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当伊路米遇到困难时,西索总是他的第一选择。
Warning:【现代架空无念能力AU】存在大量捏造的细节和私设
因为年龄和生存环境的改变对角色性格做了一些调整,接受不了可当做OOC直接退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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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洛深深地吸气,然后慢慢地吐气。几个深呼吸后他睁开眼睛,什么都没变。那个讨人厌的不速之客还在那里。
不是噩梦,也不是幻觉。
“呀~好久不见,亲爱的库洛洛~”罪魁祸首大剌剌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悠闲地嚼着口香糖。“我们是不是应该来个久别重逢后的感人拥抱?”
库洛洛一点都不觉得感人。他想打人。自己刚刚回到...
库洛洛一点都不觉得感人。他想打人。自己刚刚回到这座城市、来到这所安全屋没多久,西索就踩点一般出现了。情报泄露了?这家伙究竟从哪得到的消息?他按捺住心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梳理一遍,一个想法猛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的行踪,”他慢慢地说,“是你透漏给那个窟卢塔人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西索扬起一张无辜的脸,让库洛洛的拳头蠢蠢欲动。
半晌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又松开了拳头。跟西索较劲,就如同和淋湿衣服的雨、弄乱头发的风较劲一样毫无意义。事实上,他甚至不确定这家伙究竟真的是为了和那位窟卢塔人进行交易,还是单纯闲着没事干又一次想找自己麻烦——毕竟,他的人手和财产几乎没有受到损失。这一次他的转移更多出于他自己的谨慎,而非前不久发生的、他原本以为是意外的冲突。
“所以,你又来发什么疯?”库洛洛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不是该忙着傍/大/款上大学吗?事先说好,我现在不可能陪你打架。”
“哎呀,是吗?那可真是遗憾~”西索耸耸肩,重新歪歪扭扭地倒回沙发上,用一本摊开的杂志盖住了脸。
这出乎意料的平淡反应让库洛洛反而心头警铃大作,随后几天里对方近乎温驯无害的表现更是让他坐立难安。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西索到底想干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蹭吃蹭喝吧?还是说,这是这家伙新想出来膈应人的手段?
不能让他影响到之后计划的推进和展开。库洛洛有些烦躁地想。他决定主动出击,在和其他团员会合之前尽量高效地解决掉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
确保公寓里没有什么值钱物件后,库洛洛缠紧额头处的绷带,穿着一身宽松的卫衣、牛仔裤和帆布鞋出了门。“我要去办点事情。你最好不要给我惹麻烦。”他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警告西索,出门后立刻直奔西索的学校。
依靠着曾经交流时只言片语的细节,库洛洛很快找到了西索的院系,并比想象中更轻易地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那家伙最近大致的情况。这些对话并没能提供他真正想要的情报——想想也是,那疯子怎么可能因为学业而萎靡不振?——但他从交流对象们的言外之意中得到了算不上出乎意料的消息:西索乖张的行为举止让他在学校的风评着实微妙。不止一位好心人士用犹豫的语气委婉暗示自己最好另择良配,就算西索·莫罗在外面玩得再花也不会和任何人确定关系的。
被误会成西索的追求者让库洛洛心里呕得慌。起码自己温和无害的乔装很成功,他自我安慰地想着,自己肯定比西索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大学生。
“西索真的一直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吗?”他顺着对方的话题随口问道。
“没人见过。噢!我想起来了,听说他几年前好像谈过一个男朋友。”路人回答,目光灼灼地盯着库洛洛。“真不知道莫罗那混蛋哪里好,不过我得说他挑人的眼光确实不差。嘿帅哥,你想不想喝杯咖啡?”
迅速地用客套话应付完对方的热情后,库洛洛离开了这里。尽管没能解决自己的困扰,但“西索曾经谈过男友”的情报让他着实有点惊讶。那家伙居然会跟他人建立稳定关系吗?
来到第二处目的地——西索的公寓后,库洛洛思索着应该先向邻居还是附近杂货店老板打探消息。突然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库洛洛站在西索公寓的大门口,和维持着推开门姿势的伊路米·揍敌客面面相觑。
往日零散的细枝末节在库洛洛脑海里猛然被串在了一起。刹那间,库洛洛想起来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想起来同一片贫民窟区域出身的西索在机缘巧合去了孤儿院、被不同家庭收养、因为出色的体格和运动神经去了昂贵的私立中学后始终几乎不曾变化,这个总是野狗一样独自游荡在街头阴影、时不时来找自己打架的家伙在某一天却突然不再形单影只,带着一个瘦高的男孩把附近街区帮派搅得一团糟。
他想起来他在刚刚建立自己的组织时曾问过西索要不要一同加入,歪在一堆纸箱子旁的西索却吊儿郎当地宣布自己要去读大学。
你这层人皮还真是越来越人模人样了。信长在一旁讽刺着说。一旁的派克诺妲直接问道:你哪来的钱?
哎呀,我本来也不想去的~但是有位小可爱(cutie)帮我搞定了各种手续文件和一部分学费,不去岂不是太浪费了~真可惜啊,我其实是很想跟着你们四处闯荡的~
这番言论和矫揉造作的语气让坐在地上打牌的飞坦、芬克斯和侠客的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正处于青春期的玛奇比现在更活泼些,闻言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率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谁那么瞎,居然看上你这个人渣?
在询问究竟是哪所大学后的库洛洛探究地盯着西索。他以为在玩完高中的过家家后西索会立刻跑去别的城市,远远离开这个已经待腻的地方。这家伙可不是会为了贪便宜而改变自己主意的人。
我知道,你和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最后,库洛洛直视着西索的眼睛说。不过,揍敌客家的小孩可不是个让你玩养成游戏的好对象。我还是建议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
西索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知道吗,库洛洛。那时候的西索是这么回答的。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幅说教的样子。这让我的拳头很想打烂你的脸。
库洛洛看着眼前的伊路米·揍敌客,瞬间明白了西索多年来种种异常行为的缘由。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就是路人口中的那位“西索曾经的男友”。这么多年了,他没想到西索居然还和这位揍敌客纠缠。这家伙原来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吗?
“好久不见,库洛洛。”伊路米点头致意,率先打破沉默。“最近生意怎么样?”
“有劳挂念,还不错。”库洛洛微笑着回应。在进行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后,他用随意的口吻问:“你知道西索那家伙在哪吗?”
长发男人转过头来,微微歪了歪脑袋,空洞的黑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库洛洛。他的语气始终没有任何起伏,面容平静得仿佛无机质的死物。
“他不是在你那里吗。”
嘴角向来保持着温和的弧度被压了下去。库洛洛没能维持住一贯亲切体面的神情,阴冷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强行忍住不立刻抽出腰间的枪。
他们双方都知道这个“他”是指谁。库洛洛面无表情地盯着伊路米。
“对了,他到你那边去,应该是我的缘故。库洛洛可以不用那么紧张的。”长发男人轻轻击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贴心”地补充道。“给你添麻烦了。你想喝什么吗?我请客。”
库洛洛婉拒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这份出于礼貌的歉意究竟是因为那枚对任何组织而言都相当冒犯的定位器、还是因为那位不请自来的麻烦,但他清楚地明白除去生意上的往来,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和这个揍敌客进行过多的交谈。
疲倦地搭着地铁返回自己的公寓,这一整天的行动虽然没有什么体力活但还是让库洛洛身心俱疲。一进门看到那个麻烦的根源依然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库洛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你在这里。”库洛洛语气不善地说,“你可真是惹到了了不起的东西。”
西索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然后笑出声来。
“那你没有和他打起来吗?”他唯恐天下不乱地问,“你的旅团现在对上揍敌客家有几分胜算?”
“伊路米一个人可代表不了他的家族。”库洛洛瞥对方一眼。“我之前和他父亲和爷爷一起交过手。一对二。”
“你能同时打过那两个老的揍敌客?”西索支棱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他们手下留情了。”库洛洛不情愿地承认。“那次我雇了伊路米。他们家可能觉得把两边雇主都打死太亏了。”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伊路米确实帮他解决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麻烦,但库洛洛想起那花出去的钞票还是会微微肉痛。他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一扭头看到西索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你和伊路米什么时候合作过?”
“大约两三年前吧。怎么,你的‘小男友’没告诉过你吗?”库洛洛回忆着,讽刺地加重“男友”这几个字的读音。
西索没有回话。片刻后,他猛地伸手捂住心口,用刻意的慢动作缓缓倒在沙发上。
“库洛洛啊,库洛洛!”这个神经病语调浮夸而做作,神情沉重,“为什么你偏偏只是库洛洛呢?”【1】
库洛洛翻了个白眼,少有地有些厌恶自己向来依仗的洞察人心的本领。对他而言,察言观色是近乎呼吸一般的本能,很多时候只言片语的短暂接触足以让他洞悉他人。这种能力让他多次化险为夷,也不止一次地诱使他做出在他人眼里胆大妄为的决定。他赖以为生,换上一副又一副为对方量身定制的面具,将理智抽离,冷眼旁观着众生芸芸,以及不断演戏的自己。
西索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人类样本。库洛洛不会否认观察西索有时候确实很有趣,像是日常工作中无意间瞥到电视上正在演出的戏剧片段。但他认识西索太久了,久到让他无法忽视对方灵魂的底色,以及某些二人无须言明的默契,而这有时候让他有点恶心。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西索的真实想法。
伸手把西索枕在头下面的《莎士比亚戏剧:第二册》一把抽走,库洛洛任由对方的脑袋磕到硬邦邦的沙发扶手上。
“这跟我有狗屁关系。”他冷酷地说,“不管我是谁,我都不会是你那位‘小可爱’。我难道没警告过你,小心不要陷得太深吗?瞧瞧你现在,被那个小怪物缠上了还被迷得晕头转向,最后只敢躲在我这里,真是个懦夫。”
“别这么说嘛~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亲爱的库洛洛~”西索用胳膊撑着脑袋,声音混杂着分不清真假的怅然和责备。“你要是更努力一点、更有趣一点,也许我就会一直只缠着你噢~?”
“我应该谢谢你放过我吗?”库洛洛挖苦地问。“说起来,我应该感激伊路米引走了你这个麻烦。真可惜他没有更早出现,要不然我能更早摆脱掉你。黏在鞋底的口香糖都没有你惹人烦。”
他顿了片刻,继续说:“老实讲,你应该庆幸,西索。如果你当初真的留下来、妨碍到了我们,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哎呀,你这么说,岂不是会让我更兴奋了吗?”西索舔了舔唇,露出一个带着病态狂热的笑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认认真真地跟我比试一次呢?”
算了。库洛洛止住话头,他可不想刺激到对方莫名其妙地自尊心。然而出乎意料地,这疯子居然没有又兴奋起来、闹着现在就要打架。他一转身,发现对方突然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歪倒在沙发上。
有些不对劲。库洛洛走上前,推了推西索,手上感觉烫得吓人。
他麻木地收回手,麻木地拿出振动的手机,一低头又看到了玛奇的消息。
飞机落地了。老地方见?
库洛洛长叹一声,恨恨地将烧得人事不省的西索扛起来丢到客房,强忍着不去踢对方两脚——他不想弄脏床单。上学能遇到送钱的,发烧又能遇到送药的,这混球怎么每次都那么好命?!
风尘仆仆赶来的玛奇也想问这个问题。她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考完了护士执照考试后来和团长会面,第一个遇到的病人居然是西索·莫罗。尽管有些遗憾,但她还是严辞拒绝了陆续赶来的其他同伴的建议——不要管他,或者弄点别的东西干脆让西索烧成个白痴——并翻出来几粒退烧药强硬地塞到对方嘴里。
“怎么回事?西索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同伴们警惕而不解的神情,库洛洛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发生在西索身上故事的来龙去脉。通过细小的碎片推断事情全貌,他擅长这个,他的同伴们信任他的决策,很少会刨根究底地询问。但此时此刻,一个总是惹麻烦的无关人士突然出现在大家约定好会合、一同商讨下一步计划如何进行的安全屋里,库洛洛理解他们的不安和困惑。
毕竟,他们都不是很多年前在街上无所事事的小孩子了。
库洛洛猜除了被迫善解人意的自己,没有人会关心西索的和伊路米·揍敌客之间的爱恨情仇——他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忘掉这么一号人物了。于是,深思熟虑片刻后他精简了自己的解释:“他失恋了。”
旅团众人的神情不再是满脸戒备,转为一片空白。
“那个人不是西索吗?”富兰克林谨慎地问,“我们认错人了?”
“是西索。”玛奇肯定道。“这种混蛋被甩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考虑哪一方是先拉开二人距离的话,应该说是他甩了他自己……不对,他主动让对方甩了自己。”库洛洛斟酌着言辞。“不用管他,我会确保他影响不到我们的。玛奇,麻烦你先盯着他。如果他又惹事,就让他继续保持昏迷——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娇小的姑娘点点头,从药箱中翻出几只注射针剂,转身离开房间。
“飞坦,情报获取的怎么样?”
居然连飞坦都撬不开那些人的嘴?库洛洛低头沉思。他们盯上一批货物很久了,在快要收网的时候却突然窜出来一股新势力跟他们对着干,好不容易抓住几个落单的却怎么也问不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团长。”另一旁高挑的金发女人开了口。“最近这一拨妨碍我们的人,和以前的不一样。普通的威逼利诱都不管用,他们不像是单纯的被雇佣者,这些人……更像被控制住了一样,也许是被人抓住了重要的把柄。让我再去再谈一谈吧,也许能策反成我们的探子。”
……控制。控制。库洛洛眉头一跳。这样的手段算不上罕见,但只有一个人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没来由地,他突然想到一位曾经的合作伙伴,一个今天刚刚再次见面了的熟人,他们刚刚讨论话题中隐藏的另一位主角。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有时候库洛洛的直觉比他本人能注意到更多东西。
金发碧眼、肌肉匀称的娃娃脸青年立刻扯过电脑,敲打着键盘。“五天前……确实有,非常短暂,也没有攻击性,难怪没有报警……”侠客喃喃道,皱着眉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团长!但是三个小时前这个信号又出现了一次!”
“团长!”负责放哨巡逻的信长猛地推开门进来,“在附近逮到一个可疑的小鬼!”
被扭住胳膊的白头发少年抬起头,看到库洛洛的时候微微一怔,然后又迅速低下头,表现出一幅有些害怕的样子。
“对不起,我不该跟着你们。我只是碰巧路过。”少年说,“但前几天那个戴眼镜的女生——”他说着,下巴冲小滴的方向扬了扬,“她买走了店里最后一串宝石项链。我只是想问问她可不可以把那串项链卖给我?我愿意出双倍价钱。我想把它送给我朋友。”
“你撒谎的技术还得再练练,小鬼。”派克诺妲冷声道,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迫那孩子抬起脸来。“看着我的眼睛!是谁派你来的?”
库洛洛久久凝视着这个少年猫一般的蓝眼睛。如果不是方才的思考,他也许根本意识不到这白发少年和他刚刚想到的人之间微妙的相似之处。这两个人的相貌特征迥异,但除去发色和瞳色——等等,他明白这孩子像谁了,他们的父亲——
“玛奇!”他高声道,“玛奇,西索醒了吗?把他带过来!”
“这么快就又想我了吗,亲爱的团——长——?”西索懒散的声音和他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一齐响起。“哎呀,蜘蛛们居然这么齐,真罕见。”
库洛洛仔细观察着白发少年和西索。见到彼此,他们的神情看起来没有一丝波动。但如果库洛洛对这个少年身份猜测没错的话,他们故意装作不认识对方的刻意反而十分可疑。
如果是在这场对话发生之前,他也许只会疲惫地把这孩子的到来当做西索混乱的感情关系而引来的又一个麻烦。但现在,在意识到如今的对手也许正是那位曾经的同伙,库洛洛很难不对眼前的少年高度戒备。
“接下来,你最好谨慎选择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小揍敌客。”库洛洛盯着少年的蓝眼睛。“是伊路米派你来的吗?”
年轻的揍敌客绷紧了身子。库洛洛明白自己猜对了。决不能把揍敌客当做普通人看待,他明白,但显然如今一个身陷敌营的孩子没有任何胜算。揍敌客家可没有傻瓜。
“……他不知道我过来。”少年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我是偷偷过来的。”
“你想干什么?”派克诺妲厉声问。她还不太明白揍敌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总能知道库洛洛需要什么。
“我是来找那个家伙的。早知道这地方是你们的窝点,我才不会过来!”
少年说着,恨恨地瞪了西索一眼,满脸写着“你这家伙到底在鬼混什么”的责备。西索看着则有点茫然。库洛洛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方的又一次伪装。也许是因为之前发烧烧傻了。
“你找他干什么?”
“呃,我哥让我来给他带句话——”他止住话头,有点懊丧地意识到自己话语的前后矛盾。“也不是,我是替他来给西索带句话——”
他说着,脸上露出带着几分尴尬的迟疑。“……我能私下和他说两句吗?”
“不可以。”派克诺妲冷酷地一口回绝。
年轻的揍敌客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
“喂,西索,听好了,”白发少年脸上露出视死而归的神情。“伊路米打算跟别人订婚了。你还去不去找他啊?”
这不是库洛洛以为会听到的消息。伊路米·揍敌客,旅团曾经的商业伙伴,最近的对手。他打算跟谁订婚?揍敌客家族的联姻可能会影响到这座城市的势力分布。这个时候选择订婚,伊路米是打算动手了吗?这一回自己应该选择稳妥些还是激进些的手段?
TBC
【1】neta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的台词:“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下一章要来伊路的视角啦
Summary:春天来了,于是给小情侣整点暖和和的儿童文学
在遥远的猎人大陆上有一片很大的森林,森林里住着色彩斑斓的动物们。
有一天,库狸狸来到西西狐的家门口,礼貌的敲响了屋门。
西西狐住在一棵很高的大树上。
这棵大树的根须深埋地底,而树冠高耸入云,它的茎秆粗壮,足以容纳两百五十只皮毛光亮的猛兽在此聚集;它的叶片如层云,花朵如骤雨,果实如圆月,鸟儿在这里出生和死去,把它们的歌留在路过的风里。
西西狐喜欢趴在枝条上,伸出毛茸茸的火红色爪子去扑那些善于歌舞、羽翼斑斓的小鸟,看它们惊慌失措的试图扑扇翅膀飞起来,鲜艳的翎羽打着旋儿,挂在西西狐支棱的尖耳...
西西狐喜欢趴在枝条上,伸出毛茸茸的火红色爪子去扑那些善于歌舞、羽翼斑斓的小鸟,看它们惊慌失措的试图扑扇翅膀飞起来,鲜艳的翎羽打着旋儿,挂在西西狐支棱的尖耳朵上,卡在西西狐细密的胡须中,沉在西西狐蓬松的尾巴里。
库狸狸敲门的时候,西西狐正趴在枝头试图摘下一朵盛开的花。
这是一朵金色花,开放的时候就好像阳光那样灿烂。西西狐等了很久,从它还是一朵幼嫩的花苞开始,它就趴在枝头等待它绽放的时刻。
这种金色花,如果不能在它打开的那一刻摘下的话,就会被风攫取,在空气里消散成金光,飘落在森林里。
因此,西西狐并没有理库狸狸,它细长的眼睛只是凝视着那朵花,耳朵竖起,捕捉花朵即将绽放的时候内部那细微的响动。
但是库狸狸并不放弃,持续的敲门。
西西狐一跃而起,张开大嘴,尖锐的牙齿亮出来,咬住了花朵的蒂,轻轻一拽,花朵完好无缺的滚落在它嘴里。
它这才从云端的树枝上落下,蓬松的大尾巴甩来甩去,保持平衡,在落下来的时候,那条大尾巴正好----也可能是故意----总之,糊在了库狸狸尖而雪白的脸上,火红的毛盖住了库狸狸圆而清亮的黑眼睛。
“你有什么事?”西西狐嘴里含着花朵,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
库狸狸伸出毛茸茸的雪白小爪子,拨开西西狐的红尾巴。
“你最近都不参与狩猎了。”库狸狸望着西西狐长长的吻部,盯了一会儿。
“你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西西狐的尾巴甩了甩,细长眼睛眯起来。
它张开嘴,像库狸狸展示那朵太阳一样灿烂,黄金一样珍贵的金色花。与花朵同色的瞳孔期待的盯着它的伙伴,等待它的评价。
库狸狸注意到它的尾巴甩得更厉害了,看起来满意极了。
“你要这来干什么?”
“这是一个礼物。”西西狐又合上嘴巴,慢条斯理的踱步,看起来像一个骄傲的国王。
“送给谁?”
西西狐的眼睛又眯起来了,它用唱歌一样的语调说起话来。
“送给这片森林里最美的动物。”
“给我的?”库狸狸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本来就圆的眼睛看起来更圆了。
西西狐往后退了两步,把脑袋摇的好像风里的果实。
“不是,不是,”他的语调轻快昂扬,“它住在那座山上!”
动物们都知道那座山,在森林的中央,黑压压绵延数十里,高极了,大极了。
“我知道那座山,我去过那座山,”库狸狸用毛爪子捂住脸,水润的黑眼睛露出沉思的神色,“然而我只知道山上住着巨大的蛇,没有美丽的动物。”
西西狐不满的伸出爪子,恶狠狠的踩了库狸狸的毛爪子一下,给它雪白的爪子上留下了一个脏脚印。
“你怎么敢这么说,可恶的狸猫,”狐狸尖而细的声音拉长,像一道金属丝刮在玻璃上,“蛇难道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动物吗!”
“当它滑行的时候,黑鳞比艳丽的花朵还夺目;当它狩猎的时候,动作比迅行的闪电还敏捷;当它吐信的时候,嘶嘶的声响胜过一切善于歌唱的鸣禽;你有没有注意过它刺破猎物血管的牙齿有多么锋锐,你有没有注意过它缠绕猎物身躯的体型是多么优美.......”
西西狐忘情的伸出爪子,陶醉的歌咏那条黑蛇的美好。
库狸狸不得不打断它:“你有没有注意过你描绘的都是它如何杀死动物的样子。”
西西狐的眼睛瞪圆了:“那又如何?”
库狸狸和西西狐互相沉默了一会儿,西西狐含着它的金色花,库狸狸舔着它的白脚爪。
“好吧,看来你爱上了那条蛇。”
“它叫伊路蛇,库狸狸,你必须承认,这是全森林最美的名字!”
“好吧,”库狸狸冷静的说,“可是我得提醒你,狐狸也在蛇类的食谱上。”
西西狐满不在乎的甩着毛脑袋:“蛇类也在狐狸的食谱上。”
“所以,你们俩互相在对方的食物链上。”
“是的,我们俩互相在对方的食物链上——这难道不是最牢固的纽带?”西西狐又扬起了笑脸,库狸狸真怕它甩来甩去就一不小心把它的金色花吞进去。
“我要去给伊路送花啦,再见了库狸狸,祝你今夜狩猎好运!”西西狐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正经事,舞动四只火红的小脚,向着山的方向跑过去,库狸狸站在原地,看着同伴的大尾巴摇晃的像活泼的幼崽。
看来西西狐要经常缺席它们的狩猎了。
库狸狸冷静的想,直到它把伊路蛇吃掉的那天——或者被伊路蛇吃掉的那天。
然而西西狐才不管库狸狸怎么想,它矫健的身体在山林间奔跑,风在丰厚的皮毛上翻滚如浪,它满怀欣喜,只想尽快见到它的伊路蛇,好把这朵金色花送给它。
众所周知,蛇喜欢金色,起码它的伊路喜欢金色。
这可真巧,西西狐美滋滋的想,它的眼睛也是金色的,这足以说明它们俩是食物链上紧密链接的两环。
光是想到它,它就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像是吞了一整只大型野兽那样的饱足感流遍全身,让它想惬意的伸个懒腰。
它的脚步变慢了,停下了,耳朵动了动。
前方是一只小梅花鹿,这动物警惕的看着前方的西西狐,蹄子踢踏,眼看就要逃跑。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小鹿还没反应过来,毒液就从尖锐的牙齿中注入它的动脉,它倒下了,试图昂着头发出哀鸣,可是它的喉管被毒蛇的身躯缠绕,空气进不来,声音出不去。
鹿的黑眼睛睁着,蒙上了一层阴翳,毒蛇满意的从梅花鹿身上游走,蚂蚁淅淅索索爬上来,褐色的小溪在梅花鹿的尸体上汇聚成河流,苍蝇落在鹿的黑眼睛上,兴致勃勃的搓手。
毒蛇向着西西狐游过来,昂起头,嘶嘶的吐出鲜红的蛇信,而西西狐张开大嘴,对着蛇三角形的头做了一个咬合的姿态,含住了毒蛇的脑袋。
“别闹了,西索。”伊路蛇的声音在西西狐的嘴里响起来。
“啊,伊路,你快看,我和你说过的金色花,就在我嘴里!”西西狐含含糊糊的说。
它又张开嘴,好让黑蛇把脑袋拿出来。
它指望在黑蛇的脑袋上看到那朵花。
但是它什么也没看到。
“花呢?”西西狐盯着它的伊路蛇,大惑不解。
伊路蛇的腹部动了动。
“啊,我已经吃掉了。”伊路蛇吐了吐信子。
“莫非——”蛇的圆眼睛闪烁了一下。
“算了!”西西狐的长脸上又露出伊路蛇熟悉的笑容,它金色的瞳孔弯弯的,“伊路喜欢吗?”
“没什么味道,”伊路蛇感受了一下,中肯的评价,“我不爱吃花。”
“好的,那下次我不送花了。”西西狐和伊路蛇并肩在森林里走着,走着走着,伊路蛇就顺着西西狐的四肢游上它的身体,把小脑袋搁在对方的大脑袋上,身躯蜿蜒着陷入对方柔软的皮毛里,开始打瞌睡。
西西狐的脚步停下来。
“伊路?”
“嗯?”
“你是不是快要冬眠了?”
“嗯。”
最近的天气变冷,西西狐的毛发更丰盈了,伊路蛇很喜欢在西西狐蓬松的毛发里睡觉。
“那你要去我家冬眠吗?”
“不哦,妈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巢穴。”
“真可惜,那我要有一个冬天见不到伊路了。”
“我会尽快醒过来的。”
西西狐吹了一口气,它火红色的毛飞起来。
“我的毛很暖和,放在你的巢穴里,你冬眠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好哦。”
“说不定你还会梦到我。”
“会吗?”
“一定会的。”
那天它们俩分开的时候,西西狐满意的看着伊路蛇的鳞片里夹着它火红的毛发游走了。
虽然它没戴上金色花,但是带了我的毛发,西西狐觉得非常满意。
伊路蛇回到家,妈妈一看到它就大喊起来。
“伊路,你把食物的毛带回来了,快吐出来!”
“不哦妈妈,这是我伴侣的毛发,我要放在巢穴里冬眠。”
“蛇的伴侣怎么能是狐狸!你会忍不住吃了它的!”
“做不到呢妈妈,它很大,我吞不下的。”
“等你长大了,你就能吞下了。”
“大概不会吧妈妈,我很喜欢它。”
“你的喜欢只是对食物的喜欢!”
“也许吧妈妈,那么哪天我想的话,我会吃掉它的,在此之前,它还是我的伴侣。”
伊路蛇一边说,声音一边小下去。
天气冷了,它吃的很饱,太困了。
那朵金色花在它的身体里散发暖意,好像吞了一个小小的太阳。而西西狐的毛发被它放在枕头上,它整齐的盘好,把脑袋搁在火红毛发上,在西西狐的气味里进入了冬眠。
而冬天的时候,西西狐和库狸狸它们有时候一起狩猎。而它会在狩猎的时候整天谈论它的伊路蛇,玛琪猫厌烦的恨不得伸出手来捣住耳朵。但它没有手,只好整天把耳朵平贴在脑袋上。库狸狸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库狸狸永远没有表情。
时不时西西狐会离开,去厚厚的雪地里刨点什么,它热衷于向它的伙伴们展示它的战利品,亮晶晶的小石头,小鸟鲜艳的翎羽,圆润的种子和奇形怪状的树叶。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都是不能吃的东西。”库狸狸抖抖毛,把西西狐刚刚刨雪的时候落在它圆脑袋上的土块都抖落。
“我要送给伊路!”西西狐兴致勃勃的数着它的宝藏,畅想着春天到来的时候。
它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以至于快要到春天的时候,西西狐就搬到了山下去住,虽然雪还没化,但是它对于等待伊路蛇结束冬眠这事儿很有耐心。
它给自己在雪里刨了个洞,窝在里面,把宝藏圈在它的大尾巴里。
我也是要送给伊路的宝藏,西西狐这么想着,抖着胡须,狐狸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天气还是冷,雪结成了冰,西西狐窝在冰里,水晶一样的地面下封着火红的西西狐。
它也陷入了睡眠,梦里,它的大尾巴里不是这些可爱的小玩意儿,而是它的伊路蛇。
那才是最宝贵的宝藏呢。
西西狐的耳朵动了动,雪融化的声音惊动了它,它睁开黑色的眼睛,想要伸个懒腰,然而它的动作僵住了。
它闭上眼睛,又睁开。
啊呀,它的宝藏出现了!
在它的大尾巴覆盖下,在那些可爱的小礼物上,正躺握着盘的整整齐齐的伊路蛇呢!
它的鳞片在初春的空气里闪着金色的光晕,闪得西西狐头晕眼花起来了。
它轻轻的伸出鼻子,湿润的黑鼻子嗅了嗅秀丽的蛇。
蛇的脑袋一下子昂起来,嘶嘶的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是你吗,伊路?”西西狐轻声的问。
黑蛇放松了,又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回答:“是我哦。”
“你怎么来了。”
“你送给我的金色花在我肚子里,冬眠的时候一直梦到你。”
“于是我醒过来,闻到你的味道,就顺着味道来找你了。”
西西狐担心的说:“可是外面在下雪,天那么冷,你不会冻僵吗?”
