这样真是太好了。”
我发自内心的笑。
我走近南,靠着他的肩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真是太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在我的印象里,难过才会哭,开心就会笑的,我明明很开心,真的,我从来都不会撒谎,我开心得要疯掉了——不过我原本就是疯的。
南搂着我,我们离的是那么近,我甚至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
可是这样怎么行呢,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幅懦弱的样子,所以我悄然无息的擦干了眼泪,咧开嘴作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夜晚,繁星当空,大家有的在帐篷各自睡了,有的还在帐篷外看星星。而我是后者,确切的说还有南陪着,晚上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安逸的环境里我能放松到极限。
是晚风。
我从背后掏出一把花,是我在花海里精挑细选的铃兰,伸到南面前。
“你还记得我说我要嫁给你吗?”
他先是一愣,后右手接过那束花,放在鼻下细嗅芳香,左手拉着我的手,是那样紧,仿佛下一秒我就不复存在了。
“起码这次,不要消失了。”
他喃喃着说。
我听见了,问他:“你在说什么。”
他并没有回避,直视着我的脸。
“我说,你先不要醒来了。”
“我并没有睡。”
“不,你还睡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瓷呀,你还记得那个梦嘛。你还记得庄周梦蝶的故事吗?”
“记得呀。”
“那你给我讲讲吧。”
讲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
因为信息量太大,而我愣在原地,南笑着摸摸我的头。
“是蝴蝶梦到了庄周。瓷。”
“十七岁我想带你来这里玩,我去买东西让你在路边等着,出便利店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警察找了三天,在一条偏僻小巷子发现了被侵犯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你,后来你就疯了,从此你的智商只能到十岁,大学毕业之后,我为了你放弃了我的梦想,成为了你的主治医生,你没有家人,也没有钱,所以是我一直在为你治病而赚钱,并不存在你买了我什么的。”
“前几天我发现你一睡觉就怎么也叫不醒不来了,每当你醒来,就会一次又一次的给我诉说那个噩梦。”
我大概知道了什么。
我的大脑刺痛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试图在我的头上破开一个口子挤入我的大脑,那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就像是一把利刃,是劈开我的头颅的罪魁祸首,剧烈的疼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我想撕咬这些碎片,就像一条疯狗那样。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的原因,眼前的人都开始出现重影。我知道是我又困了,所以这个梦要碎掉了,南也要不见了。
“所以我在现实中,你送我去安乐死的路上,再一次出了车祸,而我在被救出前一次次的昏迷,梦到了南斯拉夫,梦到了白房子,梦到张阿姨的死,对不对?不是我梦到了我出了车祸,我是梦到了你,然后梦中的你……”
我觉得我脑子有点绕不过来了。
我出了车祸,梦到了这一切,然后,误以为车祸才是梦境,对不对?
“至于在梦中张阿姨的丈夫是不是出车祸而死,只是我心里害怕车祸,所以才会潜意识地认为车祸会带走别人,是不是?庄周忘记了自我,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是不是?”
“我被救了出来,梦都是相反的,你现在在我眼前,所以现实中你死了?是不是?!”
“是的。”南沉声道,忽而他松了口气:“我想,我不会带你去安乐死的,我一直都想带你来这边玩,我想让你作为一个正常人活,就算只有几个小时。现实中大概也是在送你来这边的路上。”
我脑子发昏,慌乱中我将他扑在草坪上,他并不反抗,任由我压着。南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手心的温度传到我的躯壳甚至于灵魂,我觉得那极为滚烫,似乎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把我的身体烫出了一个洞,露出骇人的血肉来。
后来我才明白,不是他的温度太烫,而是他这五年来,千万个日夜“十年迤逗十年受”的此情不渝此情绵绵太强有力,那是摧毁我内心那名为“没关系的反正没人真心待我”的并不怎么坚固的堤坝的最后一一滴洪水。
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温情,冗长的好像夏和冬的交界——根本不存在边际的那种,虚无到好像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其实整个秋天都是答案。那双澄明的眸子,是真的“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不知道是内心的愧疚还是离别的难过,还是我早就知道了这些而一直在装傻不知道,那被扯下遮羞布的最后的低吼:
“谁他妈要你还,我就是个精神病我活着也是给大家找麻烦!谁他妈要你还,你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凶他,以前就算知道他是骗我的,我也不会这样凶他的。
但我又想到,梦是相反的。
“如果我杀了你,梦中的南斯拉夫死掉了,现实中的南斯拉夫会活吗?”
