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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清寂寞的暗江找到了柔和的明月,从此水波逐流,碎金满庭。”

Chapter1

猴塑付航x羊塑刘旸

非传统动物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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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夏的上海比北方地区温度低很多,空气裹挟着潮湿凉爽的风扑面而来。

机场里的空调温度舒适,因北京连着下了两天小雨,穿着厚外套的刘旸鼻尖也沁出些许汗珠。

走到行李转盘上取下箱子,拖着走到出口。

上海的天空晴朗明媚,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满地,也在银灰色的行李箱镀上一层闪亮的光泽。

刘旸脱掉外套搭在胳膊上,露出里面的浅紫色半袖。关掉飞行模式,手机轻微震动两下,屏幕亮起显示......

刘旸脱掉外套搭在胳膊上,露出里面的浅紫色半袖。关掉飞行模式,手机轻微震动两下,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弹窗。

周奇墨问他下飞机了没,后面跟了个表情,周老板台下跟台上有些反差,台下说话总是对什么都兴致不大高的样子,但作为对刘旸来说亦师亦友的人,总是比旁人多了些了解。

刘旸单手回复着信息,一抬眼就看见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接机牌。

喜剧之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与刘旸提前联系过,所以拿着接机牌的男人看到刘旸一路小跑过来。确认信息十分顺利,虽然没什么必要但刘旸并不想被因为名字相同而再接错一次。

来接机的男人看着像是猫科类,头顶着耳朵,被鸭舌帽压着露出一点白色。

前些年才出现的兽化现象大家现已见怪不怪,只不过科学家还是没能研究出为什么会出现人类兽化的原因,好在并没有什么危害,除了每月有那么略显尴尬的几天。

刘旸被带着走出机场,白色商务车在阳光下有点儿晃眼,眯了下眼睛行李箱就被接过放进后备箱。

从浦东机场到杨浦区录制驾车大约一个小时。

疲态早已爬上刘旸眉梢,带着些歉意跟副驾表示需要休息一下,小哥点头并贴心的把车里的空调调到舒适温度。

飞机上带着的颈枕还没摘,把眼镜摘掉躲了躲阳光,刘旸才满意的阖了眼。

下车后刘旸抖了抖压麻了的短尾巴,从后备箱取下了他的行李。

虽然前期录制大概率要北京上海两头飞,但节目组还是准备了酒店房间并表示录制结束前房间会一直保留给各位演员。

各行各业都为兽化准备了便利服务,以解决不同兽化留下来的部分特征,例如刘旸看到大厅里托盘上的猫薄荷糖以及自助售卖机里整整五排的各类罐头。

草食类的小羊教主几乎没有留下烦人的动物特征,利落的登记完信息后拿着房卡,找到了房间。

落地窗户和米白色窗帘衬得房间宽敞舒适,地毯上的矮脚茶几上贴心的放着茶叶包和胡萝卜口味的小零食。

刘旸拉着行李箱放在衣柜边,走到小茶几旁坐下来,空调刚被打开,凉丝丝的风吹的很舒服。

既然是上海录制一日游,所以行李也没有带很多。

从包里找到笔记本,平摊在桌面上,浏览着还在犹豫的几条段子。在北京的开放麦讲了这篇稿子加上周奇墨给予的修改建议,线下效果倒是很稳定。

希望线上也一切都好,刘旸双手合十小小的祈愿着。

兽化留下来的小部分特征展现在了刘旸吃饭的口味上,当他端着小瓷盘心情很好的夹了第二块青草蛋糕后,转身险些撞到来人。

青草蛋糕差点飞出去,刘旸下意识准备道歉时对方比自己先开了口。

“抱歉抱歉...刘旸教主老师”

^^

修修改改终于发上来啦,关于这篇非传统动物塑是我第一次尝试且非常喜欢的一个小点,可能会大量人设不符,但平行世界观请多多包涵:D

故事尽量接近现背,其他都是我胡编乱造,希望这个童话故事能给你带来一丝幸福感和精神慰藉。

随缘更祝你生活愉快

打断周奇墨思绪的,是监控画面上刘旸忽然停顿的动作,他突然抬起头,像听见了敲门声,应了句什么,接着便放下了手中收拾的衣物往外走。

大下午的,怎么会突然有人拜访?物业费也不是今天收啊,家里也没什么东西需要上门维修的。

周奇墨正疑惑的时候,从监控那头传来虽然很小但足够清晰、且他颇为熟悉的声音。

“教主老师,家里就你一人吗?”

周奇墨脸色发沉。这人怎么会突然来他们家?他不是在上海等着录节目吗?前天还在群里说磨了段子打算去开放麦试试呢。

...

怎么闪现来了北京。

他脸上不自觉涌动出戒备的神色。

“嗐!你先坐会儿,我继续收拾东西——等会,我家有点乱,好一阵没捡了,不嫌弃的话还是到卧室来坐吧。顺带咱们聊会儿天。可惜录音设备不在家,不然这会儿功夫咱俩还能录一期无聊斋。”

刘旸说话的时候嗓子好像有些哑,周奇墨竟是现在才发觉。

好像还有些鼻音?感冒了吗……被喜人那边的同事传染了?怎么也没和他说呢。

噢,两个人都多久不说话了。

刘旸再一次转开卧室的门,二人对话的声音瞬间更清晰了。

“我说,你何必来,一来一去的飞机多赶,我这也没多大事儿。”他一边说一边往身后招呼,灰色的画面里,很乖顺又体贴的一个,因为画质的关系看不清表情,只能听清楚声音,也许是因为鼻音重,瓮声瓮气的,反倒显得撒娇一般。

全无往日台上热情满满的嘶喊,只有语调温柔的调侃。

周奇墨的眉不自觉皱起,节目录制的前后台,他分明也都在,可不记得有什么契机让两个人这般熟稔。

刘旸在跟付航说话时很明显是放下了一点儿社交防备的。何况是他这样的人,私底下内敛,每个认识的人都划出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比刘旸高出一截,穿着T恤牛仔裤,本来挺随意的一身打扮,但款式颜色搭配得挺好,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

不使相不表演的时候,付航分明是个挺有深沉的男人,身上还有几分少年气,但眉眼间总悬着些沉思。

周奇墨原本挺欣赏他,虽然是截然不同的表演派,但他明白,这人足够称得上一句明日之星,不,不用明日,他现在就够火了。可现在他有些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很显而易见地有着气闷。

“你来我也好不了,何苦折腾一趟。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不用忙活,坐着就行,那药我待会喝,下次可别抱着保温瓶赶路了。”刘旸让那句“担心”给硬控了十来秒,苦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直率地表达感谢。

他现在还在病程前期,只是鼻塞头晕嗓子痒,脑子还是非常清醒的。

刚刚瞥了付航一眼,对方立马乖乖坐直,一边关切地望着他。

唉。这小子。

“昨晚看见那条微博我都懵了,哪能想到您大清早的还赶去那边创排了。”付航同刘旸视线相接了一秒,他看见一双倦怠但盛满水意的眼,因疲倦,眼睑发红,没有往常睁得大,眼皮垂着,显出整个人的脆弱与温顺来。

“那边卡关啦,就等我去打boss,也没多大事,我还抽空去拍了个杂志呢,你瞧,我这妆发都没卸……”刘旸从衣服堆里抽出一只手来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付航从进门起就没敢四处乱打量,只是很有分寸感地在床脚找了张椅子坐着,手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放,整个人都挺拘谨,那么大一个子,坐在那占地面积竟然很小。

他顺着刘旸的话,又去看他的头发,蓬松的,翘起来的部分也挺可爱。

其实这发型挺帅的,不该用“可爱来形容”,但也许是因为刘老师总穿着小羊衣服,在付航眼里,他就像只卷毛的绵羊,他很想伸手摸摸羊毛,手指已经在悄悄地摩擦了,但到底没有动手。

说到衣服,刘旸此刻就正在挑选他明天登台表演要穿的衣服。

风格还挺和谐,米白和浅卡其拼接的衬衫,里边是一件童趣色彩的T恤,和刘旸这个人给人的感觉还挺像,有意思又温柔,有些地方又还挺小孩儿的。

他们选手没那么大牌,服装大都自己准备。

刘旸勤俭,很多衣服都会重复利用,专场和这些个线上的综艺,有几套打扮总是反复出现。其实他也不是买不起新的,主要是觉得衣服好看,总想多穿几回。

“这衣服挺好。”

付航适时地送上了称赞,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刘旸就曾在录制的后台,貌似真心实意地表扬过他:“我什么时候说话才能有你这么周到?”

其实任旁人听了,只怕真会觉得这是来自长辈的阴阳怪气,是刘旸在嘲讽他圆滑。可付航听得出来,他竟是真的敬佩。

这不算什么。生活所迫,或者,都是经历罢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在想象刘旸穿上这一身衣服的样子,好看的,可爱的。

上一个赛段录制的那套粉色西装也好看,付航一见面,就夸过一回。

刘旸很给面子地咧开嘴微笑,回以套公式似的客套话,说他身长腿长,这身水泥色衣服很帅气,走的是硬朗工地西海岸美高风是吧,很衬他。

那会的付航脸烧得跟猴屁股似的,可惜长得黑,也分辨不太出来。

他就恍惚啊,觉得刘旸跟高中暗恋那学姐长得都重影了都,尤其一笑,简直可以偷个别人的专场名字来形容。

“基本无害。”

就是这个笑,一直到刘旸表演完高分炸完场还顺带拿他砸挂,他都回味无穷。

哪怕他调侃他不是人,付航都乐得滋滋的,担心有人会觉得这个现挂不尊重人,他率先站了起来给了一个呼应。

其实彩排的时候这段刘旸有跟他沟通过,他说如果他觉得不舒服那他可以改。

可付航就是笑了笑。

“教主老师随便说。”

在此之前,二人接触不多,就算初赛那会儿两个人搞PK同场大魔王也一样。

付航私底下话少,有话也都和朋友说了,有些情绪倒是想对着敬仰已久的对象吐露一下,可真见了人,又有些近乡情怯。

刘旸本身也不是长袖善舞那一类,他有想做的事,目标无比坚定,也不会主动上前和付航攀关系,更何况那阵儿他其实也忙得起飞。

两个人对上视线几次,也说过些话,可更多的互动就没有了。节目组抓住时机搞节目效果,整得俩人间剑拔弩张,其实刘旸实际也算是斗志满满,这效果也不算空穴来风,可付航那一刻完全没心思想要和他battle,他就只注意到一点。

刘旸选谐音梗OG那队,原来就是为了打周奇墨,跟他PK只是顺带手的事情。

刘旸和周奇墨的前缘,之前他是不知道的,可在这个圈子久了,或者说,有了想了解的对象以后,很多事自然会落到他耳朵里。

“你要喜欢我发链接给你。老些明星同款了,我看淘宝写的那个商品链接挂了好几个人名,什么时候来个刘旸同款,那估计我是真火了。可惜啊,节目组到现在海报都把我名字打错,这一天估计难咯。”

刘旸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他已经把衣服全叠好装好了,其余常用的洗漱生活用品和一些东西的替换装也塞进了旅行包。面膜眼膜也都带着,他一边放,一边还转头去看付航。

这猴呆呆地坐那,傻的都不像大专生。

付航完全没能帮上什么忙。刚听见的玩笑也只能乐两声,然后真诚地鼓励道:“这天肯定来得很快,我都上网看见过有人专门扒你穿搭同款了。”

其实,他这一趟来北京都纯属一时冲动。

只是觉得,不能让他一个生着病发着烧的人赶飞机来回折腾。

他想着,有个帮忙拎包推行李的也行啊。

这真是他做过的冒昧又冲动的事情之最了。

刘旸起身打开衣柜,想把不需要的衣物从床上放回去,一个没注意,衣柜最上层就有东西掉了下来。

付航眼疾手快,先一步把那块布料捡了起来。

但下一瞬,两个人都沉默了。

布料自然地抖落开,是一件睡裙。

丝质的材料就那么在手里滑动,轻柔软和,付航几乎不能捏住。

……

这种私密的衣物,现在放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手里,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碍眼。

付航真觉得烫手,可又不敢随意乱放乱丢,只好双手就那么悬在半中央。他不好去揣摩这件衣服的主人,但是他的脸立马就红透了。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肉肯定已经全熟了,心跳也难以抑制,这种感受实在复杂难言,他在心底劝自己的脑子别再做那些遐想。

刘旸连忙从他手里拽过,胡乱塞进了衣柜一个地方,却无意间让付航匆忙一眼,看见了衣柜的另一边,还挂着几件码数明显过大、不属于现任屋主的冬款外套。

“那是谁的衣服,周老板的?”

付航又是难得的,心直口快一回。每次说话前,他总是要再三斟酌,正如到刘旸家里拜访这件事,他在飞机上花了近两个小时思考怎么措辞。

那种惯常的温和又周到的前辈方式。

总之,如果不是这么一次冲动,他们的关系可能始终停留在最客气也最疏离的位置。

而现在,他要冒昧第二次了。

哪怕已经清楚二人的关系,也知道在很多人甚至包括两位当事人眼里,他们的缘分并未断尽,付航依然想冒昧这么一把。

毕竟刘旸已经把他邀请进了他的卧室。

旁边就是他每晚都会睡的床榻。

听到付航问的问题,刘旸尴尬到头皮发麻,他吧,之前从没主动跟观众或者同行展示过他和周奇墨的关系,因为这事儿——原先就没什么好提的。

他们又不是因为相知相爱才在一起的,那张纸薄得让人觉得好笑。

他敢说,他们是很好的知心朋友,周奇墨算是他在这行的半个老师,可谁都清楚,这个形容,跟相携百年的爱侣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因为都在一行混,他们这点动向,大家背地里也都摸清楚了,头两年不少人贴脸问,还有劝的。

后来知道他不乐意,倒没什么人再敢到他面前说这些了。

直到这回收到节目邀约,他们在上海重逢。

总导演小红还特意隐晦问过他的意思。

要不要避嫌呢。

刘旸只问:“周奇墨那边怎么说?”