“不会哦,我游的很快。”伊路蛇的尾巴尖儿摇了摇。
“而且,西索你的尾巴很暖和,比妈妈准备的巢穴还暖和。”
“与其用你的毛发妆点我的巢穴,直接睡在你身上不是更好吗。”
伊路蛇振振有词。
它总是这么有道理,西西狐想,它真是全森林最有道理的动物。
我的伊路米。
西西狐又躺回去,它不着急啦,宝藏都在这里,它也觉得困起来了。
“再睡一会儿吗伊路?”
“嗯,好哦。”
它们俩又陷入了睡眠。
第一朵迎春花在春风里绽开花瓣的时候,玛琪猫对库狸狸说:“很久没看到那家伙了,它别是死在哪里了吧?”
库狸狸矜持的迈动脚步,踩着春风回答玛琪猫:“死了的话,玛琪打算怎么办?”
“给它埋了,”玛琪猫说,“这样它的尸体就可以滋养那一片的草木,它们会长得很好。”
她停下来,转转耳朵。
草丛里淅淅索索,钻出来一个火红的毛脑袋。
“你们好,”西西狐精神抖擞的打招呼,“都还活着啊!”
库狸狸和玛琪猫警惕的看着西西狐,并没有回应它的招呼。
因为它的颈项上环绕着一圈五彩斑斓的黑,正是那条有毒的巨蟒伊路蛇。它可以轻易的绞死或者毒死西西狐,然后再给它们来一口。
“西索,你的朋友好没礼貌,它们都不回应你的问候。”那条蛇竖起来,嘶嘶的吐出舌头。
随着它的动作,一圈鹅黄色从它的脑袋上顺着身体滑下去,在快要落下它的尾巴梢的时候,伊路蛇的尾巴灵活的一卷,拽住了那圈柔嫩的黄色。
库狸狸和玛琪猫的眼睛忍不住看着。
那是一个小小的迎春花环。
这条黑蛇带着黄色的花环。
“怎么样,我就说我的伊路很美丽吧!”西西狐昂起脑袋,摇来晃去,大尾巴抖得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你们要去哪里?”库狸狸问。
“我们要去找金色花,”西西狐说,“伊路说喜欢那种金色,像我眼睛的颜色。”
库狸狸和玛琪猫沉默了。
这互为食物链两环的猛兽互相依偎着从它们面前走过。
刚刚结束冬眠,它俩应该都很饿,但是它们都没有吃对方一口,哪怕西西狐的牙齿尖锐,伊路蛇的毒腺饱满。
它们俩凝视着这两只凶兽离开。
西西狐骄傲的带着它的项链,而伊路蛇平静的带着它的项链。它们的尾巴都在春风里一摆一摆,频率一模一样。
“我有点犯困了,”玛琪猫说,“当看着他俩尾巴的时候。”
“那就别看。”库狸狸转开眼睛。
“金色花是什么,能吃吗?”玛琪猫追上库狸狸的步伐,问它。
“谁知道,我觉得不能。”库狸狸回答它。
“那它们俩为什么要去找花?”玛琪猫的耳朵转来转去。
“那谁知道呢?”库狸狸沉默了一会儿,说。
也许是因为它们爱对方吧,它在心里想,在爱的时候,动物就是会做很多不必要的行为。
而西西狐和伊路蛇不管,它们在春天的森林里游荡。
“要是我找不到金色花了怎么办?”
“没关系哦。”
“为什么呢?”
“因为西索的眼睛就像金色花的颜色,我很喜欢。”
西西狐的大尾巴一甩一甩,它快乐的回答它的伴侣。
“伊路,春天真好,我真喜欢春天。”
伊路蛇吐了吐信子,回答它的伴侣。
“嗯,我也很喜欢西索。”
塞尔达王国之泪paro《家族之泪》Part.0开端+Part.1监视堡垒
杀殿殿下,您小时候好可爱啊
还有您的家人也很卡哇伊
狐狸西索x蛇伊路米
大量捏造内容注意
是甜饼请放心食用
summary:这是他们在这所位于友克鑫公寓的第三个年头,也是他们正式结婚后的第一个冬季。
***
事实上,伊路米喜欢拥抱。准确来讲,是他喜欢缠在温暖的、值得信赖的东西上面。这大概是蛇的本能,但揍敌客家的长子本身似乎就是违背天性的存在,因此西索沾沾自喜地依据这一现象得出自己的结论:伊路米喜欢和自己拥抱。
这绝对不是出于自恋的自欺欺人。西索仰面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任由伊路米趴在自己身上昏昏欲睡,双臂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绞紧他的身躯。看来,伊路接受了这...
这绝对不是出于自恋的自欺欺人。西索仰面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任由伊路米趴在自己身上昏昏欲睡,双臂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绞紧他的身躯。看来,伊路接受了这个新沙发。西索一边慢慢调整呼吸,确保自己不会被爱人睡梦中的怀抱勒死,一边乐观地想。
伊路米不喜欢展露过多自己的偏好。他喜欢戴着那副冷漠的面具,但西索致力于发掘那面具下真实的喜好。比如说,那些他实际上并不喜欢的家具——上一个和上上一个西索挑选的沙发——就总是会损坏得更快、更彻底。他们定下规则:在公寓里打斗时不使用念能力以减少去家具商店的次数,但显然,在他们来了兴致的时候,这些家具还是太过脆弱了。
在沙发阵线稳固后,下一个目标他初步选择为窗帘。西索热衷于挑战,总有一天他会让伊路米明白“习惯”和“喜好”的真正区别,把那件昂贵太平间一样的卧室改造成更适于生物存活的环境。
这是他们在这所位于友克鑫公寓的第三个年头,也是他们正式结婚后的第一个冬季,伊路米第一次向席巴提出了休假的申请。
对于蛇而言,这算不上什么罕见的要求。就算是基裘,揍敌客家那位总是歇斯底里的女主人,在冬天都会稳定些许。但对于伊路米……席巴探究地打量着自己的长子。
你母亲最近很想奇犽。最后,席巴只是这么说。
我明白了。伊路米点点头,平淡地回答,默认把父亲的命令当做休假的条件。我会通知小奇的。
对此,西索只是微笑,表示会尽全力帮忙寻找奇犽的下落,然后将爱人搂在怀里——在冬天,被冷酷推开的概率小了很多,询问伊路米在这个冬天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你不想去找小奇。”伊路米抬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西索。
“我不想你花太多精力去找奇犽。”西索纠正道。“我更想和你一起休假。”
伊路米眯了眯眼,没说什么,重新把脑袋埋进西索的胸口,没多久就陷入了浅眠。
西索感受着身上温热的重量,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次的不会被很快毁掉,他应该选个更好睡的沙发。
“你说过,你会帮忙的。”伊路米指出。
“拜托,伊路,我不相信你一点奇犽的线索都没有。”西索懒洋洋地回答。此时他靠在那张丑陋的沙发上看书,穿着骚//气的低腰裤,火红的、蓬松的尾巴从腰间垂下。兽态的部分特征会在情绪激动或者过于放松的时候展现,显然对方目前的状态处于后者。
他看起来太放松了,放松到可以被轻而易举地杀死。
伊路米走过去,一把捏住对方晃个不停的尾巴尖。
西索终于放下那本无聊的书,无辜地和他对视。“我说错了吗?”
“三个月前,你拉我去完全没有信号的荒山野岭帮你堵人。”伊路米面无表情地说。“两个月前,我去执行长期任务,让你帮忙留意。上周我任务结束,从柯特那里听说你一直在骚//扰库洛洛。
“所以,我可以假设,你应该已经对小奇的行踪了如指掌了,才去跟踪蜘蛛的,对吧?”
“……”西索坐直身子,收起了尾巴。“我这就去联系小杰。他肯定知道。”
伊路米并不惊讶于对方的反应。平心而论,他不会真的怪罪西索。西索对自己的弟弟不感兴趣实在是件令人宽慰的事情,但他不明白西索对奇犽微妙的敌意从何而来。
“你不喜欢小奇。”他说。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直截了当,一如他往常的风格。
西索顿了顿,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怎么会呢,亲爱的。”
又是谎言。
这并不稀奇。得益于蛇的骨传导听力,大多数时候,只要有些微的肢体接触,伊路米都能真实地感受到他人的谎言。心脏的颤动,血液的流动。最微弱的变化都逃不过经受专门训练的揍敌客长子的感官。
西索……西索简直是由谎言编织而成的生物。谎言和他的念能力一样,几乎已经成为他皮肤的一部分,覆盖住躯体上的雀斑、伤口和疤痕。
没关系。伊路米平淡地想着。就像一点点地让对方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实的皮肤一样,他总有一天会让西索亲口说出所有隐瞒的真相。
“十分钟后出发,速战速决。”伊路米低头,开始在手机上订票。一旁的西索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踩着优雅的步子离开客厅。
二十分钟后,伊路米皱着眉头,瞪着化妆镜前的西索。
“我们是去找人,不是参加晚宴。”
“我更愿意把这当成约会,亲爱的伊路~”西索用他惯有的、唱歌一般的语调回答。
“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犹豫片刻后,伊路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想法。“你可以……”在家等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西索轻快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我们一起去,然后一起回来,一起去超市采购。”
伊路米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红发男人情绪转变的速度,但有时候依然跟不上对方的步伐。
十三个小时后,他们二人一同从列车上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和漫天雪花。这里简直和深冬时枯枯戮山上的森林深处一样冷。尽管受过足够严苛的训练来克服严寒对自身的负面影响,从母亲那继承到的、不被期待的蛇的血统仍让他的思维在过低的温度下有些控制不住地飘忽起来。小奇小时候很喜欢雪。那时候的亚路嘉和柯特太小了,违背不了在冬天沉睡的本能。母亲和糜稽讨厌在冬天出门。他陪着对方走进深林,去找一片无瑕的雪地,看着年幼的、柔软的雪豹幼崽在洁白中快乐地打滚。
要是……要是永远都是现在就好了。年幼的伊路米那时钝钝地想着,真想现在是永远,永远是现在。没有训练,没有命令。只有他自己,看着不远处雪色的温暖奔跑、跳跃,任凭刺骨的宁静和安详的困倦缓慢地在身上蔓延。
“你的手好冰。”
手掌上近乎灼热的温度让伊路米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他本能地想要避开他人的触碰,大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真难得,你居然会走神。”西索将伊路米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在想什么?”
伊路米侧过脑袋,看着身旁的男人。对方的红发在这个灰暗的城市里红得有些刺眼。他将有些发麻的指尖在对方手掌中微微蜷缩,恍惚中又有点想要抽回手臂。如果没有这一点温度,也许他本不会意识到周围的寒冷竟然如此难以忍受。
“你应该带上帽子和围巾。”伊路米没有直接回答。“我说过了,这里很冷。”
“那几个小东西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来这里。”西索耸耸肩。“太冷了。很多冷血动物类和虫类的拳手表现会大打折扣,这样的比赛奖金会低很多。”
这里有地下拳场吗?小奇他们是为此而来的吗?西索又怎么会知道?伊路米眨了眨眼睛,说出口的却是有些没头没脑的回应:“小奇喜欢冷一点的地方。雪豹都是这样的。”
西索扬起眉毛。“你熟悉的雪豹只有两位。”
“好吧,那就是揍敌客都喜欢雪。”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雪,亲爱的伊路?”
伊路米皱起眉。“揍敌客应该喜欢雪。揍敌客应该是雪豹。庞大,魁——梧。”
该死的低温。他想。他做了那么多抗毒素训练,但仍然改变不了简单的寒冷就可以像酒精对普通人一样把他的脑子变得混沌的事实。或许真正讨厌的是西索。他不应该因为习惯了这家伙的存在而变得松懈的。
西索笑了。和往常一样,是那种让人拳头发痒的、自鸣得意的笑容。
“你知道的,伊路。从生理学上来讲,每个孩子出生时会随机继承父母中某一方兽态的血统。这完全是对半分的概率。”
百分之五十。很显然,在揍敌客家,实际和理论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当然,基于你弟弟们的状况,也许问题出在你父亲呢。”西索笑眯眯地继续说着。
“但我们五个都是男性。起码生理上是。我不觉得父亲有什么问题。”伊路米本能地回答,带着些许困惑。几秒钟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话语间暗示的冒犯,向西索怒目而视。“再这样议论我父亲,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西索笑得更欢了。“真冷酷。不过,你才不会这样做。你喜欢我的舌头,不是吗?”
忽视掉对方暧//昧的语调,伊路米指尖发力。他有些没把握好力度,险些真的捏断西索的指骨,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抱歉。
伊路米有些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从身上摸出来一根针,轻巧而熟练地施力,很快就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亚路嘉?你回来了吗?”
啊。是那个男孩。伊路米甚至不想提及他的名字。他轻盈得像一团影子,飘向传出声音的房间里。很快,西索就听到了奇犽凄厉到破音的惊叫。
“大……大哥?!”
伊路米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孩。除了几处骨折、伤口和淤青以外,奇犽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小奇——”他刚一开口,就被一旁的小杰打断了。
“奇犽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黑发男孩跳到伊路米面前,将奇犽挡在身后。“我们也不会把亚路嘉交给你!”
伊路米眯起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小杰。他本可以直接忽视掉这个没有半点杀伤力的小东西的存在的。他应该这样做。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他说,语气平淡,抑制住心中隐约的杀//意。他记得西索对这个男孩很是中意,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让西索沮丧。
“奇犽是我的朋友。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名义,我都不允许你继续伤害他!”小杰嘶声说到,因为太过激动脑袋上已经冒出了兽耳。
小狗崽子,耳朵甚至都只立起来一只。
断了条腿的奇犽原本四处乱瞟、寻找逃跑合适路线的眼睛在小杰跳出去后便紧紧盯着伊路米,一只手已经成了爪状。西索一如既往地保持狡猾而警惕,没有泄露一丝存在的气息,但伊路米能猜到对对方此时的状态。想必也是绷紧神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各种可能的状况。
工作以外的杀//戮没有意义。伊路米漠然地想。他不会杀死小杰,但他有很多种办法让对方不再碍事。
他低头,看着对方黑棕色的耳朵,在这紧张的僵持局面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在一次任务结束后的事情。他将针回收好,确认现场处理妥当后,走向接应的飞艇。在路过一处小树林时,身边的柯特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回头问。
我不回去了,伊路哥。柯特安静地回答,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声线还是隐约透露出一丝紧绷。他扬起那张白皙的小脸,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声音无辜、柔软而甜蜜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去了。
啊,这是母亲的招数。她喜欢在提要求时让自己显得温柔而无害。
柯特是和母亲走得最近的那个孩子,总是温驯、沉默地跟在基裘身后,像是那黑色巨大蛇尾上延伸出的一小截影子,影子里藏着的是尚有些稚嫩的算计与对鲜//血的渴望。
伊路米不知道幼弟和服袖子下的手里攥着什么。他不在乎。柯特的训练几乎由他一手安排,他不相信弟弟会天真到以为自己有些许胜算。
一个人吗?他问。你要去哪?
幻影旅团。柯特低声回答。他们明天离开这个城市。我已经和他们的首领交谈过了。
旅团的首领。啊,那位出手大方的蜘蛛。柯特一向心思繁密,他不担心弟弟之后的生活。伊路米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伊路哥!柯特出声喊住他。你不打算强行带我回去吗?为什么?
……就因为我不是奇犽哥吗?因为我不是、不是那个家伙!?
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脖颈上浮起淡淡的黑色鳞片,声音也带了一丝哽咽。
伊路米回头,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和那双带了些雾气的眼睛平视,伸出双手捧住对方的小脸。
你不回去,母亲会很沮丧的。
柯特畏缩了。他比谁都更清楚沮丧的基裘在歇斯底里发作时有多么令人畏惧。但伊路米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伊路米从身上取下一枚长长的钉子,塞到柯特手里。拿着。你知道怎么联络上我,对吗?
不知为何,柯特眼中的雾气更浓重了。他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嗫嚅道,母亲那边怎么办?
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伊路米说,和以前他们二人的训练结束时一样,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再见,伊路哥。柯特轻声道,终于伸出一直紧攥的拳头,将什么东西塞到伊路米手里,娇小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树林里。
伊路米摊开手掌。是两个有些皱巴巴的小纸人,一大一小,手拉着手。他把纸人小心地摊平、叠好,装进口袋里,独自一人回到了枯枯戮山。
返回的重要成员人数小于任务开始出发之时,任务的负责人当受罚。为了安抚母亲,伊路米主动提议糜稽把惩罚交给她进行。
基裘哭诉着孩子们忘恩负义,哽咽着将伊路米的腿一遍遍打断,一边啜泣于这座山上根本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多陪陪她,一边将滚烫的热沙塞进伊路米的喉咙里。在毒//药带来的灼烧感和眩晕中,伊路米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在自己已经不在地牢里。
呀,伊路,你醒啦~
伊路米慢慢睁大眼睛。为什么他对药//物的致幻效果没有免疫?就算是幻觉,为什么他会看到……穿着他家管家服的西索整抱着他在高速移动?
好荒谬的幻觉。伊路米心想,但好像还不赖。他索性闭上眼睛,等着这离谱的药效结束。直到一道盛怒而狂暴的念力从身边飞过,伊路米这才惊觉这居然是真实的。
是基裘。
母亲尖锐的声音让伊路米的脑子又开始刺痛起来。他近乎本能地畏缩了一下,耳朵贴在西索肩膀上。他能听到西索心脏和血流的声音,以及显得有些遥远的、对方一贯戏谑的语调。
您瞧,事情就是这样。您亲自把伊路折磨成这幅鬼样子,他现在也说不了话。如果他愿意呢,我俩这叫私奔;如果他不愿意,我就是绑//架啦。至于您的想法嘛——
伊路米的视野仍然一片模糊,但他能猜到西索的表情。他一定在笑,猖狂的、嗜//血的笑容。
您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在乎您的感受吧?
基裘的杀气迅速膨胀、弥漫。伊路米试着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西索的念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发现了伊路米的动作,原本说着狂妄挑衅话语的西索几乎是小心地、轻柔地,将伊路米往怀里揽了揽。
这家伙,自顾自地闯进揍敌客的地盘,抢走揍敌客长子后独自面对狂怒的揍敌客家女主人的同时,居然还表现出这样一副保护的姿态。
……真是愚蠢。伊路米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时隔数年之后,伊路米看着眼前不自量力挡在自己和奇犽之间的小杰,甚至一条断臂还吊在胸前。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亲眼见到奇犽的脸,也许只是因为这个鬼地方实在太冷了,他少有地被翻涌而起的回忆接二连三地捕获,觉得眼前这个一向碍眼的小东西居然和曾经的西索有那么一丝相似。
“……愚蠢的犬科动物。”他轻声嘟囔。那个讨厌的狐狸现在还鬼鬼祟祟地藏在外面。伊路米懒得理会,伸手想要将小杰直接拎到一边。
就在他伸手的一刹那,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伊路哥?”
伊路米转身,看到亚路嘉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一手拎着装有药品和食物的袋子,一手局促地揪着衣角。
对方柔软的黑色长发上还沾着的雪花让伊路米皱起眉头。他重新望向奇犽,直接问道:“认真的吗,小奇?居然让他一个人单独行动?”
原本为了保护小杰已经准备暴起的奇犽僵在原地,脸因气愤涨得通红。“亚路嘉是个独立的人,我们信任她。如果你坚持用‘他’而不是‘她’,就请你立刻离开我们!”
“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小奇。”亚路嘉径直来到这间房间而没有发现到西索,说明他……她,大概率仍然不会任何念能力。“让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幼蛇在这种环境下独自行动,是非常不合格的行为。”伊路米偏过脑袋,望向亚路嘉。“……我教过你。”
“我记得的。”亚路嘉细声细气地回答,扬起脑袋,一双和奇犽极为相似的蓝眼睛坚定地回望向伊路米。“要摄入高热量的食物。要保持一定频率的运动。降低呼吸频率,减少呼吸带走的热量。
“如果以上措施仍然无法抵挡困意,就拿这个扎一下自己。”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锦囊,从里面拿出一根金属光泽已经有些暗淡的大头针。
“我都记得的,伊路哥。”亚路嘉小声说,“我就是想帮哥哥的忙。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才不是亚路嘉的错!”奇犽激动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这是我的错,我以后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冷的地方……”
伊路米沉默地看着奇犽挣扎着走过去,一把将亚路嘉抱在怀里。奇犽当然不了解这些。在他原本为奇犽安排的学习计划中,年轻的继承人会学习不同兽态下人类的致命弱点和生理习性,但这并不包括揍敌客家的蛇所需要经历和面对的东西。最优秀的揍敌客根本不需要了解这些。
但现在,那些曾经的计划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小奇。”他说,在进到这间房间后终于有了完整的机会来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父亲让我转告,母亲很想念你。”
“我不会回去的。”奇犽嘶声回答,浑身肌肉紧绷,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说教,却只得到了一片沉寂。意识到伊路米没有继续开口的意图后,他警惕地后退一步,和角落里的小杰对视一眼。
下一秒,电光四溅。随着一声巨响,窗户在被击碎的瞬间他们同时向那一小片空隙跃去——
——然后重重地被拉了回来。
伊路米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很想再一次说服父亲让他把奇犽带回去——对方或许成长了些许,但在战斗方面还是太稚嫩了。
“为什么他妈的西索会在这里?!”被伸缩自如的爱牢牢粘在原地的奇犽尖叫道。
伊路米皱起眉头。“注意语言,小奇。”
和他的话语一同响起的,是高跟鞋鞋跟发出的清脆响声。西索从阴影中走出来。“好久不见呀,小杰~”
“西索!你是来帮奇犽大哥抓他们回去的吗?这样是不对的!”小杰难以置信地大喊。
“真高兴见到你还是这么天真单纯,亲爱的小杰。”西索夸张地叹了口气。“但是很遗憾,这恐怕并不在我们今天的计划安排当中。”
奇犽浑身紧绷,带着冰冷的狂怒与杀意地盯着伊路米。“你不打算抓我回去。你是来杀亚路嘉的。你……你用小杰和西索达成了交易——”
“不,我只是来向你转达父亲的命令的。”伊路米平板地回答。“现在,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要离开了。”
“这不可能。”奇犽瞪着伊路米。
“伊路哥。”被固定在奇犽怀里的亚路嘉突然开口,紧张中带着压不住的好奇望向西索,以及他们无名指上款式一致的戒指。“你们订婚了吗?”
避开石化的奇犽近乎惊恐的眼神,伊路米看了看自己左手,然后平静地凝视着亚路嘉蓝色的眼睛。“我们结婚了。”
在奇犽第二次凄厉到破音的惊叫声中,伊路米转身离开了这栋公寓,西索哼着诡异的调子跟在他身后。也许他需要重新为奇犽制定训练安排——如果他想,他总会找到自己这个弟弟的。但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冬季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后,西索怏怏地蔫在毯子里。他没有化妆,头发因为织物的摩擦而有些凌乱,没精打采的金色眼睛下面因为彻夜的鼻塞而出现淡淡的青色。
往日总是趾高气扬的魔术师变成这样,着实有点可怜。伊路米不会承认他觉得对方这惨兮兮的模样有点有趣。他拿来一包新的纸巾,将水杯里的热水重新蓄满。
“我说过的,你应该戴上围巾和帽子。”伊路米说,慢悠悠地喝着自己那杯加了过量棉花糖的热巧克力。
出于虚荣心作祟,西索有时候会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有着出乎意料的坚持。对此,伊路米习惯了不予置评。
西索嘟哝了什么。伊路米将杯子放下,垂下脑袋倾身去听,被对方一把揽住,一同倒进沙发里。
“你发烧了。”轻轻抵住对方额头,伊路米得出结论。
“伊路不会给我下毒吧?”西索哼哼唧唧地说。“你喜欢我发烧。”
伊路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安静的、任人摆布的、更暖和的西索,确实很有吸引力。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西索的语气真诚了些许,“我保证,我有别的办法让你暖和起来。”
伊路米懒得理他。他灵活地钻出对方的怀抱,去了那间他自己都不怎么久留的房间,拿了一个包裹回来,递给西索。
西索打开包裹。棉花,布料,毛团,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零件。他知道这些东西——他曾经见过玛奇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真贴心。这是你自娱自乐的新方式吗,亲爱的伊路?”
“也不算。小时候训练的时候缝过。”
“……”西索坐直身子。他本没指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娇小的粉头发姑娘缝制玩偶的样子是挺可爱,但伊路米摆弄这些玩意的样子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训练?揍敌客家的训练还包括这些吗?”
伊路米瞥了刚刚还萎靡不振的红发男人一眼。这家伙讨厌谈及他的过去,对自己曾经的事情却总是感兴趣得要命。
这算不上什么有趣的故事。和大多数人在十岁之后迎来兽态的转化期不同,八岁的伊路米便已经迎来了他的首次化形。那时候他的父母虽早已有所猜测,但当他真正展现出蛇的黑色鳞片而非雪豹的白色绒毛时,他们的失望仍然溢于言表。
很快,他们遇到了更失望的事情——年幼的伊路米无法自如地化形。在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训练方式无果后,他们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手段:将伊路米丢到禁闭室中,直到他可以完全掌握转化后才可以出来。
他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事情——训练,不同的训练,以及睡觉——都做了不止一遍,但蛇尾依然是蛇尾,没有丝毫按照他的意愿变回双腿的迹象。现在,除了不听话的躯体、一大把针、几条鞭子、铁链和手//铐以外,伊路米拥有了扯下来的窗帘——禁闭室没有窗户,这里有窗帘仅仅因为基裘坚持每间房间装潢风格要一致——以及角落椅子的坐垫。沾了些血//迹,但还算柔软。
百无聊赖之下,年幼的伊路米将那些柔软的东西拆开,以父亲房间新来的白色巨犬为原型,缝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勉强能称得上是玩偶的东西。他喜欢那头虽然有些臭臭但是毛茸茸、温暖的生物,缝出来这个扭曲的东西让他有些怀念那家伙的温软触感。
他用剩余的材料缝出了第二个成品,勉强可以看出来是个犬类动物。当他把最后的线头打结、收尾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了。
“就这样。后来我把第二个成品给糜稽了。”
“真贴心。”西索吸了吸鼻子,听得津津有味。“那第一个呢?被好好收藏起来了吗?”
“被管家处理了。”伊路米回忆道,“他们以为那是什么诅//咒的念道具,如临大敌地把那东西烧掉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么一团形状狰狞的、血迹斑斑的织物,确实看着有些不详。奇犽曾经坚持认为只要是经过他手的事物都会变得诡异。他看了看手里巴掌大勉强成型的毛毡狐狸,扎上两根黑色的大头针充当眼睛,问西索:“怎么样?”
“哎呀,这是我吗?”
伊路米一向不是个不自信的人。然而,他同时也是个诚实的人。他想了想记忆中皮毛闪闪发亮的红色狐狸,再低头看看眼前的东西,犹豫片刻后给出了一个中立的回答:“……这是,狐狸。”
“可以送给我吗?”
西索接过那个橘红色的小东西,锋利的、精心修剪过的指甲轻轻戳了戳那直挺挺的尾巴,微微扯了扯嘴角。一个也许别人注意不到、但伊路米绝对不会认错的表情。
西索笑了。一个……模糊,但算得上柔软的笑容。一个非常、非常不像往日的西索的笑容。
“我小时候,差点有过一个玩偶。”西索说。
这相当罕见。西索总是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伊路米不动声色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谨慎地不去惊扰对方难得的兴致。
“我刨垃圾找到的。大概这么大。”他比划出半个手臂的长度。“也许不是被扔掉,而是不小心丢掉的。虽然比不上药品和烟草那种硬通货,这玩意儿还是能换点东西的。”
“你用它换了什么东西吗?”伊路米问,小心翼翼地维持住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气氛。
“没有。我母亲把它拆掉,补到了衣服上。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西索耸耸肩。“但她还是没能熬到春天。也许当初应该换点药。”
伊路米低着脑袋,拨弄着手里棉花团。他说不清这算什么感受。不是毒药带来的灼烧,也不是失血过多造成的眩晕。像是肌肉过度拉扯后钝钝酸痛,但是发生在胃部。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感到——困惑。
“嗯哼~完成!”
伊路米抬起头,看着西索手中的所谓成品。一坨,或者,一长条,黑色的东西,其中一端被固定了两个和头部相比而言显得过于硕大的眼睛零件。
“这是什么?”伊路米问。
“这是你哦~”西索欢快地回答。“不过这个没办法送给伊路哦,我想把它俩放一起~”
伊路米看着对方把橘红色和黑色的小毛团放在一起。相互映衬之下,这两件作品显得更加抽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看着确实很好。
那阵微妙的情绪依然不上不下地堵在胃部,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伊路米将发生时的关键要素在脑海中一一罗列:西索,玩偶,冬季。整合后,伊路米简单粗暴地得出了结论。
他要在这个冬天做更多、更大的玩偶,然后塞给西索。
每当看到奇犽,西索都忍不住暗自赞叹。和充满未知可能的、有趣的小杰不同,奇犽那稚嫩身躯里的力量,已经让西索有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撕碎对方的欲望。
他甚至还只是个孩子。瞧那小小的拳头,纤细的四肢。奇犽一定会成长得更高大,更强壮。西索不怀疑这点——他看人一向很准。他期待着果实成熟之日。
没错,西索相当喜欢奇犽。他不会否认这点。作为有潜力的青涩果实,西索不会吝啬于向其展示偏爱。
但是,作为揍敌客家族的继承人,作为伊路米最喜爱的弟弟,尽管西索不会亲口承认,但他自己明白这个事实:他不喜欢奇犽·揍敌客。
——尤其是在自己重感冒未愈,丈夫外出未归,他一个人一边感受着四肢的沉滞一边翻看着已经猜到结局的书,却意外发现这个小混蛋居然偷偷摸摸溜进自己家的时候。
“给我一个不把你交给你哥的理由。”西索微笑着说,将被伸缩自如的爱捆得严严实实的奇犽拎到和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
和前几天在那个寒冷的小镇见到狼狈的受惊模样完全不同,奇犽没有一丝慌乱,断掉的腿似乎已经没有大碍,明亮的蓝色眼睛骨碌碌地四处乱瞟。
西索感到有些新鲜。和伊路米相处了太久,他几乎都要忘记对于其他揍敌客来说,枯枯戮山也许真的代表着家的含义,“家庭”并不是需要倾注心血的成就和事业,不是一生都压在肩头的枷锁和负担,而是一个真的居然可以信赖的地方。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奇犽。揍敌客的家庭规则,我可是一——点都不关心。”西索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实话。事实上,他一直很期待可以和席巴交一次手。
怎么处理眼前的这个小东西呢?西索思忖着。早早丢到一边,让他不要打扰晚上的二人世界,还是把他包装好,送给伊路米当做惊喜礼物?哪个选择会更有趣?也许可以把他藏起来,等他们亲热完之后再把他拿出来,伊路米应该不会介意有旁观者——
一声轻微的噼啪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西索盯着沙发上突然冒出来的小杰和亚路嘉,一点点把自己身上险些外溢的杀气压下去。除了伊路米,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做到在不被他发觉的情况下突然近身了。“许愿”,是吗?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力量。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不拒绝混乱,但这种混乱通常代指鲜//血与杀//戮,而不是应付不请自来的小屁孩。
“西索!你生病了吗?”和奇犽吵吵闹闹互相指责后,小杰终于跟房子的主人打了招呼,断了的胳膊还吊在胸前。“你上次那身华丽的衣服呢?看你这么居家的样子好不习惯哦!”
