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彼迎没了,我们以后还能去哪儿呢?”房客民宿途家出租

被房东Snow称为“民宿界的圣经”的爱宣布暂停国内业务了,在一片震惊、愤怒、惋惜声中。

我们找到几位爱彼迎的房东聊了聊,成为“爱彼迎房东”之后的生活,她们在2020年后的三年间经历了什么?她们还在坚持什么?

“平台走了,人不会消失吧”

@房东糖糖

得知消息后的整个上午我非常难受,爱彼迎房东群里一片悲伤的气氛,叹气声此起彼伏。这里有比较稳定的客流量,没有爱彼迎这个平台,我也不确定接下来是否还要继续做民宿。

成为房东的过程相当顺利。2018年自己的loft刚交付,我平时用不到它,那就把它放在爱彼迎上出租好了。因为是自己的房子,装修得比较用心。刚开始上线反馈就特别好,运营的第一年我就拿到了爱彼迎的年度最佳房东其中一个分类奖项,好像是待客之道奖。如果说为什么得此殊荣,我觉得除了便利性、装修好,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满足很多人对“家”的想象。现在我手里除了这套房,还有租的6套房源。

从不同平台上订房的客人各有特点。比如美团上大部分是学生,途家大部分是商旅人士,年纪偏大。而他们共同的特点是,认为自己住的不是民宿,而是普通的酒店宾馆。我居住、我付钱,我需要什么你提供,房东是提供服务的商人,这是种冷冰冰的交易关系。我喜欢做民宿房东,喜欢的是它除了赚钱之外的附加价值,比如结识五湖四海的房客。

我接待很多外国人,韩国、日本、俄罗斯、美国,听各种各样的见闻。之前入住了一位德国人,他待在这里有一个多月,接触久了我们开始闲聊,发现对方是德国宝马工程师,因为我本职工作也是在汽车行业,话题越来越投机,后来他鼓励我去德国读一个汽车专业学位,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爱彼迎跟其他平台不同之处在于,它带着交友性质。

美团、途家主要是买家主导平台,由消费者给店家单方面点评。爱彼迎是房客与房东双向评价制,房东可以给房客打分,我可以要求平台拒接接待4分以下的房客。平台把房东对房客的评价看得和消费者反馈同等重要,打分机制有4个维度,涉及卫生习惯、沟通礼貌等等。不良房客无处躲藏,ta是一个有什么习惯的房客?你要不要接待?在爱彼迎有两套点评方式,公开和私密的。

我收到过房客的私密点评,他们觉得有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只要悄悄告诉我就好了,不必“公开处刑”。有位大哥说这次的床单有点污渍,但整体环境很好,他担心公开点评可能会放大“负面作用”。我觉得双向的沟通机制很人性化,尽量避免以一面之词。

做房东首先有趣,其次利润比较可观。我并不想放弃经营民宿,身边几位朋友也因为我在爱彼迎上做得还不错受到感召,觉得这件事是有可为的,他们也正在兼职和我一起经营,出钱出力。就在我们谋划建立品牌时,爱彼迎却先离开了。

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国外经营民宿,现在朋友们还未表态。

平台走了,房客仍在。热衷体验民宿、对旅行居住地有期待的人们不会因为平台的离开而消失,这或许可以成为其他竞争平台作出改变的契机。

“感谢房东妈妈为我晒被子”

@房东Snow

我把消息发到朋友圈,好多同行、房客在下面留言,震惊、生气都有,最多的情绪是“惋惜”。在他们的眼里,爱彼迎是他们唯一入驻的平台,所有人都在问:爱彼迎没了,我们以后还能去哪儿?

第一次知道是2016年爱彼迎刚进驻上海,做了很多线下类似小型展览的试点,在一些时尚小店他们也会去做地推,这种形式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2017年左右旅行我开始在爱彼迎上订房间。这种住宿方式比宾馆有趣,毕竟在其他平台,你很难住到当地的老房子。

我和男友在爱彼迎预定到云南昆明很古老的红砖房,铁门布满绿漆、地面都是水磨石,上世纪80、90年代的房子,住进去仿佛回到过如果不是当地人很难住进去。在大理喜洲住的当地人家,是两层小楼带着小院,当地政府对每家提供补贴,住房修建得相当不错。

房东是白族一家三口,叔叔阿姨还有一位大姐,大姐的儿子在城里读高中,闲来无事把空出来的房间放在爱彼迎上出租。我不喜欢为了“成为民宿”而进行的人为修饰,布置并不适合日常生活,最好的民宿是房东居住在里面,带着生活的烟火气。