“他说听你安排。”

“意思是随我。”刘旸中译中的速度很快,“把问题又抛回给了我。”

周奇墨就是这样人。

刘旸由此气闷,卯足了劲要打他一回。

名正言顺地在脱口秀的正式舞台上赢他,这事儿他想过几年。虽然说喜剧没有高下之分,可他就想挫挫他的锐气。

他这人就这么小心眼儿。

可谁能想到,会对上付航。

得知两个人PK的那一刹那,刘旸心里想,坏了,这人是冲周奇墨来的。

后来反应了一会儿,不妙,说不定是冲他来的。

一来就干掉他这个老炮儿,付航绝对有这个野心,也有这个能力。

其实那会儿他隐约已经清楚结果,周奇墨会收着力,绝对不是心疼他或者对新人心软,这背后是整个节目组的考量。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输得不算难看,仍然贡献了一场水准之上的表演。

而后起之秀的付航,会展现出把全场炸成废墟的能量,光靠干拔,都能顶到百分之五百。

他对自己的演出,说实话,只有百分之八十的信心。这些信心来自这么多年的积累,来自他隐隐约约闪动在心间的那些失落和愤怒。

只是三个人接连演出之时,刘旸总会有些恍惚。他年纪不小了,做这一行也很多年,和周奇墨都担得起一句脱口秀前辈,其实这些年浮浮沉沉,已经有太多明日的星星浮现。

他们仍在坚持。

真到他上台的时候,其实他什么也没想。

输赢重要,但又不是那么重要。他在那一瞬间,有些理解当初南下的周奇墨了。

能在线上演出,能用自己的段子去和千千万万的观众相遇,能用单口喜剧演员的身份站在台上,已胜过万千。

付航稍后的炸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表演完以后哪怕得知票数有片刻的失落,在心底他依然也是高兴的。

他们为现场的观众带来了一场很好的演出。

他之前看过付航的表演,但是还是第一次作为对手和对方站在同一个舞台。

刘旸喜欢他的强能量,但是私底下对这个年轻人,却并不想怎么密切接触。

交朋友很好,可他上这个节目来也不是为了交朋友。他已经过了四处跟人结交的年纪——不,他本来也不是那种热情的家伙,又不是松天硕那种寒暄王。

但是吧,眼下,怎么会突然就让这孩子来了自己家?还进了卧室看见他之前穿的睡裙?

他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转折。而刘旸自己竟丝毫没察觉到。

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近到他情不自禁,往旁边墙上装着摄像头的地方看。

他该怎么答话?那确实是他前夫的衣服,对方没有拿走,他也舍不得丢?

不仅舍不得丢,他偶尔还会拿出来熨一熨。

要是冬天实在冷,他也会穿着去上班。

这些事情,周奇墨也是知道的。

周奇墨什么不知道?

他正捕捉到刘旸往自己这边看的眼神,轻飘飘的,可又仿佛力重千钧。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一件事,刘旸知道,刘旸一直都知道他会偶尔透过监控摄像观察他的睡眠。

观察他在生活里的一举一动。

可他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没有开口骂他呢。

周奇墨发出一声哼笑,好像懂了些什么。

但眼下,监考里的画面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付航来者不善,而刘旸引猴入室。

“嗯。”

刘旸点点头,一双温顺的下垂眼明显流露出倦意。

他好像突然不屑隐藏了似的,十分坦然地开口:“是他的,当初他走得匆忙,也不愿意见我,就没拿走。”

一边说,一边破罐子破摔把另一边的衣柜拉开给付航看。

周奇墨在那一端气得直咬牙,到底是谁不愿意见谁?

付航有些被他的坦率哽住,但望着这个人脸上的犹豫和失落,他心里不免泛酸。

周奇墨是个不错的家伙,在节目里台前幕后也帮过他不老少,按照道理,应该是他钦佩的前辈,像刘旸一样。

但人心走偏,他对二人实际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要是他早一点遇见刘旸就好了。

他侧过头去看衣柜里,最里面,两件仍旧挨在一起,尺寸不一的外套。

刘旸的那件他见过,某次专场的衣服,舞台的射灯打下来,把他烘托成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儿。

闪着梦幻的光,就那么跑进他的心里。

此刻他心情发闷,有点儿疑惑,刘旸说这话,是不是在委婉地暗示和拒绝他呢?

其实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识趣一点儿,现在闭嘴,就当什么事都没有,他依然可以做比寻常人更体贴一点,但只是因为为人周到才如此的后辈。

可是啊,付航忘不了那双眼睛。

他无法抑制自己喉间涌上来的表达欲。

“教主老师……不,刘旸,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他那双大而透亮的圆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如此距离,他无比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瑕疵乃至于细纹。他是个成熟靠谱,有担当又格外包容的人,开得起玩笑,也从不掩赤诚。

但是为什么在他心里,他竟是个需要保护的、值得怜惜的家伙,是一个执着着盘旋向上的少年人呢。

他的胸口好热,什么东西在扑通扑通地跳。

连呼吸都急促到不行。

刘旸冲他丢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但他马上像反应过来些什么,咳嗽了一声。

“不要问——”声音放得特别低。因为感冒,又格外沙哑,反倒带出些缱绻的意味。

付航的心脏好像一下跳都不会跳了,他看着刘旸的手指伸到他嘴唇边,犹疑了一下,最后按上了他的下唇,那当然是个“嘘”的动作,但他本不需如此。

手指不算热,至少比起他滚烫的嘴唇而言。但他真要被灼伤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捉住那根手指。

“我的衣服整理好了,你先出去吧,有些东西好像也不太方便给你看哈,那都是我写段子的致胜秘籍,给对手看了多不像话。”刘旸尴尬地笑了两声,匆忙挣脱收回自己的手,然后低头一把扣上行李箱。

手机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刘旸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只可能是谁,又侧身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向,走过去扒拉起来手机。

周奇墨。

“……小付,真不巧,我前夫打的,你,要么回避一下?”

刘旸有时候真有些能扎人心的本事。

付航本来神采奕奕的脸迅速沉没下去,换成一副标准的营业笑容。

“哎,好的旸哥。”

他歉意地冲刘旸点头,退出房间时不忘给人带上门。

“生病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周奇墨身边有没有别人,刘旸总觉得他这话带着些表演,总之,好像不那么真诚。

因此,他很客气地回:“没事儿,就是天气热,我急了一些,在创排间睡觉没盖被。”

“你那帮同事,也不管管你?”

听着周奇墨这句略显严肃的话,刘旸几乎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又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着,总觉得他在嘲讽自己。

刘旸为他的怒气感到莫名。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病人啊,奇墨老师?”

刘旸到底没忍住压在心底已久的怨气,语调漫出来一种嗔怨,可他最不擅伪装,又实在爱剖露自己,只要人家一问,他就会像倒了太多水的高颈壶,情绪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这么多年了,从没变过。

“…松导就这么放心你离京,一个人跑上海来录节目?”

周奇墨被“奇墨老师”这个很久没听过的爱称击打得几乎说不出话。但他仍然开口,语言本就是最锋利的冷箭,除非那个人铜皮铁骨,或者,一颗心早就空了,才不会介意有箭穿心。

他们本不该是这样,上个赛段两个人还在节目里开彼此的玩笑。

周奇墨说他是小膏药,而刘旸只是歪头抿嘴怪笑。

他们都没有否认那些美好的曾经,也没有质疑过如今依然有对彼此的意难平。

“周奇墨,你现在这么说,我可以认为你是出于嫉妒心吗?”刘旸放开一直紧咬的嘴唇,最终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浑浊了不少,过去几次在节目里跟周奇墨碰面,两个人的相处都太平和,他都有些忘了,周奇墨其实是个小心眼儿的臭男人。

“……注意身体,坐飞机注意安全,慢点就慢点,别赶……付,不,没什么……”

“得,您这要没啥事儿,我就挂了哈。上海那边热不热?您也注意增减衣物,多穿点,别冻着。”刘旸心里清楚他忍住没出口的是什么,但他现在被眩晕和高热堵得心里难受,真不愿意再花心思应付这位完全不坦诚的前夫哥。

刚那眼神已经这么明确了,他应该不会会错意吧?

他急需做点什么,来给自己降降温。

付航飞速地转开房门冲进屋里,眼睛亮亮的。

刘旸快步走到他跟前,两个人几乎脸贴脸,噢,由于身高,实际应该是脸贴着胸口。

他仰着脸,对付航用一种温柔平和的语气说:“你低点儿头。”

哄着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付航突然开始幻想,刘旸老师以后有孩子了该是怎样呢?他会有孩子的吧……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

这样的好爸爸,他怎么会拒绝呢。

他乖顺地垂头,等着刘老师奖励他一朵小红花,或者更妙的,直接盖个戳。

刘旸看着他驯服地凑过来,哪有半点儿猴样,通人性极了,像终于佛门悟道的大弟子。

噢不,这不还是猴儿嘛。

他被自己脑袋里的烂梗险些逗笑,眼前是放大了无数倍的一张俊脸,英气蓬勃,刘旸总是能从其上的眉眼间看出一丝忧郁,但他会好心地用言语掩饰,接着和其他人一样,只专心做一个顺风捧人的前辈。

他几乎要亲下去了。

刘旸想着,吻一下不算什么,付航不就为这个来的吗?就当奖励他专程一趟,年轻人的执着心啊……

可是,到底没有,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付航的头,圆溜溜的寸头,发茬微硬,戳在手上痒。

他总不能因为跟人赌气,就欺负小孩儿吧。他没想过辜负别人。

付航咽咽口水,不理解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像在被安抚,可心里却涌上些更深沉的什么。

“我们走吧,可以出门啦。”他放下手,语气洒脱。

“这么早?”付航仰着头问他,仰着头,视线澄澈,但表情有些失落。

付航知道刘旸几点的航班。他买的同一趟。别问他怎么打听到的。

他突然直起身,大手直接攥住刘旸的腕子。

“不好意思。”

做不好的事情前,先道歉,结果总会好一点。

付航的执行力又一次得到了发挥。

他把刘旸拉到怀里,用触吻代替询问。

他也不需要答案,反正他不会乐意听。

刘旸被他动作吓蒙,直接定在原地,对方的唇热热的,牙齿咬在他嘴巴上,热息传递过来。

花果香啊。

真是花果山美猴王?

当然不是。他是妖怪来的,力气特别大。

刘旸被他亲得嘴疼,忍不住嘶了一声,张开了唇,露出了小半截舌。

付航维持着惯有的礼貌,哑着嗓子问他“可以吗?”

但还不等刘旸反应过来可以什么,他的舌头就卷了上来,向他的唇舌发起猛攻。

一碗有后续的冷饭,祝小旸生日快乐。

隔壁一位老师的设定!这里搬搬

*尺度问题删节一段。

*衔接上文

再早的时候,借着考前放松的名义付航拖着刘旸去过公园里划船。蓝色的塑料小船顺着湖水流动,他们划到湖中心,柳枝在湖边飘动,他笑着借口好奇,把那枚戒指拿到手里细细观摩。戒圈略大,还有些许划痕,他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端详。刘旸说,那时候穷,结婚结得着急,只买得起这样的款式。

付航说,也没刻名字啊老师,岂不是随便换一个也不会被发现?

他一挥手,坠进湖里,泛起点点波澜。

刘旸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塑料的船只一晃将他差点摔到湖里,付航伸手去拉他,男人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跌坐在船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头发,眼镜跌落在地上,不再隔着镜片,那双美丽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刘旸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塑料的船只一晃将他差点摔到湖里,付航伸手去拉他,男人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跌坐在船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头发,眼镜跌落在地上,不再隔着镜片,那双美丽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付航翻过手,银色的圆环仍静静地躺在那。

给我补课的钱不够换一个更好的吗。付航笑盈盈地,问得天真无邪。

男人显然是真的恼火了,爬起来一把夺过戒指跌坐回位置里,胸腔起伏,明显地忍耐着什么。付航乐了,这样挺好,装什么啊,刘老师。

这些话他现在都不说了。

付航从前的房间宽敞明亮,墙上挂着篮球明星和电影海报。他在那个房间里吻女孩,也吻刘旸。他父母对他无所期望,也不常出现。他隐约听过他们争吵,母亲啜泣的声音和被推搡后肉体与柜子沉重的撞击声。他听说她从楼梯上跌下来去了医院,他坐着车去医院,听见病房里愤怒的争吵。他站在门口了一会,转身把手里炖的汤托给了护士站。

湖边以后,刘旸说不再有空为他补课。过了一阵,又发信息说档期空出来了。

他们约了周日,早上刘旸风尘仆仆地坐地铁来京郊的别墅,付航拉开门,男人穿着他自以为品味很差的宽大服装,头发像个鸡窝一样乱得惹人怜爱,还特意留了点胡茬没刮。付航乐了,什么意思,刘老师?

刘旸局促地在大理石地砖上顾左右而言他,付航伸出手,短短的胡茬毛茸茸的,他爱怜地用指腹拂过,然后用力压下去,男人噤了声。

他们在付航的房间里,付航吻他,尝到牙膏与烟味,春日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正透进来,窗外树影斑驳,照在他们身上。【删减】

刘老师,刘老师,刘旸,他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删减】

怎么了?

他皱眉,是你爸的事?

刘老师,别多问了。付航站起来,个子高了他半头,套头T恤松垮地挂在他身上,长开的五官已经隐约有了成人的模样。

你爸还没有音信?你妈那边有联系吗?

你别操心了,付航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刚想点起,打火机又被刘旸夺过。方才为了散味开了窗,风吹进来,他们都冷静了许多。刘旸挑眉,他还裹着付航的旧衣服,衣摆长了一截,头发吹得柔顺,看起来全无威信,付航眼眶有些酸涩,别过脸不再看他。

刘老师,他说,有些委屈,他俩不会联系我的。无论是不是警方找你来的,我可以告诉你,钱也不在我这里,我也是刚知道他们贪了这么多。

我现在就他妈是个累赘,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刘旸被他推出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他仿佛被迎面揍了一拳,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拿着火机,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深呼吸,再深呼吸,举起手狂拍门。

付航,你他妈开门。

浑蛋,睡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他妈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

我衣服手机还在里面!劫色还要财了是吧,开门!

插销转动,露出一个缝,里面的人试图把手机这么丢出来,刘旸咬牙豁出去地把一条手臂塞进去,木门往里压的时候他和门一同发出痛呼。他咧着嘴,表情痛苦地往里挤,里面关门那人有些无措地松开手,被他推着倒在地上。

刘旸下意识地用手垫住对方的后脑勺,金属的戒指磕得两个人都疼得眼冒金星。

付航大骂刘旸你有病吧,男人咬牙切齿地举起另一只手,然后停在空中。

短发少年躺在地板上,圆睁着一双眼,眼眶通红地吸着鼻子。他们下半身紧密地贴着彼此,却与方才那温存截然不同。刘旸坐在付航身上,伏下身,把那个孩子的脑袋紧紧地搂在怀里。

刘旸来到北京上学的时候,路过国子监,让人拦住算了一卦。那时候那条街还是有名的算命一条街,大师们坐在棚子里,一盏极亮的灯烤得人在北京的寒冬里使劲流汗。

刘旸那时候头发更长一些,被刘海遮盖住一双晶莹剔透的眼,一张脸还有些婴儿肥。大师看着他啧了两下,又让他伸出手,用枯枝一样的手指在几道掌纹上细细地划过。大师看完抬起头,刘旸心里紧张,脸上看起来就有些哀求的神色,老头嘿嘿一笑。你以后财运不错,可惜太多情,成也在情,败也在情。

老人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紧,他被拽得惶惶,看见那张脸挤出许多皱纹蓦地逼近。你这个命格有个循环劫,如若不解,熬不过三载。

你会死。

那天晚上他裹在棉袄里,自习时趴在课桌上不住发抖,旁边人推他也没反应。听见周奇墨的声音,他抬起头,周奇墨弯下腰,用额头贴他额头,刘旸努力睁着眼,因为方才趴着压迫眼球而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呼吸间白色的水蒸气拂过皮肤,唇,齿,脖颈,湿漉漉,热腾腾的,他一个激灵想要后撤,重心不稳地绊倒了,后颈被人稳稳托住,滚烫的皮肤贴着冰冷的手。

他被吓得发了高烧,一连几天。父母都在内蒙,一时赶不过来,就在老师宿舍里借住。夜里他挣扎着醒来,床对面亮着一盏灯,听见人写字的声音,断断续续。刘旸动了动,手腕空空,他头上冒汗,挣扎着想要起来找。

那人匆匆赶来,把东西塞进他手里,“在找这个?”