奇犽毫不客气地溜达到冰箱旁,翻翻捡捡地拿了三罐牛奶。两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
亚路嘉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亮闪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西索。
西索同样打量着对方。她那完美融合了父母双方相貌特征的脸上,总是一副无害的神情,在揍敌客家中纯良得像个异类。他还记的他曾经跟伊路米打趣说,你们家应该设个杀//人比赛,看看谁杀得最多最快。
对方沉思片刻,给出了回答。数量的话不一定,但如果论效率,没有人是亚路嘉的对手。这种比赛没有意义。
“西索。”这个无辜、天真的女孩微微扬起脑袋,突然开口。“给我讲你跟伊路哥订婚时的故事。”
这算“撒娇”请求吗?西索眯起眼睛。上一个所许之愿是什么?是小杰希望和亚路嘉一起不被发现地移动到这所公寓内部?
“两年前,我把伊路米从你们家绑//架出来,然后没多久我们就订婚了。”西索言简意赅地回答。
但没过几天,柯特,那个顶替他旅团位置、揍敌客家的幺子,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的公寓里。
在此之前,他们只有简单的一面之缘。西索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柔顺的黑发,矜持的、没有表情的小脸——他看起来和伊路米十分相似。不知道伊路米小时候会不会也穿着这样的和服,西索饶有兴致地想。
我只是来送一些捎给伊路米的东西。男孩说,声音努力维持镇定。我以为你不在家。
你没有回枯枯戮山。西索慢悠悠地道。看来,揍敌客家又多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柯特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伊路哥不在,我要离开了。
你不能回去,也联系不上他。怎么,我们的长发公主被关在家里了吗?西索随意猜测,却发现柯特无意识咬了咬唇。
哇哦。他想,嘴角一点点扯了上去,兴奋一点点在身体里点燃。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乐子。
你会死的。柯特突然说。如果你打算去我家挑衅的话。父亲和母亲可以轻易杀死你。
西索探究地观察着柯特。他确实心动于对方提出的挑战,但并不代表他会轻易地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操控行事。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小柯特?西索漫不经心地问。突然跑到我的公寓来跟我说这些,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吧?就算伊路米真的被关在家里,我可不相信你在枯枯戮山没有可以用的棋子。这是库洛洛的鬼主意吗?他又想干什么?
以及,虽然不知道你以为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但伊路确实是我很宝贵的玩具呢~西索摸出来一副牌随意地把玩着,没有丝毫抑制外露杀气的打算。所以,杀掉一个送上门的弟弟,让伊路永远记恨我,真的是个很诱人的选择~不过嘛——
他拉长音调,俯下身子,满是恶意地盯着那双蓝紫色的眼睛。不知道你在你亲爱的哥哥心中的份量,究竟能比得上奇犽几分就是了。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欠伊路哥一个人情。出乎意料地,柯特并没有被激怒,维持着不卑不亢地态度。这既不是请求,也不是交易,仅仅是给你提一个建议。
如果你想让我哥哥早些回来继续陪你玩你的游戏,那你最好去找他。如果你不去,揍敌客家的训练只会让一个揍敌客更加强大。至于你嘛……柯特抖开纸扇,轻轻遮住嘴。
继续当团长的可悲跟屁虫吧,看起来这似乎就已经能够让你满意了。
西索接受了这个名义上是“建议”、实际上是挑衅的挑战。随便打晕一个管家、用轻薄的假象修饰面容后,他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伊路米,用念将对方破破烂烂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过程轻松得不可思议,直到狂怒的基裘疾驰而来。西索瞥见对方的手腕上已有黑鳞浮现。
伊路米轻微动了动。
在基裘迫不及待地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之前,另一道全新的力量突然出现了。西索已经很久没有直面如此强大的存在,这份威压让他兴奋到几乎有些战栗。
桀诺。
伊路米剧烈挣扎起来。
然而,那位老人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西索的方向后,便不再施舍给他们任何注意力。
基裘,我需要你跟我谈谈。
公公!您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添乱!基裘尖叫起来。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桀诺说完,便背着手慢慢地离开了
发泄般地释放出一股骇人的念力后,基裘恨恨地离开了。
就这样,没有什么战斗,没有什么杀//戮,兴致缺缺的西索把伊路米扛回了他们同居的公寓中。
你是去找我的吗?嗓子略微恢复、能发出声音后,伊路米问。
是啊。你爽约了,我可是很无聊的~
半晌后,伊路米说出了第二句话。你应该庆幸我父亲不在。
哎呀,听起来真是可惜。西索耸耸肩。真期待和你父亲打一场。
在此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天的事情。直到一个月后,西索答应在伊路米的任务中帮忙。他一向乐于协助伊路米的工作——揍敌客的委托总是浸满鲜//血,而他恰巧乐在其中。但是,这一次是例外。
你的雇主是幻影旅团。西索盯着伊路米,用苦大仇深的语气抱怨。你居然接了库洛洛的委托。
钱多。伊路米言简意赅地回答。要杀很多人,我以为你会喜欢。
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你在,效率高,杀得快。伊路米面不改色地给出了诚实的回答。下次我帮你逮他。
他们两个一共杀死了二百四十七个人。当紧锁的会场大门终于打开后,库洛洛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轻轻鼓了鼓掌。
还是一如既往地专业和高效呢,伊路米。他微笑地向伊路米打招呼,对西索的存在视而不见。
伊路米点点头。他一向不喜欢寒暄。老规矩,剩下的钱转我账户上。
那个……犹豫了片刻,库洛洛还是出声喊住了准备离开的伊路米,欲言又止。无意冒犯,我们是在搜集情报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你们……真的结婚了?
嗯。伊路米回答,有些意外。你们旅团里还有擅长黑//客技术的人?
得到有关你们登记过的消息不一定需要通过网络。库洛洛含蓄地回答。你的弟弟们都很关心你。
等一下。在角落里一直默默搭扑克牌的西索终于忍不住了。谁结婚了?
我,和你。伊路米一派云淡风轻。
什么时候??西索目瞪口呆。
上周,在那一摞有关缴//税的文件的下面。你亲自签的字。
西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缴//税问题——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算什么良//民。但半年前伊路米展示了帮他打理这些烦人的数字和流程后可以增加的一笔可观收入,他没多想就同意了,也从来没有认真阅读过那些烦人的纸张。
为什么?
家庭利益高于一切。伊路米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言外之意清清楚楚:现在,你也是家庭的一部分了。
……如果我说不呢?
我不认为你会拒绝。黑发的杀手回答,一双比弥漫着血//腥气息的阴影更黑更深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西索。
西索捂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他们相识了这么久,每当他以为已经猜透了这个古怪的家伙,伊路米却总是能带给他源源不断的惊喜。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西索未曾哪怕一次考虑过“结婚”的些许可能。和某一人达成这种关系对于西索来说太过荒谬,但如今更为荒谬之处在于,他觉得如果那个人是伊路米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在这处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里,在伊路米刚刚认真清点完的二百四十七具死尸之中,在唯一在场见证的活人是库洛洛那个该下地狱的狗东西的情况下,浑身浸满鲜//血的西索心想,好吧,我愿意。
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西索,给我你的耳环。”
这个倒是没什么难度。西索摘下金闪闪的心形耳饰,放到亚路嘉伸出的双手中,注意到旁边奇犽便秘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扬起眉毛。
“怎么?”
“亚路嘉对喜欢的人才会想要对方的一部分!”小杰兴高采烈地替自己的朋友做出回答。“说明亚路嘉认可你了哦,西索!奇犽你瞧,我就说这个愿望不是很难实现的吧,亚路嘉只是要了耳环,而不是,呃,肾脏之类的东西!”
“西索,”亚路嘉和奇犽相似的蓝眼睛闪闪发亮,“给我那个伊路哥亲手做的玩偶。”
西索慢慢地将沙发角落里那个有着大约成年人小臂长度的狐狸玩偶递过去,看着少女开心地接过,搂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再抬起头时,已经是一张非人的面孔。他眼疾手快地用念糊住浑身紧绷、试图抢先喊出愿望的奇犽的嘴。
“那尼卡,”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你能把那个玩偶还给我。”
“……埃。”
不知怎的,西索竟从那空洞的眼窝处看出了几分委屈。他没有半点负罪感地拿回玩偶,放到身边。
“靠!你怎么能这么小气!?”奇犽原本担心对方会许下恐怖愿望的忧虑现在全变成了愤慨。“你都有那么多个了,让伊路米再给你做一个嘛!”
“我以前也有一个。”变回人类模样的亚路嘉微微撅起嘴。这次的愿望对她而言没有一点消耗。“是个小兔子。会给我掖被子。”
“掖被子?”
“你不知道吗?”奇犽有些诧异。“伊路米做的这些小玩意儿会动。我小时候偷偷拆了好几个想研究原理,长大了才发现是因为插在上面的针有他的念能力。喏。”
奇犽拿过一个有着诡异纽扣眼睛、三角形脑袋的娃娃,注入了一点点念。小玩偶闪起了一层淡淡的、沉郁的紫光,摇摇晃晃地用绳子做的腿站起来,迈着小碎步到纸巾盒旁抽了一张纸,颤颤巍巍地举过头顶,递给西索。
“哇,真可爱!”亚路嘉拍着手惊叹。
“……可爱到有点恶心了。”奇犽脸上混合着惊悚和嫌弃。
西索在小人的脑袋上弹了一下,小东西仰面摔倒,微弱挣扎了片刻便静止不动了,念的光芒消失,看起来和普通的玩偶没什么两样。“这是揍敌客家操作系的通用技能吗?我还以为伊路只能操控活着的人类。”
奇犽纠结地盯着西索,沉思片刻后咬咬牙,做出了决定。“算了!反正你们都结婚了,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虽然那家伙不肯说,但我猜,他估计控制不了这些小东西。它们是按照被制作出来时伊路米本人的真实意愿活动的。小时候我训练出岔子,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但他塞给我的机器人还是会偷偷找糖给我吃。哎,你别和他讲我跟你说了这些啊!我怕他恼羞成怒又来烦我。”
西索拎起来刚刚被亚路嘉要走的狐狸玩偶,仔细端详着。它有一条大得有些不协调的尾巴,因为被塞了过多的棉花而有些过于硬//挺,黑色的眼睛似乎被针固定,反射着淡淡的、有些不详的光泽。他伸手,注入了自己有着粉色光晕的念力,然后把它放在一边。
狐狸玩偶站起来,转了个圈,拖着那条硬邦邦的大尾巴挪到西索旁边,用粗粗短短的双臂抱住了他。
“哎呀!”亚路嘉捂着嘴,发出一声柔软的尖叫。
奇犽皱了皱鼻子。这个细微的神情让他在某一瞬间看起来和伊路米相似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别扭地问,“他不告诉我他结婚了?”
“我们谁都没通知。”西索诚实地回答。他自己甚至都是被事后告知的。
“骗人!”奇犽怒目而视,“明明他们都知道。我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西索决定不告诉奇犽他们的母亲可能至今都想杀了他。“也许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小奇犽。不过,我很欣赏你为了远离伊路所付出的努力。我可不希望伊路米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管教叛逆烦人的弟弟上。”他用轻松、亲昵的语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杀掉你的哦?毕竟,我还是很看好你的潜力的~”
奇犽后退一步,面露警惕。不知为何,对方意料之中的反应并没有让西索被娱乐到,只是觉得眼前的小子有点烦人。
“所以,”他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我家?柯特突然来找伊路米说要谈谈,是你指示的,对不对?”
奇犽做了个鬼脸。“切,走就走。你家也没什么好玩的,比我家差远了!”
“是吗?我觉得很好呀,想不到奇犽大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呢!”小杰蹦蹦跳跳地走向他以为是正门、其实是厕所的方向,被西索用念拉回正轨。“西索,拜拜!下次我们再来拜访的时候,我们会带礼物的!”
奇犽拉着亚路嘉,跟在小杰身后。临走前,他忽然转身,面向西索。
“以你的力量,伊路米应该做不到在你脑子里插针。”白发男孩说,目光沉沉,眼神幽暗。“告诉我,这是那个疯子的一厢情愿吗?建立在你的谎言上?”
“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西索倚在门框上,笑了笑。
奇犽执拗地盯着西索。“这些,是谎言吗?”
对于蛇而言,与其说他们总是能比其他大部分生物更真实地听出对方的谎言,不如说他们能听到的是对方撒谎后不自觉地本能生理反应。但这也许对西索并不适用,因为对于他而言,谎言是比心跳更为原始的本能。他的心脏曾经停止跳动,但他依然活了下来,而如果没有谎言,他早已死在过去冬天某个荒废的巷子里。
他曾问过伊路米,在对方结结实实趴在自己身上、在即使不需要特殊的听力也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时候,他问:我说谎的时候,你能听出来吗,亲爱的伊路?
我能感受到。伊路米枕着他的肩膀,闷闷地回答。
这么自信吗?西索调笑道。
不是自信,是事实。伊路米撑起脑袋,冬夜湖泊一样的眼睛直视着他,绸缎一样的黑发倾泻般流淌在二人身上。你没你自己以为得那么厉害,西索。
伊路米不会说谎。而他选择相信对方。
“我不知道。”西索最终回答,平静地回望着奇犽。“但伊路米会知道的。”
这就够了。
“两个疯子。我真是闲得慌才瞎操心。”奇犽低声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跑向不远处等待他的小杰。黑发男孩就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好像知道奇犽一定会很快追上去一样。
西索安静地注视着几个孩子离去,然后重新缩进沙发里,翻看那本无聊的书,身边是依然扒在他身上的狐狸公仔,等伊路米回家,然后两人一起度过这个也许并不漫长的冬季。
END
3
隔窗望向恒温箱里正在打点滴的小比,三井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他明明是不想这样的——狗的生命没有人长,他自小就是知晓的。而自己领养的小比又是实验室出来的狗,从出生之日就被确定了命运,直到自己这个意外延长了它的生命。三井不确定狗狗会不会像人类一样,用一生去疗愈童年的痛,但从他决定领养小比的时刻起,就暗暗定下目标:一定要让小比过上衣食无忧,充满快乐的日子。
做到了吗?
自己对小比的一切作为,是不是人类对于动物的傲慢?
他以保护者的姿态,自以为是的相信或者纵容小比,默许它合理或者不合理的需求,在无意识之间偏离了预想的轨道,将好的愿望化作伤害的霉菌,腐蚀着、侵害着小比的生命。
真该死。
自己早该意识到的。
为自己后知后觉而懊恼的三井想挥拳砸向玻璃门,但他抑制住了这种冲动——错的是自己,玻璃门又有什么错。
有些人天生容易感觉到别人的情绪。
“要去休息室坐一会儿吗?”仙道的声音将三井从自我厌弃的泥沼中拉出来。
有些时候三井真的很羡慕仙道这种似乎能一直保持稳定情绪的人:“不合适吧?我还是去大堂……”三井开口推辞,也许自己应该像相田彦一那样,在大堂里坐着,好好地冷静反思。
“夜里没那么多人,就我们几个值班的。“仙道礼貌地回复:“喝点什么吗,咖啡?”仙道欠身向三井示意跟着他走,三井跟上:“那……谢了。”
“这还凑合?”与预想中的苦涩味道有所差异,咖啡的味道清淡,有着苹果、柑橘和热带水果的清香,味道柔和且不苦涩。“你品位很好啊。”三井不由得称赞道,即使是自己挑剔的舌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多谢夸奖。”仙道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水杯,是冰镇的柠檬水,他打开盖子,在三井身旁坐下,仰头饮了一口。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口味竟然还没变。”
“很意外吗?”
“有点。”三井承认——他以为仙道会是乐于尝鲜的那类人,就像他常常被人议论的相貌一样——感觉仙道君像是爱玩会玩没长性的类型呢——总有接触不深的人如此以貌取人。
“伤脑筋,我明明是很稳定的类型啊?”仙道的语气里带着自嘲的无奈,他放下水杯,摊开右手开始掰手指数数:“篮球也好,钓鱼也好,柠檬水也好,小动物也好……明明从来都没有变过啊?到底为什么会行程这样刻板印象啊?”
三井心说我哪知道,仙道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随即发现了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也用着同样的刻板形象代入了仙道。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他尝试发起一个新的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打球了?”
“嗯?为什么这么问?”
“对啊,就算不留洋,你的实力打国内联赛也可以算是Top级别的。”三井顿了顿,“虽然大学联赛你们学校没能走很长……没和你再较量过我还是挺遗憾的”
“学长对我评价真高,谢啦。”仙道身体向后仰,靠在墙壁上:“我们学校本来就不算是篮球传统校嘛,能打到哪儿算哪儿,享受比赛的过程就好。”
“那为什么不选择个篮球传统校?”也许是对篮球过分热烈的爱,让三井会无意识地把自己情绪代入别人的情境。
仙道沉默,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眼神飘远,很认真地思考,仿佛三井要的答案悬浮在天花板后更遥远的星空。半晌,他缓缓地开口:“可能对我来说,篮球不是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
三井语塞——自己怎么又没过脑子就发问了?
别人的私事。仙道和自己的关系又不像花道和良田,这么问,真的失礼且冒犯。
像是要回避似的,三井背向仙道侧了侧身体,双手端着陶瓷杯子,放在膝上。
“……田冈教练来找我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学校不错,能打球,有奖学金,最棒的是可以去海边钓鱼……和大家一起打球也很快乐,当然如果能赢就更棒了!但是没办法,你知道的,两次最有机会向全国进军的机会……”
一次是神奈川预选赛,一次是冬季联赛,陵南两次试图冲破神奈川的县域,都被湘北拦住了脚步。三井当然知道——对于湘北来说,他是带来两次战役胜利的英雄;而对于陵南而言,同样的不甘,仙道品尝了两次。
三井从未打探过仙道的心理,应该说他也从未试图了解过仙道在想什么。
对于三井而言,即使秋体合宿的时候,来自各校的选手们快速地打破壁垒,熟络起来,在物理和精神两个方面打成一片,他也是觉得仙道彰是其中唯一一个看不透的家伙——永远带着客客气气的礼貌笑容,温和但疏离,即使被花道冒犯也从不发火,对比拍屁股报复回去的藤真和无视无聊挑衅的牧,仙道甚至还可以开朗地笑出声。而只有场上精巧的配合的一瞬,三井才能从仙道眼神中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那种对于胜利的渴望与战术成功的满足。
“……你知道吗三井学长,东京很难找那么清澈透亮的海,总是带着点灰。真的,对比过就知道,湘南的海真的特别棒!特别是日出或日落的时候,阳光一点点地给浮浪染上金色,真的非常美,是我觉得湘南的海最美的时候。”
三井点点头,用动作回应了仙道——他当然记得,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像仙道那样,从心底对着大海发出由衷的赞美;于自己而言,沉谧的海能包容放浪时期那个自己心底所有的不甘与悔恨,让心中的汹涌的情绪回归平静,在没有篮球的陪伴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一日。
感受到身边的人身体的动作,仙道继续道:“如果学长见过的话,应该能理解吧,可能等了一晚上就为了感受个瞬间,非常棒……甚至有时候我会忘了抬杆,哈哈,不过也没关系,就当回馈海洋了。”仙道抬手抓了抓头发。
这到真像是仙道会做的事。三井跟着笑出了声。
“进路指导的时候班主任找我谈过,问我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当然也有体育传统校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继续去打球……”
“这不是挺好的?”要是自己应该就会从学校里挑了吧?三井心想。
”话是这么说啦,但当时我心里挺没底的。“
“你也会没底吗?”
“‘仙道君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吧’,‘感觉仙道君从入校开始就决定好了之后的路呢’!”仙道学着高中生的口吻:“三井学长也是这么想的吧?”
腹诽被仙道看穿让三井有些不自在,声音也小了一些:“不是吗?”
“……我也只是个高中生啊。”仙道叹气,虽然还是带着招牌的微笑,但这个笑容让三井感觉仿佛面具,带着掩饰的意味:“我也会担心考试成绩,训练过累也会想溜出去钓鱼,输掉比赛也会不甘心……当时的进路选择当然也会困扰啊……”
“……可你也不像不喜欢篮球啊?”仙道的回答让三井困惑了,可从自己与仙道接触来看,不喜欢篮球的人又怎么会打得那么行云流水,飘逸张扬?
“……怎么讲呢……嗯,这么说吧,就好像是摸黑起来去钓鱼,看到日出的大海我会觉得非常美,感觉即使起早也是值了;但要我每天都准时地坐在码头,守候这个瞬间,我可能做不到。”
和自己身为球员的充实生活不同,仙道的答案给了三井另一种未曾设想过的生活方式——与其在一件事情上赌上生命的全部,像仙道这样的平衡处理,也许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更具有参考的价值。
即使三井依然会觉得没有选择职业的仙道有些浪费才华,但谁又有资格对他人的选择多加置喙?况且,仙道自己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你还挺会享受生活的。”三井啜饮了一口咖啡。
“过奖了,也许是我贪心,这些都想要,才必须要去思考平衡的方式……像三井学长这样一直不认输地追逐着自己的梦想、面对生活,说实话,我很羡慕。”
“有吗?”三井苦笑,“被家里要求退役也算?”
“我就说学长怎么突然退役了,果然是有隐情啊,可以八卦下吗?”仙道转头看向三井,眨着眼睛。
“不!可!以!”三井欲伸手堵住仙道的嘴,一字一顿:“此话题禁止!”
躲过了三井的突袭的仙道发出了无辜地感慨:“哎——好严格!……那,可以问下学长收养小比的心情吗?”
“啊?”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收养实验室出来的狗……”仙道收起了笑容,很严肃地措辞:“很多实验室出来的狗,由于长期的笼养,不断地测试,都会有或明显或隐藏的缺陷,对于他们的照料要投入多少精力和金钱是未知的,不能以一般的经验作为参考……”
仙道不是相田彦一,被三井和小比的故事完全感动——也许是身为兽医见过了太多曾经的陪伴变为遗弃,仙道对于选择实验犬领养的人们,心里多少带着一丝怀疑——有可以选择正常的宠物狗的机会,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实验犬呢?况且对于宠物而言,短短的十几年相较于人类可是太短了,更别说在实验室度过漫长时光的实验犬,如果被主人二次伤害,那将是多么可怜的生命。虽然此前为了安抚宠物主人的情绪,他会选择谨慎地询问,但面对现在冷静下来的三井,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了解,三井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经过考虑之后愿意将小比作为自己的陪伴。
对于家人,对于教练,对于篮球,三井心中始终是有些许的愧疚。
“听学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仙道察觉到三井掩藏着情绪,但得到了主人的许诺总是让他安心了一些:“看的出来学长挺宠它的,要不然也不能吃牛排吃到胆固醇过高。”
“喂!别再说了!我改还不行嘛!”三井被揶揄,反怼道。
“好好,三井学长一定能做到的,毕竟是永不言弃的男人嘛。”仙道想起三井三分出手后为自己加油打气握拳的样子,随口借了三井的口头禅。
“不要随便借用别人的名言!”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了自己的话啊!三井手指戳了一下仙道的眉心,以示警告。
“好的好的,谨记在心。”仙道又恢复了往常的笑颜。
三井心有不甘,感觉湘北输麻了,惨败——怎么外校的学弟都这么懂事,自家的都是一群自我意识过剩的小鬼!
闹铃适时地响起,打断二人的交谈。
仙道拿出手机按掉闹铃提示,“定时检查。那学长我先出去了。”
三井想起身跟着出去,被仙道制止:“就在这里休息吧。如果还担心小比,可以去隔着门看看。”
三井只得坐回去。被仙道看穿准备在此守夜的三井,心里默默地有一丝感激:这种不着痕迹的关照,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体面。
——
三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记得看到小比稳定的入眠自己悬着的心也沉静下来,似乎之前喝的咖啡也没有提神的作用,他回到休息室后,想靠一会儿,再之后……三井看着自己身上的毯子,不知道是仙道还是哪位护士小姐的好心。
三井看了眼手表,六点二十五分,现在回家的话,还能冲个澡再去公司。三井起身准备离开,他把毯子叠好,将杯子洗刷干净后放在台子上,之后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推门离开。
也许是度过了漫漫长夜,在等待交接班的时刻,护士们在前台端着水杯,聊着杂志的新闻或者最近播出的电视剧。
“哎呀,三井选手要离开了吗?”可能是职业习惯,还是前台的护士小姐率先发现了从里屋出来的三井。
“啊,多谢你们了!”三井向她们道谢,随后纠正道:“还有啊,我退役了,不用再喊我选手了。”
“那就是三井桑咯。”
“再来看狗狗我们也很欢迎!”
“啊对了!本院还有宠物美容和护理服务哦,三井桑不考虑一下吗?”
“没错,办卡的话还有优惠呢!”
几个护士小姐说着就拿着宣传材料给三井看,三个人把他围起来。
“你们啊,这样子搞推销,会让人很困扰的哦?”仙道腋下夹着病历板,看样子刚刚是又检查完一遍在院的毛孩子们。“要走了吗,三井学长?”
意识到仙道又在帮自己找个台阶逃离女难,三井借坡下驴:“嗯,想在去公司钱回家换身衣服。”他可不不想被公司的人指指点点。
“那?三井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拍张照片呀?”
“哎!那我也要一起!”
“好诈哦,由美。那我可以一起吗,三井桑?”
三井觉得这个照片自己不照恐怕是出不去了:“如果不上传SNS的话,可以。”
护士小姐们发出小声的欢呼,雀跃的情绪溢于言表:““好耶!”其中一位护士小姐将手机交给了仙道:“那就拜托你咯!”
“好好好。”仙道是真的好脾气:“我会尽力的。”
第一张照片十分规整,简直有些家族合照的感觉:三井坐在中间,其他几个妹子在他身后排排站。
“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仙道建议道。
于是有个妹子顺势蹲了下来,她歪着头,侧贴着三井,右手试图挽起三井的胳膊,然而三井微微侧身,为两个人之间让出了恰如其分的空间。仙道意识到了三井正在回避,他赶紧抓拍了个瞬间。
“好啦,这张还好吧?”仙道交还手机,相较之前的僵硬,第二张自然了许多。
“哦哦,仙道老师真的很会拍哎!”
“那就放三井学长走咯。”
“谢谢啦~”护士小姐们开心地互相传照片,给三井让出一条路来。
仙道送三井到院门口,三井如释重负,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不由得做了几次深呼吸。
试图避免与女性亲密接触,运动生涯内虽然也偶有八卦,但从未被证实过;反倒是传出绯闻的对方,往往之后会坐实和他人桃色纠纷……
三井这种回避八卦新闻的体质简直是公众人物中的异类。
仙道试图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复苏:也许当年秋体合宿时,自己所见的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对于仙道而言,钓鱼是生活的调节,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即使密集的秋体合宿也是。
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他打听到了民宿的老板也喜欢钓鱼。钓鱼佬们的交流总是非常默契,一来二去,别说慷慨地借给仙道渔具,就是仙道隔三差五地溜出去夜钓,老板也帮他向抽查的教练打掩护。
那天仙道也是趁着同寝的人睡熟,摸黑起来,踮着脚蹑手蹑脚地向杂物间走去——店主大叔的渔具就存在那里,他们约定好的。
然而杂物间传出的喘息声让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除了自己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杂物间?
仙道贴着墙蹲下,只侧了一点头,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看过去——那画面过于让他冲击。
没认错的话,那、那不是湘北的三井吗?
【以下省略178字】
三井终于忍耐不住,这刺激过于致命,让他缴械投降。拼命咬住的衣服从齿尖掉落,在达到K感巅峰的时候,随着压抑着的喘息,他吐出了一个名字:“TE……TSUO……”①
【以下省略134字】
是个正常的高中男生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仙道自然了解。
人有需求无可厚非,找个隐秘的地方自行解决也可以理解,但是这名字,听着可不像是女孩子啊?
而且这对于“无辜”撞见的自己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
仙道觉得一股热血冲进了脑子,但他用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赶紧离开——这要是待会儿撞个照面,俩人都得尴尬。
虽然身体有些发僵,仙道依然试图小心地挪动,随即他意识到了当前的状态有多不妙:也许是方才的画面太过冲击,不觉间自己竟有了同样的冲动。
糟糕!
要赶紧逃!
他一边在心中向惠比寿②许愿,一边小心地挪动着身体,避免发出声音。落荒而逃的他甚至忘了从玄关的柜子里取自己的球鞋,穿着民宿的拖鞋就跑到了院外,找了个隐秘角落自己匆匆地解决。
——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安慰自己:我只是个身体机能正常的高中男生,我不是同,不是,嗯对,最不济是双也不会是同……嗯……不过那个样子的三井学长还挺……啊呸!仙道彰你想什么呢……!不是同……一定不是的……
“你盯着我做什么?很失礼哎!”三井的声音把仙道拉回现实。
“啊……抱歉。”仙道打着哈哈,现在的他能更自然地处理各种状况,不着痕迹地切换了话题:“学长是开车来的吗?那我送你去停车场吧?”