南扬起脆弱的脖颈,朝我笑:“你可以试试?”
我迫使自己掐着他的脖子,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动脉中的血液在流淌,他的脉搏在皮肉之下飞速跳动。我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我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的脸上,顺着曲线滑了下去。
我终于是放开了他,这场以南斯拉夫自愿的谋杀还是以失败告终,我扑到他的另一边,跪在地上,看着因为刚才的混乱而伤及无辜变得凌乱的铃兰花束,使劲的哭,让眼泪作为铃兰的最后的甘霖,浇灌并哺育,捶打并唾弃。直到哭到干呕,我捂着嗓子一直咳嗽,哭到神经和腹部都在隐隐作痛。
我还是做不到,即使我这个神经病杀人是不会受法律制裁的,我做不到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我真的做不到。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上辈子毁灭了银河系吗?还是杀了谁吗?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
我感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把我抱住。
南说。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从你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到你二十三岁,一共十三年,我今年二十六岁,我短短一生的一半都在喜欢你。五年前的那三天是我来迟了,我以后的每一天都在愧疚中度过,现在我要结束这种日子了。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爱人那种喜欢。没了你我就活不了,心脏都会疼的那种……你懂吗?”
“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总要有一个人去死,我不懂什么梦啊什么现实啊,所有人都说我只是个精神病,你不能要求一个精神病来明白这些东西!不懂啊南斯拉夫……我们不能在一起吗?你在愧疚中活着难受难道我以后就不会难受吗?我也会难受啊,就算我只是个精神病,我也会哭啊,我也会痛啊,我再也不要醒来了,我不要回到现实去,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没出息地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为什么美好只能在梦境里出现呢?为什么糟糕的事情都被我碰到了呢?
南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扯出一个微笑,他一直是笑着的,但是我却觉得他没有那么快乐,我不觉得正常人的世界比一个精神病的世界有多美好,为什么难过却还要笑呢?为什么都那么悲伤了还要笑呢?
为什么要口是心非呢?为什么,我刚接触到正常人的世界,开心才会笑,难过就应该哭啊,嚎啕大哭低声抽泣都可以啊,为什么南一直是笑着的,我这都搞不懂,怎么能理解喜欢是什么呢?
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全世界都得了精神病呢?
到底是蝴蝶梦到了我还是我梦到了蝴蝶呢?
到底是我喜欢他还是他喜欢我呢?
南把我翻过来,让我们俩面对面。
“不要一味地去寻找答案,你不用知道喜欢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我不明白……”眼泪是种坏东西,哭了就说不清楚话了,我想要告诉南的有很多,可是我因为抽泣而话也说不清楚,我觉得我正常了,但是我却觉得这个世界都不正常了。
“南哥,你很开心吗?”
“我开心啊。”
“我觉得你很难过。”我说,下一秒,大声吼了出来:“为什么你还笑着?我求求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不要憋着啊,难受就哭出来啊。”
“庄周梦到了蝴蝶呀,你梦到了我,我就是你的蝴蝶,你是我的蜜饯。”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我开心,因为我能在梦里出现,陪你走完这一遭,起码证明了一个点,你也是在意我的,所以才会在最后时刻梦到我吧?在这五年里,我并非是一无所获,好歹让你活了下来,是不是?”
“南哥我呀,一点也不难过。”
他轻轻摇晃着我,晚风带来的花香,让我有了些困意,我面前的东西都好像变成了虚幻的摸不清的假象,可是不行啊,我要是回去的话,这个以我的意志而建造的梦境世界就会坍塌,梦里的南会死,我就再也见不到南了。
我不想睡,但是我又很困,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我都不知道我从哪里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我一头栽进帐篷,从包里翻出他削苹果的小刀。
我疯狂地用刀子在胳膊上乱割一气,我只知道不论什么方法,我不能睡着,交叉的伤口落在胳膊上,钻心的疼像一条毒蛇咬住我不放,鲜血哗啦啦流了下来,顺着胳膊的曲线。
南冲进帐篷,他一把夺过刀子,手心握住刀刃,不多时流下了血,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你疯了?!”