他睁着眼睛,试着聚焦,手里一串火红石榴籽般的珠串。他握紧了手,浑身卸了劲,躺了回去。

周奇墨叹了口气,又回身去桌边坐下。

小旸,你信这个?

我信。

为什么,是有什么根据么?

刘旸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想起小时候那些故事,阿嬷虔诚的祈祷,消失的马又回到水边。他知道这些没办法说服别人,于是垂下眼。

我不相信命,但我相信报应。他说,转过头把脸埋在周奇墨的枕头里。

他接下来付航这个学生那天,恰好从柜子里翻出那串买来化劫的手串,兴之所起就戴着出了门。北京雾霾,他戴着口罩,坐地铁下来的时候,手串的皮筋和口罩的绳子缠在一起。着急一扯,皮筋崩裂,红色的珠子像雨一样落下,东西琢磨,在拥挤的地铁里散落得满地狼藉。

他着急弯腰在地上摸索,也只捡到四五颗,车子滴滴地响起关门提示音,刘旸挤下车,回望雪白的车体和人头攒动的车厢,心下茫然,似乎有什么就这么离他而去。

捏着珠子,他在地铁站蹲了下来,想要痛哭一场。手机嗡嗡地震动,询问他是否到学生家里的消息来得更快。刘旸摸了摸脸,竟一滴泪也未落下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继续赶路了。

关于昨天微博视界的一些造谣,可以当成《捏捏》的后续,也可以单独看

很无聊很流水账

另外两人只笑着看他,但不接话,唐香玉的眼神里带着了然但不戳破的心知肚明;至于黑灯,那恐怕只有墨镜知道。

刘旸在那头嗯嗯说快了快了,上车了上车了。

付航啧一声说敷衍,你快点行不行啊?

刘旸又笑着嘿一声,干嘛啊?都说上车了,还要多快啊,是我还是你能让车子长翅膀飞过来啊?

你飞一个呗。付航随口说瞎话。嗯?伊卡洛斯,飞一个。

那当然不一样了。付航说,就当我想跟你一块走呗。

半晌,刘旸说,快到了,就这样吧,到时候见。付航没再纠缠,这下倒是乖乖应好,说刘老师路上注意安全。

刘旸说他走不走红毯都一样,坦白讲,付航在心底也这么想自己。一年一度的微博视界,众星云集,不认识他他不认识的人占多数,人来人往笑脸逢迎,比起什么颁奖典礼,更像大型犬类动物社交——微笑,点头,握手,微笑。这个说付航老师我很喜欢您,那个说年度冠军您实至名归,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张口都能来,付航也无心探究他们眼里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说的些似是而非的话,左手边的座位依然空着,他真正在意的人还没来。

到哪了?

没回。他等了五分钟,最后泄气地把手机一关重新放回到口袋,靠在椅背上盯着前方发呆。偌大的会场内,无人在意一个小人物此时此刻的心境,就在这时,他听见身旁传来一道熟悉而轻快的声音,回神了,想什么呢?

他转过头,看见刘旸站在他面前。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脚步声隐藏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他一个人默默地穿过人群朝他走来。打理精致的发丝分开散落在两侧,他深色的瞳仁掩藏在蝶翅般的眼睫下微微晃动,自精致顶灯投射下来的金色光芒在其中熠熠生辉,像熔化的琥珀流淌出粘稠的、蜜糖般的松脂;就连那张稍显疲倦的面容下所盛开的笑容也是金色的,天衣无缝地融入在着金碧辉煌的场所,简直好像透露出某种悲悯的神性。

付航呆愣着,他不确定自己此时脸上作何表情,被他注视的那人则神色如常地在他身旁落座。刘旸向他的方向微微歪头靠过来,付航闻到他耳后浅淡的香水味。

今天这么帅啊。刘旸转过脸来,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眉毛戏谑般地扬起,点点头说嗯,今天终于像个人了,不像猴了。

付航忍不住又想挠头,但裁剪合身的西装使他的手举到一半就停下来,最后只能讪讪地将其放下,在刘旸的注视下目光心虚地闪躲,张嘴八百次最后说出来一句,您……你也很漂亮。

哟。刘旸微微向后一仰,指着自己说,我啊?说完又转头四处去看,是一个寻人的架势,一边看一边笑道,这一屋子人哪个不比我漂亮啊?你多少夸我一句帅呢?

也帅,也帅。付航顺着台阶下去赶紧出声附和,拧过身子坐正了。

颁奖正式开始后便没了方才的松散,付航看到刘旸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起来,低头理了理自己平整的领带,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愣了一下,低声说看我干嘛?看前面,要开始了。付航这才后知后觉地哦哦两声,正要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突然又被人叫住,哎,等下。

香味比刘旸的手更先抵达,领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拉力,付航僵硬地低头,看到刘旸的额发和垂下的睫毛,片刻后刘旸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拍拍他的肩膀道,有摄像机录着直播呢,你注意点形象。

台上的主持人笑容满面公事公办地推动流程,付航坐在底下,手心不由自主地揪着大腿上的布料来回搓动,身旁若有若无的香味萦绕着,像钩子勾住了他,他不得不绷紧十二分的神经提防不知何时会突然从某处冒出的摄像头,拿出自己一百二十分的自制力克制自己别去看身旁的刘旸;只是肢体动作骗不了人,可他自己就算了,为什么刘旸也和他靠得那么近?近到不单单是香味,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被定型过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侧脸、耳廓,刺刺的,像细小带着火花的电流。

这时候感到手背被人打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僵直了脊背,耳边响起刘旸的声音,别揪了,一会儿上台的时候裤子都皱一块了。

他像上课被老师抓住开小差的学生,只好乖乖把手松开,心里想的却是刘旸怎么知道他在揪裤子。

上台领奖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借着刘旸发言时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看。他得弯下腰才能对上的麦克风,对刘旸来说似乎刚刚好,光又一次落在他身上,他捧着奖杯,微微绷紧了身子学他大喊“passion”,付航盯着他后脑抖动的发丝忍不住笑。

这抹笑意一直到他们下台也没有收回。他和刘旸一前一后地走下台,只余半臂的距离,他的目光扫过摄像,猜测着在镜头里他们看起来是否并肩。短短的、被光芒笼罩的一段路,他们从默默无闻的漆黑走向光芒万丈的坦途。付航从未如此希望一段路可以无限延长下去,长到他和身边的人可以慢慢往前走,走到世界尽头的角落,他可以举起对方垂落身侧的手,可以听到人们的那句“让我们祝福”而不是“让我们恭喜”。

颁奖典礼结束,盛会落幕,一如喜单决赛过后,空荡荡的世界只余下他们两人。唐香玉拉着黑灯上了另一辆车同他们告别,他们穿上便装外套微笑挥手。十一月初的北京的夜,付航偏头看见刘旸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眯起眼,柔软的额发轻巧的晃动,他蓦地注意到对方眼下一抹浅淡的灰色印记。

不知是方才在那儿不小心蹭上的。眼下最合适的做法应当是出言提醒,但付航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尚还温热的手掌搭上刘旸的面颊,拇指悬停在他眼下的那一寸皮肤上方堪堪一厘米的地方。

刘旸猛地顿住脚步,在路灯下,付航看到他润泽的眸子捎带慌乱地朝自己看过来,不由得屏住呼吸,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紧张,只是帮他擦擦脸而已。

指腹轻轻落在那处皮肤上时,他感到掌下肌肤的温度变得灼人般滚烫,刘旸不知所措地嗫嚅道,那个,涂了粉底,别、别亲……

付航也顿住,眼睛一下瞪圆。

这下不知所措的人变成两个。

他捧着刘旸的脸,不知应该是擦还是不擦,乱七八糟各种思绪在脑中打架,猴脑过载宣布罢工,他通红着脸,庆幸路灯昏暗刘旸应该看不清楚,用比对方更小的音量说了一声没关系,那个,生日快乐。

暗月无声,群星喧哗,闹哄哄的僻静处,他俯下身去,轻轻的吻降落在刘旸的唇角,虔诚得像亲吻路灯下的神明。

老师教你点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

是师生pa,对不起我是真不会起名…

▁▂▃▄▅

“周奇墨和他说的时候他没信,也没指望付航会明白。”

晚上庆功宴,刘旸在阳台上见到周奇墨。聊了两句,想到楼下抽烟,在拐角处碰见了付航。

“怎么在这?”他问。

付航说躲一躲。

“躲谁?”

付航说,“可别问了。”

刘旸笑了笑,他跟付航借了根烟,又要了个火。

他们很早之前碰到过。那时候刘旸状态不好,付航憋着股劲,上去框框炸场,下来又在角落里呆着。散场时候在抽烟的地方碰上,刘旸要了根烟,付航给他点了火,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沉默地抽了一根。

回到后台石老板问,新人不错吧,刘旸没...

回到后台石老板问,新人不错吧,刘旸没过脑子,玩笑地说了句,下次这样的别安排来开场,后面谁也接不住。刚好付航从侧门进来拿包。三个人局促地站在一间狭窄的化妆室里。镜台的灯熄着,付航抗上包,往外走了两步,没回头,说,教主,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应该知道。

垂手站着,烟烧手心,他问,“感觉怎么样,总冠军。”

“挺好的。”

“真好,那就好。”刘旸这话出于真心

“您别糟践我了,刘哥。”付航说,他老用这些北京孩子的劲脱身,刘旸没忍住笑了起来。

“怎么糟践你了,”刘旸说,“来来来,过来让我糟践一下。”

付航本来东倒西歪的,一下子站直了赶紧摆手,耳朵都红了,“都是有家室的人,您可别开玩笑了。”

刘旸哈哈笑了起来,在人堆里他时常是那个认怂被打趣的,付航和他撞了型,如今又挨他一道欺负,总是不太好意思。“所以呢?都一块录了三个月了,不至于这点事看不出来。”

付航苦笑。

“难受了?”

“不太习惯,”付航说,“总感觉不对劲。我一直觉得这时候我该特快乐,但是好像又没有。”

“特平静?”

“也不是,其实这几个月我想了好久今天,晚上做梦也梦见过,拿起奖杯,感谢爱人,然后乐一天,拍视频,感谢所有人,告诉他们我多牛逼,赚大钱。”

“嗨,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付航说,他把烟按了,有些不好意思。他喝了点酒,心里难受,总需要个出口。可刘旸实在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他知道刘旸也恐怕不那么好受,只是在场上忍着。过去几个月他们两个被安了许多剧本,谁也不舒服,但是到了场上就得按场上的规矩来。

“道什么歉,”刘旸举起手,“欠你根烟,随便聊聊。”

刘旸在预备阶段第一次见到付航的时候,付航坐着,双脚分开,两只手搭着腿,仿佛一根松懈下来的皮筋,不知道哪一刻会弹飞出来。刘旸熟悉这种表情,他在新东方那几年,走在班里,总有几个在后排爱迟到的男孩,总控制不住抖腿,双目圆睁,仿佛下一秒要冲向哪里,撞得头破血流也没事。年轻的身体里藏着一把刀,下一秒雪白的利刃就出鞘。

但此刻这人看着像是被自己的胜利打败了,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而刘旸最看不得这个。

“嗨,谁知道呢,”付航低下头,脚在地上来回蹭动,“我在台上的时候能感到一种力量,不受我的控制,正在改变我。以往这力量是自上而下的,压着我,我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对抗它。如今这股力气忽然没了。我总觉着我压到谁了。我擅长对抗逆流,但忽然让我顺流而下,我就害怕。我害怕的事太多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怕失败,我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今天忽然发现,我有点怕成功。”

刘旸站在那,付航站在消防梯的阴影下。火星明灭,他想起付航当年抽的好像也是这个便宜牌子。付航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在同一个剧院演出,和行业里最早交到的那几个朋友玩,抽同一个牌子的烟,爱同一个人。刘旸知道,付航不是不动摇的人,只是从动摇到坚定中间那段里他刘旸需要的,付航有。

后来他去木偶剧院看付航的演出,去之前特意戴了口罩帽子,看起来十足一个亏心模样。秋天的风刮得猛烈,他鬼鬼祟祟地在天黑的人群里排着队,等待一个审判。台上灯光如昼,他坐在台下,眼泪流进口罩里,他不得不在黑暗里佝偻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那天晚上他把这牌子的烟全抽了,自己一个人坐了很久,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来。他女朋友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说,给他温了水,把卡马西平放在茶几上。他时常感到自己想死,那天尤甚。

他像自虐一样,后来又去看了许多场,看到脱敏,也可以轻巧地在播客里推荐的时候,终于不再去。后来一起录制十几个小时,他想去解开这事,付航总是轻巧地绕开,刘旸也不好再提。

付航笑了笑,这次没有铆足劲睁大双眼,眼皮沉沉,看起来只是对一切都感到无趣。“甚至我都有点怕这段话。”

烟还燃着,刘旸站直了,抬头望,最近下雨,上海也不怎么见月亮。

付航最后说,“我其实有点羡慕小罗。”

“嗨,谁不羡慕小罗。”

刘旸的烟抽完了,伸出手拍了拍他,“好点了吗?”