“不用那么客气……”
“哎,就当是让我摸会儿鱼?”
“你这么混日子不行啊!哎,算了随你吧……”
朝阳柔和。
仙道绝对不打算告诉三井自己刚刚忆起了什么。
即使他隐隐地察觉到了封存许久的情绪暗涌。
注释:
①铁男的罗马音名字。嗯,所谓的三井单箭头铁大概就是这样了。
②惠比寿:七福神中的鱼神。钓鱼佬你看看你……你哪里无辜,摸鱼可以吗?!
无聊的碎碎念:
看了大纲,刚写完差不多八分之一……这可能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省略部分没啥好看的,不影响理解前因后果,老年人害羞,又怕生。
有缘人自然能摸到全文地址(茶)
湘北队友们还是体贴,把续摊地点选在了离三井家不远的地方。
只需要走十几分钟路程就到了。
“前辈,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一直别别扭扭跟在三井身后的流川突然开口。
三井略有些走神,仿佛回到了曾经甜蜜的时期,他也曾以同样的表情向自己索要拥抱。
三井止步在午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有做声,流川疾步上前用力将眼前人抱进怀里。
“我真的好想你……寿”
流川把自己埋进三井的身体里,用力吸取三井身上的味道。
他万般后悔当年为什么会同意分手的提议,如果当初死都不肯答应,磨合过了恋爱初期的不稳定,他们现在是不是早已经过上了安逸幸福的生活。
“寿,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就算是流川枫这样我行我素...
就算是流川枫这样我行我素的孤傲男人,在此刻也是卑微和怯懦的。与在篮球场上蔑视群雄的所向披靡相反,在情场之上挽回旧爱对流川来说太难了,他甚至连入门的方法都没掌握。
表白、示弱、哀求、死缠烂打……这都是回国旅程时大家纷纷给他传授的技巧。
眼前这个抱着自己撒娇哀求的家伙,完全蜕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肩胛厚实胸腔扩展肌肉紧致,浑身释放着HRM的性感气息,成为了能让任何女人脸红心跳的成熟男人。相较之下,三井引以自傲的精瘦身姿在流川面前也小了一号,变得娇小。
这个久违的熟悉拥抱太过强烈,三井能感受对方胸腔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粗重的C息声,甚至是心脏狂乱的跳动声,不止是流川的,还有自己的。
心中的爱从来没消失过,他总是麻痹自己已经淡忘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不敢正视而已。
流川的这个拥抱恰恰证明了自己还深深爱着对方,身体还会因为对方的触碰而悸动,而颤抖,而雀跃……而痛苦。
爱的情感有多投入,痛苦的记忆就有多痛彻。跪在机场哭到撕心裂肺的画面忽然闪回到脑海中,三井条件反射地推开流川。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么做的,那次流川只知道表情诧异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一次他吸取教训了……被推开的流川很快又强势上前把他爱的人禁锢在臂膀之内,他现在身材更宽厚,肌肉更强壮,能用整个肩背将心爱的寿包裹在自己怀里,再也不会让他逃掉了。
就像经历一场激烈的攻防对抗,流川无懈可击而三井无处可逃。
“你果然变强了呢”
挣扎只会让两人贴的更紧,无计可施的三井笑着夸他,笑着笑着,脸上两行热泪不经意跟着滑落,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个坚强的、顽固的,同时又是脆弱和敏感的三井是流川永远都无法狠心对抗的对象,他是有多爱这样的三井,就有多慌乱无措。
流川还是失败了,明明来的路上已经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不择手段死缠烂打求得复合。
不管对方怎么抗拒,一定要得到满意的结果才能停手,“他挣扎你就强行抱着,他拒绝你就用嘴堵着,他抱怨你就哄着,承认过去的错误,承诺你会改变,许诺你们的美好未来……”
但现在只是看到三井脸颊的泪痕,他抬起的手臂就只能颓然放下。
真的让阿寿这么痛苦吗?
对不起,阿寿……我也很痛啊,看不到阿寿的折磨我真的受够了……
“前辈……可以不可以……”
流川的声音哽咽了,不常见的泪滴从他的眼角滑落,就像流星划过夜空一般转瞬即逝消散在夜空中。
“请跟我去美国吧……求你了”
流川双腿并立深深鞠躬,迥异于其他男人求婚或求爱的单膝跪下的姿势,他只懂这一种郑重的仪式。
拜托了,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们当初因为年少无知没能做到的事情,经过这些年历练之后又能实现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
诡异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持续了一会,就算是无人的午夜保持这种姿势也很尴尬。
三井赶紧让流川起身,他转移了话题。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三井的态度软化让流川看到了点希望。
“大概一个月吧”
假期时长大概也就是把自己经纪人气到拉黑的程度而已。
三井很失望,并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但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一年?一辈子?再也不回美国了?
“你专门为了参加安西教练的葬礼请了这么久的假吗?”
“不止是葬礼,还有婚礼”
流川乖乖回答学长的问话。
“婚礼?什么婚礼”
三井瞳孔放大,他想起在山王聚会上泽北也提起回国目的是要参加婚礼……是不是同一场婚礼?谁的婚礼?
“一共三场”
“樱木晴子”
“宫城彩子”
“还有”流川停顿一刻,移开了视线
“我和你”
“小三,狐狸,在这里”
樱木顶着那头红发在夜色中很显眼,他拼命挥舞手臂向二人招手。
流三二人朝着他的方向快速移动,两人身体的距离不远却也不够亲密。
“死狐狸,本天才教你的方法有效吧?跟小三甜蜜这么久,真有你的”
其他人就算看不透面无表情的流川到底是什么心情,也能看清三井脸上的愠怒。
“傻子,别说了”最懂察言观色的宫城捅了捅樱木。
“干嘛啊,宫城,好痛啊”
脸上的怒气很快消失,三井端起已经倒好的酒杯站起来向周围人敬了一圈,带着当初去篮球馆砸场子那种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各位湘北的兄弟们,抱歉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他仰头一干而尽,毫不拖泥带水,接着又给自己满上第二杯。
“这杯还是道歉,抱歉一直瞒着大家,没告诉大家我和流川的事情”
“哎呀,小三,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对,你早点说我就不会一直视狐狸为情敌了嘛……现在看狐狸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闭嘴”
宫城再次拍了樱木脑袋,给他使眼色:你没看出三井脸色很差吗?
“干嘛啊,为什么都不喝酒啊?继续喝啊”
周围的人,除了樱木,谁都看出了气氛不对,都没端起酒杯。异常的当然还有流川枫,自落座之后,他已经不声不响给自己灌了两杯酒了。
“最后这一杯还是抱歉,我听说大家筹备婚礼的事情了,先恭喜樱木宫城,婚礼我一定去……只是最后这一场所谓我和流川的婚礼”
他看了一眼流川,对方正好抬起视线与他相对。
“过去没好意思提,今天人齐整,正合适。向大家正式宣布,我和流川分手了,第三场婚礼没有了,抱歉”
现场氛围尴尬到所有人都想找个墙角钻进去,就连最粗线条的樱木也被三井的话呛的接不了嘴。
“这酒我喝了,大家随意,抱歉我先走了,这顿我请,你们继续”
三井干完最后这杯,将酒杯倒扣在桌上起身就走。身边的流川拉住了他。
“放手,流川”
两人拉扯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流川先松开了手。
三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人群,他恨不得马上狂奔离开此地,甚至离开日本,躲到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
“三井”
赤木在街对面追上了他。
“你在生流川的气?”
三井不止是在生流川的气,他也在生自己的气,他为什么当初要谈这么一场痛苦的恋爱,不但自己痛苦,还让身边所有人像观赏电视剧一样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无能和胆怯。
“流川他……”
三井突然打断了赤木的叙述。
“赤木,年初你问我有没有在谈的对象,我当时调侃问你是不是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那时候是不是在帮流川打听?”
赤木被三井质问的哑口无言。
“所以他早就告诉大家我和他的关系了?他还跟你们说了什么,说我们做过几次?用的什么姿势,谁上谁下?你们要想知道,我通通可以告诉你们……”
三井越想越气,口不择言起来。
“住口三井!”
赤木大声呵斥住他的失控,就像当年在篮球馆里让他清醒的那几个耳光。
“流川没有到处炫耀你们的关系,大家也没有想打听你们的隐私”
三井暂时熄灭了怒气,安静下来。
“去年樱木他们在美国订婚时,邀请湘北的队员们去美国,送了来回机票,你却找借口没有去”
三井记得这件事,当时是圣诞节左右,他确实拒绝了樱木宫城的邀约。
“那场订婚仪式后,其余宾客散了,就留下咱们湘北的人,大家都喝了很多,流川当时失控了,他一不小心说出了你们的秘密”
三井沉默了,这听上去的确更符合逻辑。
“我发誓,在这之前从来没听流川说起过你俩的事情。”
三井和赤木站在街的这边,远远注视街对面人群里那张最醒目却没有了精神气的脸。
是的,这就是他和流川曲折的恋爱经历,是他不愿意去回想的往事。
“他说的这个恋人就是你吧?”
三井勉强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后来回过日本来找过你吗?”
三井诧异地抬头看着赤木。
他和流川再次分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对方,直到今天。
“他说去你的公寓没找到你,你的室友告诉他你已经找了对象正在热恋。”
室友……是谁?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流川来过……
还能有谁?
深津啊!
三井的心一下沉了下来。
“那时大概是流川最低潮的时候吧……他父亲去世了”
“他父亲?那位卓越的外交官?因为什么?”
“表面上是交通事故,但内行的人都知道是政府之间的暗斗,伪装成了意外”
“那他母亲?”
“是的,那个时候他母亲情绪崩溃,他不得不去陪伴母亲,所以在NBA的业绩也不太理想,差点就被逐出他所热爱的篮球事业”
那个时候也是三井的低谷期,他当时害怕听到流川的消息,所以连转播球赛都不敢看,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战绩很差。
三井再次看向流川,那家伙闷着脑袋往嘴里灌着酒。
“这些年流川靠自己振作起来了,他觉得有底气了,才想回来追回你。”
“三井,你考虑考虑吧,那小子是真的爱你。”
赤木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留在了原地,自己穿过街道回到了人群里。
三井慢慢往回走着,路灯把人影放的狭长。
“你为什么跟着我?”
三井回头,流川在他五步外的地方默默跟着。
“我没有地方睡觉”
找的借口都那么蹩脚,把三井逗笑了。
他表情的软化像是一种鼓励,流川快步追上了三井,和他并肩。
“流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又在一起,应该怎么办?”
流川不解的看着他,在一起幸福的生活啊?这有什么难度吗?
“寿,我一定会登上NBA顶峰,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是你的梦想实现了,篮球与我,都实现了,流川。
可是,我呢?
‘你要实践你的梦想,那我的呢?再次为你放弃我当下奋斗的目标吗?’
因为你,我废弃了当职业篮球手的梦想,现在我接过安西教练衣钵,立志成为优秀的篮球教练,你又来要我放弃吗?
难道为了维系我们的爱情,我永远都只能牺牲,然后成为你的附庸吗?
三井心底默默想着,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他不认为流川懂了,至少不必是在现在。
三井悄悄打开家门,尽量让声音放到最低,他不想吵醒熟睡的深津。
显然他这样的顾虑是多余的,深津坐在玄关入口,像一条忠犬等着主人的归来。
看到三井出现在玄关的刹那目光矍铄,却在见到三井身后尾随之人后,又变得黯淡下来。
所谓的新欢旧爱……原本不该用这样面对面兵戎相见的方式,但谁能给三井更好的选择?把深津或流川赶到大街上?或是把自己放逐在午夜无人的街头?
深津以为三井回来了,就是放弃了流川;流川以为三井跟着自己走了,深津就该懂得知难而退。但是他们都忘了那场世纪大战,彼此都是不到最后一秒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Summary:
湘北篮球部突发横财,决定合宿。三井在抽签环节抽到流川,两人成为室友,开启了奇怪的绑定生活,流川发现此时的三井正为升学烦恼不已……
大概是个被搞心态的高三生一边谈恋爱一边打篮球努力争取保送的故事。
Notes:
1.咪酱生贺活动文,原作向后日谈,纯爱相声,有湘北群像;
2.CP为流三1V1,其他人物关系为CB向;
3.篮球和恋爱都是HE,篮球部分有在胡说八道;
正文:
01
夏之InterHigh落下帷幕,由于打进全国大赛,8月,湘北高中篮球部收到一笔社团建设巨款。
彩子捧着篮球部公费存折,活像捧着中奖彩票。......
樱木伤愈归队,流川世青结束。因为突发横财,住宿条件升级成双人间,抽签决定房间分配。
“来,抽签分房,前辈优先哈。”宫城抓着一把纸条举到三井面前。
三井寿曾经读过一本高中篮球杂志,上面除了篮球赛,还有许多无聊的投票,比如说“可能没有大学上”就被全国的篮球DK评选为高中生最普遍的烦恼。
高一的大明星三井对此不屑一顾,高二的不良三井别说大学了高中都快不上了,因此他从未想过高三自己会被这一世俗愿望搞得焦头烂额。
算起来本周已是大学特招生预选DDL了……
三井算了算,10月收到大学的预选邀请函-确认报名-面试-2月收录取通知书-4月开心上大学。这是保送生常规流程。
等IH结束一查,好难顶,这岂不是10月就得有学校看上?这个点冬季杯连县内决赛都没打呢。
他心里烦得很,随便从宫城手里抽了一支签,打开一看,写着流川。
山王战后,流川被安西教练推荐进入日本U17青年队(17岁以下级别),但彼时日本篮球在国际上水平十分有限,小组赛阶段便被淘汰出局。流川上场不多,表现亮眼,但于大局无补。
湘北友谊全靠互损,发生滑铁卢是要被指着鼻子笑的。可惜流川此人全程面无表情,充分发挥了无视傻杯的超强能力,搞得大家都觉得很没意思。部活结束宫城安慰了他两句,见其毫无反应,只得作罢。
那天三井留下加练,一百个射球再加体能,一不小心搞晚,抓着包就往校门外跑,结果迎面看到流川双目无神地骑自行车走反道,形同梦游,眼看着就要与对面的汽车撞上。
一秒都不及多想,三井抓着流川拼命往怀里拖,伴着尖锐的汽车喇叭,两个人跌坐在人行道上,躲过一劫。
流川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朝他破口大骂的学长。
受伤这件事三井很有经验,他当机立断押送流川前往医院,两个人把身上能查的全查了,确定只有轻微擦伤,才拍屁股离开。
走出医院流川突然问他,前辈有看世青赛吗?
当然看了,怎么?
流川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不觉得首发的锋线实力都不如我吗?
三井想了想,说,他们个人技术是不如你,但是经验更多,而且那几个本身就是一个学校的天天一起训练,默契程度不一样。让他们首发也有战术考量。
此时流川的左脸正贴着一大块创可贴,眼神困倦,白天的锐气褪去大半,因此看起来只是个单纯无辜差点遭受车祸的十五岁男高。
三井摆出一副好前辈的表情安慰他:篮球的打法多种多样,有时候为了全队效率,不一定每个位置都是谁强谁上。想打职业就别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流川张了张嘴,追问道,那怎样才算提高全队效率。
三井眼珠子一转,说,问得好哇流川,我也很想知道,等你想明白可以告诉我。然后他挥挥手,给学弟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上个月樱木养伤,流川青训,赤木离队,湘北阵容破破烂烂的就被拎上了冬季杯县内预选赛。全县高中争一个出线名额,比赛险象环生。三井对篮球的思考随着每场比赛中突破极限,多少有了些心得。但流川的问题太深奥,说是说不明白的。
好消息是,那晚之后,流川的状态正常起来,偶尔组队训练会找三井,两人还算能说上话。
此时宫城让三井抽完签,就蹦到流川面前宣布结果。
流川此时正在门口跟他的拉拉队长(流川本人作为官方不予承认)努力交涉,希望全国大赛后越来越壮大的流川命们可以不要堵塞体育馆外的消防通道(他会被管理老师骂)。但他每说一个词就被高亢尖叫打断,眼神已然有些呆滞涣散。
也不知道宫城跟他怎么说的,可能是“三井桑翻你牌子了”之类的轻浮话语,流川上一秒还失焦的眼睛突然变得十分锐利,不假思索地朝这边盯过来。
三井假装没注意,避开目光,低头喝水。他用余光看见流川朝宫城点点头,接任务书似的接过房间钥匙,把拉拉队关在门外。
02
下午到了合宿地,三井把包往房间一扔,认命跑去体育馆进行例行体能训练;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在篮下乒乒乓乓急停跳投。
三井练完原地摊倒,收拾东西去洗澡;流川也停下运球,收拾东西去洗澡。
做室友意思是要24小时绑定的吗?听着隔壁的淋浴声,三井大为震撼。觉得现在有些一年级生是不是有些过于缺乏安全感。那下次流川上厕所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入夜,身娇体弱的射手推开房门,摊倒在床。流川紧随其后,坐在床边,拿起酒店床上的小狗抱枕放在大腿上。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开口:
“你……”“前辈……”
“你先说吧。”三井清了清嗓子,决定让让学弟。
流川捏了下左手小臂,这是他戴护腕的地方,每次赛前都习惯这样调整。
“前辈很焦虑吧,为升学的事。”
“哈?怎么可能?说什么蠢话?我是那种在意升学的人吗?没有这回事!”
三井否认了一连串,歪歪扭扭地撑着床板爬起来。他一紧张话就特别多,嗓门也非常大。
然而流川坚持己见:“有这回事。”
“没有!”
“有。”
三井脸拉得老长:“流川,再说可就不礼貌了!”
流川黑豆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
就在三井觉得这傻杯架总算吵赢了的时候,他小声道:“就是有。”
跟弱智辩论只能把自己也变成弱智,所以对付弱智最好的方法就是殴打。三井气得鼻歪口斜,朝流川扔了个枕头,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缠斗十分激烈,维持了整整三秒,最终流川凭借更强的体格把三井掀翻在床,而三井依靠纯熟的经验卡住了关键的防守位——流川的裆,已被他伸手捏住。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流川额角隐约显现出青筋,神色有些疑惑又有些隐忍。他眯了下眼,用小臂卡住三井的下巴,让他被迫抬高下巴,暴露出脆弱的脖子。
见势不妙三井挣扎着捏住流川的关键部位,朝学弟发出警告:“你别乱来流川!你的路线已被我封死!赶紧投降认输!”
还没喊完,三井以射手的敏锐发觉手感不太对,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膨胀变硬。他愣了好几秒,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
流川,居然,也会硬?
球痴这种生物,正常来说是不配有杏欲的。这是三井的刻板印象。毕竟他自己什么不做体力就非常不够用,因此十分不能接受有人能在拥有正常杏欲的同时还有充足的体力打篮球。
由于太过惊讶,前不良学长对着流川“你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像样的脏话都没骂出来。
流川拉着一张帅脸,面无表情。僵持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贴到三井耳边说:
“为你的体力考虑,赛前最好禁欲。还是改日吧前辈。”
说完,流川长手一伸切断电源,双人间里一片漆黑。交叠的呼吸声异常清晰。
黑暗中三井感觉到流川起了身,小腿轻轻擦过他,噔噔地跑去空出来的床上,盖好被子躺着不动了。
三井呆若木鸡,耳朵火辣发烫。
谁他妈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打完练习赛,三井揪住宫城,强烈要求换房。
宫城给他烦的不行,说三井桑你饶了我吧,现在哪有房给你换。
我跟你住,让流川跟樱木住去。三井咬牙切齿。
宫城大惊失色,忙称家里养了两只动物是不能关一个笼子里的,三井桑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三井下了半天决心,权衡一年级双傻到底谁杀伤力更大,突然听到宫城叫“诶呀,流川!”
流川抱着个运动水壶,溜达到三井背后。
“昨晚睡得好吗?”宫城问。
流川点头。
“没有对三井桑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三井做好了社死的准备。
但是流川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待到宫城走后,他才转过脸,自上而下瞥了眼一脸紧张的三井。
那一夜,是三井有生以来过得最提心吊胆的一夜。
他打球就有一大堆心眼子,特别喜欢猜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流川这种狂妄自大的男人,一定受不了昨天的屈辱,无疑会伺机报复,虽然现在他睡得正香,但搞不好下一秒我闭上眼,流川就会出现在我的正上方然后三倍奉还。三井瞪大双眼,屏住呼吸。
会是怎样的三倍奉还呢?按流川的性格,总不至于把我昨天干的原样照做吧?三井想象了一下……
两秒后,他感到了一种比升学更可怕的糟心,火急火燎冲向浴室。
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在浴室冲冷水澡时,三井自我安慰。高中生是没办法思考这种问题还能不硬的。一定是这样,毕竟我也是高中生……
回房时流川依旧睡得人事不省,酒店床头的小狗抱枕被他放在肚子上,画面十分温馨。三井苦笑。
03
第二天要打校际练习赛,顶着黑眼圈的三井状态糟糕透顶,疯狂打铁,半场打下来拿了4分,被樱木狂笑。
铁血小队长宫城阴气森森:“你行不行啊?不行我赶紧换人。”
三井恼羞成怒,上头冲道:“你才不行,你进几个啊也敢教训我!”
流川默默观战,看三井暴走,伸手按住他的肩,意思是让他理智。
谁知道三井脸一黑,甩开流川大吼:“别碰我!”
湘北板凳这边全被吓了一跳,一时谁也不敢说话。宫城擦了把汗,扔下毛巾,沉声指挥:“下半场安田先上,三井桑先冷静一下。”
安西教练不在,队长的话就是律法。三井用毛巾盖住头,没再多说。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后悔了,宫城带队不容易,自己年级高又有前科,身份本就敏感,不应该这样意气用事。
说到底这事能怪谁呢?流川被自己摸了心态完全没影响,睡得稳当极了。反而是自己,一惊一乍,心思不定,意志不坚,遇到小事就影响状态……难怪没有大学要。
三井狠狠咬住嘴唇,尝到轻微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场上忽然吹哨,裁判大叫一声伤停,三井看向球场——流川额角冒血,不知道被哪个下手没轻重的给撞了,头磕在篮球架上。
虽然血流了一脸,但是流川人倒没什么事,拍拍屁股起身就要继续打。宫城连忙制止,让其赶紧离场包扎。
三井站在场边,伸手去扶,谁知道这小子微微侧身避让过去,独自走到场边空地躺下,接受彩子的包扎。三井没太在意,转身跟过去,给彩子打下手。
彩子一边止血一边抱怨,流川你刚刚在场上分心了吧,你看替补席干嘛?有失王牌水准哦。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
流川小声说,抱歉。
彩子无奈叹气,说要去取固定纱布的胶带,三井学长先帮忙按一下,不散开就行。她示意三井接手伤员。
三井莫名接手流川的头,只得说,你去吧去吧这里交给我。
等她跑远了,流川哼了一声,轻轻地说:
“前辈你松手吧,我可以自己来。”
三井觉得莫名其妙。
“反正前辈讨厌触碰我。”
三井不满道:“流川,你这人好小心眼啊。前辈教训你一句怎么了,樱木被我骂了无数次都不计较。”
“……”
三井咬了咬嘴唇:“……我刚刚就是心情不好,又不是真的不许你碰,你非要计较这种小事吗!”
流川眼珠子转了转,三井表情看起来很懊丧。真是奇怪的人,发脾气的是他,到最后一脸受伤的也是他。
于是流川抓着三井的手,往下挪了挪:“放这里,创口被压着不舒服。”
三井看上去送了一口气,任由流川抓着自己的手,嘴上抱怨:“能帮你按着不错了。”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俩谁都没说话。流川的呼吸喷在三井的手腕上,一下一下,有点急促。
“前辈。”流川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但是看来不说清楚,我们俩状态都不会好起来。”
“前天,是因为喜欢前辈才有反应的……说那些话也是同样的原因。”
三井的手剧烈地一抖。
球场上不知是谁在运球。砰砰乱撞,惹人心慌。
回过神的时候三井发现流川头上的纱布完全搞散了,看彩子还没回,三井赶紧手忙脚乱地给他糊回去。
糊得十分凌乱,因为他根本不敢直视流川的双眼。
“你不需要为此感到烦恼。”流川语气平静。
这一瞬间,三井说实话有点感动。付出感情却不求回报,流川他……是个好孩子啊……
“好孩子”翻了个白眼,接着说:
“毕竟跟我相比,前辈的集中力实在太差了,你还是专心去想想比赛怎么获胜吧。”
那天比赛的最后十分钟,重新上场的三井给对方学校留下了十分巨大的心理阴影。“场边大骂受伤队友后,上场就能怒砍18分”成为该校篮球部代代相传的都市异闻。
04
回到湘北,篮球部原地解散各自回家。三井回更衣室时见到了两个月不见的赤木刚宪。
大猩猩一个箭步拦下三井,欲说还休,目光游移。
三井冲他,怎么了?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内个,你好像有个信,看起来挺重要的,因为篮球部没人我就让人送去你家了,虽说管别人私事不合适……
信?我有信?三井脑子里噼啪作响,乱作一团。不会是特招邀请函吧?卧槽有大学要我了?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抓着赤木执手相看泪眼,觉得眼前的猩猩都眉清目秀起来。赤木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这么好的事,你不要哭,珍惜别人的心意。”
冲出更衣室的时候,三井刚好看流川推着自行车,赶紧锁定目标冲上去:“你车借我,我得赶回家。有大学给我寄offer了。”
可是三井早已上头,表示怎么通知都无所谓。
流川想了想,朝三井拍拍车后座:“借不了,但是可以载你。”他命途多舛的公路车正在返修,现在这辆可以载人。
信箱里只有一封信,粉红色的,带着花香。三井的脑子有些发懵,用两根手指把信夹出来。印着玫瑰爱心的小信封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井君收”。
这是一封情书。流川收到过很多,他很清楚。
三井当然也清楚,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极其不愿在这个保送的最后时刻承认自己期待落空,脑子里冒出一股不死不休的倔强。
于是三井干笑了一下,嘟囔着说现在大学招生搞这么华而不实啊,然后下意识转过身,撇开流川走远了几步,撕开信封。
流川远远看着三井背对自己,把信展开,又立即迅速叠好收回去,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仰着头走来走去。
想来三井作为国中MVP,高中升学时邀请函一定收到不少,他比别人更知道招生组的信件长什么样,也在那一瞬间,承受了更大的打击。
为什么呢?三井想。为什么我要有所期待呢?
他把头高高仰起,好让眼泪不要那么轻易的掉下来,心里五味杂陈。
赤木……这傻杯话也不说清楚,收到情书对他就那么重要?下次一定要揍扁他……
流川……他怎么还在啊……赶紧走吧,在后辈面前我怎么能哭。
他倚着庭院树边,颓然坐下,脑子里乱七八糟……混乱的群架、疼痛的左膝、垃圾堆旁插着烟头的空罐子交织在一起。
“前辈。”流川有些不放心,走到他旁边蹲下。
三井用尽全力扯了扯嘴角,给了流川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快回家吧,别让父母担心。谢谢你送我回来。”
流川眼神微动,站起身,小跑着去把自行车上了个锁,又折过来,也靠着树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三井闷闷地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篮球嘛,一开始家人只是觉得我个性太差,要培养团队合作精神,才送去学的。现在早就达到目标了。”
“大学……哼,反正也没人期待我能上,无所谓。”
三井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吁一口气:
“打败山王的那天我就想,我又的了一次可以一辈子珍惜的回忆。这就足够了。”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告别篮球……反正……对我来说也是迟早的事,对吧?”
“我不这么认为。”
流川向侧后方望去,看见三井那只以灵巧稳定出名的右手紧握成拳,正因强忍泪水而不住地发颤。他莫名地有点生气。
“我觉得前辈在骗自己。”
三井剪去长发归队的那一天,朝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就站在湘北体育馆门口。
体育馆高而空旷,开门时会发出巨大回音。因此三井整个人折叠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过了好久,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抬起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低调地与安西教练打了招呼,跑去场边热身。
彼时流川在体育馆正中央,觉得那人站在门口,像一道耀眼的火光。
这一定是一个离开篮球没法好好生活的人。流川投了两球,眼神不自觉地又跟过去。看见三井抱起一颗篮球,神色感慨,仿佛在跟两年前的自己进行一场时空通话。
这样一个曾经哭着说想打篮球的人,要如何才能告别?
于是身体先于意识,流川猛地握住三井颤动的手腕,愠怒道,“你明明那么喜欢篮球,到底能不能告别,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直到视野里模糊不清的天空被流川的黑色校服取代,三井才发现,眼泪早已喷涌而出。
他的脖子像断了,头垂在流川身上,嚎啕大哭,哭得既难看又大声,没有一点学长风度。他哭了好久,好久。
天色渐暗的时候,三井平静了下来,下巴搭着流川的肩,轻轻吸鼻子。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因为被喜欢自己的后辈看到这幅颓态实在很丢脸。
他带着鼻音怒骂,“回去我就把赤木弄死,太他妈搞人心态了。”
流川一只手虚揽着三井的腰,不敢碰又不愿跑,想来想去也不好跟着骂前队长,便岔开话题,“我听说大学正式的录取通知书明年2月才发,之后没机会吗?”
“话是这么说。”三井有些沮丧,“但临时特招几率很小。”
流川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搜刮自己内存不大的词汇库。
算了,想要流川安慰人实在太强人所难。三井揉揉眼睛,正想自己爬起来,流川却抱着他背按了一下:
“我心中的前辈,是很可靠的得分手。”
他想了想。
“比赛快结束而比分又落后的时候,得分手是最需要站出来的那个人。”
这是在干什么?为了安慰我,流川决定背诵课文《我的前辈》?三井十分懵逼。
“总之,”流川说一句顿一句,最后总算总结陈词,“虽然落后很多,但是只要能一分一分地追上去,就有获胜的可能。”
三井一时不知道该惊讶于日本人说日本话怎么能说得这么支离破碎,还是该惊讶于流川的发言口才惊人。不过流川本就口才惊人,尤其是故意气人的时候……
完成任务般擦了擦汗,流川小声问,前辈你能听懂吗?