房东是白族一家三口,叔叔阿姨还有一位大姐,大姐的儿子已经读大学,闲来无事把空出来的房间放在爱彼迎上出租。我不喜欢为了“成为民宿”而进行的人为修饰,布置并不适合日常生活,最好的民宿是房东居住在里面,带着生活的烟火气。

这也是白族大姐家的房子让我喜欢的地方:房客能自由使用房东自家的厨房。七八月份的云南正是各种菌类新鲜的好时候,我们自己采购自己做饭,叔叔阿姨把我们当自家人,在旁边指导我们这道菜怎么炒好吃,后来干脆亲自下厨。

我们采购食材,房东一家掌勺,吃过晚饭大家一起坐在小院里一边吃西瓜,一边喝茶聊天,那个夏天好不惬意。恰巧那几天是白族人过火把节的前夕,大姐邀请我们一起参加,并且已经提前把两人份的火把准备好了,专门给我和男友。当时心里突然萌生一种想法:我们不是匆匆的过客,仿佛是回乡探亲的朋友,有一家人早早地备好酒菜等着你。

房间的设计理念并非为民宿而生,完全出于我想让自己住得舒服。这里原来是间毛坯房,我对厦门的花砖情有独钟,但老式的釉面一体砖已经停产多年,后来终于在厦门一家厂子淘到仿制花砖,一共326块被整齐贴在法租界15平米的地面上。房子里的橱柜茶几椅子是路边捡来的,上海人爱把没用的大件家具丢在路边等第二天环卫工收走,趁着晚上出门遛狗没准有意外收获。

男朋友的插画是最好的点缀,我在里面储存了很多喜欢的书,现在房客住进去能看到我列的推荐书单。作为需要经常搬家的沪漂,买书藏书是件难事,幸亏有这个民宿,我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都存放在这里。房客可以看到,这些是一个在上海生活15年的房东的生活轨迹和喜好,也是安利和推荐。除了玩具装饰,我把之前客人留下的字条裱在相框里,我觉得它们是特别珍贵的宝物。

男友笔下的Snow

做爱彼迎房东后好像多了很多双眼睛,让你看到各种各样的房客。一个要去英国留学、对未来比较迷茫的房客,当时情绪比较抑郁低沉。那时我妈妈在上海,会到民宿里帮忙晒被子,“白天被阳光晒得松软的被子”出现在这位房客的了留言里。还有一位线上超嗨、线下社恐的潮汕妹子房客,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前几年我去潮汕旅游告诉里她,她让我站在此地不要动,过了一会她爸爸开车给我送来一大袋炸豆腐,这是她家自制的特产美食。

我还接待过两个男生,晚上我想带给他们好吃的面包,他们恰巧在去某个演唱会的路上,在地铁里门一开,我把面包递过去,然后门再关上。哇,好像电影里的场景。

和房客打交道是作为爱彼迎房东的最大乐趣之一,在旅途中的人会把最轻松的一面展示出来,毕竟能出来玩都挺开心。

没有爱彼迎不得不转向其他平台。除了爱彼迎我只入驻过途家,如果把平台拟人化,途家是一个务实的中年商务男子,他们不在意房间的设计审美,只在意能不能住,别影响我工作;爱彼迎则是一个先锋新潮的年轻人,有很多种可能性。如果不是疫情和爱彼迎的退出,做民宿可以说稳扎稳打、稳中有进。没有客源、房租压力的大环境下,我们都无能为力。

五月份的时候房间窗外枇杷应该都熟了,在从前,我会把它们剪下来送给房客们吃。

“我替房客把他的老母亲送上飞机”

@房东Ruby

刚刚得知爱彼迎要撤,我还有点纳了闷,不可能是真的吧。打开爱彼迎app,收到了官方给房东的一封信心凉了半截。房东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不同房东反应不尽相同。手里低于三套房的“个体户”,比如我,通常带着做民宿的情怀,我们更依赖于、倾向于在爱彼迎,爱彼迎也更喜欢个人房东。公司化的房东反应没那么激烈。个体会通常抱着放弃投降的心态,公司经营他们投资会比较多,贸然放弃损失无法挽回,还是会硬着头皮在其他平台继续坚持。

但很难找到爱彼迎的替代,我只接待过两次来自非爱彼迎的客人,不幸的是过程都很令人崩溃。有直到下午2点钟还不退房的、落东西不来取而产生争执的。有在这里召集了5个人在家开party搞得屋内一片狼藉的。经过此役,我彻底怕了。