风吹过来,白色的花落到潮湿的地面上,水面上漾起波纹。付航站在那,两个人好像又回到那时侯的状态,很多话不需要说,也知道对方懂。但再多的,就说不得了。

每个人都只能对抗自己的孤独。

角落里一会估计还得有人来,雨终于不下了,他们也站在这,一切过去了。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刘旸顿了顿,“我们都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应该也知道。”

这旧账总算还是翻了出来,付航装作扶额,这会那机灵劲又回来了,他无知无觉这话语背后是什么。他还是一样地注视着刘旸,只是他变了,刘旸也变了。

他和付航,和当年到底不一样了。刘旸笑了笑,他向前两步,伸手虚抱了抱,双臂合十的时候闻得见双方身上的酒味,带着寒气的身体不重不轻地虚虚回抱了一下。刘旸闭了闭眼,没在社交礼仪的3秒内松开,心里那话盘旋了几圈还是说出来了。

“好好活着,别哪天死了。”

“哪儿的话,”松开手,付航抬起头笑了笑掩盖自己的神情,摆摆手,“得了,回头你可别给我写成段子。”

刘旸看着他离开,他方才咽下了后半句,心里嘲笑自己一句,果然这种话听的时候都不信。

他从地上捡起那朵花,潮湿的花瓣上面水珠露露。他放到鼻子前闻,有点香味,也有点烟味。

他们这样的人,创作是为了救自己。功成名就会让他们看见汲汲营营时候未曾凝视过的死。

周奇墨和他说的时候他没信,也没指望付航会明白。

刘旸拍了拍衣服,远远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开出大门。他转身拈着花回去了。

*

下楼前他碰到周奇墨,一个高个显眼的人和女朋友一起在酒局里迟到早退,今天哭的那两回被人反复打趣。周奇墨看见他,和女朋友说了句什么,女孩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刘旸等着他走过来,结果周奇墨走了两步,停下来了,举起一只手,比了个六在耳旁。

周奇墨看着他,他们离得远,以往被俯视的感觉减轻许多。刘旸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终于获得了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从自己心魔里解脱出来,才作此感。刘旸干举着一只手,笑了笑,他们两个相处模式又有点像小孩玩闹了。

“怎么了,周老板。”他问。

“关心一下你,”周奇墨说,又忍不住调侃他,“虽然教主功成名就,也不用我的关心了。”

刘旸顿了顿,没接那句客套话,垂下眼,“我永远需要你的关心。”

他自然远不觉得自己到达了什么功成名就,却想到当年的周奇墨或许亦如是。在上海碰见,他强迫周奇墨尽地主之谊陪自己散步。周奇墨和女朋友住的地方靠近市区,他们走的地方铺着红色的砖,道路干净整洁,没有北京宽敞,却别有一番生活趣味。公园角落里放着各色健身器械,周奇墨介绍他最近新欢:一个锻炼背部的转动圆盘。

刘旸没忍住,吐槽他这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涯。

周奇墨还是那副温吞模样,笑了笑,说是啊,现在每天早起,晚上早早睡下,白天泡茶,出门健身,过得像个退休的样子,根本没空年轻。

刘旸敏感,琢磨出里面有些不对劲,又碍着身份,不知该怎么问话,脑子一抽,用了原来在单立人那招。

“好点了吗?”刘旸问他。

更早的时候,刘旸打着学英语的旗号在网上看外国电影,误打误撞抓着一部讲精神分裂患者的数学家。后来他刚确诊双相那阵子,总疑神疑鬼,病得难受得时候会想自己是否也会发展成那样子。他向往那种痛苦换来的成功,认为一个人努力到疯了世界就也会终于放过他,给他想要的一切。梵高一辈子没有见证过自己的辉煌,而那个数学家却和平地与自己的成功和疯狂共处一室。

介甫同志说,周奇墨是和痛苦共处一室的人。

单立人更早的时候在胡同的一间小房间里,后来搬到园区,再后来有了整洁的窗几和桌子和方便去抽烟的天台。可想起的时候,他仍然会想起最早那个小房间,阴雨天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潮湿的锈味,他有时候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离开,他借口写稿会在那里再呆一会。房间的灯还是老式的灯泡,泛着昏黄的光。周奇墨总是在那读书,美其名曰为了家里省电蹭公司的灯,窗口是他的位置。

有一阵子,熟悉到他们进门与离开都只需要招呼一声,无需再做太多客套与解释。有时候刘旸其实写不出来,也不愿回去,就捧着本子在房间里干坐着,偶尔会听见周奇墨翻书的声音,夹在窗外的雨声里。他从苦闷中抬起头来,年轻的周奇墨坐在那,看起来像是专注,却被一瞧就不自在。一盏晕着光的灯横在他们中间,像是一点忍耐,一点借口。

他们都对不可留之事存有留恋,因此在阴天的房间里彼此都无法启齿地磨杵着,谁也不愿离开。但周奇墨还是离开了。

他偶尔回来的时候,刘旸也碰不上,听播客的时候会听到近况。听见他在爷商的播客里被人左支右绌,像绿色的星星落在黄色的海洋里,仍然用自己的慢悠悠的腔调回答着。金色的雨落在漆黑的路上,周奇墨本能地感受到那里是个巨大的名利场,小心翼翼地在其中周旋,让他们利用他,利用他的名气,利用他的傲慢,还要守着尽可能不伤到那一方小天地。

那天周奇墨许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今天的刘旸也忽然明白了,不是不想答,是不能答。我离开你,过得好是惩罚,过得不好是谴责。

怎么答都是错的,不如不答。

“现在我们站在这儿的时候全好了,”周奇墨那天回答,毕竟周奇墨是比刘旸对自己更诚实的人,“等你走了以后就不知道了。”

“好点了吗?”

而刘旸此刻看着他,灯光温柔,他像是隔着时空看见那时候的周奇墨,说:“好没好都一样过。”

七月的时候,刘旸坐红眼航班从北京往回飞,气流颠簸,他又犯了老毛病,坐在飞机上想遗嘱。回来开读稿会的时候还没缓过神来,以至于他见到建国的时候愣了一下。

周老板去医院了,导演组说,你们先读,他说回来再看。

奇墨怎么了?

刘旸翻出手机,点亮了屏幕,停了停,又抬起头。

那过稿吧,他冷静地说,又把屏幕熄了。

没过几天他自己烧了起来,开始是低烧,脑袋还算清醒,就还撑着赶场。健身教练看出他状态不对,问他是脖子以上难受还是以下,刘旸还赶紧拿手机记了个梗。等结束到家了,他终于是感到大事不妙,撑着量了个体温,一看吓一跳。

“有点发烧,”他说,然后听见周奇墨捂着话筒和那边沟通,过了一会又回来,用沉稳的声音说,“你先休息,这边有我。”

刘旸叹了口气,先把沉重的脑袋安放回枕头里,脑海里某一处他知道至少这一边不需要操心了。这是种熟悉的,又不该熟悉的安心感。

“你身边现在有人吗?”周奇墨问。

他听见周奇墨那边打字,“我和你经纪人说了,她会带点药过来。”口气终于从公事公办切到了一种无奈,“你啊,别硬撑。”

刘旸哼唧唧地笑了两声,“五十步笑百步。”

周奇墨顿了顿,终于也带了点笑意嗔他,“净贫嘴。”

两人各一场病,却好像病到一块去了。好了以后,刘旸在两地各自大胜了一场,然后周奇墨又病了。

刘旸打定主意要把那句“别硬撑”还给周奇墨,站起来不引人注意地往那挪动。房间里选手占了一半,导演组占了一半,空调嗡嗡地制冷,房间却还是如火炉一般。周奇墨站了起来,正和杨笠建国说着话,隐约能听见点。

“……你要不早点回去。”

刘旸又走了两步,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笑了笑,“没事,我还想等会看下付航。”

刘旸停住了脚。

七月的那个晚上,他在红眼航班上冻得牙齿打颤。飞机颠簸如坠入天空的波浪中,刘旸昏昏沉沉地想,如果这么死了,他妻女父母应当会分到数额不错的保险金,和一封写了几次、最终在小野出生足月时成稿的遗书。那篇被删改得不足一个五分钟的最终发言里,会有他从未真正愿意展露的温柔,他会表白单口喜剧,感谢老东家,许愿五月天能够转发他的微博,他也会感谢一路激励他走过来的各色人等,而周奇墨会在这个等字之中。

这是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刘旸现在接受了。周奇墨和痛苦共处一室,而他和周奇墨的离开共处一室,和平相处,到老到死。

候场的时候,他和付航坐在一块。付航终于被凝固的氛围弄得受不了了,找话题和他聊天,说,周老板人真挺好的,任劳任怨。

刘旸笑了笑,是,他一滥好人。

你还说他,你也挺好的。

那天可能烧糊涂了,他又答,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不知道说的是谁。

发着烧的夜里,他梦见单立人那间昏黄的小屋子。

他还是靠着墙壁坐着,后面挂着石老板宝贵的墨宝。木头桌子上堆着杂七杂八的稿子和电脑,他走到前方,摸到自己的笔记本,正翻开在还在写的一页,上面写着“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年轻的周奇墨正坐在窗边看书,半天却没有翻过一页。刘旸走到他旁边,窗外雨也静止着,唯独收音机是开着,放着什么歌。

歌里唱,你有没有为爱情流过泪?

刘旸静静地站着,周奇墨的轮廓其实他已经熟记于心,年轻的模样却又有些许不同。眉目里尚还有更露骨的锐气和傲慢。他至今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是周奇墨,他只知道他曾因为周奇墨有过远超应当的喜悦、痛苦与绝望。

而一个人不应当注视另一个人太久。

Summary:付航捡到了一个和刘旸共感的捏捏。

预警:半架空现实向,一切都是我的造谣。小羊生日快乐,两位老师友谊长存。

01.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待在休息室里的选手零零散散地坐着,大家或假寐或默稿,自...

待在休息室里的选手零零散散地坐着,大家或假寐或默稿,自顾自地圈起一片天地;而付航字面意义上的瞻前顾后则在这一片心照不宣的平静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兀自坐立难安,抓耳挠腮直到刘仁铖实在看不过去,对他说付航你身上痒就去洗澡。话音落下,挨得近的几个选手都转过头来看他,关系好一点的揶揄道怎么你也会紧张啊?他尬笑打哈哈圆过去,转过头来时却撞进另一道目光。是刘旸,他也回头看他,但没说话,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又像飞机失事般陡然坠落下去,刘旸只留给他一丝笑意,如同碰撞后的烟雾慢慢消散。

不对吧,这太夸张了,完全不对吧?他心想着,伴随着莫名的热度烧到脑门,“腾”地站起身,顶着刘仁铖费解的目光抛下一句“我去厕所”便落荒而逃。他没去厕所,转而跑去无人的幕后,四下查看没有摄像机的存在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慢慢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儿。

正方形的透明PVC袋,堪堪只有他半个巴掌大,里头装着一个雪白的圆脸兔子,看上去更加袖珍,像是小时候买的五毛钱一包的棉花糖,胖乎乎软趴趴,和他这一身铁灰色工业风完全搭不上架。但眼下,他就像捧着个易碎品似的捧着这小玩具,和里头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一个小时前,他在化妆间门口捡到了这只“兔子”。

“各位老师们,你们谁掉东西了?”他捏着袋子的一角推门走进化妆间,里头正妆造的几个选手脑袋都被造型师固定得一动不动,因此只能从镜子里头看他,嘴上招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可惜转了一圈手上的东西依旧没人认领,付航有些为难,又捏着袋子晃了出去。往外走的时候他迎面碰上翟佳宁,对方指着他的手说你这捏捏挺可爱的啊。

“‘捏捏’……”付航复述着这个叠词,表情古怪像是这两个字在他嘴里把他打了一顿,“这玩意儿叫捏捏啊?”

无论是“捏捏”这个名字还是小兔子可爱的造型都和付航本人太有违和感,翟佳宁都没绷住乐了,“昂,就用手捏的‘捏’,你没听过啊?最近挺流行的。”

“哦,哦,现在听过了,之前好像也在网上刷到过。”付航又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努力回想过后确实在脑海中找到一点稀薄的印象,“那,它是干啥的啊?”

刚不说了,就用手捏嘛。就一解压玩具。翟佳宁用手指比划着给他示意,付航看看他的动作,自己的手指也相当诚实地挪了过去,试探着在小兔子圆嘟嘟的脸上戳了一下。哎,别说,手感挺好的。翟佳宁还在一旁指导他,说你可以上手捏的,用点儿力嘛,包手心里揉吧它也行,这玩意儿不便宜呢,一个卖小几十。付航心想这也不是我自己的啊,万一给人捏坏了怎么办?但他回味着方才指头上的触感,又不由得觉得手痒,带着点忐忑和跃跃欲试的情绪,伸出两根指头把小兔子夹了起来。

他捏了第一下。兔子的脸微微凹陷下去,像一小块奶油冰淇淋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捂化在掌心,只能软绵绵地包裹着他的指尖,把手指微微挪开,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暗示,付航竟疑心那兔子是否换了个表情,原先笑眯眯的样子现在看上去怎么要哭不哭,微微变形的小脸缓缓回弹,可再怎么看都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高兴了。

付航盯着它瞧,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种小玩具会收获那么多青睐——因为实在太可爱了。在此之前他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上一个被他用这个词语评价的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毕竟像小猫小狗小兔子,毛茸茸的动物幼崽当然很可爱,人类见了就不由自主地夹起声音来说话。付航却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地理解了何谓“物极必反”,过于可爱的事物反而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呵护才好,大概率会将人的情绪带领到另一片截然相反的海域里,兜头打来的浪并不是什么保护欲。

察觉到自己竟对这么个小玩意产生“施虐欲”后的付航吓了一跳,既心虚又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使劲捏了两下。只是他刚松开手,兔子的圆脸还来不及恢复原状,就听得前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叫唤。这声音陌生又耳熟,付航把捏捏往口袋一塞就甩下翟佳宁大步往前走去,只见那拐角的地方正蹲着个人,白衣服,整个人蜷起来塞进墙角的阴翳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那个……教主老师。”付航张张嘴,要落到那人肩膀上的手转了个方向搭上自己的鼻尖,又慌张又无措地地揉了揉,半弯着腰下去小心翼翼地查看情况,“您,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蹲在那儿的人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叫声还把人给引来了,付航甫一出声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便看到他肩膀抖了一下,没来得及定型的卷曲发尾也柔软地上下晃了晃,这才转过头来。付航见他脸还皱着,不知怎么就联想到刚刚被自己捏过此时装在自己口袋里的兔子——太大逆不道了。付航在心里唾弃自己,忙不迭地把手递出去,要搀对方起来。刘旸摆摆手,自己扶着墙直起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尴尬,目光躲闪地说谢谢啊,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付航也是愣,听到他这么说就去翻自己兜,说您等会儿啊,我来的路上揣了两块巧克力在身上,您等我找找……刘旸哎了两声说不用不用,举着两手在半空中推拒,其实离碰到付航还有十公分,最后自己讪讪地将手虚虚收拢在胸前,下意识地绞着手指。但很快,尴尬的人就变成了付航。他把自己衣服口袋都翻遍了,直到摸到右边装着的兔子捏捏时才想起来,巧克力被他装在自己的衣服里了,眼下穿着的这身是节目组给发的,当然不在这。

坏了。他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刮子,心如死灰想着这下真完了,却没错过刘旸脸上突如其来的异样神色,只当对方是低血糖犯了正头晕,便更觉自己该死,支支吾吾说不好意思啊教主,我这,换了身衣服……

没事没事。刘旸及时止住了他的话,善解人意地朝他笑笑,伸手指指休息室,说我没关系,我去休息会儿就行,谢谢你啊。

回忆到这儿,付航总算把所有的异状堪堪理清——那时候他只当刘旸真的身体不适,直到刚才,临近上场百无聊赖,他的手不由自主伸进口袋里捏咕那只无辜的兔子,正想着等这期录制完之后拍照发群里问问到底谁的,蓦地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刘旸“唔”一声弯下腰又把自己蜷起来。他的动作幅度不大,除了旁边的鑫仔就只有付航留意到,后者见他难受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下一紧,整个人坐直了些,身体前倾想要出言关心,话到嘴边又觉得似乎没有立场,只得默默把话咽回去,口袋里的手指又不甘心地揉捏起兔子来;而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面前的刘旸几乎是同步地微微颤抖着。

付航就是在这时候意识到不对。

他像被烫到似地“唰”将手从口袋抽出,刘仁铖被他一巴掌打在小臂上莫名其妙,转头想谴责时却发现此猴眼神定定形若呆傻。难不成是在练习使相?刘仁铖猜不透也不想猜,摇摇头便懒得管。而付航本人才顾不上这些,只看见自己松手之后刘旸也不抖了——这回该换他抖了。

付航也不明白自己这算是灵光乍现还是鬼打天灵盖,怎么会冒出这样荒诞离奇的猜测,比他最无厘头的段子还招人发笑,比最唯心的哲学家还要神神叨叨,像一道闪电呼啦啪嚓把他三十年的世界观劈了个粉碎,留下一个小黑猴子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可是这个猜测怎么会这么自然地就蹦了出来,怎么就如此圆满地能够解释当下的种种异常——

他想,难不成这个兔子模样的捏捏,和刘旸共感了?