当然。三井嘟囔。不过我可是很全能的,又不是只有得分厉害。
嗯……流川摸着下巴,眼神呆滞。我用了排比的手法。
是比喻才对,你国文没救了。三井的表情有种做作的凶,轻轻回握了一下流川一直抓着他的手。
05
那天之后,三井倒是打定了主意,决定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秋之国体,wintercup,我要一场一场打下来,唉没办法谁叫球队没我不行。管他妈傻逼大学看得到看不到,老子就是想打。
流川也气势如虹,下一场冬季杯预选他们与陵南会师县内决赛,陵南是他十分在意的对手。
除了那天抱了一下哭得稀里哗啦的三井以外,他从未做出超出队友范畴的接触,两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场上碰拳击掌。有时候三井觉得这小子对自己表白,也许只是一场白日大梦。
事后回忆,与陵南的县内决赛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比赛。两队都少了压迫力极强的大中锋,阵容更小更灵动,所有人都在全场奔袭,远投对轰篮板制胜,比分胶着。
陵南的传切比去年更纯熟,仙道打球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神仙操作一大把,配合全国唯一能与樱木一争篮板的福田,比分屡次领先。
去年陵南在三井身上攻防两端都吃过亏,今年专门上了人加强防守,牛皮糖一样贴着三井满场跑。压抑住最稳定的外线得分点三井,再将流川交给仙道消耗,靠着防守稳健和王牌球员的穿针引线,陵南与湘北打得旗鼓相当。
但陵南毕竟只有一个仙道,而湘北又已经是一支经历过山王的湘北。流川的篮球意识比起IH突飞猛进,三井的体力也有了大幅提升,投出手感之后几乎无法阻挡,搞得对手心态大崩。最终湘北得到了冬季杯神奈川县的出线权。
赛后,众人抛下疲惫与紧张,樱木约了宫城“放纵一下”去吃垃圾食品。赤木和来观战的暮木回家学习,三井和流川两个人一起坐车回学校放东西。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车站等车。三井觉得流川好像又长高了,跟一堵墙一样立在自己旁边,难以忽视。
而且是跟我表过白的墙,三井想。
车到站的时候,两个人被人流推着向前,流川的手背贴着他的,热热的。像牵手一样。三井往旁边瞟了一眼,流川还是那张酷哥冷脸,没什么表情。
上了车人多得要命,游客们都趁秋日好天气出行,誓要踏平湘南海岸。三井被挤到贴在窗边,流川挨在他背后,两个人隔着薄薄的T恤贴在一块。
车刚开了两站三井就有点受不了。他小时候家里人宠,经常开车接送,后来上学了要培养独立能力才自己坐车。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一度跟家里关系紧张,但他不是那种肉体上吃过苦的人。
“热死了。”三井抱怨,“流川你起来点我要换个姿势。”他说完,拿出持球转身的架势,猛地一翻。
这样一来,好处是他出汗的背可以贴在车窗上凉快凉快,坏处是他和流川从胸贴背变成了胸贴胸。
草。三井想。这姿势不太好。
对面的流川也很尴尬,距离三井不到三厘米的白皙脸蛋微微泛红。
更可怕的是,这辆明显超载的电车正在转弯。三井眼睁睁看着流川那张赏心悦目的帅脸随着离心力越贴越近越贴越近。最终顺理成章,啄了下三井的嘴角。
流川亲完,很刻意地说:“啊。”仿佛是不小心的一样。
“……你啊什么啊。”三井鼓起腮帮。“你这个演技以后打球少骗犯规,骗不到的。”
到了学校,两个人回更衣室收拾。神奈川篮球运动员就好个打扮,个护用品太多,三井正捯饬瓶瓶罐罐,流川从一年级那排绕了过来,抱臂斜倚看他。
“你有事?”
“有个问题。”
“问呗。”
“前辈,不讨厌那个吧?”流川眼神飘忽,“那个……kiss.”
三井露出邪笑,“你管那叫kiss?流川你不会把初吻献给我了吧?”
流川眯了眯狭长的凤眼,“你很有经验吗?”
“我有得很。”三井回忆着以前社会上的狐朋狗友在迪厅调晴的样子,把流川壁咚在更衣室的柜门上。“想要我教你,嗯?”
【此段删减,见凹三,搜标题】
在努力学英语的十五岁高中生小声惊叹:“……ohmygod.”
“等着后悔吧流川。”三井气喘吁吁,“难得我心情这么好,你以后很难遇到这种机会了。”
旁边传来不屑的嗤声,在三井发出咆哮之前,流川发出邀请:“明天要不要出来练球。”
“可以,看我怎么打爆你。”三井恶狠狠地回他。
06
练习,比赛,比赛,练习。日子一天天过去。秋之国体集训名单发布时,他们收到了好消息——赤木回归篮球部,身披15号球衣。
“因为不打球成绩下降得厉害。”赤木解释。“制霸高考,我绝不允许成绩下降。”
“而且国体过后我也会留队。”他特意面对三井,“我们的最后一个冬天,希望某个从不读书的高三生能得到特招,努力一点,不要让湘北篮球部颜面尽失。”
三井与他碰了下拳:“退步太多我就杀了你。”
就这样,湘北五人又在这个黄金之秋重新相聚。
1月末wintercup结束,回神奈川的时候,三井想,真好,篮球生涯不留遗憾的结束了。那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扛起责任,被人需要,燃烧殆尽……他投出每一个球时,脑子里都被这种欢愉填满,所以不算虚度光阴。
下了车流川说上次有东西落三井家附近球场,坚持要跟他回去取。三井想了半天没想到流川这种极简派能落什么宝贝。想来想去他隐约猜到,流川只是想陪着他。
两个人一路无话,各想心事。走着走着,流川一个急停,三井走路不看路,一头撞人后脑勺上。
流川这家伙不知道吃的什么饲料,高一没过完个头直冲190,头发还颇占体积。三井在他背后被挡得什么也看不到,怒而问其为何急刹车。
流川沉静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惊喜:“你家有客人。”
Z大是全国知名的一流高校,地处东京,去年在大学篮球联盟打得一塌糊涂。
“我校是大学篮联排的上号的强校,培养出众多国手,国家队教练组也多在这里进修。去年是一时青黄不接。”Z大篮球部主教练解释。
校队重建是他们今年的重中之重,因此到现在都在拿捏保送名额。“三井君让人印象深刻,不知道是否有意愿升入Z大呢?”
流川正盯着教练后方三井家的壁画发呆。
之前来他过这附近几次,但这是第一次进门。三井家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面复古典雅,房间很多,显然不是身为高中生的前辈自己租的,但似乎经常没人在,就连这次大学招生组也是矗在门口等。
他用余光看见三井前辈正非常熟练地给客人泡茶。
说来奇怪,三井交际起来十分从容,远超高中生标准。刚刚自己正犹豫要不要躲在门外等他们聊完,三井却非常自如地开启了介绍模式,大大方方道“我们都对贵校久仰大名,希望一同听取您的宝贵指教。”
嘴皮子好6……流川暗暗发出i人惊叹。
那边Z大正跟三井聊他的优势点,什么夏天以为是角色球员冬季杯发现单打也有一手啊,什么阅读比赛撕开空间啊,什么三分球在任何一支球队都很好就业之类的……
“但是,任何一个大学都会对特招生做背景调查。三井君高一高二的经历我们当然也知道。”
“我没有任何辩解的借口。”三井低下头,郑重道,“但那已经是曾经了,希望您相信我。”
三井声音微颤:“我永远感谢安西教练的栽培。绝不会再让我所在的球队对我失望!”
“三井君很有决心,要提前告诉你的是,我们今年招募了不少明星球员,包括跟你交过手的山王工业的两位。想要首发你会面临很大的竞争压力,你能接受吗?”
“我会全力以赴,用实力证明。”
因为离录取发布DDL已经相当紧张,招生组还要赶今晚的车回东京。三井带着流川在门口送人,听到大学教练和王牌球星小声闲聊:
“他跟队友关系好像很不错。”
“是,两个自视甚高的进攻手居然很和睦,团队精神可以加分……”
三井与流川对视一眼,在学弟屁股上捏了一把:“和睦过头了属于。”
房门一关,两个高中生立即抱在一块狂啃,鞋子衣服从玄关到客厅散了一地。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高中生被摸就会应,即使那是流川。
“想去你房间抱你。”流川说,语气不容拒绝。
三井的脸红到爆炸:“嚣张小鬼,别以为前辈今天心情好就会纵容无度。”
烦死了,早到家了。真的昨晚我没有混迹街头。大学的事我自己搞定了。有同学陪我,好得很,并不寂寞……
前辈家好像不简单。流川摸着下巴瞎JB想。不会真是黑到太子吧?
07
湘北高中篮球部从十几只小猫小狗第一次扩张到超过百人的时候,流川收到了美国高校的邀请。他打算直接飞去大洋彼岸,适应球队学习语言。
宫城也申请到了美国交换名额,带奖学金,去一年看看能闯到什么程度。樱木成了湘北新任队长,赤木成了名牌大学高材生,就是篮球部非常拉胯,正在从头整起。
三井穿一件Z大周边白T,梳着三七分头,头戴炫酷黑墨镜,东京潮男大学生奔赴机场送人。
流川跟他打招呼,前辈穿的不错。
三井瞪他一眼。一般男的夸女友才会说“穿得不错”,流川枫好烦一男的。
他俩很默契地没有对任何人公开关系。篮球毕竟是集体运动,谁也无法保证周围不会有人心怀芥蒂。
三井跟宫城关系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流川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嗯嗯嗯嗯应付了一圈,才跑来把三井拖走。两个人借着拐角的掩护道别。
“出去好好打,不许失败!”三井拿出学长派头训话,“工作第一,恋爱第二。禁止生活西化作风糜烂,不然我飞过去揍扁你。”
流川趁人不备吧唧一口亲他脸上:“我不会糜烂的。倒是前辈,想体力好记得禁欲。”
大二的夏末,三井收到了日本U20(20岁以下级别)青年队的征召,提着行李溜达去市中心的酒店集合。
门一拉开,全他妈熟人。往左看是刚打完IH仰天狂笑自称天才并宣布下半年踏平美利坚的湘北红毛猴;往右看是扑在自己大学同学深律一成怀里呜呜哭诉“美国打球都给我卷去打控卫了”的山王小馒头;中间牧和仙道正在讨论世界上的哪片海滩是南波万度假胜地……
壮了两倍的宫城良田跑到他面前,捧起一打纸签:“来,抽签分房,前辈优先,中途不带换的哈。”
他背后的流川双手插兜,仗着身高从宫城头顶上偷看,给三井比划球场战术手势:请pick11号。
结果被樱木逮个正着,打作一团,红毛小猴大呼臭狐狸你作弊!micchi才不跟你睡!你说话啊micchi你帮谁!
“当然是帮你!”三井说。
然后睡流川。三井想。
但是集训期间当然是睡不了的,都是半职业的运动员,比赛期间不可以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三井躺在床上刚闭眼,流川给他摇起来,说你看窗外,有烟花。
拿窗户当镜子捯饬了两下发型,三井坐起来,看到窗外夏日祭巨大的烟花,绚丽纵情,火光冲天。
流川对他说喜欢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放着这样的烟花,那也是一个夏末。
三井想起流川试探过自己要不要去美国,并多次状似无意地说“现在能投三分球的在NBA貌似挺好就业的哦”,全然一副美帝走狗的样子,就故意挤兑人:“很好看吧流川,所以说还是日本好,阿美利卡哪有这样好看的烟花?”
流川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点头称是。“故乡的火光,永远是最美的。”
酒店的日光灯让落地窗化作皎镜,窗外是都市霓虹。烟花停下的间隙,三井看见窗户上流川的倒影……他哪里在看烟花,明明一直在看我。
于是三井不再逃避,转头与其对视。
“前辈再跟我比试一次吧,1on1。”流川突然说。
“现在?”
“现在。”
“行吧。”三井认命地穿衣服,戴护膝,“真拿你没办法。”
酒店的露天球场被市中心的繁华包围,90年代末的东京宛若钢铁森林,满街的摩天大厦、灯红酒绿。与神奈川湘北高中体育馆的宁静纯粹大相径庭。
三井站在霓虹灯下,刚热过身,微微出汗,发型凌乱,灼热逼人。他对着流川摆出防守姿势,红色护膝灼热逼人,英气的眉眼飞扬艳丽。
流川做出进攻姿势:“前辈,我要上了。”
“来。”三井大喝。
此时此刻,全世界都被装在狭小的双人间之中,青春装在其中,热爱也装在其中,还有露天球场、夏末烟火、蔚蓝海岸、校园蝉鸣、以及高高跃起散发着月色清晖的流川。
提到篮球,两年前三井会想起自己成为武石中的救世之星,众人投来期待的目光;现在他则是会想起更多:力竭时的搏命,崩溃时的坚持,以及矫健宛若半神的流川,疾速冲向自己,不躲不闪,一往无前。
他永远不能忘记。
流川也在想,他想得更直白。
我会成为勇敢的普罗米修斯,纵身一跃,盗走最美的火种。
我要把他藏在另一个世界,让他日日夜夜纵情燃烧。到时候前辈,没有人能让我把你还回去。
END.
*没什么逻辑和道理的口嗨文,男高恋爱喜剧。
*良咪only,其他奇妙凹咪都是假的。
篮球部活动的时候,三井和已经是队长的宫城站在旁边一边热身一边看着队员们训练聊天,宫城问:三井前辈是打算上哪一所大学呢?
三井说:啊可以的话我想通过冬季选拔赛去深体大……
宫城:啊还以为三井前辈会像鱼柱一样选择继承家业去读金融系呢。
三井:什么啊我还想继续打篮球。
宫城又问:那三井前辈毕业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宫城正在酝酿表白,只听见一声“咪叽小心!”然后一个篮球飞过来砸到三井的头上。...
宫城正在酝酿表白,只听见一声“咪叽小心!”然后一个篮球飞过来砸到三井的头上。
三井当场趴地。
花道:哎呀不好意思!咪叽没事吧!
宫城:。。。。。快送医务室啊!!流川你也来帮忙!
三井在医务室醒来后发现自己狗血地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见床边坐着一个下睫毛帅哥。
在三井一番我是谁我在哪你又是谁的老套台词下来后,流川好像也明白他失忆了。
流川:你叫三井寿,……(解释起来好麻烦,前辈是真的失忆了吗试探一下)我是你男朋友。
三井大震惊!!!!什么我有男朋友??!!可确实是他在守着我……是他送我过来的?这份关心不是假的吧!
流川仔细观察三井震惊和迷茫的脸,得出结论:啊,原来是真的失忆了。
三井:我……你……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刚去隔壁找校医拿药的宫城冲进来:你们在聊什么!!!
三井惊慌之下抓住了流川(男朋友?)的手!宫城醋得乱七八糟:啊啊啊!流川,你在瞎说什么啊?
流川会意,跟三井解释:前辈,这个也是你男朋友。
三井:?
宫城:?
三井震惊翻倍!自己居然还不止一个男朋友!!!!
宫城兵荒马乱还在强行镇静:胡、胡说什么……
流川:啊,宫城前辈不是吗?
三井松口气:哦,原来不是啊……
宫城(猛地抓起三井另一只手):我当然是!!!
花道挨完赤木的训进来了,得知两个消息:1,三井失忆了;2,三井多了两个男朋友。
花道大叫:那我也要当咪叽的男朋友!!!
被宫城踹了出去。
这时候赤木走进来:喂三井你没事吧。
三井声音都发抖了∶这个……这个……难道也是……??
赤木:?
流川:……
宫城:……他不是。
三井大松一口气:啊那就好那就好,大猩猩我可吃不消。
木暮死命拦住想揍三井的赤木。
宫城漫不经心地说那你住我家吧。花道说对诶对诶,小情侣就应该一起上学放学!
三井看向流川,流川骑着他的粉红自行车走了,看都没看他一眼。三井心碎一地!这什么男朋友!
宫城看在眼里,拉起他的手攥了一下:怎么,喜欢流川啊?
三井支支吾吾:不是啊,就是觉得……
支吾半天也说不上来,俗称雏鸟情节。给宫城气得半死。
然后宫城就领着三井回家了,一路上心脏巴库巴库还要装作不在意。
开门的是安娜,一看:哎呀,是三井哥哥。又一看两人牵着手,心领神会,趁三井换鞋的时候小声问:小良你终于下手了吗?
宫城:小孩子少打听。
薰知道这是儿子篮球部的前辈,很热情地招呼。
晚饭后两人回到良田的房间,三井主动打开话题聊天: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我男朋友(二号),我们认识多久了哇?”
宫城沉默了一下,“认识很久了。”
三井问:“很久是多久?比流川认识久吗?”
不知道为啥他总爱提到流川,宫城很没好气地说:“那当然了,我高二他才高一。”
三井大惊失色:“什么,原来你高二!”
宫城:“……”
忍住了没有打他,宫城继续说,“其实我国一的时候就遇见过前辈了。”
“诶是吗,这么久啊。”
“嗯是啊,我是为了前辈才来的湘北。”
三井:“诶——”
这一晚宫城跟三井说了很多平时根本不会跟他说的话。
最后三井说: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这晚上就并肩睡了。夜里的时候宫城觉得自己心跳大得吓人,好担心被三井听见,结果扭头一看三井睡得流哈喇子。
宫城:。。。。
怎么会有人失忆了还睡这么香!!!宫城撑起半身在月光下看了一会儿三井的睡脸,很轻地吻了他一下,然后躺下去睡了。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很早,三井在宫城家睡了一觉得跟这个男朋友进行了灵魂交流拉近了很多距离,主动提出要一起牵着手上学!
宫城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占了学长便宜,但三井说我是你男朋友啊,睡都睡过了牵个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宫城就开心大方地牵了!只恨上学的路太短,恨不得绕城一周!
安娜:天讷,小良傻瓜都谈恋爱了。
直到在校门口遇到流川,三井:啊!流川!牵手!
流川:?(飞速走进教学楼)
三井:他是没听到?
宫城唰唰黑脸。
高三教室里的德男:啊啊啊小三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呜呜呜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三井:啊……哈……不是男朋友就行。
在此之前宫城跟德男打了招呼:三井前辈暂时失忆了,我现在是他男朋友。
德男:?????等会儿,这一句话里信息量太大了!小矮子你是谁男朋友?!
宫城抛出鄙视的眼神:前辈的父母都不在家,现在又失忆,需要一个贴身照顾的人,还是男朋友这个身份比较方便吧……不然拜托篮球部的后辈照顾也太丢人了,前辈那个倔性子肯定不愿意的。
德男: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到底哪里不对。。。
部门活动的时候,三井虽然失忆了但还是发挥得很好,三分次次空心球,连彩子都说:三井前辈好厉害啊!
三井也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摸到篮球就感觉很开心,想打一辈子!
宫城用难得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笨蛋学长,在三井看过来的时候又把视线移开了。
部活结束后宫城作为新任队长还要写一些今日训练成果和明日安排,三井就在校门口等他。遇到一个扫把头帅哥上来跟他打招呼:嗨三井前辈。
三井警惕:你谁啊,外校的吧?
仙道惊讶:前辈不记得我了?
三井说:不好意思我失忆了。
仙道:啊……
于是仙道就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我是陵南的仙道彰,明天不是和湘北有练习赛嘛,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还可以换个地方钓鱼。
三井说哦。
仙道说那前辈这样子没问题吗,明天还能上场吗,我可是很期待你的三分球呢。
三井说嗯。
仙道看出三井不是很想搭理他,说那我先走啦,约了流川打球呢。
三井突然说:你约我男朋友做什么?
仙道:?
流川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三井抱着臂一副臭脸地盯着一脸懵逼的仙道,流川若有所悟,又觉得详细解释起来太麻烦,思索一番后,指着三井对仙道说:……三井前辈,失忆了,现在是我男朋友。
仙道:……哦。
三井拉起流川的手挑衅地看着仙道。
仙道正想说什么,宫城终于收拾完了风风火火气急败坏地冲进来掰开他俩:我男朋友!我的!
三井理直气壮继续瞪着仙道说:对,男朋友二号!
仙道居然在这时候奇妙地get到了流川那没解释完的意思。
“哈哈哈,嗯嗯。”
因为新队长宫城的反应太好玩了,仙道彰思考片刻后故意做了副伤心的样子:看来三井前辈果然全忘了……
三井问:什么?
仙道:我是你前男友啊。
三井震惊,宫城黑脸,流川……吃瓜。
仙道:前辈居然忘了我,亏我跟前辈分手之后天天想念前辈,还在思考有没有复合的机会……今天也是特意来看望前辈的。
三井:你不是说来找流川打球的吗!!!
仙道:啊啦……这你都信,前辈也太好骗了。
宫城已经在捏拳了。
仙道继续: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复合?(观察宫城的反应)
三井:可、可是我现在根本不认识你啊!
仙道指着流川和宫城:你失忆之后也不认识他们吧?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
三井:诶、诶……那是……
宫城竖着耳朵打算听三井解释!该不会是因为三井前辈本来就喜欢流川吧?!!
流川也很好奇,他当时只是想试探三井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结果三井过份好骗了。
结果三井的解释是“关你什么事啦反正你已经是前男友了就少管我的事!”
非常顺畅地就接受了仙道是自己前男友的设定……
宫城崩溃地想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啊摊上个大傻子心上人……
于是就变成四个人一起去打球。
2on2,仙道一边防守一边跟三井套话,前辈怎么失忆的啊?失忆后家里人怎么说?诶,暂时借住在宫城队长家啊……
宫城看起来是在正常地运球,其实耳朵尖都红了。——怕什么!我只是正常地照顾前辈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干嘛要心虚!
仙道:诶,一起睡啊——
三井:怎么了,我们是情侣一起睡很正常!
仙道:可是前辈都没跟我一起睡过~
三井得意:那肯定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宫城宫城也喜欢我我们当然要一起睡!
宫城正在巴库巴库就只听仙道问:那你们doi了吗?
宫城的篮球啪就传歪了。
三井嘴硬:当当当当然啊!谁像你还是个处男!
流川震惊地看着宫城,宫城疯狂摆手。
三井看到宫城不配合的动作后还在努力找补:不是昨天啦是以前!以前我们每周doi八回!!
宫城:……
打球结束后仙道路过正在水龙头下洗脸的宫城,悄悄跟他说:宫城队长作为男朋友还是看好点吧,三井前辈也太可爱了。
宫城没好气说你怎么不提醒流川,他也是啊。
仙道笑眯眯看着他。
宫城泄气,烦躁地抓抓花椰菜头:……好,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仙道突然提起:对了三井前辈,还记得山王工高的松本稔吗?
三井说:谁啊不记得。
宫城紧瞪着仙道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果然仙道开始乱说:是前辈你在球场上欠的情债哦!他之前跟前辈告白还一直在等你回复呢。
三井:啊?啊啊??
三井不信,现场掏出通讯录小本本一翻,居然还真有松本稔的联系方式!
三井:那……还是回复一下比较好吧。
宫城心累:回复什么啊……别管啦。
三井: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应该坚定地拒绝。
“喂我是三井。”
“哦三井啊……”
三井一听,语调都变紧张了,果然是喜欢我吧!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忘了我吧。
松本:????我怎么可能忘了你!!!(耻辱的记忆啊啊啊)
流川、宫城:……
仙道:哈哈哈,嗯嗯。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今天宫城妈妈跟妹妹都不在家,两个人洗完澡出来看了会儿比赛录像就准备睡觉。
两个大男人挤在宫城的小榻榻米上酝酿睡意。因为白天仙道的调侃导致宫城现在根本睡不着,果然过了一会儿三井也说话了:宫城你睡了吗?
宫城(装睡):……
三井:宫城你睡了吗?宫城你睡了吗?宫城你睡了吗?
宫城忍无可忍地翻身转过来,就看见三井枕在月光里含笑望着他。
宫城脸又红了,不过反正天黑看不见,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什么事?
三井问:我们之前做过吗?
宫城的镇定破功:哈?????
三井拿脚蹭他小腿:做过没有啊?
宫城:三井前辈不睡觉全问些乱七八糟的事!明天还要比赛啦不要闹!好挤啊!
三井失望:哦,没做过啊。
宫城:。。。。。你在失望什么。
三井:我以为我已经摆脱处男行列了。
宫城:哈哈……前辈还早着呢。
三井:那我跟流川……
宫城(怒):也没有!!!快给我睡觉!
黑夜里他好像听见三井松了口气。
第二天结束了跟陵南的练习赛,湘北小胜2分,湘北篮球部同樱木军团、炎之男应援团一起聚餐庆祝。
德男:呜呜小三打得真好!
三井:那当然啊!也不看看我是谁!
德男:小三你失忆后过得还好吗?那个矮子有没有趁机欺负你?
三井:没有啊,他是我男朋友怎么可能欺负我?(他那身高也打不过我吧)
德男:呃嗯是的……不过小三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毕竟你们曾经有过节。
三井惊讶:啊??我和宫城???
德男:(欲言又止)嗯……你曾经踢过他的球鞋……
三井:我这么过分?
德男(不爽):但是他打掉了你两颗牙。
三井:??????
刚好宫城凑过来:三井前辈你们在聊什么?
三井一脸震惊都还没收回去,望向宫城的脸上就写着三个字“编的吧”。
德男:喂你小子!听好了,欺负咪酱的话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宫城:好好好。
三井:(还在难以置信地摸门牙)
聚餐结束宫城又牵着三井回家,三井说:我说你这算不算家暴啊?
宫城:啊?
三井气道:我的牙!
宫城:啊,哈哈哈……
三井:还笑,下手这么狠,你到底为什么打我啊,总不能真的就因为我踢了你球鞋吧……啊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帅在外面沾花惹草……
宫城突然严肃:前辈才不是那样的人!
三井:呃(居然不是吗)
然后宫城呱啦呱啦说了一通,大概就是三井多么闪耀多么坚强多么辛苦地从泥潭里走出来现在还能站在球场上打球真是了不起,听得三井都不好意思了:那你到底为什么打我啊?
宫城说:嗯说出来前辈可能也不信,但是前辈先来招惹我的,恰好那时候我状态也不好,看到前辈堕落的样子非常失望,其实我本意只是想像几年前一样跟前辈1on1的……总之现在能和前辈像这样一起打篮球,我真的非常开心。
听得三井哈特软软,一把搂住撸毛:好啦好啦!我这不回来了嘛!
晚上睡觉的时候三井非常不安分,一直往学弟的怀里凑。
宫城:闹完了就睡觉好吗。
三井戳戳他:喂宫城,来做吧,我说真的。
三井骑上来,开始准备脱宫城的衣服,宫城突然按住了三井的手:不行。
三井炸毛:为什么!
宫城很无奈:前辈失忆了,我不想趁人之危。
三井:什么趁人之危啊,我们不是本来就在交往吗!
宫城:那要是我们没在交往呢?
三井:啊?你在说什么啊?
宫城:要是我们没在交往,也许其实前辈喜欢的是流川……
三井非常震惊地看着他。宫城把他掀下来,裹紧自己的被子:晚安,三井前辈。
各怀心事的两人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三井专门去了高一的教室把流川约出来。
天台上,三井郑重其事地说:流川,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发现我真的只喜欢宫城,既然我们也还没发生关系,不如到此为止吧!这样下去对你和宫城都不公平!
流川:?
流川:好。
流川回教室的时候心想:啥事儿啊,耽误我睡觉。
三井美滋滋地心想这就没问题了,今晚上回去就把宫城睡了!然后在去体育馆的路上被飞来的足球砸进医务室了。
这回三井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是红头发的樱木花道,花道吱哇乱叫说啊咪叽你醒啦还好吗!
三井:嗯、嗯……
花道看着三井头晕晕的样子,心想上次没赶上的热闹,这次我一定要赶!抓住三井的手说:咪叽你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以跟我说哦,我是你男朋友!
三井一巴掌糊过去:去你的樱木,我三井寿没有男朋友!
花道:啊咪叽你想起来了啊!良亲,良亲,他恢复了!
宫城从门帘后面拿着药走出来,若无其事地问:三井前辈你恢复记忆了?松本稔是谁?
三井说:山王工高的6号,怎么了。我被樱木的篮球砸中后睡了很久吗?
宫城把微微颤抖的手揣进兜里,说:没什么,你再休息一下吧。
三井听见他背过身去小声嘟囔真会给人添麻烦。
篮球部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隔天部活结束宫城又是最晚一个,天色已晚,走到校门口时发现三井在等他。
三井:我钥匙忘在体育馆了,父母还在旅游未归,去你家借宿一晚没问题吧宫城队长。
宫城无奈地说:好吧。
然后两人一路无话地往家走,路过一个野球场,三井突然说:我小时候都在球馆里打球,很少来这种野球场,基本都是路过看别人玩。
宫城:看得出来。
三井:其实偶尔玩玩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来1on1,你努力过我。
男高中生的胜负欲被挑起来了:我过你还用努力?
两人打球打到天黑,大汗淋漓地回家,又是安娜开门:“啊啦,三井哥哥你又来玩了呀。”
“是呀小安娜,让我们进去吧。”
在这一瞬间宫城好像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但是这片刻的灵感转瞬即逝。
晚上洗完澡两个人躺在榻榻米上的时候三井问:那天我被樱木砸中头之前你想说什么?
宫城没想到他会突然想起问这个,还没准备好的7号选手只能支支吾吾作答:哦……我想说……嗯……希望前辈能在大学打出好成绩,然后有空多回来帮我指导一下后辈……
三井笑了一声:哦原来我们球场上电光石火的宫城队长这么怂啊。
宫城不假思索地反驳:我哪里怂!
一抬头就正撞见三井盛满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我三天前的男朋友曾经在这个房间里说有多么喜欢我,为我选的湘北,我还记得呢,他居然撩完就跑不敢承认——
宫城激动得舌头打结:三井前辈——
三井挑眉:怎么,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往?
宫城:要啊,我……呕——
三井:。。。。
宫城:我喜欢你!三井前辈,我从以前就喜欢你了!不要选流川,选我!