爱彼迎还有一个优点是房东在展示房源的时候可以自定义标题,怎样描述形容房子的亮点都可以。其他平台房东不得不按固定套路描述,比如“豪华海景双床房”这种千篇一律的模版,再由平台业务经理审核。

其实我的本职工作是酒店管理,和朋友一起运营着一家快捷酒店,里面有几个房间被我们改造成榻榻米风格放在爱彼迎平台,说实话反馈并不好,房间小、隔音差,因为空间有限装修也不能为所欲为。受地段限制,那边的租金太贵,对于民宿来说定价过高。

我真正第一个独自经营的民宿在北五环-北六环之间的北京郊区,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有个小院子、大客厅,两面墙都是玻璃阳光充裕。因为在市里上班来回通勤不方便,我把这套闲置的房子挂在爱彼迎上,效果比榻榻米好多了,相比在快捷酒店里的小房间,它才符合大家对民宿或者一个安心落脚处的期待吧。

快捷酒店和民宿都在做,我更喜欢民宿模式里房东房客的关系。去年夏天接待了一对异地恋情侣,女孩在北京读书、男孩在深圳,今年5月他们大学毕业竟然寄给我一份毕业礼物。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北京的好朋友,而非只有一面之缘的前台或者老板。

做爱彼迎房东仿佛与房客有种情感上的勾连,而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关系。最近有位远在加拿大的房客为母亲预定了房间,母亲需要从内蒙坐高铁到北京,再从北京坐飞机到加拿大。因为母亲年纪太大,他求助希望我接送老母亲,因为在北京实在没有值得托付的朋友。

我替老人办理完值机才放心离开,她路上一直在道谢。这么做的确不像一个房东,更像是受人之托的好友。

“交流和旅行,是作为人的属性”

@房东briana

我和其他房东讨论过爱彼迎在中国的各种可能性,当事情发生之后还是很突然。其实整个酒店行业都在收缩,不只是爱彼迎,大家都很艰难。但对爱彼迎来说或许更艰难,因为它要面对跟传统酒店预定平台的竞争,跟短租、民宿管理政策的磨合协调,本土化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疫情更像催化剂。爱彼迎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其他平台对酒店方压榨地比较夸张。对爱彼迎来说房东和房客都是它的服务对象,不会一味满足房客,这让我作为房东受到了尊重。

这三年算下来我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身边有很多朋友陆陆续续退出这个圈子,有些小伙伴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我们房东开玩笑以前酒店分淡旺季,现在做表格要按疫情期间和非疫情期间划分了。酒店行业有特殊性,收益按天计算,亏损的反馈时效性极强,一天过去了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不像蔬菜水果还能存放两天。

2016年我开始做民宿赶上那时候的井喷大爆发,尤其是市中心的民宿生硬很好,北京胡同里有多少知名设计师的房子?2018年之后开始渐渐收缩,到2020年因为疫情针对民宿北京出台更严格的管理政策,不少从业者都走掉了,有些房东转战到房租更低的郊区,要么打折降价求生。

前一阵我从员工那里听说北京很有名的民宿品牌“我宅”申请破产,真的蛮可惜。他们巅峰时期有二十几套房源,专注做传统四合院的改造和出租。虽然后来尝试转型,但也无济于事,越大型的酒店运营成本压力也越大。

这两年我也增加了一些活动体验项目尽可能地拉动客源,比如举办小沙龙,增加拍照打卡点,我们的位置恰巧在段祺瑞市政府旧址对面,装修风格走的是沉浸式民国风路线,结合这个特点推出了剧本杀、塔罗桌游项目,也提供奶茶咖啡。我也联系附近的餐厅小店,互相打折搞活动,算是抱团取暖吧。但现在和其他房东们聊天时,所有人的话题仍然围绕一个字:难。

我已经从事酒店行业快20年了,前半段职业生涯一直在五星级酒店里,酒店是一个很辛苦的行业,除了各种人际关系、加班加点,身心疲惫。2016年我选择离开,当时也有了要小孩的打算,不如停下工作休息一阵。我喜欢院子文化,这和住楼房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于是当时跟一个设计师朋友合伙租了个小院,两个人DIY整个房子的每一砖每一瓦。因为从五星级酒店走出来我深有感触,“向往自由”应该是很多民宿从业者入行的初衷。

我想过退出,但不舍得。就算在彻底明白疫情给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不可逆转,我对“人”仍然抱有信心,毕竟渴望交流和出门旅行是人的属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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