他不信邪,屏气凝神地又轻轻一捏——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02.

付航万分后悔自己手欠。

小时候爸妈耳提面命三令五申别捡掉地上的东西吃,可没告诉过他掉地上的兔子捏捏不许捡。

思及此他大惊失色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砰”撞上车顶。他捂着额头龇牙咧嘴,这才反应过来节目已经录制完了,自己正坐在回去的车上。司机听见动静从后视镜瞟他一眼,只见这个剃着凶巴巴寸头足有一米八几的男的从兜里捧出个白白嫩嫩的小玩具来,盯着看的神情堪称虔诚。

司机打了个寒颤,只默默把视线收回。

付航没把这个捏捏还回去。

要说起缘由来可以既简单又复杂。付航可能会顾左右而言他地告诉你,这不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嘛。哎你觉得教主自己知道他和这捏捏共感的事情吗?他要是知道的话不也就知道是我捏咕他了……那多奇怪啊,他以后会怎么看我啊?不过他要是不知道的话——应该不会不知道吧?那多危险啊,谁捡到这个都捏两下,他应该也难受吧?……

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问他:那你捏咕他就行了?你捏咕他就不危险?他就不难受?付航会愣住,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也不是,我这不是知道了嘛,那我肯定不捏他了,我就把这个捏捏好好放着还不行……

翻来覆去,或正当或胡扯的理由找了一大堆,说到底不过是出于私心啊。

什么私心啊?

这又把付航给问住了。

呃,就是,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他挠挠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台上台下完全两幅模样,多能说会道的一张嘴都好像被堵住了,显现出少见的沉静。

哎,你那mbti,是认真测的吗?

不记得是多久之前——大概是刚录完第一期节目的时候,刘旸在后台问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夸张,分不清是真情实感还是在做节目效果。

啊?我是啊。他在那双大眼睛的注视下无处遁形,过长的睫毛扑扇一下就吹起一阵风,他不由自主打个哆嗦,低下头搓搓胳膊,说,我真是认真测的。

那我俩一个人格啊,我也是infj。

我是infj-t。付航莫名执着地强调。也不完全一样吧。

哎呀,听不懂。年长七岁的人嘟哝着不接他的茬,自顾自地说,我俩一点都不像啊。

其实挺像的。他小声说。

嗯,什么?刘旸没听清,瞪圆了眼睛往他这儿凑了凑,无辜且茫然地发问,你刚说什么呀?

没事,没什么。那双眼睛,亮晶晶地逼近,好漂亮,付航因此感到一种无从招架的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只有半步。刘旸却也因此停下来。两人于是间隔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付航顷刻就察觉不对,他看到刘旸的眼尾狼狈地向下压了压,像在掩饰什么情绪,但很快又重新笑着抬起头来看他,说不好意思啊。说完他退了回去,两人回到了安全的社交距离,到现在也跨不过。

付航后悔啊,可又觉得实在无可奈何,因为他们两个就是如此相似相近又截然不同的人,同样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而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回忆进行到这里,付航难免会不无悲哀地想到自己曾在忘记了具体是哪个的社交平台上看到的那句话——“两个人格一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没办法成为好朋友的噢”。

好俏皮的话,末尾还要加上一个语气词。同时又是好霸道的话,好没由来。付航摘下耳机扔到床头,手机屏幕上旋转着的播客图标还没停,耳机线乱七八糟缠在一起,把世界分成一块一块大小不均的格子。他伸手摸到熟悉的pvc材质,捏起一角举到自己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圆脸兔子照旧摆着笑脸无知无觉地看他。像是泄愤般的,两个拇指按上兔子鼓鼓的两颊,轻轻捏了下去。此时凌晨两点,付航想象着不知在北京或是上海,抑或是在其它某个地方的刘旸,在这一刻是否会因为他的触碰而在睡梦中蹙起眉头。

不就一个人格测试,算什么啊?什么叫人格一样的人不能成为朋友,有科学依据没有啊?付航烦躁地翻身坐起,想到刘旸那句“我们一点都不像啊”,手指便在小兔的脸上戳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毕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旸不了解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话又说回来了,刘旸何必要去了解他呢?或者说,刘旸何必要向他了解对方那样了解自己呢?

播客里的主播还在出梗打闹和嘉宾嘻嘻哈哈,临了轻飘飘一句倚老卖老半开玩笑的叹息,说你们哪里懂我这种人的想法啊。

我懂的。付航静悄悄地,在心里脱口而出。教主老师,刘老师,我真的懂。

03.

那个,付航,你有没有在这边捡到一个东西啊。刘旸弯着腰把沙发上的抱枕挨个翻起来,显然是找东西的模样。就算一个,嗯,拿袋子装着的,一个捏捏玩具,是个小兔子的样子,你见过吗?

付航挠挠头,闻言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边帮着他一块找一边面不改色地撒谎,啊?什么东西啊,没看到啊。

刘旸哦了一声,脸上也没看出多少焦急的情绪,好像丢掉的东西根本不要紧。他没有再翻找多久,其余录衍生节目的嘉宾陆陆续续进来落座。摄像机启动之前,他听见刘旸压低声音和身旁的周奇墨说话——

没找着?

没找着,你再帮我留心看看。

好。不过你再买一个一样的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周奇墨最后的疑问淹没在导演宣布开始的声音中,付航收回视线,心想当然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很隐秘的,也不甚高级的愉悦感,类似于学生时代和同桌共同拥有同一个秘密;或者再说得易于理解一些,就像刘旸讲了一个只有他能听懂的内部梗。但付航的确为此感到高兴了。

节目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录制进度,付航捏咕兔子的手法愈发娴熟,他和刘旸的关系也在稳步向前发展——他不管节目组要给他们剪成什么王不见王的宿敌剧本,实际上他们的关系也只是从关系不熟的同行变成了关系还行的同行。

当然,这样堪称恶劣的想法自然不会有机会付诸实践。付航借着后采问题说了一通真心话,刘旸总算安静消停下来,他自以为扳回一城,没成想被对方下一句话给打翻在原地。

刘旸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双臂道,其实我经常说,我俩挺像的。

哪说过啊?你明明说的是我俩一点儿都不像。付航好险没忍住出声反驳。一直到后采结束都用带着点幽怨的眼神盯着那一抹紫色的背影,只是刘旸头也不回地就离开摄影棚,他反驳的话也始终没能说出口。

04.

付航决定在节目结束之后将兔子捏捏还给刘旸。

他还是悲观,没对他和刘旸的后续抱有任何期待,成年人有各自的路途与选择,只能说他和这只兔子有缘无份,最终还是要回到它主人那儿去。只是兔子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还,按照计划来说,他会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刘旸的衣兜或者包里,或许就在借着决赛后与刘旸拥抱的时候。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漫天金纸在半空猎猎,像无数只金鸽扇动翅膀掀起狂浪的金色风暴,而他站在这风暴的中心,透过飓风的屏障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坐着的刘旸。后者仰头微笑鼓掌,眼含泪花,金色的光晕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日出般的壮阔辉煌。他们没来得及拥抱。

颁奖完毕又马不停蹄被赶去录衍生节目,录制结束后已是凌晨三四点,选手们打车,挥手道别,各回各家。大家走得零零散散,最后付航与刘旸却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留下来。付航总算下定决心,藏在口袋里的手捏了捏兔子,刘旸本人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看他,只是对视而已,付航却泄了底气,又是摸鼻子又是挠头,半尴不尬地发出邀请,刘哥,一起吃个饭?

一顿饭吃得很和谐,两人你来我往地聊段子、侃生活,谁都没让话撂到地上。几瓶精酿东倒西歪地铺在桌上昭示残局,两人临走前还一人拿了一易拉罐,迎着路灯的暖光漫无目的走在凌晨上海的街头,清浅的酒嗝和随意的低笑裹成气泡,胳膊挨着胳膊,一路风吹得叮当响。直到刘旸趔趄着撞上付航的肩膀,后者强硬地按着他在路边坐下,他们才停下来。

上海的凌晨透着寒意,冷风吹得人酒醒或是更醉,酒量明显要更胜一筹的付航无从辨认刘旸是属于前者或是后者,只能看到对方像真正的兔子那样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朝身旁的唯一热源——也就是他的身边靠。

我这个人很不好,性格有大问题。刘旸喝了一口酒,突兀地开口道。他拎起的手腕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深夜的寒气沿着他后颈蜿蜒低垂的弧度缓缓攀爬,像一座山声势浩大的起伏,只是绵延不绝地压在他一个人的背上。薄薄的眼皮掀起一点,下垂的弧度却圆钝地刺向他自己,他看见付航听见这话后不认同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皮又耷拉下去,翘起嘴角笑了笑。

真的啊,我可不是在骗你。他的语速很慢很慢,抬起头看对面忽明忽暗的街灯,飞蛾在灯下扑火般翻飞,他的脸也忽明忽暗。我从初中开始噢,就和班上的同学关系不太好,我知道的,因为我不一样嘛。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后来我上高中了,转学过去的,我不大高兴,也不理人。我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要学习就好了嘛。于是我就学,一天到晚埋着头玩儿命学,只是等我抬起头来发现大家对我眼神不好的时候,早就晚了。

他顿了顿,静默三秒才继续说下去。第一下意识到的时候我可太难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惹人讨厌的人。所以有一次我考了年级第一,我拿奖学金请班上同学吃雪糕,他们笑嘻嘻和我说谢谢,我也笑,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就骂我是炫耀。

为什么啊?我好久都想不通。为什么我在你们口中就得被说成这样,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想努力最后成了我的错。刘旸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对谁说。努力活着也有错。为什么大家不能心胸开阔一点呢?……

付航闻到眼泪的味道。刘旸蜷缩起来的身体,颤抖的余韵如海浪般疲惫地起伏。他们都被围困在这个破掉的网中。庞大如同积雨云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也许就在这个夜晚被掀开一角,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刘旸身旁经历过这场急雨,只是付航庆幸今晚寄居在他心上缺口的那个人是自己。他饮他的泪,尝到他的味道,暖融融咸涩涩,好像是在吮吸骨髓。

我懂的,刘老师,我懂你的感觉。他哑着嗓子开口,只觉得自己的话好苍白。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当面和你说这些啊,我是有倾诉欲,但又不是暴露狂;你以为我喝多了就随便抓一个路人来哭吗?刘旸却笑起来,捏着易拉罐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转过头看他,用通红的眼尾嘲讽。上海的夜晚干干的,天气冷冷的,他的眼睛湿湿的,泪水热热的,情绪很薄很脆,像一块威化饼干,一触即碎,碎屑飞溅四周,奶油状的鲜血淋漓。

他慢慢吞吞地对付航说,没人真的喜欢把讨厌的过往说出来给每个人听的。把故事讲完就算了,别人也就当听了一个故事,就好像看戏一样,发出一两句“真惨”、“原来他这么可怜”、“怎么会这样”的感叹就够了,然后再把它完全抛弃忘掉;但是加上自己的感受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想要描述感受的话就得把自己重新代入到那时候,那样不是很痛苦吗?只有自虐狂才会把长好或者没长好的伤口撕烂把肉翻出来给别人看吧?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把你的人生当看戏。付航很想告诉他,爱你的人不会吃着你的痛苦在舌尖上嚼出甘甜。但他到底没有这么说,他只是默默地,默默地靠近他,铁灰色的外套铺展开,像一只大鸟张开羽翼,他问,那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因为你和我一样啊。刘旸眯眼转头看他,要不是我们是同一种人,我才不把这些说给你听。

付航出声反驳他,刘老师,你明明说过我们一点儿都不像。

这话他耿耿于怀,在心里憋了好久。

刘旸睥他一眼,说,你真的当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啊。

付航对他的这话持怀疑态度,但没敢表现出来。刘旸于是又问他,你自己说你懂我的啊,那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你自己说。

问这话的时候刘旸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手指伸到他肩膀戳戳戳,又或许是酒劲返了上来,整个人东倒西歪看着要跌倒,付航只好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胳膊环过他的肩膀,全然将他整个人包裹进怀中。

只要被人注视,就有人恨你,自然也有人爱你。付航张口无数次,最后只说出一句话,透过胸腔的震动传递过去。他说我懂的,刘老师,我真的懂。

05.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交代了——

兔子捏捏!

付航猛地从床上弹射起来,断片的大脑花了足足三秒钟才完成重启工作。环顾四周,是自己家熟悉的房间,低头一看,还是昨天穿着的那身衣服,揪起领子闻一下,酒味熏得他干呕。他立刻抬手去摸口袋,兔子捏捏还好好地放在里面,此时摊开在他掌心,软绵绵瘫成一小块的兔饼正在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回弹——

合着是被他睡着压了一晚上?!

付航惊恐地长啸三声,心想死了死了死了,刘老师不会给他压死了……!

“喂,终于醒了?”

付航诚惶诚恐,双手捧着手机凑在耳边,一副十分到位的做小伏低的姿态,“哎,哎,醒了,有事您吩咐……您怎么知道我醒了的?”

“废话,你压了我一晚上这会儿终于松快了,我能不知道吗!”

付航眼前一黑,“不是,等等,您怎么知……”

“你管呢,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还我?”

“不、您……呃……什么东西?刘老师,刘老师,咱说的是一个东西吗……”付航抱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忐忑发问。

“还能什么东西,我的捏捏啊!”

“那真是您的啊!”付航捂脸惨叫,“不是,您一直都知道……不对,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然呢!”

“不是,您能解释解释吗……我世界观有点崩塌了……这么魔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啊……!”