三井:。。。。。都说啦我根本不喜欢流川啊!哎呀!好吧,我也喜欢你,以后请多指教,良田。
end
七、Alpha真恶心
得知儿子很可能是Omega后,三井妈妈在野口医生的建议下,在医院的青少年生理健康卫生科部,给腿伤住院中的三井安排每周二次的专为青少年Omega开设的私人健康教育培训。
这个淘气的儿子,从小就以A的标准来行事,他离O太远了,趁着还没分化,早点让他了解多一些健康知识对将来也有好处。
做事向来有条不紊的三井妈妈,想当然的做了这样的安排。
但在三井看来,Omega的世界真特么的麻烦!
尤其当授课的医生讲到一些极端又敏感的问题和案例时:面对攻击力强又不受控的Alpha该如何自救;被强行标记后48小时内的紧急自救措施;O的若干种发热类型,每一种所伴随的特征,以及相对适用的抑...
尤其当授课的医生讲到一些极端又敏感的问题和案例时:面对攻击力强又不受控的Alpha该如何自救;被强行标记后48小时内的紧急自救措施;O的若干种发热类型,每一种所伴随的特征,以及相对适用的抑制剂:口服的,在腺体上喷涂的……
物极必反,大概也是潜意识的嫉妒情绪作祟,三井开始越发反感起了A这个属性。
抑制剂这种东西,作用于A属性的,常用的就是“青少年”“成年”“中老年”“病患人群”这四种,紧急时刻甚至能不分男女混用。
而作用于O属性的,除了“紧急”这一种外,需要根据自身的情况逐步分析排查,才能选定适合个人长期使用的那几种,简直是做排列组合数学题!
凭什么要随身携带抑制剂?!Alpha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器官,增加一些克制力方面的训练么?为什么明知Omega体质相对弱,还要求他们去做这个,做那个?
既然不是原始社会,为什么还要有“Omega发热后将面临危险”这种词句出现?!
怀揣着理想主义设想,和诸多的抗议情绪,三井不禁记起初中时拼命巴结着准Alpha,动不动嘲笑准Omega的那些人。从前三井是被巴结的那个,但他现在觉得那些人虚伪又恶心。
他又进一步回忆着从前接触过的几个同龄的Alpha,武石中那个晒得挺黑动不动就踢人的足球队长,那个跳起来揍人的乒乓球部主将……三井初中时代跟他们走得并不算亲近,但只要是遇见,都会互相摆出笑颜,扮作亲近的打个招呼。现在,想想他们修理部员时的恶劣态度,三井攥着拳头恨得牙根痒痒。
篮球部那个打了个照面,过了几招的大猩猩,除了个子高力气大外一无是处,仗着Alpha激素撑腰成了首发中锋,差劲!
他又想起初三同班的那个健美操队长,她不止一次盯着自己的脸说“越看你越像个Omega!”……三井不禁浑身毛孔一颤,连带着括约肌都跟着一紧。
而自己从前,是如何同那个每天都要翻跟头踢腿的呛红辣椒杠正面来的?
“好凶啊~你发热了?”
那些本来是很平常,甚至觉得开心得意的旧日趣事,令三井连着几个激灵。
多亏毕业不和她同学校了。以前真是草率无知,自己这个属性的,半年前居然还敢不止一次的公然对一个173公分的女Alpha开这种玩笑?!书上写着发情期的Alpha力量会比平时增加两倍都不止。
多亏毕业了,多亏毕业了……
健美操队长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从前,站在也许会是Alpha同僚的立场,三井对她多少抱着一丝欣赏和认同感。而现在,光是回忆起她的高额头和一双吊稍眼,还有恨不得吞了自己的凶残语调,就后怕得打颤。
八、还有比各门成绩都烂更糟的吗?有!
高一的秋天,半年没打篮球也没理发的三井,个子又长高了些,头发也长过了肩。
与此同时,和女孩子相比发育相对晚的男孩子们,第二属性也都陆续的分化了。同年级中Beta属性的男同学越来越多,比如,武石的三个队友。
三井住院时几个人去探望过,为三井带来了他既好奇又想逃避的消息:湘北队县赛第二轮被淘汰,两场比赛赤木累积灌篮6次,其他学校的选手们,连湘北队长是谁都不晓得,但都知道他们有个不得了的一年级Alpha大中锋。
县赛落幕那天,前武石队的副队长,有元三吉,最后一次去医院看三井。
有元告诉三井,海南大附中有个一年级首发叫牧绅一,是个身高180+的Alpha,每场比赛都得分超过20成了全县知名新秀。海南最终以11分优势战胜武里获得冠军,亚军是翔阳队,这两支球队有资格在暑期进军全国IH。然后,在这段日子里,湘北的一年级除了大猩猩和木暮公延,其他都陆续退社了。
有元说,三井不在,他们三个也坚持不下去了……
三井觉得,有元好像察觉到了自己O属性的秘密,因为他望了一眼床头的拐杖,欲言又止的安慰道:“咪酱,你好好养伤,不管未来怎样路总要走下去啊!”
如今,三井早不需要拄拐了,但也再没去过湘北篮球部。
他不再惦记安西老师了,在学校里远远看见赤木刚宪就心烦。他的身体依旧安安静静,没任何动静,心中却守着个O属性的秘密,并且,试图用最淡漠的心境去迎接大祸临头的那一天到来。
而在旁人眼中,这一时期的三井君,完全一副不知怎样对待自己的模样。他束着条辫子,经常旷学,成日眉头紧锁像个困兽。
没人晓得,导致他旷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暑假前的考试。
初中时成绩还算不错的三井,由于住院休学加上心不在焉,好几课都濒临不及格红线,健康教育却考了91分。高一健康教育课的内容,基本是围绕ABO展开的。因为腿伤住院时参加了生理知识培训班,所以,虽然没上过几节课,考试题目却都答得出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
满桌子分数不堪入眼的试卷中,唯一的一个高分是健康教育……完全是个变态啊!!!三井不禁这样想。
撕碎了那张恶心的91分卷子,本来只是拒绝篮球部的三井,一天比一天拒绝学校和课堂。他与同年级几个成绩烂又不参加社团的不良们走得越来越近,不久之后,又同校外的一伙社会不良混在一起。
九、Alpha篮球手算什么,老子要做Omega不良!
眨眼一年过去,高中二年级的三井君再次成为学长,但和初中时的那个三井学长相差十万八千里。学校里没人和他主动打招呼,哪怕是高年级的男生,见了他都躲着走。
而此时的三井,已经不像刚满15岁时那么冲动了。一年前动不动就发热的大脑,如今极为冷静克制。
上面提到的那个校外的不良团体,除了三井和几个没分化的初中生外,其他都是些专爱惹事的Beta,三五个人凑在一起就大声嚷嚷着要去揍谁,喝几杯含酒精饮料就醉意上脑夸口要泡到某个Omega,扬言每晚都要将其操个半死一个月之内再潇洒而无情地甩掉。
在不良圈混久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三井心中开始有意提防着那些行事粗鲁的家伙们。
本来是由于消极而懒得打理才留长的头发,如今被他刻意保持在一个刚刚好的长度。随着个子一天天长高,他不能不担心万一哪天后颈突然冒出个Omega腺体来该如何应对?垂过下颚的长发正好能遮盖住。
团伙中的老大,是他们中唯一的一个Alpha,铁男。
铁男看似二十四、五年纪。没人晓得他一个成年男Alpha为什么要跟一帮至多二十岁的Beta未成年混在一起。但也没人敢问。Beta不良们只知道他们打架打不过铁男,飙车飙不过铁男,连拼酒都拼不过铁男。于是,就像成人世界中那群围着Alpha上司点头作揖,小心翼翼的Beta下属一样,不良们情不自禁围着铁男鞠躬行礼,递烟敬酒。
三井从来不屑于那样做。
在那群不良们的眼中,三井打从一开始,就没以讨好的姿态对待过铁男。也不光是铁男,年仅16岁的三井从不屑于讨好他们中任何人。三井一贯高傲的态度,让不良们时而不爽,时而又会觉得竟然会有人将他们和铁男一视同仁对待,这感觉实在是微妙。
三井讨厌烟味,从不抽烟。不良们却都烟不离手。三井心情差了,就会板着脸对屋里的烟民们说,“都出去抽,抽完了再进来!”
这个统一指令,有时会将铁男也涵盖进去。而每当听见三井这样说,铁男都会用体恤的姿态吐着最后一口烟,将不管还剩多长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铁男的配合,让不良Beta们万分惊讶,都不得不对三井另眼相待。
更是有那么几次,屋里没人抽烟,三井却会突然间打从漫画书或者体育杂志中抬起脸来,拧着眉头盯着铁男看。
“你看我做什么?”铁男问。
“把烟熄了。”三井不悦地提出要求。
在场的所有人都绷起一丝紧张,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铁男会故作诧异地朝大家摊开双手,以示清白。而三井会用手指头遮住鼻子,一脸嫌弃地抱怨。
“我是说你身上的烟味!”
几次下来,大家都明白了,三井所说的烟味是铁男Alpha信息素的气味。
三井对信息素气味的感知越来越敏锐。Beta们都嗅不到,但讨厌烟味的三井已经闻得忍无可忍了。
于是,团体中有不少人,甚至比三井年长几岁的人,都逐渐认定这个性格嚣张,身材越发高大,并且能嗅到信息素气味的三井,是个尚未分化的Alpha。
对于这个无心促成的结果,三井一度很满意。
化分成O属性的青少年,基本上可以依靠抑制剂来维持正常作息,顺利完成学业。而三井的想法是,只要有抑制剂,他也可以继续做不良。
头脑越是冷静,三井对自己那个不抱任何期待的Omega的未来,就越是有了破罐破摔的倾向。他在想,若干年后大难不死的他,若想要能讲出点让众人心服口服的什么经历,那么,和“Beta篮球手”相比“Omega不良”听起来可是刺激多了。
十、篮球厉害又能揍Alpha的Beta
高二刚开学不久,方圆数公里的不良圈之间奔走告知着一则消息:湘北高中一个一年级的男生,把邻校某个许多人看不爽很久的Beta不良头目“飞机头”给揍惨了。大快人心,为民除害。
有外校的人向三井打听那个湘北一年级。三井连开学典礼都没参加,完全不知晓,也毫不上心。
又过了一星期,坚持每周至少满勤三天的堀田德男,从学校带回来了个消息:新学期社团部活的第一天,一个一年级与棒球部一群二年级发生了争执。棒球部的二年级们被罚停止部活一周,而一年级的那小子还没申报社团,没什么损失。
“就是他啊!之前修理‘飞机头’的那个!”堀田对三井说,“那家伙个头不高但打架挺厉害呢!要不要把他叫来一起吃个饭?”
三井撩了一把散下来的头发,眼睛都没打漫画书上抬起来甩了一句,
“嘁,无聊。”
又过了两星期。这一天傍晚,三井和堀田在街上闲逛,看见街对面的前方有个花菜头小个子在跟一个身穿私立女校校服的女生告白。
女生吊着马尾辫,宽肩长腿,个子几乎和那个花菜头一样高,眯着眼睛思考了十几秒后,送给花菜头一个正式拒绝,说完一整套的客套致歉,转身走了。
花菜头一直等那女生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才迎着夕阳缓步离开。
地上拉出了一道失落的影子。三井从头到尾没看见那人的脸,但已经被那个又蠢又时髦的背影给刺激到了,差点没当街笑出声来——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大蠢材!!
然而,堀田指着那个背景小声说。
“就是他!我之前跟你提的跟棒球队叫板的湘北一年级,他前阵子进了篮球部,据说是主力了,据说他在初中时很出名,打球厉害打架也厉害……”
敏感词“篮球部”过耳,三井先是感觉到太阳穴触电似的一跳,紧跟浑身的血液莫名其妙开始奔腾上涌,只能靠咬牙切齿来缓解。
这个耷拉着脑袋的蠢货花菜头矮子,和那个脑浆里都长了肌肉的Alpha大猩猩,两个人每天都会凑在一起打篮球……画面一闪过脑海,三井就觉得呼吸急促胃部抽搐,激动得险些暴走。
“……这小子明明是个Beta,但初中时就敢跟Alpha叫嚣,据说初中毕业前和一个Alpha单挑过。”
无知的堀田,不断给三井增加着刺激。三井望着夕阳下那个几乎实现了自己人生志向的背影——篮球厉害又能跟Alpha杠正面的Beta——这可是自己曾经的理想啊!结果就被眼前这个当街告白失败的怂货给全部占有了。
堀田依然毫不知情的提出合理化建议:
“小三,你觉得这小子怎样?要不要我把他带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三井死盯着花菜头垂头丧气,逐渐远去的背影,咬着槽牙攥紧了拳头。
“阿德……我怎么看着他就火大?!”
十一、身为Omega脸都不要你还有什么?!
三井爸爸终于快崩溃了。
一年多来,儿子旷课旷学气得他想揍人,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强A属性父亲揍一个O属性儿子不大好,会给儿子留心理阴影。接着,听说儿子开始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这就更棘手了,一个Omega男孩子混不良,这不等于自愿作死么?
为此,三井爸爸断了三井零花钱和信用卡副卡,却又私下里叮嘱三井妈妈,别忘记每月给儿子塞几千块吃饭续命钱。
原本计划让儿子进O属性名校的三井爸爸,到后来,已经不抱希望三井能读大学了。但他还做了另一手考虑,那就是想等三井高中毕了业,就在自己的交际圈中找个门当户对的A属性人家趁早嫁了吧。
于是,看着穿病号服的三井君,三井爸爸大脑一片空白。
他工作繁忙不常回家,加上叛逆期的儿子也不常回家,父子俩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在三井爸爸的记忆中,他的小寿就算是叛逆、不良、成绩差、奇装异服、性格暴躁,但起码是个毫无争议的小帅哥。保守主义思想的三井爸爸觉得,Omega只要长得好看就一切都好说。
如今,看着儿子这张眼眶淤青、面目狰狞,又缺着两颗门牙的脸,三井爸爸先是一股陌生之感,接着胃抽抽的疼了一下,最后险些晕倒三井妈妈扶着才站住。
该怎么办?
安顿好了住院的三井君,三井夫妇神情恍惚地回到家。两人少有的针对不良Omega儿子的未来,面对面坐下商讨了一番。最后决定,拿出诚意去同校方商议,保留三井的学籍,不计日常出勤,只参加考试,毕业前各科成绩合格的话就颁发毕业证。
三井妈妈皱起了眉头。
事业正步入到关键阶段,可照这样看,等到下学期高三开学,她是要离职在家盯着儿子了。连怀孕分娩婴幼儿时期,都坚持下来没离职的三井妈妈不住地叹气。但是,为了阻止Omega儿子继续毁容式的堕落,这对强势的Alpha夫妇所能想到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将其关起来。
十二、宫城良田的可恶之处
高中三年级开学有一个多月了。得知宫城在湘北附近出没,三井缺着两个门牙就去学校堵他……一场流血性质的篮球馆群斗也随之引发。
在此事件发生的四天前,三井还在家每天学英语和古文,每周按时去牙科。然后,见三井妈妈逐渐放下戒备,装了一个多月乖孩子的不良少年就背着行李溜出了家门。
三井再次回到不良团伙中。
不良们看着三井,那个原本长得很俊俏的家伙,这一次面目阴森地回来了,脸上挂着离家出走和决一死战的凌然,毫不在意还缺着门牙。不良们不禁对三井打心里起了敬佩。连从不参与高中生间争执的铁男都提出要帮忙出头。
堀田不等三井要求,主动潜入湘北二年级搜集宫城的信息,最后整理出来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三井看。三井瞥了一眼,瞧见了和篮球社团有关的几个字,就皱着眉头丢开那张纸。
另一个不良Beta接过那张纸,认真看过一遍后,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爱慕着篮球部的美女经理!哈哈哈哈,那个花菜头是笨蛋吗啊哈哈哈——”
“真的假的?”另一个去年从湘北毕业的不良Beta质疑道:“我昨天还看见他在那个小空场上,跟南苑女高的一个三年级的告白。”
第一个不良Beta惊诧了。
“卧槽!你说神马?二年级的Beta去跟Alpha私立女高三年级告白?!”
“是的,没错。”湘北毕业生Beta,满脸肯定的朝第一个不良Beta缓缓点着头。
堀田以为大家是在怀疑他调查结果的可靠性,手指在“暗恋湘北美女经理”那一行字上反复划着,焦虑的解释道:“我可没有乱写啊!这件事湘北二年级的几乎都知道!那小子这学期被分到了美女经理的同班,成天围着人家打转!”………………
直到最后,三井都不晓得,在他的那个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踢馆计划中,那一张没被他正眼瞧过的"情报",无形中发挥的作用。
那个春季下午,十几个不良Beta一边骂着嘲笑着宫城,一边嚷着要去帮三井教训那个混蛋。
而关于宫城良田这个人:他初中时篮球队取得的成绩,以及作为不良少年曾经单挑过A桑B桑等累累战果,都不如“爱慕美女经理”这一条拉仇恨,以至于好几个连见都没见过宫城的,都能在一瞬间对其产生憎恶和鄙视的情绪。
大家嘴上嘲笑着“哈哈哈,这个傻货!笨蛋!”,心里却嘀咕着“同样都是Beta,自己连句话都不敢搭的那些女生,他宫城良田哪来的自信就能挨个的上去搭讪告白?!必须干死他!”
TBC.
全十五章已完结
因为这篇车太多了实在太麻烦了囧,我就不一章一章搬到lof了,这里只贴第一章清水的部分,后续如果想看可以
→ao3
→寿受
→wland(Wid.3690165,也可以直接搜文名或BIRDBATH)
一、
随着车体颠簸,搁在后座的钓竿磕到车窗,在安静的车厢内制造出一道杂音。
坐在副驾的仙道看了一眼后视镜。主驾位的田冈茂一转动方向盘,车头右拐,货车慢慢驶入一条窄道。仙道注视着后视镜里的钓竿在惯性的作用下再次往下滑了一截。
哎……呀。
钓竿掉到了扶手边沿。
“有空关心那根钓竿,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人生!”
田冈茂一突然解封的大嗓门嚷得仙道在座...
田冈茂一突然解封的大嗓门嚷得仙道在座位上震了震。这位正值壮年的高中篮球教练,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得好似两道沟渠。他习惯性脖子前倾地盯着路况,嘴里念念有词:“我是管不了你了,可是我能不管你么!是我把你从东京带过来的,管不好你,我要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繁复的话语如难解的咒语一般进飘进仙道一侧的耳孔,又从另一侧的耳孔流出。货车驶入一片安静的住宅区。此时天色渐晚,自地平线荡开桃红色的晚霞。
田冈教练把货车停在一家和式宅邸前。他下车按了门铃,客气地对着对讲机讲了两句,不一会儿,木门被拉开,一位身着和服,挽着发髻的老妇人出门迎接。
田冈打开副驾座的车门,对着仙道小声呵斥:“还不快下来!”
教练真是越来越暴躁了。仙道搔搔脸,乖乖下车,识趣地不多言,以免田冈又看他哪里不顺眼。
老妇人得体地笑了两声:“今天真难得,除了仙道君,还有个孩子也来了……我就说老头子还是多去学校走走好,多认识些孩子,家里也不会总是冷冷清清。”
“您认得我吗?”仙道有些讶异。他不是湘北的学生,安西教练的夫人怎么会认识自己。
安西夫人嗔怪地瞪圆了眼:“当然认得呀!我去看过那群孩子比赛,仙道君很显眼呢,名字也好听,给人的印象很深。”
“……正好今天中午有人送来新鲜的鳗鱼,老头子要控制饮食,不能吃太多,今晚就给你们小孩加餐了。对了,有个孩子下午也来探望老头子,我一时没想起来晚上的约定留了他下来吃晚饭,多加了一双筷子……来不及问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介不介意呢?”
仙道当然说不介意。有外人,田冈骂他的劲头会收敛些,他何乐而不为。比起这个,他更好奇来的人是谁,猜想大概是湘北的人吧。
“是个和我家老头子颇有缘分的男孩子,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名字叫三井寿。”
“啊……”
仙道当然记得是哪个,是湘北的14号,一个射手,但到底算不上认识,他们之间好像连话都没说过。但他还是和安西夫人说他们认识。安西夫人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我真怕给你们添麻烦。”
“怎么会?”仙道笑了笑。
安西家是传统的和式住宅,会客室也是守旧的和室设计。八叠大的空间,正对着炎夏绿意葱葱的庭院。屋里的方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身型宽胖的安西光义,一个是穿着休闲西服外套和牛仔裤的三井寿。
仙道原本就不大记得湘北14号的模样,此时对方没有穿球衣,穿了一身私服,更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仙道正在迟疑间,先进门的田冈教练已经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安西教练!怎么样!看起来气色不错啊!哎呀!三井寿!你也来了!好小子,县大赛的时候给我们队添了不少苦头啊!”
明明进门前安西夫人已经和他说了三井来了,还装得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这就是大人假客气的功底吗?仙道满头黑线地跟在田冈身后,和俩人打招呼。
“安西老师,打扰了。”仙道对着安西笑,又转头去叫三井,“三井前辈。”
三井却不知为何,看着他,一脸不甚爽快的模样。
嗯?
仙道脸上维持着笑意落座,内心却冒出问号。
安西夫人口中的鳗鱼化成了晚席上的鳗鱼蒲烧和鳗鱼白烧,配着以车虾及时蔬为素材的散寿司和味增汤,仙道吃得十分满足。他独自一人在神奈川居住,平时除了去餐馆外食就是自己胡乱凑合,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又有家居气息的饭菜了。
他吃得开心,田冈却看他不顺眼:“我带你过来不是让你来蹭吃蹭喝的!”他转头挑起了正题,拍着大腿道,“安西老师啊,你一定要帮我说说这小子!”
“他,居然拒绝了U18合训的邀请!”
话音落下,仙道能感觉到坐在他旁边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三井转向他的惊讶的目光。三井看着他,愣了一愣,又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饭菜上。
就是这样而已。
恐怕就算是安西也很少能见到仙道这样的球员。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对仙道道:“仙道君,我能知道你的理由吗?”
仙道见逃不过,只好把手中举着的碗筷放回桌上。
“这样的合训,我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去过一次了,”他慢慢地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一次。而且,现在有另一个近在眼前的目标在等着我。”
田冈大概已经听过他这些理由无数回了,听得直吹胡子瞪眼:“幼稚!国青队是多大的舞台你知道吗?能见识全国各地的篮球好手!一旦被选入正选,还能代表国家去到世界比赛,只要表现出彩,全世界都能知道你的名字!”
仙道没有和田冈教练吵,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你所说的那个目标指的是什么?”安西问。
“……带领陵南进军全国。”
席上静了。
田冈教练双手抱胸,拧着眉头闭着眼,脸皮都皱了。
“你有没有想过,比起假期留在神奈川,在U18合训中提升自己也许更能帮助陵南呢?”
“也许吧,”仙道不否认这种可能,“但是我留在国青队或许也没什么意义……我没有别人那样为争抢正选位置拼死活的斗志。”
“你也知道。”田冈冷哼了一声,揉了揉眉头,好像被仙道气得不行。
安西光义静心听完仙道的解释,却反倒呵呵地笑起来:“现在的孩子真有趣。”
“一人一个样呢。”一直默默听他们讲话的安西夫人也对着自家先生点了点头,笑着附和。
仙道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
安西夫人道:“那个孩子……是叫流川枫吧?那孩子也来找过我家老头子,进门就说想去美国呢。”
“美国?”田冈教练闻言抬高了音量,“太早了!……不是,我知道那小子也是个有天赋的,但这时候就想去美国挑战,还差得远啊!”
“我家老头子也是这么想的,就告诉他,让他先成为日本第一高中生再说。”
“噗嗤。”
突然传来一道短促的笑声。仙道回头,便见三井在笑。三井意识到别人都在看着自己,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起来,流川那家伙做梦都在哼要做日本第一……”
仙道挑眉。
提到1on1,仙道瞬间福至心灵:“他也拉我1on1了。”
“有天在路上正好碰见他了,被拉着在公园打球,一直打到太阳下山才肯放过我……隔天我回学校才知道他还去过陵南抓我,只是那个时候我不在。越野好生气,说流川很没礼貌,吵吵嚷嚷地抱怨了一通。”
三井大概没想到还有和他有一般遭遇的人,双手撑在身后的榻榻米上笑个不停:“对吧?那小子,他自己不满意就怎么都不会放你走……”
三井原本拘谨地坐在坐垫上,话也不多,此时终于显得姿态松快了些。
安西光义也在微笑,发出浑厚又轻快的笑声。田冈好像骂仙道成了习惯:“你还笑!看看人家这个争分夺秒的劲头,再看看你自己!现在流川是还比不上你,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被骂了,仙道既不生气,也不苦闷,只是拿起了筷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湘北的一年级确实厉害……”
“师母的手艺真好。”他乐呵呵地说。
“哎呀,哪里,过奖了。”安西夫人客气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开心。
“仙道君,你的理由我明白了。”安西开口道,他沉吟了一会儿,嘴上的白胡子看起来没怎么动,声音却飘出来了,“你们向我寻求建议,但我……其实在这方面不太擅长。”
“以前对学生太紧,毁掉了一棵好苗子。后来,太松,也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教练,您别这么说!”
仙道旁边的三井突然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呵呵,三井君是个好孩子……”安西光义笑了笑,摆摆手让他不用这么紧张。他眼镜下的视线转向仙道,“仙道君,其实你不需要我的意见,对吧?”
“人生的各种抉择,就是有舍有得,有得有舍。只要自己想清楚了,以后也不会后悔,我想,这就称不上一个坏主意。”
“安西教练!”田冈不赞同地拍了下大腿。
“田冈教练,”安西也说,“人各有志呀。”
饭桌上的谈话突然变成了教练间的拉扯。仙道默默地低头享用饭菜。安西夫人问他们两个小辈:“还想吃什么吗?需要再添点乌龙茶或柳橙汁吗?”
“对了!我不是带了好酒过来嘛!”田冈突然说。
仙道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田冈教练嗜酒,喜欢喝多不说,还很容易喝上头。安西光义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多喝,只能小酌两口,田冈找不到酒伴难以尽兴,便拉着小辈喝。
“就喝一点!提神醒脑!”
“教练,你待会儿不是还得开车吗?”仙道实在无奈。更别说他和三井都未满二十,没到能合法饮酒的年龄。平时自己偷偷喝也就算了,田冈教练身为老师,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虽然不赞成,但田冈已经喝了,也没办法,安西夫人笑道:“没事,待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真是失礼啊。仙道在心里叹了口气。
仙道不碰酒,于是田冈茂一的矛头就转到了三井身上,拉着他谈起三井国中时他曾经邀请他去陵南的陈年旧事,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今年夏天湘北和山王那场引人瞩目的比赛上,田冈喋喋不休地一一分析起山王各个正选球员的素质,看样子把录像带资料看了不下百遍。他还感慨万千地说:
“三井啊,我也算是看着你从国中过来的……以后好好走,好好走,路一定会宽阔起来的。”
自家教练性格咋呼,但还真是热心肠,连别的学校的学生都这么关心。仙道想。出于好意,他帮三井挡了几回酒,后来见三井好像挺能喝的,也就不多管了。
席后准备告辞。三井原本是坐电车过来的,这会儿既然安西夫人打算送他们回去,也就理所当然地顺便也载他一程。
他们先把醉得有些亢奋的田冈教练送回家,而后安西夫人启动车辆,挂档,正准备送他们两个小辈分别回家时,三井说:“师母,您送我们到车站就行了。我们自己坐电车回去就好。”
仙道想想也是,免得师母太累,便也跟着附和。
“可是……就算有电车,你们小孩子自己走夜路回家,也不安全啊。”安西夫人不太放心。
“师母,我一米九呢。”
一米九体格健硕的大个子,就算是凌晨十二点也很难有什么危险吧。仙道说完,安西夫人愣了愣,恍然笑出声:“唉,说得也是。老把你们当小孩,都忘了你们已经有大人样了……”
安西夫人把他们送到最近的电车入站口,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车尾刚驶离视野,站在仙道身旁的三井突然背过身抱着街边的垃圾桶呕吐。
仙道愣了。
三井吐得太匆忙,身上的西服外套都蹭到了地上,但他不管不顾,抠着垃圾桶边沿的手指发力,胸腔喉咙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
“三、三井前辈?”仙道傻愣愣地凑近,想帮他拍拍背。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三井从未表现出醉态,言行也很正常,仙道便以为他没事……
“可恶……恶心死了……”三井终于吐完,勉强抬起的脸透出一股恶气,两条剑眉纠结地拧在一起。“有没有纸巾?”他有点暴躁地问。
不甚礼貌的态度,粗鲁率直的话语,和刚才在安西教练与安西夫人面前的样子差得有点远……仙道在身上摸了摸,万幸在裤兜里找到一团揉皱了的纸,是之前用餐后擦手剩下的。
三井接过纸,拭去嘴边的秽物,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看起来又好像没什么事了。
“前辈,你没事吧?”仙道忍不住问。
“没事,”三井说,“没那么醉。”
他在一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好像平静了一些。
“我没事。走吧,回去了。”
这件事对仙道来说有些离奇。他居然没有发现三井一直在忍着。想必三井是出于某些顾虑——可能是怕长辈担心——才一直在克制自己,让安西夫人提早放他们下车或许也是因为怕自己在车上吐出来。除此之外,三井身上气质的变化也让仙道有些茫然。
虽然在安西家时三井也说不上多么温顺和彬彬有礼,但好歹像个普通的学生,而此时正和仙道一起搭电车的三井身上却透出一股……不羁?