“我就是精神病啊……”我颤抖着,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是一个精神病,我现在接受了,看来南是个非常厉害的医生,我觉得我已经有些变成所谓“正常人”了。
我说:“我只是怕你死,我回去就会看见你死啊。”
他小心翼翼捧着我的手臂,显然他也被吓到了,他喘着粗气,还在安慰我。
“没事的,这只是梦,回去你就不会疼了……”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醒!”
“瓷呀,你也喜欢我的,对吧。”
我愣住了,喜欢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他,我一无所有,从故事的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有,我不能再失去我唯一的,如果这是喜欢的话,那我……
突然的,我的脑后被人狠狠一击,浑身一软,就那样倒下去。
南是一个医生,知道哪里可以让病人瞬间安静下去,在晕过去的时候,我倒在他的怀里,感受到脸颊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落。
那声爱你还没有说出口。
我看得到他的口型。
是:
对不起。
还有:
我爱你。
我感到一股力量拖着我的身子往深渊中拉去,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让各种黑暗包裹着我,窒息感失重感和后怕感,最后我极力挣扎,我想要在泥潭的上方看到南斯拉夫。
我有一种预感,最上方有一束光,光里有他。
终于的我挣脱一切束缚,把头仰到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醒了!他醒了!!”
护士尖叫着跳起来,惊喜之色浮现,她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我检查了身体,没有大碍。
我环视四周,是个病房,一个小小的白房子,有光,但没南斯拉夫。
各种仪器响着,还有粗大的管子插在我身上,我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微微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我张张嘴示意我要说话。
医生见状,不等我开口,就说。
“南在车上就失血过多走了,大家救出了你,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南的身体……就算是入殓师都不能修复,他的左半身都已经碎成肉泥,随便火化之后,葬在郊外的墓地里。”
“你要是还心存感激。就好好活着……好好爱着他吧。”
二零二三年八月二十二,天气,晴。
七夕。
我有听医生的,我学着喝苦到死的药,吃着我不喜欢吃的鸡蛋核桃——为了让我赶快恢复身体,我听南的话,会好好学习,好好看书,我看爱情小说,希望在里面得到关于“爱”的注释,我翻阅无数别人的恋爱,妄图在一张张白纸黑字中寻找我的答案。
除此之外我一直在睡觉,我希望能梦见那个梦。
梦见白房子,梦见大家。
但都一无所获。
至于手上的伤,确实是没有痕迹的。
直到最后一本小说,我虽然并没有在书里找到什么爱是什么的答案,但当我合住书本,封面上的书名映入眼帘。
《爱如我们》
爱,如我们。
墓园安静,草长莺飞,远离嘈杂,我去的时候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祭奠,我绕了好几圈,在一颗树下找到了南的墓。
没有别的碑文,只有南斯拉夫四个字。
旁边立着一株铃兰花。
本来没什么,但是看见这株花,我开始又哭又笑,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觉得自己像个精神病。
他的墓在树下,就好像他站在阴凉里,冬天不会被雪淋到,夏天不会被太阳晒到。只有那么矮的小草在我身边,树叶窸窸窣窣地响。
我把我喝不惯的酒和我不喜欢吃的点心放在碑前,我和那冰冷的石头面对着面坐,然后拿出匕首,在“南斯拉夫”四个字旁边刻下了一行字。
刀尖和石碑相撞,滋滋的响声不绝于耳,那样歪歪扭扭的字坐落于旁边。
未亡人:瓷。
“你不能要求一个精神年龄只有十岁的精神病能写出多好看的字来,南哥。但是我想,我知道喜欢是什么了,喜欢就是你我,没别的东西。为喜欢的人当未亡人,这不是应该的嘛?”我笑了,尽管没人看得到。
我陪他喝了酒,用自己的血,把那刚刻下来的字描摹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