“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解释了你也不懂——总之你快点把捏捏还我!”

“哎您要这么说,您不说清楚我就不还了……”

“付航你人品真次啊!”

“反正也在我这儿放了这么好些月了,您之前也不着急要啊,再放放怎么了?您放心,我肯定不乱动您……”

“付航你再捏一个试试!”

至于刘旸要是发现了该怎么办——

无所谓了,反正捡到捏捏的人不伤心。

END

*是祥旸,正文与标题关系不大

00.

“单立人就是脱口秀界的黄埔军校。”

此刻于祥宇正坐在舞台上方那一圈较高的座位。他脑子里面极乱,紧张与焦虑占据了本应该留有稿子的地方,只是遥遥地望着前方站在舞台中央的刘旸——聚光灯与观众视线都集中于他身上,给周身轮廓镀了一层白边,那些振聋发聩的话语伴随着他喉间的吐息浸透在于祥宇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筋络,连带着于祥宇整个人,心脏,肺叶,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颤。

作为上过舞台的人,于祥宇从未对这样的画面产生过什么明显而具体的感...

他早就对这位盛名在外的教主有所耳闻,毕竟单立人这个厂牌在业内十分出名,石墨鹿教这个响当当的名号也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参加正式的录制之前就看见这几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于祥宇还是觉得有些虚幻,好像什么隔阂被打破了。刘旸这个名字在于祥宇的喉间来回滚动,之前给他的转场开过场,虽然记忆已然不太真切,但观众热情的反应让他潜意识里就把“脱口秀OG”这个标签牢牢地与刘旸捆绑起来了。算上之前大大小小的会面与交谈,他们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可看见对方与周奇墨有说有笑地并排走着,想打的招呼与想说的无数话语在心里涂涂改改,终究没有说出口。还没等他把这俩之间的关系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工作人员就要领着他们去化妆间。

于祥宇在节目露天场地举着手机多拍了一会儿——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些陌生。于祥宇之前只是在线下做脱口秀,在狭小拥挤的、需要观众围着自己所在的小台子绕着坐一圈的小房间里,站上台子的中央、拿到了话筒,就代表掌握了话语权,而如此正规正宗的综艺节目对于祥宇来说还是头一遭,难免会好奇,等他把拍场地的视频发送给朋友后,便按照场记小姑娘给出的房间号找到了化妆间,里面已经有人了。于祥宇隐隐约约听见两道音色很好区分的声音,推开门走进去才发现,是刘旸和周奇墨。

“旸哥不冷吗只穿了这一件外套?”

于祥宇只恨自己脑子短路,本想搭话缓解一下周奇墨走后的尴尬氛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聊的,只能在天气啊温度啊综艺啊稿子啊什么的停留。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本来六月的温度就不低,仅仅只是降了一场雨才导致的低温当然让人毫无防备,如果旸哥冷的话,早就自己跟节目组联系了,况且他一直有在健身,身体素质当然好,用得着自己去问?

果然,刘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于祥宇身上,问:“有一阵子没见了,之前太忙了没来得及问……专场的事儿怎么样了?”

“之前效果挺好的,不过录完节目之后还有去别的地方试试的打算。”

刘旸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陆陆续续又有其他的选手进来准备妆造,脚步声与谈话声打断了他原本要继续的话题。周奇墨进来时给刘旸带了吃的,这时于祥宇才知道,原来刘旸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什么都没吃。

心底没由来地升腾起了一股落寞的滋味,怅然若失的感受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化妆师给他上粉底的时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于祥宇点进去,是刘旸发给他的。

这也太官方了吧……于祥宇哭笑不得。不过上次专场结束后的那顿饭局,刘旸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在开专场之前,于祥宇之前一直没和刘旸接触过,仅仅只停留于“熟知”这一阶段。

最开始他还有些战战兢兢——刘老师,单立人的,之前参加过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组合和作品都有一定的热度,并且反响很不错,于祥宇自己也因为这次专场的“合作”而去看过这档综艺,越看越觉得,真的能行吗,刘老师虽说肯定不是第一次给别人的专场开场,但这是自己的第一个专场,万一风格不太搭怎么办?自己初出茅庐,刘老师会不会觉得不太合适?

在后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于祥宇还没能和刘老师说上话——那时刘旸在他心中的称呼还是刘老师。不论是年龄还是入行的时长,亦或是在讲脱口秀方面的技巧和行道,刘老师都是前辈,值得尊称一句“老师”。到后面称呼逐渐由刘老师变为旸哥,还是因为关系逐渐拉近。

话题围绕的是脱口秀。

其实两人开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熟,年龄差有点大,大学专业也不一样,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刘老师比较熟的,英语、Sketch和脱口秀,于祥宇比较熟的,也就哲学和脱口秀了。

于祥宇跟着笑,说,谢谢刘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刘老师挑了挑眉,好像挺意外,说,嚯,这么见外?

于祥宇赶紧笑着找补——谢谢旸哥,谢谢旸哥。

之后,于祥宇管刘老师叫旸哥,刘旸管于祥宇叫小于。

刘旸的妆造不需要多复杂,顶多就上层粉底涂个口红弄弄头发。有时候漆漆和小鹿先去化妆或者补妆,刘旸就在那里背稿和改稿,后来看得多了都能滚瓜烂熟,再揣摩也没意思,于是玩起了手机。

于祥宇凑过来,问,旸哥在看什么?

刘旸把一只耳机摘下来,说,再问一遍,我刚刚带着耳机呢,没听见。

于祥宇一看,好家伙,在看歌剧呢,外国的,也不知道是哪一部。顿时于祥宇内心里捶胸顿足地崇拜,朝刘旸竖了个大拇指。

刘旸笑笑,说,娱乐呢,没什么的。

旸哥,这是哪一部啊?于祥宇眼巴巴地问。旸哥平时喜欢看歌剧和话剧?

叶甫盖尼·奥涅金。刘旸回答着,把手机往于祥宇那边挪了挪,给他看了一眼后又后知后觉似的收回来,自顾自地说,你应该不看这些吧。

说完,刘旸摘下另一只耳机,手机退回主界面,并把屏幕摁灭。

看见黑下去的屏幕,一瞬间于祥宇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心中在猜想,是不是共同话题太少,自己也接触得太少,让旸哥没了和自己谈话的兴趣。

还没得出什么结论,他就看见刘旸把手机收回口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来。

等于祥宇坐下来后,刘旸看着他,问:玩游戏吗?

那时候于祥宇才明白,旸哥这哪里是没了和自己谈话的兴趣,分明是怕自己对歌剧不感兴趣,来找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了。

于是他连忙点头。玩,当然玩。

刘旸一边回想一边说:高超高越他俩喜欢玩英雄联盟和和平精英,其他人好像就玩王者,除此之外还有啥来着……对了,你平常玩些什么?

于祥宇有意逗刘旸,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往下掰——超级玛丽、魂斗罗、扫雷、4399……

刘旸不出意料地笑了,问,你平常玩这些?

于祥宇笃定:对啊,就玩这些,谁说一定要玩新的游戏啦?

节目录完的那一天,又如刚开始那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空气刚被雨润湿过,冷冷的,潮潮的,带着点儿稀薄的凉意。刘旸穿着那件白色西装外套,站在门口,倚着墙,出神地望着外边的景色。

于祥宇从里面走出来,怔怔地瞧了一会儿刘旸的背影,而后如梦初醒般上前,问他是不是没带伞,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

刘旸嗯了一声。于祥宇起初并不明白这是对哪一句的回答,现在想来应该是两句都有。

走的时候虽然打了伞,但雨越来越大,依旧被飘飞的雨丝缠住衣物,整个人都好像有些润润的。于祥宇有意把伞往刘旸那边偏,刘旸好像注意到了这一点,迟疑着说:要不先去酒店将就一晚吧。

嘈杂包裹住他们,像鼓点的节奏进入白热化阶段,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拍打在雨伞上,汇成数不清多少股水柱攀附着稍有起伏的弧度流下。走进酒店后,前台那位女士在录入信息时瞟了他们好几眼。视线回到电脑主页面,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和所有小说与影视剧一样,前台说出了那句令刘旸毫不意外的话:“不好意思,两位先生,只剩最后一间双人房了。”

听到这句话,刘旸下意识转头看向于祥宇。这个情况为难的不只有他一个人。附近可能还会有另外一家宾馆,说不定房间充足,而且两人住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拘束,万一休息得不好就影响了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所以刘旸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没关系,我们——”

“没事,我们就住那间。”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于祥宇就抢过话头,释怀而又有种豁出去般的不管不顾,同时打开包把身份证件拿出来递给前台。刘旸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选择留在这里,是没考虑到其他种种因素还是单纯不想再奔波了。就在他思索时,于祥宇转过头,看到刘旸脸上那困惑迟疑又犹豫的表情,嘴角的孤度慢慢沉下去,眼里的笑意也淡了,语气却如同往常:“要是旸哥不想的话,那我们换一家?”

刘旸摇了摇头,将身份证递给前台,却突然有种被什么给盯上了的不自在。

前台将房卡递给于祥宇并说道:“好的先生,剩下的那一间房牌号是305,如果有任何问题请与我们联系。”

*最后不打算放在联产里的一篇,大概分三个部分。

*含不正确道德观念

临走前他们说,付航,晚上去干票大的,你可别退缩了。付航踢起旁边一块石头,石头边的杂草和球鞋底摩擦被踢飞出去,说,知道了。他校服下午打球时候弄脏了,和书包一样,无论怎么小心注意也没办法彻底保持洁净,到家了又被刘旸念,他干脆解下来外套披在身上,往回走。

他从学校出来,三两下趟过忙碌的街道,一弯腰钻进小楼里。天气干燥得嘴唇起皮,他舔了两下,伸出手去扯,一条血印子,扯到前两天和人打架时候结的痂。他按了按,红色的血像条竖线一样印在了拇指肚上。

这个年纪的男生抽条得快,像手工课上做的陶瓷泥塑,同样的材料在日复一日的旋转...

这个年纪的男生抽条得快,像手工课上做的陶瓷泥塑,同样的材料在日复一日的旋转里捏一捏就变得又高又细,自己都不习惯自己的身体地东倒西歪着。付航两年内换了两套校服,去要钱的时候刘旸捏着他的手,好像惊讶一样地看着骨骼从皮下几乎要戳出来的模样。付航这时候低着头看他,年轻的教师仍然是肉包着脸一双圆润下垂的眼睛,走路时脚步有一种青春的松快劲,付航拖拖沓沓地跟在后面,拖鞋跟拍地板,发出马匹一般有节奏的声响,一前一后,像某种默许和纵容,他在这缝隙里生长。

路上闻到饭菜香味,他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灯。屋子朝北,这个点已经暗了。他哼着歌把书包一丢,打开电视放着,走到厨房里扫了一眼。刘旸不爱做饭,冰箱里永远只是些速冻食品和熟食。付航把冰箱一关,走到卧室从抽屉里拿了点钱,里面的卡马西平盒子随着动作一撞。他掂了掂,摸了支笔在日历上写下要预约取药,转身出门买菜去。

门房仍然假装看不见他,付航做了个鬼脸,在路过书报亭的时候停下来买了包便宜烟。

在夜里因为骨骼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付航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去窗边抽烟。一转头看见冰箱里透出一点灯,年长者头发还翘着,因为摘了眼镜,在厨房摸索着倒水,拖鞋也是这样两步并一步地发着响声。付航脱了拖鞋,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寒风凛冽,他手冻得僵硬,闷声不吭。

刘旸倒了一杯水往回走,留了一杯在桌子上,抬头看他一眼,说,火气再旺还是得穿拖鞋。后来没隔两天,就看见门口多了双棉拖鞋,桌上还多了个小烟灰缸。棉拖鞋穿起来走路声音小了许多,他仍然踢踢踏踏地走路,等着那人偶尔发火。刘旸脾气见长,自从住在一块了就没怎么发作过,好几回总是一只眼瞥着他的脚,忍耐着。

当班主任显而易见地让刘旸消瘦了下去,原本下垂的眼像两扇祭坛,下面两扇乌青的黑眼圈像香灰,祭的是一点青年教师的怜悯之心,再熬两年变成蒲团,那点心也烧干净了,就要像其他人一样,眼神干涸,瞧着人像看木桩一般。他下课比刘旸早,夜里听见人拖着脚步开了门,刘旸见他坐在客厅一愣,刻意直起身来,又恢复那种轻快的脚步走到厨房,把电饭锅里炖了的鸡汤又热起来,等坐在桌子旁眉头已经松开了。

付航乖觉地坐在桌子另一头,两只手垂在木头椅子边,椅子高度不够,两条腿延展到桌子两边。刘旸喝汤,热气像小云一样腾起来,这人被烫得伸出舌头,红色绵软的一条。他梦里拽过这舌头,醒来手心里汗湿得按在床单上就是一道水迹,他想起来生物课让他们解剖鱼,从嘴开始下刀,剖开鱼腹掏出内脏,刮掉鳞片,鱼还能弹跳,腮下的心脏一跳一跳的。付航把鱼的心脏剪下来,红色柔软薄薄的一片,握在手掌心里滑润潮湿。

中午吃鱼,付航没这荣幸,半道被叫去办公室,年级主任揉着太阳穴看他杵在那,“有人举报你今天虐待动物。”

付航张了张嘴,还是说了,“我没有。”

中年男人目光划过他,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躯壳,只看见那些飘在空中的流言蜚语。教室办公室里的空气被风扇一圈一圈地划开,又像水一样,闷热的气息仍然笼在他身上,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躲开那如毛虫一般的热气。男人放弃了和他的沟通,“班里都看见了,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别把你以前那套恶心东西带到这里来。”

他被勒令在窗边罚站,正午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站着,额头上的汗向下流,倒进衣领中。付航想,再多一点就和鱼也差不多了。他不自觉地张开嘴模仿那条鱼濒死时候的模样,在滚烫的热水里面打着圈游动。他时常感觉自己就像那条鱼一样,被开膛破腹,陈列整齐,这是肠,这是胃,这是骨,唯有一颗心脏还在跳动。也就只剩下这么多。

他们唯一偶尔一起的活动是一同看电影。他们都爱看周星驰,剩下的品味相差甚远。早一些时候刘旸还试图培养他,带着一起看那些花里胡哨的外文片和动漫。他们窝在沙发上,付航抱着两条腿,像是被谁勉强塞在了那个位置里,过了一会就看得东倒西歪,呼声震天,刘旸后来也不再勉强,家里几张周星驰的盗版碟翻来覆去地放。

沙发是布艺的,刘旸时常坐在同一处改卷子,焦虑时下意识挠同一个地方,久了就有一道明显的划痕。他们坐在一块的时候,时不时也要伸手去摸。付航撇了他一眼,忽然爬起来,越过男人的身体去抓那只手。