三井原本想坐下,看到仙道站到一边,愣了愣,也跟了过去和他一块儿握着扶手站着。
在列车行驶的轻微噪音中,仙道看了看三井的发旋。
“前辈,你身体不舒服可以坐下,不用和我一起站着的。”
“吵死了。”
就是这种……不好惹的感觉。仙道感觉自己有点无辜。想了想,好像他认识的湘北球员都有类似的气质,也许这是湘北的某种学校传统吧。
三井握着吊环的手在仙道的眼前。仙道眼看着它握着握着,便松了劲,往下滑,又好像惊醒了似的重新握住。来回几次。
“喂……”三井突然开口。他盯着车窗,没有和仙道对视,好像不是在和他说话一样。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U18啦,那个国青合训。”
仙道奇怪三井居然会问他这个。他看了看三井,道:“不会。”
“当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后悔,”仙道补了一句,对着朝他看过来的三井笑了笑,“只是现在问我的话,我的回答是不会。”
三井又把头扭了回去。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
“真傲慢啊。”
仙道脸上讶异的表情慢慢化成一个苦笑。
原本仙道应该在藤泽站的下一站下车,而三井会在藤泽站换线,但电车到站时冲劲有点大,三井胃里翻腾,直冲出车门找垃圾桶吐。
“啊……可恶……”
他大声抱怨,坐倒在垃圾桶前。
这次仙道特地跑去买了纸巾。三井在车站的卫生间用之前买的矿泉水漱口,顺便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
“抱歉,我们教练太……”仙道站在镜子前替田冈茂一道歉。
“没事,不用道歉,”三井说,“不是田冈教练的错……会吐是我自己的毛病。”
仙道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说:“就是可惜了师母的料理。”
三井抹去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的仙道,也笑了:“……很好吃对吧?”
“……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寿司了。”
“最绝的还是鳗鱼。”
“师母说是中午才送来的鳗鱼,果然对海鲜来说,鲜度太重要了。”
“没错。”
俩人不知为何开始谈论起美食。三井说:“好了,我没事了,你赶紧坐下一趟电车回去吧。”
“前辈,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我自己怎么就不可以了。”
突然的顶嘴,让仙道骤然语塞。三井看他这副迷茫的样子,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发缓和了语气:“……我还是走路回去了。再坐车我怕又吐。”
“算了,前辈,我陪你回去吧。”仙道想了想,还是这么说。让这种状态的三井自己走夜路回家,总感觉不大安全。他朝三井温和地微笑:“就当是给我们教练赔罪吧。”
“……好吧。”
藤泽站离三井家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总之还是有点距离。好在现在是燥热的暑假,晚间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凉快的夜风也不错。
三井原本还挺清醒,走着走着就开始迷糊了。他的迷糊还是很难看出来的那一类型,有时仙道和他说了话,半天没回应,才意识到三井又思维涣散了。
这到底是酒量好,还是酒量差呢?
有红绿灯的时候,仙道就只好拉着三井走,免得三井一头撞上车。偏偏不知为何,三井又很讨厌仙道碰他,一旦清醒了就不耐地要甩开他的手。
好麻烦呀。就算是仙道也忍不住这么想。他被三井闹得满头热汗。当路途只剩一段距离时,仙道和三井商量:“前辈,我背你好吗?”
背着三井走,可比这样拉拉扯扯的方便多了。没等大脑迟钝的三井回答,仙道就抢着说:“我听到了听到了,前辈说‘好’,是前辈自己答应的,别闹脾气,也别赖账呀!”
也许三井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许他不知道,反正从表面上看就是看不出来,仙道不管了。他拉起三井双手盘到自己脖子上,把三井背了起来。
唉,出了一身汗。好想快点回家洗澡。仙道只是这么想。
三井家是平常的一户建,门牌上也写着“三井”的姓氏,仙道反复确认,看起来没错,只是屋里没有开灯,院里的停车位也没有车辆,好像没人在。
仙道把三井背到门口,把他放下来。
“三井前辈,你的钥匙呢?”
门上的照明灯开着,飞蛾来回绕着飞,偶尔撞击灯罩,啪啪响。三井在这样稀薄的灯光下,好像是太热了,刘海湿成条缕,垂着眼皮,张嘴呼吸。
“不知道吗?”
仙道为难不已。湿汗让他的T恤粘着前胸后背。门口的位置不大,仙道有些局促,他在三井的西服口袋上摸了摸,没感觉到东西,又去摸他的裤兜。
(……)
(一)
流川有点不对劲。
最先意识到这一状况的是宫城。
其实要发现并不算难,因为流川枫这人实在是简单至极,生活能由“吃饭睡觉打篮球”来完全概括,如果在前面加上个“喜好”的定语,那还可以把“吃饭”划掉,顺便在末尾加上个“挑衅樱木”的括弧项。
然而最近放学后的社团练习,流川的注意力却不像以往那样仅仅集中在自己的篮球上。他会在场上注意三井的动向,有意识地进行配合,以保证三井多投上几个三分。
不易近人的学弟经历过国青队的磨炼,懂得了重要的团队配合,原本应该多么让人感动的一件事。
如果对象不只局限于三井的话。...
如果对象不只局限于三井的话。
刚刚伤病痊愈归队还不能过多运动的樱木在场边气得跳脚,大叫狐狸你偏心小三!流川的白眼翻上了天,翻累了才勉为其难地吐出一句“白痴”。
当然,要只是传个球还好,问题却偏偏不只存在在篮球上。
练习时目光过多地停留在三井的方向不说,中场休息喝个水也要盯着三井看了又看,就连结束部活换衣服的时候,还要往三井那边瞄上几眼。
于是这些显而易见又不易察觉的微小细节被发现了,被自称风一般的男子——有着疾风般迅捷速度和微风般温柔内心的宫城良田发现了。
新任队长愁大了头也想不出事情缘由,痛苦地把脸埋进了书桌。
******
“学长,接球。”
……
“学长。”
“三井学长!”
宫城刚套回自己的T恤便感受到来着肩膀上方的重量,他侧头,三井一脸鬼鬼祟祟,还把食指竖起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流川的目光短暂地离开了三井,扫射般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宫城打了个冷颤,欲哭无泪。
学长,放手,放开我。他在心里说。
他刚准备出声再说一次,三井先开了口,“等下一起吃晚饭。”声音坚定,不容拒绝。
直到坐进快餐店里,宫城还没有把流川目光的残留感完全甩干净。
三井倒是优哉游哉,先把汉堡啃了个干净,再慢悠悠地吃薯条,可乐被他吸得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宫城有点恍惚,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儿在蹦跶,小人儿长着恶魔的犄角和尾巴,回过头来,是流川的面瘫脸。
顶着面瘫脸的恶魔流川趴在他耳边欢快地说:你完蛋啦,你完蛋啦~
太邪门儿了。宫城硬生生被自己吓清醒,也咬了一口汉堡,味同嚼蜡。
“你觉不觉得流川最近有点奇怪?”三井吃完最后一根薯条才说出正题,还是宫城差不多半个月前就注意到的事儿。
你们都快把今天的练习赛打成双人表演赛了,满场除了流川的扣篮就是你的三分球,你才开始觉得奇怪!!!
宫城的咆哮堵在嗓子眼儿,忍着没喊出来。
三井问了一句之后又没了下文,让宫城一口气吊得不上不下。这感觉太难受,宫城想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不然等不到迈出店门口就要郁结而亡。
“今天练习赛的时候他一直在喊我,”三井这时又开口,把宫城刚下定的决心给怼了回去。
“他平时除了‘传给我’之外好像几乎不会说话。”
“最多也就是对着樱木喊白痴。”
“学长你观察得真仔细,”宫城无精打采地评价,“所以现在流川的常用词汇除了‘白痴’之外又多了个‘三井学长’是吗?”
“……我觉得你这个总结很对不起我。”
你不觉得你们两个更对不起我以及差不多沦为陪练的其他部员吗?宫城咽下最后一口汉堡,顺带咽下了溜到嘴边的反驳和一把辛酸泪,终于开始吃已经凉掉了的薯条。
“总之,流川能意识到配合的重要性是件好事,但他好像…更喜欢跟三井学长你配合。”宫城斟酌了一下措辞,“学长你可以找他谈谈,让他跟大家都进行一下互动?”
“不可能。”三井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他身体前倾往宫城面前凑近了些,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多少也分析了一下……你可是队长啊现在,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跟我配合啊?”
我想了,我想得脑子都要炸了。宫城嚼着干巴巴的薯条,开始习惯了在心里进行反驳。
“那学长你是怎么想的呢?”宫城老老实实地提问。
“首先你说得对,流川的确是意识到了团队配合很重要,”三井顿了顿,“不过据我多方观察,他倒不是看不起别人才不交朋友,虽然不太有兴致是一方面啦,最主要的还是交际能力等于零吧。”
哇哦你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流川啦。宫城吸了一口可乐,冰块化得差不多了,兑了水一样真难喝。
“嗯…的确是这样。”宫城露出期待下文的神色。
“所以他就找上我了。”三井摊手,表示结束话题。
“嗯……啊?”
宫城又是一阵恍惚。他确信自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三井的话,但还是不懂这突如其来的结论是靠什么因果关系得出来的。
“就是啊……唉,”三井一脸怎么这你都不懂,苦口婆心状继续说明,“假设宫城你一直没有特别亲近的人,突然想交个朋友,你找什么人?”
“玩得来的?”
“情景带入一下,”三井敲桌子划重点,“不善交际,不善交际。”
“那……看起来比较好相处的?”
“对!”三井颇为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友好,善良,平易近人,所以流川想打开社交圈,第一目标肯定是我啊!”
“……不是吧?”
“啊?”被质疑的三井明显有些不满,“那你说说为什么?”
宫城惊恐地发现他竟无法反驳。
一场不着调的晚餐以不着调为开端又不着调地结束。宫城看着体育馆的大门,想起上周五的那场谈话,感觉头又胀了两圈。
三井表示一切要慢慢来,突然让流川跟大家全员配合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万一打消了他好不容易萌发的团队合作积极性,对于冬季赛来说简直得不偿失。
“反正我也会想想办法,一下子全员配合有点难,先试试让他除了我之外也多跟你配合一下。”三井大气地说。
我信了你们的邪!
经历了又一场双人表演赛之后,宫城倒进衣柜不想说话,唯独后悔没在途中下场站在樱木身边一起骂流川。
他拒绝再相信三井,同时感受到身为队长的责任。他应该亲力亲为,跟流川严肃地谈一谈。
“宫城学长,有点事情,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流川一句话就把他从衣柜里捞出来。
当然可以呀~宫城良田一键换装,拎着包跟流川走到了体育馆后面。
人说冲动是魔鬼。流川脸的恶魔小人儿又在脑海里跳起了舞。宫城呀宫城,你知道他叫你出来干什么吗?
恶魔小人儿面瘫着一张脸,对面的流川也面瘫着一张脸。宫城一个激灵,联想到最近种种,后知后觉地感到很不妙。
这小子难不成想逼他退位把队长让给三井?
宫城这边还在乱想,流川手上已经扬起了动作。
“……电影票?”宫城看着手上多出来的两张纸,有些发懵。
流川点点头。
“上周五你们一起去吃晚饭。”流川说。
“周六我约了彩子学姐。”流川又说。
“所以,宫城学长,”流川看着他,眼神很是认真。
“你能帮我把三井学长约出来吗?”
次回预告:
是什么让流川频频传球与三井?
又是什么让流川的举动一反往常?
四人约会能否顺利进行?宫城队长能否解开种种疑问?
幕后推手又是否另有其人?
《你猜》(二)将为您进行独家放送。
敬请期待。
揍敌客兄弟
重生策策视角看他与瑜瑜的爱情故事。1.5w字一发完。请一定看到最后~
大家国庆快乐!
【壹】
讨逆是一柄很年轻的剑。
他随了旧主人的名号,是孙策加封讨逆将军时周瑜赠与义兄的贺礼。周公子簪缨世家出身,所赠之剑通身上下将周家的矜贵做派彰显了个十成十:鞘口金饰,螭纹剑珌,玉璏玉格玉剑首,孙策从周瑜手里接过剑的时候,寒锋尚未出鞘,就被剑鞘晃得眼晕。
孙策抱着剑,在周瑜脸上捏了一把:“镶这么多玉,公瑾是要提醒为兄时刻怀瑾握瑜?”
周瑜脉脉一笑:“多虑了。义兄总执意孤身出行,万一哪天不慎与三军失散,还能卖剑换口饭吃。”
江左周郎于外人眼中言议英发,在义兄面前牙尖嘴利,都是自小斗嘴...
江左周郎于外人眼中言议英发,在义兄面前牙尖嘴利,都是自小斗嘴惯出来的脾气。孙策以弱冠之龄起兵,仅凭一封信勾得总角相识的小周公子卷了家中的兵马粮草星夜驰援,当时两个久别重逢的少年人在纛旗下拉着手又哭又笑,孙策新募的军士不知道他年少时曾借住周家的往事,都在窃窃议论这位让少将军拉着不放手的小公子究竟何方神圣,唯有孙策的舅父叔伯们笑得心照不宣,都道是阿策的小贵人。
孙策这将军封号来之不易,黄巾贼后董卓乱政,中原群雄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无暇顾及江东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正渡江转斗。等曹操终于把天子握在手中准备号令诸侯之时,才发现江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天换日姓了孙。
曹司空觉得自己偏头痛都要犯了,简牍雪片般堆在案头,每过几个月就传来消息孙策又攻克了一个郡,侍从们看见司空大人支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怒叹:“小疯狗。”
然而木已成舟,骂再多句孙策也不会把江东拱手相让,只能先派人封官许愿,以期拉拢。第一封诏书曹操存了试探的心,把官职压了一压,没有直接把孙策封为将军,许了个骑都尉给他。
议郎王辅在营帐里宣读诏书的时候,孙策正擦拭着一把劲弓。等诏令读完,孙策拈过一枚羽箭试了试弦,抬起头如沐春风地笑:“议郎大人,官有点低。”
孙策生得俊,轮廓英挺,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眉目间很有些少年人的飞扬神气。他看向王辅的神情并不阴鸷,笑容甚至称得上佻达,像只大眼睛的虎崽咬着爪子望着你,不经意间亮一亮锋利爪牙。
弓还在他手上,烛红落在箭簇上化作寒芒。侍立的将领们披坚执锐,相似的铁光在他们的盔甲上跳荡。
王辅觉得如果他不先许个明汉将军之类的称号给江东,可能要横着回去面见陛下。
冷汗渐渐湿透重衣,他心念电转思索对策。
“怎么说我都已是太守,仅领个骑都尉说不过去。”
一派肃杀中,孙策忽然又笑了,给他脚下递了个名正言顺的台阶。方才的剑拔弩张都在这一笑中消弭于无形。四周将领都是孙策叔伯辈的人物,营中的气氛却皆系于他一人身上,在他的一笑一怒中张弛有度。王辅发现传闻中美姿颜好笑语的孙郎有一双佻达多情的眼睛,笑时仿佛万事不萦心。
他甚至开起了玩笑,飞快地向王辅眨了眨眼:“官职低了,会被我义弟笑话。”
原本是讨价还价的戏谑,一声义弟却被含在唇齿间,亲昵而自然,让将领与扈从们皆尽低了头。
周瑜将剑装饰得如此华贵有他的考量。孙策初领江东,纵然受百姓爱戴,门楣二字刻在眼中的江东士族却瞧不上蹑足行伍的孙家,总想在繁文缛节上取笑于他。周瑜对这些人的心思最是清楚,便在义兄的衣冠上留了心。孙策以弱冠之龄封侯拜将,出行时红衣骏马玉具剑,少年将军丰神俊朗,压得士族子弟们自惭形秽。
他看不得义兄龙困浅滩,受这些人非议。
孙策对他的心意了然于心,平常出入总是配着这把剑,却从不带它征战或狩猎。有一次周瑜忍不住蹙眉劝道:“剑身亦是出自名匠之手,锋利无比。义兄带在身边可以防身。”
孙策笑,伸手揉在周瑜眉间,似是要将那皱起的眉峰抚平:“有的是其他宝剑,这把剑是公瑾所赠,又嵌了这么多好玉,舍不得。”
“再好的物什也要为人所用。”周瑜不以为意:“玉可辟邪,亦能消灾。”
“正是因为老人都说玉碎避祸。”孙策的指腹轻轻扫过他的眼睫,看那蜷而密的睫毛在他指下因痒意簌簌而颤,“公瑾将名字嵌在剑上,我哪舍得让公瑾替我挡灾。”
【贰】
这便是讨逆剑的身世。
对于自己的身世,剑灵只有一个评价:秀恩爱死得快。
彼时孙策已经遇刺身亡,它作为遗物又回到了周瑜手里,过往种种都仰赖周瑜说与他听。讨逆剑前半段剑生一直浑浑噩噩与凡铁无异,直到传到周瑜手中才恍惚有了神识,个中缘由自己也参悟不透,只在缠着周瑜弹琴给他听的时候调侃一句,许是被周瑜的琴音惊醒的罢。
不管是作为剑还是剑灵他都十分年轻,幻化出的人形也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眉宇间英气逼人。上天待他委实不薄,除了一幅好皮相,还赋赠他英俊少年惯有的便言令才,俏皮话信手拈来。
剑灵初具神识大概是在孙策灵前,睁眼便是刺目的白,白绫白幡在盛夏的楼阁间翻卷,飘扬如一场违时的雪。每一个人都在俯首哭泣,直到马蹄声惊破哀天戚地,他坐在屋脊上,远远望见一人一马踏过重门长驱而入,激起的冥钱在马蹄下纷飞。原本照夜月白的马儿身上满是征尘,骑士遍身缟素,人马皆浮泛着夙夜疾驰的疲惫。
剑灵的目光在那张形容憔悴却目光如炬的脸上一错而过,莫名的愧怍让他不敢去触周瑜的眼睛。
雄图宏愿有时候真的很不作数,所有的承诺与约定来得也许还没有一支箭快,剑灵想,原来他醒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离。
周瑜喜欢在夤夜轻轻摩挲故剑,剑灵也同样喜欢在灯烛下打量他的新主人。那时他还仅有一缕无人可见的神魂,走到周瑜身边也不过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掠过烛火时也许能换来周郎一个蹙眉的眼神。剑灵发现他眼睑处有一枚小痣,生得十分讨巧,只在垂睫时若隐若现,勾得人总忍不住去瞧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然后溺在渊海深潭里,不知今夕何夕。
周瑜治军严明,将士们对年轻的大都督又敬又畏,往往眼神掠过便俯首一片,想来没几个人敢这样在灯边低头看周郎眼睛,剑灵便很有些独占秘密的得意。
不过偶尔他也会遗憾未具形体,不能在主人在灯下睡去的时候给他披件氅衣。
有志者事竟成,剑也不例外。讨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人俊自有天助,聚神化形都进步神速,不过一年光景便有了形体。他在帐中揽镜自照了一番,对自己的样貌很是满意。
周瑜在外巡军,传令的亲随折返取物,走进玉帐便看见铜镜凭空悬浮,镜中还模模糊糊映出一张脸,森森然冲他一笑,吓得连滚带爬逃出帐外,大呼大都督帐中有鬼。
这帮人有眼不识俊彦视他如无物就算了,还无端端把他传做邪祟。剑灵很是郁卒,颇有几分明珠暗投白璧蒙尘的萧索。
不过他少年心性,很快便接受了不被人所见的事实,乐得自在,躲回剑中避过搜查,终于挨到入暮。
周瑜夜间也在批阅公文,薄绢里衣在温暖的烛火中色也橘红,更衬他得面如冠玉。
主帐的门帘尚未放下。帐外朔风劲且哀,剑灵有些担忧地瞧了眼周瑜被吹动的衣襟,在门边现了形,蹑手蹑脚地放下帐帘,伪装成是被风吹下的模样。
他背对着桌案,没注意到身后疾书的笔忽然停了。
门帘将啁噍和夜风一齐阻绝在外,玉帐中静谧温暖起来,唯有柴禾燃烧时的哔啵声。剑灵心满意足地回头,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周都督正提着笔怔怔地望着他,笔尖凝在空中,墨渍顺着毫尾淋漓落下。
滴滴答答。
墨渍沁入竹简,他恍若不觉,轻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又来啦?”
旋即他低头轻轻敲了敲额角,眼里有自嘲的笑意:“看来是我最近太困倦了。”
不知是不是烛火摇曳下的错觉,剑灵在那双渊海深潭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瞬间泫然欲泣的欣喜。
他听见梦里的周瑜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过来?”
他主人此刻的情态迥异于平时,眉目间浸润着少年人的柔软,仿佛对着兄长说话的幺弟。就像公瑾藏在剑匣后的琴,在金戈鼓声中淙淙响起,弹起的是少年时代的悠游,未经戎马,不知分离。
剑灵被蛊惑一样走到案边,俯下身,让那双伸出的手摸上自己的脸。
指尖触上脸颊的瞬间周瑜的脸色就变了,仿佛被指尖真实的触感从大梦中惊醒,剑灵还来不及畅享接下来的秉烛夜谈,就被文能鼓琴顾曲武能提剑安邦的周大都督一把掐翻在案上。
你们做将军的人都是说着话就动手的吗?讲不讲道义——剑灵喊不出来。
曾在夤夜抚摸剑身的手此刻正掐着他的脖颈,剑灵疑心朔风冬寒都进了周瑜的眼睛里,不然怎么好像有冰凌要落下扎死他呢?
周瑜在帐中没有束发,长发散了半幅落在剑灵胸前,修长的手指卡在他的颈脉旁,透出握缰执弓的血腥气:“你是什么人?用了什么鬼蜮伎俩?”
剑灵听见他压抑在喉间的声音:“你怎么敢……”
他是真用力,剑灵在窒息中迷迷糊糊想,杀兄之仇不过如此。
他忽而委屈起来,他想说他不是邪祟,也没有恶意,修炼出人形,只是是想见一见周瑜。
讨逆剑横在孙策赠赐的琴边,无声地震颤了一下。
周瑜忽然觉得手下一空。
他回过头,容貌酷肖义兄的青年抱着他所赠的剑,安静地站在建安七年的灯火前。
烛光明明灭灭,照亮他二十六岁的、俊逸的脸。
“我不是刺客,也不是细作,我是这把剑,我叫讨逆。”
【叁】
剑灵觉得他的主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还视他如寇仇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现在却与他分案而坐,甚至还给他沏了壶茶。
世家做派繁复花哨,剑灵箕坐着看周瑜摆弄着茶具香料,仪态优雅,熟极而流,等茶汤沸腾时已是香气四溢,剑灵接过酽茶抿了一口,苦得他尽数呸了出来。
“你这是喝茶还是喝药?”
剑灵确信他在周瑜眼中捉到了一闪即逝的促狭笑意,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酽茶醒神。”
剑灵哑然。确实操劳,周瑜近日弹琴都渐少,修长细腻的指间剑茧日益积厚而琴茧薄褪下去,大都督日日督军操练,帐外的鼙鼓声从未止歇。
人生百年,功业千秋,总有人要熬百年以搏千秋,殚精竭虑,甘之若饴。
剑灵忽而有些生气,拦住周瑜续茶的手:“那你教我,以后我天天给你煎茶。”绝不煮这么苦的。
他天生一张好脸,爱笑会哭,兼有一切漂亮少年的狡狯心性,深谙嘴角下撇什么弧度最是讨巧,会让人忍不住答应他的请求。
周瑜只是笑,并不抽回被剑灵握在掌中的手。茶炉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绒绒然一层暖光。
一顿茶从夜幕渐垂喝到月上中天,剑灵缠着周瑜问遍了自己身世。周瑜亦不动声色地抛出自己的问题,剑灵一一如实回答。他猜周瑜该是信了自己真是讨逆剑,当剑灵谈及他在赴丧时才看这世间第一眼,周瑜眼中再度泛起沉湎往事的悠悠神气。
炉上的茶煮得再也尝不出滋味,周瑜起身:“你们剑灵是不是也要遵循天时修炼?早点休息吧。”
剑灵看他长身而起,秀拔得像是月光裁下的一段竹影,忽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给我起个新名字吗?”
周瑜挑眉,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讨逆是故主的号位,如今剑已易主,你不该给我取个新名吗?”
他有些忐忑,悄悄从余光打量周瑜,周瑜却仿佛深以为然,低头思忖须臾,露出一个微妙的笑。
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就是看到的人会忍不住觉得自己要倒霉。
剑灵正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就听周瑜温声道:“你叫猘儿。”
“猘儿不就是小疯狗的意思?”
剑灵为知晓自己新名号究竟释作何义,问遍了周瑜家中帐内的故弓旧刀,终于从周瑜家传之剑处得到了他不怎么想听的答案。
周家家剑还颇为好心地为他点明出处:“当处故讨逆将军平定江南,曹贼在北意甚难之,常呼‘猘儿难与争锋也’,往好处想,没准主人是在夸你和先将军一样骁勇果烈呢。”
剑灵被他解释得更加郁塞,古来仅闻祸及三族,怎么如今连剑也会被连坐了?
他头一次觉得素昧平生的前主人这么讨厌。
家剑依旧在滔滔不绝,它先后跟随过周瑜的祖父父亲,出入洛阳,登堂上殿,很有些世家子弟的骄娇之气。剑灵从其他碎嘴刀剑处得知,家剑一开始看不上孤微发迹的孙家,恨不得对每一把相熟的剑强调小主人同孙策只是年少玩伴,日后必会遵从长辈们的安排出仕文臣,射策明经,封侯拜相。万万不会一辈子同丘八们混在一起还拿它砍人。然而天不遂剑愿,周家终究是出了百年来最卓尔不群也最离经叛道的继承人。传闻周瑜星夜行军去襄助孙策的路上,家剑一直在腰际震颤,家兵察言观色,连赞道剑鸣于鞘,想来也是耐不住要去见孙少将军,此兆大吉。只有左右兵器知道周家最尊贵的剑正在剑鞘里跳脚大哭,嚎啕着它不要上战场,它要回家。
剑灵不无郁闷地想,现在怎么就一个劲地夸孙策的好呢?
他一向敢想敢问,家剑被他窒了一下,嗫嚅道:“可他对小主人确实很好,小主人得以施展抱负也很开心。”
剑灵嗤笑,反正所见兵器皆有神无形,无眼无珠,他懒于经营表情,那点不以为然全坠在眉梢:“能好到那里去?”
“你随便找把上年纪的剑打听怕是都能知道。”
“话说回来,你的声音和先将军还挺像的。”家剑若有所思。
剑灵黑着脸:“近墨者黑。”
【肆】
剑灵性喜交游,不消几日便与营中诸将的兵器混了个熟,这些兵器也是寂寞久了,没有讨逆剑的好命能修出人形,连五感都是奢求,整日里混混沌沌,遇上个风趣善谈的,当即竹筒倒豆知无不言,连从军士们听来的壁角都争相告诉于他。
剑灵由此得知了诸多往事。
譬如周小公子曾于总角时登门拜访声誉发闻的孙少将军,两位小友一见如故,周瑜邀孙策与母亲一道回舒城家中同住,还与他升堂拜母。
譬如孙策发兵江东前曾修书周瑜,于是正在叔父处省亲的堂公子卷了家中兵马,押着着船粮器杖星夜驰赴。
譬如周瑜在吴中的馆舍是孙策专门为他新建,进出布置与过去周宅别无二致,甚至连中庭都特意移栽了一株他们曾在其下饮酒弈棋的桃花树。
还有些从家中老仆才知晓的旧事,譬如周瑜的马名照夜,孙策的马名踢雪,都是两人在舒城周家时亲手喂大的小马驹。少年们试手累了在树荫下依偎着小憩的时候,两只小马驹扬着前蹄在草场上交颈追逐。
剑灵恨得磨牙,怎么会有这种事,连马都是一对!
同他闲话的刀带点江北口音,看不见剑灵能与锅底争黑的脸色,兀自倾倒着神往:“传闻孙将军的马儿遍体乌色唯有蹄如踏雪,周将军的马儿通身雪白蹄间却带黑,主人说他们过去常并辔出游,都不晓得会多好看。”
剑灵将刀往熄灭的火塘里一插,阻止了它的喋喋不休。
这些刀剑讲起往事来枝枝蔓蔓,刹都刹不住,很让他怀疑周瑜和孙策的旧事早已成为江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不知在口耳相传中经了多少层添油加醋,才会传成如今他耳中的离谱模样。
巡街的军士们拉又不敢拉,抓也不敢抓,只得急忙层层上报面禀吴侯,城隅有人聚众相斗。
孙策闻言大喜,一拍桌案,道江东子弟果然好武习战,民风若此,不如募兵,有志者当往疆场寻功业,正好再为公瑾增兵一番。
亲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嗫嚅半晌,方才讷讷道:“是姑娘们。”
剑灵也被这个离谱的传言震惊得瞠目结舌,心道大小姐你喜欢指挥婢女舞刀弄棒,也不必造谣说江东民风如此还祸及我主人,你可以说全是你大哥教的嘛。
他探听了月余,越听越窝火。那些嘁嘁嚓嚓的刀剑们便算了,每次仆役军士议论两人的往事,都会作出一副怀念又神往的样子,以江东双璧天造地设开头,赞誉先将军对周郎的赏赐如何丰厚,二人攻伐如何战无不克,然后摇摇头长吁短叹,唏嘘一翻天妒英才,不假其年。
剑灵坐在初春的离原上,揪着草叶听枝头的啁啾,心中翻来覆去地想,孙策真的有这么好么?
从晌午坐到日暮,剑灵把坐下方圆一丈揪得寸草不生也没找出孙策对周瑜哪里不好。临走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天际摇摇欲坠的日轮,告诉自己孙策也不是什么好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让义弟这么难过。
他想,我才不会让公瑾伤心。
【伍】
往事是一条长长的河,他生来便在对岸,想牵着周瑜涉水而过。
不过剑灵觉得自己好像表错了情,这段时日他表现得远比他的主人沉湎往事得多。周瑜每日有理不完的军务,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敛于匣中,在人前永远是文武筹略的大都督。
账外金柝敲过三更,议事的将领方才三三两两散去。周瑜坐在案前披着氅衣摊开竹简,左手支着额角轻轻按揉,手边茶盏一阵浓郁的苦香。
剑灵从身后伸出手帮他按压穴道:“头疼为什么不睡?”
周瑜抿了一口酽茶:“军报尚未读完。”
“明天看也是一样的。”剑灵俯身从他手中抽出竹简,吹熄了烛火将他拉向榻边:“我给你按按头。”
也许是真的昏沉得厉害,今夜的周瑜格外顺从。剑灵半跪在床头为他散了发髻。周瑜闭上眼,那粒总也看不清的小痣此刻乖巧地缀在眼睑中,近在咫尺。剑灵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里,指腹从长长的睫毛上划过,看那鸦羽般的眼睫因痒意微微翕动,流露出一点不设防的疲倦。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没入周瑜的发间,轻轻重重地按揉着穴道。帐中静谧得只有周瑜微而长的呼吸声。屋内闲灯漏永,屋外月白风清,无不昭示着今晚是一个良夜,给人以无话不谈的错觉。
剑灵为他揉着太阳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不带我上战场?”