骨节交错,金属戒环冰了他一下,付航维持着那个目视前方的姿势,师出有名地保管了这只手。他们看电影,荒诞的故事里小人物舌战群儒,用歪理邪招把世界扇来的耳光挡住,也就是挡住而已。电影里热热闹闹的声音填满了沉默的蓝色空间,年长的人习惯性地蜷缩起来,一双拖鞋落在地板上,两只脚摩挲着沙发,像是想把自己折叠起来塞进沙发缝里,徒留一根丝线牵挂着人间,那根丝线挂在付航的手上。

付航把脸贴在那只手上,他睁着眼睛,脸颊是潮湿的。刘旸瑟缩了一下,仿佛叹息一般地抹过那泪痕,戒指刮得肉生疼,拇指抚过他唇上的伤口,付航在口腔里尝到铁锈味。屋里没有开灯,光碟播放完了,唯一的光源就灭了。他把人按在沙发上,哆嗦着手去找那人的脸,干皱的嘴唇,湿热的舌头,有驼峰的鼻子,一双躲闪的爱人的眼睛。描摹画骨的时刻,会忽然意识到他原来是这样真切地爱着。

付航难以自制地在黑暗里去吻他,他像是脱离了躯壳一般飘浮在空中看着两具痴缠的身体,一切都是静谧的。

这爱没有谁教过他。不是周星驰电影里轰轰烈烈的死,或回眸酸涩的一笑。这虚构的生活,他是刘旸不再拥有的妻子,刘旸是未能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他们隐姓埋名,被爱、不道德和一个错误捆绑在一起,无法再指摘彼此地活着。

-TBC-

那一抹苦橙的味道很淡,如果不是曾经在晚宴上闻到过一模一样的气味,卡卡发誓自己绝不会在纷杂的片场里留意到空气中这一缕若有若无的香调。他循着踪迹走到不远处的一排化妆室门前——剧组为每位主演都安排了单独的化妆间,另外也有公共休息室方便其他演员补妆。此时其中一扇门微微虚掩着,苦橙的气味便是从里面散逸出来。卡卡的脚步停在原地,下意识抬起头,去看贴在门板上的名条:杰拉德·皮克。工整的印刷字体,后面不知被谁用金色油漆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或许来自哪个omega羞涩的告白。卡卡不禁心头一跳。在得知巴萨在晚宴上给克里斯设下的圈套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对方既然能为了做局而对克里斯的酒杯动手脚,自然......

(全文老地方看)

你的来电,我是否该应该接听?

又或者,我其实应该直接挂掉?

我明明记得将你拖入了黑名单里。

但它却又突兀的响起?

可是为什么,我仿佛听见你走近的脚步声。

就像我一回头,你忽然出现在这里……

结果我把截稿日设置错了……

算是上一张Mark单人图的对应稿。

同样的,约稿,画师太太大家应该十分眼熟了。

对,没错,还是她,我可可爱爱的女神,小金太太~

4

86版猴哥曾经曰过:好姑娘,你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付航不会这么说。他啥也不知道啊,只能无措地抱着纸巾在唐香玉身边蹲着,随时等待递出。

观众笑声盖过感动的抽泣,南瓜讲的时候唐香玉嘴里一直在重复,太感动了,太激动了,南瓜一路走来不容易,但是今天画了究极亮闪闪美丽雪花碎钻眼妆,她绝对不会哭出来的。

付航犹豫着把手缓缓收回,唐香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一下接过去,擤了擤鼻子。

黑灯跟松天硕吐槽:“进你们普联就要讲开放麦这个规定是怎么回事?投名状吗?”

松天硕很客气笑道:“教主定的。”

黑灯打趣说:“难怪你没加入。”

松天硕很想张口接梗说是,没料到简单一句俏皮话竟然说不出来,想必大为违背......

松天硕很想张口接梗说是,没料到简单一句俏皮话竟然说不出来,想必大为违背本心,只好改口:“没……他干挺好。就帮他点忙。没什么说的。”

黑灯看着他不大自在的偏过头去,心说没什么说的还说这么多,当然是有说的。

刘旸什么路数没人知道,还有些不大好听传闻。可既然坐到部门主理人,那一定有两把刷子。还有松天硕。松家在这一片也算是盘踞一方的地头蛇——早洗白了,是地头玉米蛇,无毒无害就是咬人很疼——风雷的少班主却在这儿,心甘情愿帮刘旸忙活呢。

黑灯当初力主加入有多方面考量。唐香玉跟家里关系愈发紧张,需要一个靠山,无论普联现在是否服众,最起码这是堂堂正正的官方机构,扯起大旗就好办事了。南瓜自身修行有难处,家学失落,别的门派不方便、更不愿帮他,此处至少有渠道求助。

他相信刘旸实力,知道这个人就是有办法靠努力弥补一切弱点,无论武学还是钻营。现在办事处窘况不过是暂时,待刘旸起势,他们还能趁着风头蹭一波功劳,一箭双雕的事。

这样说话未免太难听些,又不是不愿出工出力。只是看中潜力股,提前站队而已。

何况到了才发现小道消息属实:付航也在。

当初无论哪方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都拿不下来的不世出天才,如今挂靠到普联下边一介办事处,理由应当不太寻常。至少不像有利可图。

难道是树大招风,他不想再做出头鸟了?

这大圣可不是怕事儿的主啊。

南瓜本就有意向,想试试脱口秀。有黑灯和唐香玉改稿排演,南瓜第一次上开放麦就如鱼得水,效果极好。那两人倒是放心,听着听着发现没啥问题,坐沙发上歇着去了。

侧台只余一个接下来要上场的小罗,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瓜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忍不住又瞥过来,这才发现那俩人笃笃定定坐后头去了。不是没看着他,是坐得有点远,南瓜如果还想靠他们定心,就得把头再扭八十度。这不太好,观众会很奇怪。

但他看见小罗了。小罗人很好,够捧场,一下子从冷脸切换成笑脸,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南瓜暗暗松了口气,沉住气一路往下演。

还以为这个人是无情陈百祥,没想到挺不错啊……

不对,怎么只有小罗,教主和佳佳呢?

而且按说小罗后面就该是教主了,但教主现在也还没上楼。佳佳刚才还在主持,现在也不见了……是普联有事?

哦,也可能是单立人的问题。那不知道了。

不得不承认,同时干两份工作最容易混淆的就是厂牌和真·事业单位。像有些外地俱乐部,里头也有不少对这玩意儿压根没兴趣的武者,但总得有个正经身份吧,就拿着主理人给写的段子偶尔上去讲讲,凑个人头而已。平时游手好闲的,真有外勤也不见得做得好。

还是那句话,普联权力太小,只能维稳。

不过朋友们都同意加入的,甚至付航都在呢,总不会有害处的。

南瓜没再往后推论了,他不在意太遥远的事情。

在换人上场的关头,佳佳总算回来了,不似平时稳重,从另一侧小跑着跳上台主持。刘旸安静地从最后一排绕过来,对着发现他的观众微笑着比了脸颊爱心。

小小一方候场区待着好些人,乍看还有点拥挤。其中有几个都是一线水准的腕儿了,或坐或站,都等着下班合影。看得出这行确实质朴,耍大牌最多就是提前走人不合影而已。

松天硕往出两步接引他:“怎么样?还要去吗?”

刘旸有些心力憔悴,小幅度地点了头:“嗯。刚才佳佳做了份协议书,我一会儿拿着过去。”

松天硕了然,下楼去帮着整理那些大老粗不会看但流程上必须的文书。

以及,顺便带上些趁手的小玩意儿。

演员们看到刘旸过来,纷纷点头招手,悄声寒暄几句。无论作为单口喜剧前辈还是办事处主管,大家对刘旸都相当信服,哪怕不熟也下意识亲近:大多归功于一本启蒙小册子。

付航跟他交情不浅,但又没到能称兄道弟的环节。当年初入行时也接触过单立人,跟刘仁铖共同混迹了一段时日,最终没有留下,做了自由演员。阿铖倒是跟刘旸熟络,也一起做过不少播客,能没大没小的吵吵闹闹。付航干不来这个,他对刘旸还保持一种远观的尊重,像是好学生对待喜欢的老师,很拘谨,不表达太多。

因而他更客观,他看得分明,自刘旸接手办事处,这个人就越来越疲惫,已经到了勉力支撑的地步了。

付航见过更加热情洋溢的他。只有面对单口喜剧,才会迸发无限精力的刘旸。普联那些繁文缛节快要把他压垮了。

普联不是什么好地方,单立人也未必,至少这个职权暧昧的办事处肯定不是。

刘旸的确需要这些归处,他太缺乏安全感——但在付航眼中,正是这些归属拖累了刘旸,成为了他的累赘。

付航总跟刘仁铖说,这江湖既然来得,自然也走得。

不过他知道刘旸不是会一走了之的人。

这也是他答应接受普联管辖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是最小的一个理由。

他直觉山雨欲来,连日来的麻烦事,都不是偶然。

既然不让他偏安一隅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别怪他手狠了。普联这面虎皮,借他用用。

“没事没事,”刘旸看到他,也挺高兴,“报道就是露个脸而已。大家都认识,没必要那么多规矩。”

这话要是松天硕听见了,估计得在心里蛐蛐一番:你刘旸一天天帮人家写报告,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动不动加班凌晨四五点,在边上陪着的可不是我么。

然后刘旸就得跟他拌嘴了,说松天硕就瘫在他边上打那些个弱智小游戏,问就是第二天不上班。谁信啊。

可不信又能怎样了,再往深里,刘旸却不敢想了。

松天硕这到底什么意思呢?顺路回家也是假话,当保安更是开玩笑,刘旸既不敢想也不敢猜。

付航见他思虑颇重,便不打扰,装傻道:“好好,那我再待一会儿。你先背稿,完事儿了要我帮忙,您喊我就行。”

这要放了往常,刘旸心思敏感如地雷区,早咂摸出付航对待他似乎太体面太完美,不知道是否能理解为故意一份敬而远之。但现在刘旸没空关心。

等小罗下台就轮到他,那独属于自己的十五分钟近在眼前,一天之中他忙碌六十个小时,只有此时此刻可供他喘息。

他再不呼吸就要死了。

5

演出结束后,佳佳留了几个人,带下去过手续。刘旸拿着松天硕给他整理好的东西,两人很快就去了赵家。

赵家也是个钉子户了,尤其仗着自家前辈是开国功勋,觉着他家没横着走已经是给普联面子。现在北京办事处管事儿的位置让刘旸空降了,人家直接撂下话,说刘旸一天不走,他家一天不服管。

多新鲜,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瞧不起人。

像有些寻衅滋事的,这都好管,无非觉得自己分不着蛋糕,谈就是了。唯独赵家光明正大叫板,也甭说看不起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敌视。

站在人家四合院门口,刘旸还是忍不住抱着文件夹叹了口气。

松天硕捏捏他手心,轻轻劝道:“旸哥,你要实在不愿意,我来。”

他不想跟刘旸说些冷冰冰的话,只是他从小就在这环境里长大的,知道管事儿的人最不能心软。如今戏班子洗白,摇身一变成了老艺术家了,松天硕适应良好,陪父亲出席各种活动,交涉时就觉着:黑白两道,没差。

不出所料,刘旸还是没同意。

其实刘旸自己心里反倒多个心结。自打那天松天硕送刀过后,刘旸才意识到那是情绪失控。对一个中二少年来说,天降机缘得是多酷的事情啊,刘旸不是没想过面对霸凌时采用暴力,但他一招半式都不会,所谓内力也只是让他身体变好了一些。抗争的结果是失败,并且局面变得更加难看,无可收拾。

更郁闷的是,腾格里在他体内顺着经脉畅行运转,使他灵台长久清明。感冒了还是会发烧,可烧了却不困,神志清醒依旧。睡也睡不着,只得拖着病体继续刷题,给小刘的学生时代又增添一笔哭笑不得。

大约是这些经历,让他对所谓武学实在抗拒。

兜兜转转落到如今地步,都怪他该死的责任心。

刘旸不喜欢争执,挨骂了会生气、难过,脸颊发烫,并且呆住,心说对方怎么能这样下作。

但那两次不一样。就这两次。松天硕好心帮忙,顾虑普联脸面,跟着刘旸好声好气给人打商量,这就已经很让刘旸过意不去。

更别提替他挨骂了……

刘旸看着那柄飞刀,带也不是,不带也不是。

现在放在家里,枕头底下压着。

这事儿过后,刘旸有意控制着自己,工作里别发脾气,更别想着动用武力。

大不了,就跑呗。

面对一群膀大腰圆的练家子,刘旸虽不怯场,也没占上风。

他们这次来,还是讲道理为主。

即使明知说不通。

刘旸早习惯了一无所获,秀才遇上兵,理所当然的事。果不其然几句话过后对面又是一通情绪输出,脏话难听,北京话调门一高,又格外阴阳怪气。

普联没规定不能对骂,但公职机构,一举报一个准。刘旸干不出回嘴的事儿,也不能做,咬着牙耐心等他们气口,想再说上几句,也算尽力——还拉住松天硕,不让人有所行动。

谁料到江湖事如今变成这许多形式主义呢。

到底也没等来,眼前这长房长孙一点儿门派侠义也无,跟乡下恶毒老人一样,诉求无理却简单:要么把所有好处都给他家,要么刘旸就滚蛋或者去死。不出三句话,这小登眼珠子一转,骂上松天硕和风雷了。

这可踩着刘旸心结了,脸色一下子难看了。顾不得别人嗤笑,拽着松天硕就走。

松天硕也憋屈,不知道刘旸今天是怎么着,打来的路上似乎就没想着要讨到好。这一走,更显得像落荒而逃了。刘旸最不在乎自己名声却在乎单位,结果就连这也不要了。

他早就想说,实在不爱干咱就辞职。

他实际上想说,见不得你受苦。你一天天的都在过些什么日子。

可他妈的单立人,跟普联深度绑定了。

刘旸被架在那里,他走不掉。

要不然松天硕跟石介甫吵架呢。

——该说什么?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松天硕一瞬间也无法处理,是该开个玩笑还是转移话题?刘旸现在这个状态不对,他帮不上忙,但更不能让刘旸自己消化。他今天出门腰上多了一个小包,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二把飞刀,是上次定制了送给刘旸的那种。

它们因为不能骂人而派不上用场就像此时此地的自己。

刘旸冷不丁开口:“你下次别陪我来了。”

他垂头丧气,声音闷闷的,说这话想把松天硕推开,故意很冷淡。

“瞎说什么呢。”松天硕秒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哎,那什么,别丧气啊,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俩不行还有建华,你担心什么呀。”

他跨了两步跟刘旸并排着走,更紧紧攥住了刘旸,死死牵着,生怕对方松手。

更多的是心疼。

这话听得松天硕酸涩,知道刘旸现在特别特别自责。他完全不介意刘旸说这些瘟话,主要是他也没在意挨不挨骂的,比起这些,没帮刘旸分担这些麻烦才是让他挫败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刘旸不让他插手。