他藏起了半句话未曾出口:因为我是那个人的遗物么?
他看见周瑜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你是礼剑。”
剑灵的手上没有茧子,按在穴位上时触感柔软,力道从指骨透出,酥麻酸软的感觉一直沁入颅髓深处。他用手帮周瑜梳理着长发,轻声说:“然而作为兵器不能喋血沙场,也是很寂寞的。”
这次周瑜沉默了很久,久到剑灵以为不会再有回应,却见周瑜嘴唇翕动,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还是想当英雄……”
剑灵赌气似地加重了力道:“上一战你被箭擦伤,回来时腿上全是血,有我在不会发生这种事。”
周瑜闷闷地笑:“哪有这么娇贵了,何况那仗我军凯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情大好:“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这样,虽然大获全胜,却在战时伤了脚踝,要正骨。军医说得骇人,若是没接好会有遗症。伯符比我还急,紧张太过惹了程普将军不快。程老将军可能觉得我是个骑不得马提不得枪的公子兵,便在帐中睨着他斥问‘你没脱过臼么?你没正过骨么?’”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伯符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来他讪讪哄走了老将军,替我扶着脚踝说程公性如烈火,早年又随孙坚将军征战,身被创夷,让我不要往心里去。我笑他比程老将军还过分,不但拿我当公子兵,还把我想得十分小器……”
周瑜沉溺在回忆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阖的眼尾微微弯起,那点弧度像小巧的钩子,将剑灵累日的不忿与委屈尽数勾起。
他生的好,自负容貌,对于传闻中孙策的美姿颜好笑语怏怏不服,忍不住就要较个高下:“我和那个孙策,谁生得好?”
周瑜闻言睁开双眼,和义兄别无二致的脸近在眉睫。
这张脸未曾经历过年少丧父,未曾经历过战乱和烽火,像是少年穿越光阴一夕间长成二十六岁,裁去了所有苦难磨砺的岁月,双眼公平地倒映着世间的一切。
周瑜忽然笑了起来。
他抚了抚剑灵额间的赤帻,孙家人带着它一代代流血,似笑非笑地说:“自然是义兄。”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眼前英俊的脸皱出一个恼羞成怒的表情,剑灵双手握着丝发暗暗攥紧,却不敢太过用力——他怕扯痛周瑜。
周瑜乐不可支,犹豫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剑灵的头,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狗狗。
少年人就是好,一怒一笑都带着天真的意味。
就像十五岁他临窗读书时,那个垂檐跃下将花枝掷向他鬓边的坏人,笑容明朗得叫人又气又笑。
“可你为什么非要同义兄比呢?”
潮意将将溢出眼角的时候,周瑜闭上了眼睛。
栉密的睫毛痛苦的蜷起,像是雨中受伤的蝶翼:“你可以与天共老,永远年少。”
【陆】
往后数年如弹指一挥。周瑜征战一贯领兵在前,身当矢石,激励将士。军士们都赞大都督武艺超群,在战场上如有神助,刀箭莫侵。
建安七年,曹操新破袁绍兵威日盛,下书责令孙权送质。周瑜于权母吴夫人前慷慨呈词,拒绝送质。吴夫人谓周瑜见友于孙策,使孙权兄事之。
建安十一年,江夏太守黄祖遣将邓龙将兵数千人入柴桑,周瑜追讨击之,生虏邓龙送吴。
建安十三年,瑜为前部大督讨伐江夏,都尉吕蒙破其前锋。黄祖挺身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
辗转疆场,未尝败绩。
吴军的旌旗终于插上江夏城头,敌将的头颅高悬在旗杆上,空洞的眼睛映照着江面上的火光。周瑜抱着讨逆剑站在城楼上,风从他的发丝间穿行而过,在舸舰的风帆上捶打出擂鼓般的声响,而后随着江浪,去往天水相接的远方。
江上血火,天际残阳。
剑灵站在城垛旁看着炙浪在周瑜眼瞳中跃动,他想这真是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也许整个天下都装不下。他在江畔睁开双眸,目光沿着长江溯流而上,看的是蜀中、是洛阳。
孙坚死于黄祖之手,复仇是江东诸将的夙愿。早在九年前孙策便以周瑜遥领江夏太守,领兵将黄祖打得仅以身免,上表请功时,周瑜位列诸将之先。
火舌舔舐着舳舻,赤红色的残霞卷浪仿佛要把长熛抛往天上,剑灵在血色霞光中闷闷开口:“恭喜你为孙氏报父仇。”
周瑜笑了:“我并非是为了这个。得荆襄者可谋天下,江夏是江东通往荆州的入口。”他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了些:“这里帝业的起点,终有一日江东的艨艟会沿着长江西行北上。”
剑灵拔剑为他挥去一尾燃尽落下的残旌:“我会保护你,铸不世之功业。”
周瑜无声地笑,这人说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带变。九年前他提醒孙策穷寇莫追当心中伏,意气风发的吴侯在燃烧的战旗下握住他的手,望着奔流而去的江水说:“不必担心我,我还要同公瑾长命百岁,一起铸不世之功业。”
火风将人的眼眶烤得涩然,他拔出讨逆剑,借着剑脊映照自己已过而立的脸:“小的时候,伯符在我家读书,最喜欢听夫子讲左传,讲君臣遇合。那时候我们总是秉烛抵足谈到很晚,他拉着我的手说他比故事里的人都幸运,如果日后真成霸业,他从十五岁起就知道未来的令尹该当是谁。我们在史册中的故事要从彼此相遇相友开始,一同功耀千古,一齐长命百岁。”
周瑜的红氅迎风猎猎,弱冠到而立的岁月仿佛在他身上走得格外缓慢。剑灵眼里的他依旧丰神毓秀,是意气风发的最好的年岁。
如果我是不世出的神兵,是不是也可以和你的名字在史书中联系在一起?
艨艟迷津塞流,焮赩吹焚天野,燃烧在周字旗下的烈焰仿佛永不熄灭。他并肩站在抱着剑的周瑜身边,恍惚真的有一种已经相依千秋的错觉。
【柒】
此战大获全胜,孙权在吴郡设了空前的庆功宴。席间香熏罗幕华幄管弦,年且及笄的小乐伎怯怯地抱着琵琶为舞女伴奏,因为紧张指下滑出几个错音。周瑜循声回头对她安抚一笑,女孩儿在周将军的温和的视线下红了脸,旁边年纪稍长的乐伎不无嫉妒地瞥了她一眼,手中的琴不知怎地也开始误起弦来。
周瑜收回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曲有误,周郎顾。”剑灵坐在他身边,借着他宽袖掩映悄悄在席下剥着橘子,像极了年少时背着夫子目光与他分桃而食:“你再顾几次,她们就要都反应过来故意弹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宫乐师的月俸很好赚。”
周瑜独据一席,剑灵便理直气壮地坐在他旁边。席上都是吴郡最好的陈酿,酒香勾得剑灵垂涎欲滴。但他不敢喝得太过显眼,否则叫人看到酒樽飘在半空,明天就会传出吴宫闹鬼周都督邪祟缠身的流言。
他瞥了眼一边弄弦一边频频往这边偷望的乐伎们,心说搞不好还会被传成个觊觎周将军颜色的艳鬼。
周瑜看他目光在酒樽和酒壶间来来回回,半点掩藏的意思也无,短促地笑了笑,侧身前倾为他挡住席间大半视线,剑灵乘此机会埋首周瑜身后将酒一饮而尽。
醇醪入口,暖意一直从喉舌烧到腹间。从这个视角看去正好能望见周瑜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他也饮了不少,衣襟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酒过三巡,此战周瑜居功至高,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周瑜含着笑一一回敬。剑灵看他冠玉般的脸上渐渐透出红晕,趁大家都在观舞的间隙从他手中抢过酒杯:“别喝了,我送你回府。”
周瑜自有亲随,不过他总爱说送周瑜,有种无人可知同乘同骑的隐秘欢喜。
周瑜这一次喝得有点多,眼中朦朦胧胧浮泛着醉意。喝醉的周瑜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以手支颐,红晕从脸颊深处透出来,向他眨眨眼:“你要送我回哪去?讨逆将军府还是都督府?”
醉酒的人调子拖得绵长,剑灵叹了口气。现在哪还有什么讨逆将军府,早改成新吴主的府邸,剑灵心道你可放过孙权吧,他喝得已经快要闻歌起舞了,你还想去找他谈军务?
他决心不和喝醉的人讲道理,开始催促周瑜告醉离席。堂中乐伎笛音一转,吹起了新曲。
本欲起身的周瑜忽然顿住了。
剑灵不解其意,周瑜醺醉的面容上浮现出孩子般的欣喜:“你听。”
剑灵侧耳,一首很陌生的曲子
周瑜摇头:“你一定听过。”
他应和着乐伎的曲声轻歌起来,哼吟声眷恋而悠游,仿佛临别的离原上有人牵着马儿依依挽留。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剑灵静静看着他的侧颜,周瑜的眼瞳盈盈,像是盛着一泓酒,酒里荡漾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周瑜唱歌的时候神情澄澈而天真,像个轻歌纵马的少年郎。
剑灵忽然非常遗憾没能见到传闻中小周公子昔日靡衣瑶琴的样子,自他有神识起周瑜就已是踔历风发的大都督。年少时青涩与柔软如同初春的冰雪,在阳光下一朝消融,汇成春溪,最后湮没入长江。
那是他未曾经历的、错过的时光。
【捌】
周瑜归家已是深夜。自从宴席上奏起白驹他便情绪古怪。先是心情不错地轻轻哼唱,回府后有又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讨逆剑。自从他出现,周瑜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摩挲故剑。
剑灵也有心事。他与周瑜时光的差异第一次清晰而残忍地摆在眼前。他已陪伴周瑜八年,纵使这八年在周瑜面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深重,但光阴的刀笔无从挽留。周瑜会受伤,会老去,有朝一日会化作史册里薄薄的几页纸,而他如果不折断在战场上,还会被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手中,也许千年后会随着新主偶然走进祭祀周瑜的庙宇,对着供奉的雕像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像一面已经斑驳的铜镜,不论如何擦拭,都不可能看清镜中容颜。
永恒真是个残酷的尺度,既荒芜,又孤独。
他忽然对周瑜说:“我不想永远年少。”
周瑜抬起醉得朦胧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回家后又喝了不少酒,此时眼尾绯红一片。
剑灵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我可以与天共老,我也不稀罕这样,我不想要其他主人,只想陪着你。你在时陪你建功立业,百年后随你长眠一处。”
周瑜怔怔地望着他,伸手去扶他的发冠,眼底有隐约的悲意:“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走到窗边,目光刺破长夜,像一支离了弦便再也找不到归处的箭,只能一路向前:“你要一直活着,看我的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看孙吴的王旗飘扬到一千年以后。”
他转过身对剑灵笑:“然后告诉我听。”
剑灵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是很久很久后的事,没有什么比当下重要。如果你介意我不能同你偕老,很简单。”
他端详着周瑜的脸,估量着幻化出与一幅与周瑜同岁的样貌,绛衣赤帻,金冠玉剑,俨然是统领一方的霸主。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周瑜的兄长了。英气杰济的盛年将军穿过八年的光阴在窗边俯首,带着笑意握周瑜的手:“公瑾。”
他看见周瑜在月光下睁大双眼,褪去了所有的游刃有余,那些他从来看不懂的情绪全部翻涌起来,满得像是要溢出。
周瑜怔忪地捧住义兄与他同岁的脸。分离的年月仿佛一场大梦,如今重逢才是醒时睁开的双眼。他顺从地被“孙策”牵起,摘走了手中的剑。
月光始终在高天之上以永恒照耀着无常,清辉盛在浸润着酒意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早已埋葬的正在破土而出。
【玖】
而后的战事远比他想象的来得激烈,战鼓声沿江动地而来。荆州刘表病逝,其子刘琮降曹,曹操列阵横江直逼江东,吴人皆震恐不已。周瑜从鄱阳被紧急召回,堂前定议,直陈曹军后患未除、不擅舟楫、藁草不继、水土不习四患。请兵三万,力主抗曹。
黄盖领命诈降,他将火攻的斗舰伪装成降船,孙吴的气数被拴上蒙冲,满载着薪草膏油向着曹营驶去,等待着在一场大火中涅槃抑或是翻覆。
剑灵站在周瑜的主舰上,吹往曹营的风将他的袍袖与周瑜的披风灌得猎猎作响。他知道江东不会倾覆,因为周瑜已经筹谋了很久,他甚至将这一战视作千载难逢的良机,要藉此打通荆州的通道,这筹划他已经在與图前推演了无数遍。
剑灵想起惊闻曹军八十万大军压境时群臣青白的脸,有几个甚至已经开始觳觫。他看向依然从容的周瑜,周瑜只目注前方,侧颜在星天下甚至显得有些沉静。
这人好像从来都不畏惧什么,他年少时也是这样的么?
周瑜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过头,用唇语对他说:“害怕么?”
他还有闲心逗一逗剑灵:“也许这一夜后你就会沉身江底,常伴鱼群。”
剑灵冲他做了个鬼脸:“为什么怕,你输过么?”
那也是一张年轻的、无所畏惧的脸。
他同样喜欢大江,江波上登登的战鼓声仿佛击醒了他躯壳中的另一个魂灵,他沐浴着江风同样跃跃欲试,渴望看见烈焰横江而起。
剑灵向周瑜肯定地点头:“这一战必定彪炳千古。”
周瑜笑了,不甚在意的样子——比起缥缈身后名他只在乎可以把握的战果。他摩挲着剑柄对剑灵开了个玩笑:“那你为我做个见证。若是以后这一战说书人讲的不好,你替我记得。”
剑灵冲他一笑,笑容明朗得叫人误以为旭日要从江下升起:“怎么会,往后赞颂这一战的诗词歌赋一定多的数不清。”
周瑜无声笑笑,回首敛起所有表情。远方烟炎涨天,黄盖的船只引燃了烈焰,江上烟波涌沸。
他在鼓声中拔出长铗指向敌营,流失裹挟着磷火冲天而起。
是夜,万物如同膏腴。
赤壁一战联军大获全胜,周瑜为他的筹谋打通了豁口,他的进攻不曾止歇,马不停蹄地沿江而上进攻南郡。
剑灵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陪周瑜百年,然后作为周将军剑被赏赐给另一个人从而在刀剑谱中留下寥寥几行字,或是等周瑜百年后随他入葬,彻底湮没在史书页间。
让孙策殒命的冷箭并没有让他学乖,他依然想不到分离可以来的这么突然。
他看到了周瑜跨马櫟阵时飞来的暗箭,他想挥剑为周瑜拦下。而那支箭穿过他形同无物的手臂,射进周瑜右胁。
他从未觉得箭簇刮擦骨肉的声音这么可怖,疼得五脏六腑都绞紧。他跪下身去想扶起周瑜,尝试着想按住伤口时,鲜血越过失去形体的手汩汩涌出。
亲兵救回周瑜,他卧床没几日敌将曹仁便来叫阵,剑灵拦不住他强撑着起身巡营激励军士,原本涣散的军心在看见周都督的一刻起全数化作激愤,曹仁退走,遂克南郡。
周瑜与天分秒必争,他的形体仿佛也随着周瑜的生命力急遽流逝,再度化作了一缕神魂,好在周瑜依然能看见他,他知道无人能拦住周瑜沿江而上的脚步,但当周瑜的军队路过一个叫巴丘的地方时不详的预感到达了顶点——他的神魂已经缥缈得快要看不见了。
剑灵依稀记得孙策遇刺时,周瑜驻守在另一个巴丘。
周瑜瘦削的身形深陷在红色的氅衣里,他依然强撑着在案前挑灯,容貌清癯更显眼神明亮。剑灵徘徊在案前,第一次领略到欲说还休的滋味。
周瑜轻咳两声,眼神里噙着笑意。他病中颜色苍白,衬得蜷曲的睫毛更加浓黑:“期期艾艾的,想说什么?”
剑灵在他面前坐下,瞥着他手边的讨逆剑,沉默不语。
周瑜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露出恍然的神情:“随葬的事,不必再提了。”
剑灵听到“葬”字骤然抬头:“我不是……”
随后他泄气地垂首:“你会好起来的。”
周瑜不置可否地笑,没有回答他无力的宽慰:“你要在黑黢黢的地底过一千年吗?”
他的声音里间或夹杂着闷咳,却是异样的温和,他伸手轻轻抚着剑灵的头发:“没有过去有时候是一件幸福的事,你还可以看天下广大,邂逅新的主人,把想记住的故事传唱下去。”
看着周瑜吹烛欲睡,剑灵忽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口无遮拦地嚷出声:“孙策的剑你也不带进坟茔吗?”
周瑜回首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既有灵识,我怎能带你殉葬?”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对往昔的温柔和眷恋:“至于我与他之间的种种,无需依托什么——我们自己知道便够了。”
【拾】
周瑜的病情迅速恶化,第二日已经只能卧病在床。剑灵被团团围上的军医和部将挤到角落,听到周瑜屏退了闲杂人等,吩咐功曹执笔代书。
研墨的军士无声垂泪,所有人都知道这也许会是他往吴郡送的最后一封信。
周瑜躺在床上,睫毛轻轻翕动:“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
剑灵曾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讨逆,从旁人嘴里,从周瑜口中。但这一次讨逆出现在遗书的开头时,他心中微微一动。
周瑜口述完遗书,示意侍奉笔墨的人也退去,留他一人小憩。剑灵走到榻边,虚虚握住他的手,周瑜拒绝了他的请求,至少他还可以陪着周瑜到最后。
江风吹打着窗棱,周瑜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沉疴中醒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故人。
剑灵看见周瑜睁开双眼,面颊上带着回光返照的红晕,眼神却是迷离的,像吴中三月春雨濛濛的天。周瑜望着他无声地笑,同样虚虚回握他已经失却形体的手,说了和初见时相似的话:“你来啦?”
他又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那目光分明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剑灵下意识退了一步,一瞬间天地希声,仿佛有什么正在隐隐浮出水面。
周瑜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挣动了一下,像是要挽留住他们现在注定已经无法交握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不再掩饰的疲倦:“你让我驻守巴丘,说不久后就会召我一同越江北上,我一直在等你的信……”
“我知道你恨他们轻慢孙氏,所以我拿走从前送你的剑,重新锻造了鞘。我想你带着我送你的剑便会记得我的话不再孤身出猎。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剑灵看见昔日未曾在他面前落下的泪水尽数从周瑜眼角涌了出来。
“义兄,我很想你。”
血肉骨髓像是刹那间填满神魂,又转瞬间抽离而去,他在觳觫中一点点转过头,桌上的铜镜映照出一张二十六岁的脸,箭簇留下的伤痕在脸颊上蔓延。
往事确实是一条长河,忘川的波水汤汤,从建安五年的巴丘流淌向建安十五年的巴丘。
【拾壹】
他是讨逆。
不是这把剑的名字,而是讨逆将军,吴侯孙策。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孙策的一缕神魂。
这把剑原本的名字也不叫讨逆剑,周瑜最初将这把剑递到他手上时原本只是一把裹着最朴素皮鞘的青锋,它叫白驹。
父亲战死终结了他年少的悠游岁月。他带着母亲搬离周府,同年的周瑜在三月的离离原野上追送了他很远,最后依依不舍地将这把剑送到他手边。
这是十七岁小主人送给小客人的礼物,通秀明悟的小周公子捧着剑,在春风里唱小雅中留客惜别的诗篇。
孙策回想,当周瑜轻唱着白驹将这把剑捧到他眼前时候,自己说了什么呢?
他跨坐在马上将剑系在腰间,倾身摸了摸义弟的脸,笑着说皎皎白驹,其人如玉,唱的分明都是阿瑜。
他不是故意要取笑周瑜,他是真的这样认为。孙策始终记得初见周瑜的那天,梳着总角的小公子牵着漂亮矜贵的小白马,新竹般地伫立在他家门前。
他把这首诗记了很多年。建安三年,孙策在吴郡为周瑜修治馆舍,进出布置与舒城周宅别无二致,周瑜的马儿与他的在草埔上嚼着草料相互梳理鬃毛。二十四岁的讨逆将军牵着他少年时小贵人的手,说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而后建安五年,周瑜留镇巴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周瑜与他分兵的时候高台之上鼓吹奏乐,孙策按着义弟赠的剑,命乐师吹奏白驹。风将歌声送出很远,在丘壑间回荡着,依稀如松涛。
周瑜在马上频频回望义兄的身影,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年少轻别离,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一去就是一生。
狩猎时刺客射破面颊的疼痛犹在脸际,他却已经记不清临终时的憾恨与悔痛。他只迷迷糊糊地记得他最终是要对周瑜食言了,那些不甘的执念从躯壳中剥离出来,依附在始终紧握的剑上。再醒来时执念已经化作失却记忆的剑灵,因周瑜的接近而苏醒,应周瑜衰微而消亡,只是那时两人都不知道。
剑灵没有过去,失却记忆的他并非完整的孙策,却有着荒芜而漫长的未来。周瑜大抵是希望他以剑魂的身份天长地久地生活下去,而非醒觉了记忆却被困在剑中,抱着残缺的长生,无能为力地送别一个又一个故人。
石蒜的花瓣娓娓落下,在忘川上荡开涟漪,水面映照着现世的倒影,烽火从江夏一直烧到赤壁。远处传来脚步声,迷雾深处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伶仃行来,这样远的距离本该是看不清的,但那双静若渊海的眼睛却宛然就在眼前,顾盼间万语千言,睑中小痣若隐若现。
孙策向前走去,他要给周瑜一个拥抱,然后携手同看人世间的下一个一千年。
不再分离,不唱白驹。
【尾声】
巴丘的哭声随着灵柩一路绵延到芜湖,江东千里缟素。白驹剑未曾随周瑜下葬,讨逆的神魂剥离后它彻底变作了一块凡铁,被收入武库,在吴国倾覆时失落。辗转经手的过程中,它华贵的剑鞘最先遗失,镶嵌的玉尽数被人撬去,落入贩夫走卒手中,在日复一日的损耗中钝化,最终折断成铁片,被抛入荒野。
此时它已经离江东很远。
铁片埋在不知名的荒垄中继续朽烂,不远处的坟茔有人传言曾是公卿之墓,一千年后杂草对待它们都是公平的,一样的蓁莽荒秽,一样的生机葱茏。
直到有顽童在挖蚁穴时挖出了折断的铁片。孩子好奇地擦去土渍,锈蚀的脊身上依稀刻着他们不认识的字。同伴伸手来抢,惊觉的孩子握着铁片拔腿就跑,两个人嘻嘻哈哈追逐着跑远。
身后是一个学堂,梳着总角的孩子们临窗捧着书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刎颈交,相如与廉颇;总角好,孙策与周瑜。”
过去的英雄早已在冢中化作枯骨,他们一生的故事与情谊夹在书页间变成雪泥鸿爪般的片语,再被梳着垂髫或是总角的孩子们捧起来读。
大江依旧永不停歇地向东奔流而去。千百年来,总有人梳总角,总有人尚年少。
Fin.
彩蛋有一些隐藏细节
(西索的)(衣服)好像对我来说有点大
预警:
《他是龙》AU
*没有其他预警*
长久以来,龙涎口以不变的姿态守护着云州的儿女们,从南到北,蜿蜒的河流是冬日里唯一活着的事物,倘若封冻的雪块落入其中,便会被湍急的河流推涌到水面中央,然后逐渐开化,永远地消逝在河流之中。
对于新娘们来说,同样是如此。
二十年前,上官鸿信还不甚清晰地能记下一些事情来的年纪,脑海中就烙印下了三条蔓延向无可触及的远方的道路,铺撒着鲜艳的红豆,再被毫无血色的赤足踩过。白色的纱裙层层沓沓、逶迤坠地,而走上道路的少女们,她们从上官鸿信面前经过,以及带着各异神态的看客,或美或丑,或悲戚或癫狂或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最终都会变成长久静默在龙...
二十年前,上官鸿信还不甚清晰地能记下一些事情来的年纪,脑海中就烙印下了三条蔓延向无可触及的远方的道路,铺撒着鲜艳的红豆,再被毫无血色的赤足踩过。白色的纱裙层层沓沓、逶迤坠地,而走上道路的少女们,她们从上官鸿信面前经过,以及带着各异神态的看客,或美或丑,或悲戚或癫狂或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最终都会变成长久静默在龙涎口的塑像。
人们都知道少女们中有一位将永远不会回到他们之中来,所有人都对这件事保持着一致的缄默。龙涎口的存在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将一位年轻漂亮的“雌性”永远献祭于龙口之下,即便没有人真的看到那些被龙带走的少女到底被抛在生与死的哪一边。
上官霓裳裹着厚重的黑色披风,伸手扯了扯上官鸿信的衣角,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干脆合起来,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上官鸿信身上,黏黏糊糊地说着:“哥,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远处,更远处。巨大的图腾被高高竖立在雪原之上,燃起的狼烟发出刺眼的灰色,顺着风的步伐飘向更远的地方,譬如孤鸣家、譬如云州城。上官鸿信蹲下身来,替上官霓裳系紧了披风,又将她抱在怀里。
“那我们去龙涎口吧,你想看看祭典布置的装饰吗?”他问道,而坐在他臂弯里的上官霓裳只是揉着自己被刺痛的眼睛问着:“为什么,不能祭典当天再去吗?”上官鸿信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那天还有夫子的课,你难道不想见夫子了吗?”一听这话,女孩的脸有些气愤地鼓圆了,嘟囔着问道:“不要骗我,真有夫子的课吗?”
龙涎口也被弥天的大雪染成了白色的,只有冰川碰撞的声音告知着河流仍然活动,像是在白纸上拖出一条黑色的墨迹一般,凝缓地流淌着。
如果不是河水的衬托,也许上官鸿信也很难发现站在河边的白色人影,他看起来更像是某个被雪覆盖了满头的石像,直到听见上官兄妹两人的声音才如舒展开翅膀的鸟儿一般,轻轻抖落了肩膀上堆积的冷意,转过头撇来一眼。
“师兄,”他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将目光移到了霓裳身上,“霓裳,今天没有功课吗?”女孩闻言在上官鸿信怀里扭了扭,歪出半个身子来凑到俏如来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咯咯笑起来,挣扎着跳下了上官鸿信的怀抱跑到旁边的雪地里嬉闹着将一个一个不及拳头大小的雪球扔在两人脚边。
俏如来冲霓裳扬起了笑脸,唇边呵出的白色雾气蒸腾了那双深深凝望着女孩身影的双眼。上官鸿信的嘴却抿紧了,在河岸的风撩动了地上的雪片,倒灌的风声将上官鸿信的声音传递到俏如来耳边:“她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而俏如来只是垂下了眼帘,不知是回应还是说给自己听般地呢喃道:“我就是为此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临别的时候,俏如来蹲下来捏了捏上官霓裳被冷风抚摸得泛红的脸颊,对方只是蹭了蹭他的掌心,打了个哈欠,随后握住了上官鸿信的手:“我想回家了。”她说着,手被上官鸿信攥紧后往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哼哼唧唧地抱怨道不想走路。于是,拿她没办法的上官鸿信蹲下身来,任由霓裳手脚并用地爬上自己的背。
两个小黑点最终合成了一个大黑点。
“叔父好,今天和无心来吃晚饭吗?”还不等罗碧反应过来,俏如来率先开口道。罗碧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了俏如来一番,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天气你还在外面乱逛什么,先进来吧。”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将人拉进房内又塞给对方一个烫手的陶碗,里面却乘着一看就是刚出锅的热汤。
俏如来心知对方隐晦的关心,只是展开了一个笑容,顺着碗沿小小尝了一口还有些烫嘴的淡汤,没再说什么。同样的陶碗也被塞进了忆无心的手里,罗碧先是搓了搓忆无心发红的指节,又让她捧着碗坐到火堆边上。矮矮的火盆旁放着三张看起来是儿童用的小板凳,史艳文的身影坐在上面,好像正对着火堆出神。
俏如来放低了脚步声,安静地挪移到史艳文身边,坐在了一旁空着的椅子上。两人静默的半晌,忆无心的手脚已经微微发烫,凝滞的血液流动起来,在皮肤下有微微的瘙痒感。她站起身来饮下了碗里的淡汤:“大伯,哥,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爹亲的,你们再坐一会儿。”
史艳文的侧脸被火光映照着,在有些昏暗的屋内能看清眼角细微的皱纹,脸庞仍是俊美年轻的,却无端显出一点老态。这个念头在俏如来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久留,史艳文的身侧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曾经亲手杀过一条龙。
俏如来的双唇开合几次,在焰星霹雳作响的掩盖下,他把声音压得极轻:
“父亲,您是怎么杀死一条龙的。”
这句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话语像是触动了史艳文的神经,他的瞳孔左右晃动了一下,不知道把视线落在了哪里,又或者仍然注视着火焰。火光在屋内拉出的影子扭曲成巨大的恶兽,尖爪停在了房间的上方。史艳文叹了口气,把木箱里的柴鑫扔进了火堆里,又窜起了一点烈焰。
“精忠,你不知道,龙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是龙。”
即便没有罗碧打断他们的对话,史艳文或许也不会说更多。俏如来没有强迫什么,简单而无言的一餐晚饭之后用布条挽起了头发,按理来说现在的夜晚不该出门,但是他还要去准备祭典用的东西,忆无心替他拿来遮脸的幂篱,又目送他离开。
默苍离和杏花君的草屋坐落在离史艳文家不远的地方,再迟一些大雪或许就会把早上才踏出的路径也覆盖。房内不像史家那样暖和地烧着碳,但因为杏花君是医生,当然也不会让房内好像寒冬腊月的室外。熏衣服用的笼子放在中央,就好比一个小型的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