更挫败了。

他松天硕从小人际关系没受过什么磋磨,偶有困难也很快化解,他对自己可是相当自信。

如今遇到这一个难啃的骨头,竟成了心上人。

这就真是成长环境不一样了,松天硕打小练功,什么难听话都听过,父亲训他也狠,这都算是规矩。后来大了接触到同龄人,大家彼此谁也不服气的,又普遍没素质,别说骂娘了,不打起来都算高精尖人才。文艺界那些小批评就跟毛毛雨似的,何况松天硕底子过硬,做的也是传统文化,行内行外倒都没人敢嚼舌根子。他没有刘旸对恶语那么敏感,刘旸现在其实有点以己度人了,可那不就是他心疼自己挨骂么,哎,心里有点罪恶感的甜丝丝冒上来,松天硕压下去了,暗忖自己可不能做刘旸负面情绪的催化剂。

这便又笑道:“你别背着我偷偷出外勤啊,我会找佳佳问的。”

刘旸就松动了,只是紧绷时撅着嘴忘记放轻松,脸上努力扯出半个笑脸,瞥他一眼,说:“你怎么上赶着挨骂,受虐狂吗。”

“没有,没有,”松天硕很真切道,“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

只是在乎你而已,别老替我考虑了。

这后半句没说。他知道刘旸做不到的。

6

北京风雷京剧团是国有剧团,已有六十年连续历史,培育、锻炼出许多名演员,演出足迹踏遍全国各地。[1]

背地里一多半演员都是真功夫练家子,松天硕没摆多大阵仗,只带了青年团几十号人。

也不做什么,就是在人家门口围着而已,吃零食的吃着,练把式的练着,玩游戏的看小说的买奶茶的,坐屋下门槛房顶上的都有。路过有人打探,问就是赵家欠钱不还。

松天硕都感叹,这小把戏他初中就玩过了。有些小门小户事情做得难看,还拙劣,偏偏吃住普联,公家做事这样束手束脚,还不如让江湖人自己办点武林大会呢,好歹打服了就是真服。

跑江湖到最后,无非身份、立场二词。刘旸吃亏就在这里。

不出半天,松天硕被请进上座,靠的自然也是风雷少掌门之位。

他之所以耍个小手段,无非也是怕闹得不体面。对方长辈一出面,松天硕当然见好就收。

当然,两方也都知道彼此不会罢休的。

都是道上的老人了,谁看不出是长辈纵容?赵家默许赵家的,松家也放任松家的,背后是两位老狐狸态度交锋。

松天硕揣着君子协定,带人散了。这事儿他没告诉刘旸,估计也没人会闲得去跟刘旸打小报告,但他前几天就和对方商量好,尽快让那几个来办事处报道的,出来活动活动手脚。他们一旦立威,办事处就好过了。刘旸硬不起心肠,原本还在犹豫,可松天硕又是哄又是劝,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百利而无一害有什么好阻止,就只好同意了。

上午松家刚走,下午小罗带队又到。

说是带队,也就是两个人而已,还都看着是读书人样子,文文气气的,跟松家一比,毫无威慑力可言。

老赵家一帮粗人,记吃不记打,这下心眼子又蠢动,悄摸笑话普联这一天天都搞什么鬼。

何况一肚子火,正打算撒气:

刘旸没来,倒送两个喽啰上门吃瘪?净是些凡夫俗子,还想骑到头上来管老子?

还不等赵家嫡子过来主事,外门有一弟子就已瞅准了小罗身边那个学生模样青年,踏起罡步悄声绕后,意欲偷袭。

刹那间只见一精铁物件斜刺里飞出,破开空气听得噗噗二声。第一下刺破衣衫与皮肉,第二下鲜血飞溅淋在脸上。铁扇回旋落进青年手中,指间一捻便乖巧收拢,化作手指长一小叠,全无刚才振翅苍鹰那般凶猛。

再看那赵家子弟,动脉血喷泉似涌出,腕上深深撕裂一道,却恰好避开手筋,不知是恰巧还是有意留手,没把事情做绝。

这便是撕破脸了,赵家人多势众,饿虎扑食似的便冲了上来。

于祥宇装叉未半而中场休息,也不出手,只往小罗身后一藏,闪出门外,看热闹道:“你看,乌鸦嘴了吧。”

小罗手上点了半支烟,还没抽完,吐了一口烟气,慢悠悠道:“都干脱口秀了,还有避谶这种说法啊?反正我没有。”

二十字,非他能力极限。

在他眼中,这些人动作猛然一滞,全是破绽。

一拳到眼前,小罗歪了歪头,手上还来得及弹一下烟灰,再是刁钻角度来了闷棍,他都没怎么闪,莫名其妙就偏了。小罗空的那只手毫无章法,随便莽了一拳上去,对方的鼻梁骨自己就贴过来了,精准被他击碎。

如此往复七八下,小罗身边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

在于祥宇看来,小罗这一套打得实在是乱七八糟,内力是没有的,体术也过于朴实了,而且越看越眼熟……

是军体拳?还只有前两套?怎么是军训学的吗!?

但事实摆在眼前。

不过出门在外,逼格是自己给的。

于祥宇唰啦一下展开手里铁扇,轻轻摇摇扇风,从小罗身后探出头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份文件夹,笑眯眯说:“早上松老师没来得及,协议书没带。你们谁有资格的,就签一下吧?”

松旸含量1%,香瓜灯98%,付航小罗1%

2

不知道工作日的下午都是哪些人在逛街,有钱有闲者想必不会来此怀旧。顶楼零星顾客听见高跟鞋嗒塔狂奔,再钝感也莫名咂摸出恐慌意味。

高挑女人双臂上各挂着两男子,说是擒拿也不为过。左边挽着一戴墨镜的爆炸头,右边拽着个外卖骑手,俩人被她带得几乎飞起来。偶有脚步点地,爆炸头瞬间便能将重心回正,明明看他那样危险,愣是摔不了。若是有修行者在场,大约能看出那爆炸头也有轻功底子,似与女子同宗同源,只是功力约摸差她八成。

另一个就惨了,被那样拖着飞跑,让人担心他脱臼,以及崴脚。

办事处大门震天巨响,唐香玉抓着他俩破门而入。

詹鑫在前台花容失色霍然起身:“...

詹鑫在前台花容失色霍然起身:“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黑灯云淡风轻,反问:“你是?”

詹鑫愣归愣,反应极快,当即抱拳:“鞍山詹家,朱雀弓、飞仙剑。”

唐香玉听得前半句便知是自己人,没等他说完,张嘴就骂:“你们这个似诊么搞的?!我们好端端过来报道,诊么路上有埋伏?”

黑灯笑话她:“你冷静点,口音太重了,听不清。”

他掰了掰唐香玉胳膊,人就把他放下来。待下地站稳了,伸手又去摸索南瓜。

也不知道南瓜是睡了还是死了,前台灯暗,黑灯又瞎,完全无法分辨南瓜是否睁着眼睛。

唐香玉扶着他,但没有完全关心他,自顾自跟詹鑫倒豆子似的描述经过,气鼓鼓说对方身份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道上人,没法动手,进了普联反而束手束脚的,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诸如此类。

南瓜忽然睁开眼睛,作势要呕,然而他发现此处不是大马路,一口血硬生生咽回肚里,说话时嘴里血红一片,看了让人心惊:“我没事。”

黑灯:“是,没去世就算没事。”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奶茶店的纸巾:“擦擦。”

南瓜接的时候被唐香玉截胡一张,拿走擦眼泪:“你吓死我了,真是的。”

詹鑫拿着半包纸巾看完一场漫才,终于轮到他插上话:“这个事情比较严重,我没办法登记。这样,你们先跟我去检查。我帮你们联系教主。”

放在前台的手机震了一下,刘旸发消息过来:“我知道了,让他们直接下来就好。”

哦,是他忘了。詹鑫这才想起来,他换班的时候才见过松天硕。那人武功深不可测,内息五感皆是极强,想必已听见楼上骚动。听见了,自然立时转达刘旸。

谁不知道那二位同进同出关系匪浅?

詹鑫登时觉着减负不少,欣然领了三人往楼下去。

几步路的事,这三位还是拌嘴不停。

南瓜很艰难问:“我唢呐呢……”

唐香玉大惊:“我没拿!”

黑灯拍拍背包:“在呢。我就说,每次你不带剑,都要出事。”

这传闻倒是人尽皆知。唐香玉腿法了得,轻功见长,初入江湖那年正赶上北方武林震动,趁家里乱做一锅粥,干脆偷了自家传男不传女的绝学与蛟龙剑,一路跑来江浙。结果路上把剑丢了,因缘际会识得黑灯与南瓜,这才促成三人友谊。

但当时都是些身无长物的新人,哪有闲钱买车。蛟龙剑上不了地铁,唐香玉也不爱带它。

然而此物似是气性极大,唐香玉出门若不带这剑,就莫名其妙要倒霉。轻则扫不上共享单车,赶不及演出,重则天降花盆、路遇车祸。

据说黑灯给她掐指一算,说是这剑名字起得不好。既然已在她手中,不如改唤“娇龙剑”。

名字改了,运气好起来了,道上开始传她是玉娇龙了。

为此这仨人还一起看过《卧虎藏龙》。黑灯在耳朵里八倍速听完剧本,刚好赶上电影结局。唐香玉哭完一包手帕纸,扭头再看南瓜。他跑了整天外卖,累得睡了。

唐香玉:“谁硕的!你这是封建迷信——”

南瓜:“……他……是盲人……”

唐香玉狂拍南瓜手臂:“你都这样了就别插嘴了!”

黑灯:“那你也别打他了呗。我不希望这段人际关系变成这段关系里有人寄了。”[1]

南瓜“噗”的一下就笑出来了。瓷砖地上留下细密的血迹。

扶梯往下,站着办事处两位领头。

松天硕跟他复述那几位热闹拌嘴,听得刘旸忍不住发笑。但人已下到面前,刘旸又不得不装出严肃靠谱神情,唯独漂亮眼睛大睁着一眨一眨,看得出他还在回味这段漫才的出梗方式。

刘旸稍一歪头,示意几人跟上:“先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南瓜受的是内伤,按讲,西医手术更快,把破裂出血点缝合结扎就好。但武者有自己一套办法,医武不分家,推拿按摩治不好的,就地打坐运功,让真气游走一圈,自己便可探知受损情况。家里有些底子的,还会备一套毫针,行针开脉,调动身体修复。这样做不一定恢复得快,但预后向来不错。

黑灯斟酌报备道:“他内功不错,但经脉不全,中医很难管用。”

松天硕在一旁听此了然,难怪需要一把唢呐,音浪就是浑厚内力的具现。武者能把一杯水打出水枪的威力,而这位大开大合的打法,就像拿一杯又一杯的水泼人。跟刘旸的情况很像,但他摸过,刘旸经脉畅行,体内真气无师自通游走,极适合习武,只可惜……。

不过有松天硕在,刘旸能会个一招半式防身,也就够用了。

刘旸听罢也点头:“好,我们有设备。”

既已算是入职普联报道,唐香玉不再犹豫,把方才路上遇到的事情简略讲给刘旸。松天硕名义上不是一家人,不好主动发话,细心跟刘旸身后半步,扮演起贴身保镖,给人撑台面。

但刘旸不管那些,转脸便问:“天硕,上次天桥那拨人?”

“早都处理了,量他们没胆子再来。”松天硕按了南瓜几个穴位,收了手评判道,“掌法粗劣,不像家传,看着像哪家武馆随便学来的。内功练过,但只得皮毛。”

唐香玉的判断没错,他们仨进京人生地不熟,若有仇家,肯定不敢到了皇城根下再撒野。他们一路顺利过来,进了西单范围才遭人埋伏,当然要拿普联是问。人事变动的传闻没有掀得漫天都是,可日后共事起来,身份立场都是遮掩不住的,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那些不服气普联的愣头青,想拿初来乍到的香瓜灯们杀个下马威而已。

这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了,结果一到修行者这边,全靠江湖中人内部调解。普联早几十年还有威望,现在,纯纯的服务部门。

这些人知道普联拿他们没办法的。从来都是不正经的松散组织,如今沦落到喜剧演员们手里也罢了,领头的还是个不大会武功的,这就更加难以服人。

这当中明枪暗箭不足为外人道,说白了都是鸡毛蒜皮的仇怨。真要检查起来,少有大事。

医生捏两下就做出诊断,摆手说不需要拍片。南瓜的确是没多大问题,万幸只是胃出血,挂上盐水休息就好了。

唐香玉提出异议:“那他为什么会晕倒啊?真不是脑震荡神魔的吗?”

兼职老中医阎鹤祥已经走到诊间门口了,提着包准备下班后再上一份班,回头和气笑笑:“他呀,晕血。”

黑灯笑:“自己把自己吓晕的。”

唐香玉还是较真,又对普联规章提出不满:“你们这个规定模棱两可的,说不准对普通人出手,真打起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普通人?一般人也有武术练得好的,我总不能每一个都上去问他‘你是不是武者,是,哦那我现在可以反击你了吗’?”

刘旸一句“正当防卫还是可以的”被他默默咽回去。可以,当然可以,但代价就是挨骂。挨两句骂也不掉肉,烦的是后面举报写报告反思开部门会,压力会层层加码回到她身上。刘旸思索再三,还是认认真真要求唐香玉遵守规章。他宁可拿自己的名头压人,也不想把真实的担忧理由告诉她。

他没察觉松天硕在边上,一反碎嘴子本能,就那样安静沉默,听他细心解释。

听着听着,悄悄叹口气。

3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小保安打断眼前老头的絮叨,嘻嘻笑道:“您少说话,多吃。我都要馋死了,一直忍着没跟您碗里抢哪。”

他和老人坐在花坛边。老人手里拿着半碗鱼香茄子盖浇饭,付航则拿着塑料盖儿眼巴巴看。

这是他今天吃上的第一顿饭。饿得眼晕,像熬夜到两点烧了芯了。

抱怨完,他仍好涵养,只是盯着饭看。

老人家不吃了。把碗推回付航手里,从自己破烂布兜里摸出两叠发黄了的旧纸张。真的很难说这是书,但翻看起来,里边儿书页还是干净的,装订也并无散架迹象。

一本名为《离火玄功》,一本名为《如来神掌》。

“记得找根棍儿练练。”老乞丐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走了,“随便找一根,都能用。”

梦境突兀的消失。

付航睁眼,一室朦胧的蓝透过清晨纱窗。

手机亮屏还没熄下去,十秒钟前有人给他发来消息。

小罗txt: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单立人?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小罗txt:你是不是要去普联?

这里也同步一下

永不停息的雨,无法再联系的人……

不是什么散伙人,只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游戏……

图byAa小金小金

极其OOC,我是旸嬷我先说了,你们让让我吧

*片段一

我们俩的cp名可以叫房梁,都踩在天花板上面。

刘旸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只当个玩笑,看着付航的目光眯成细缝,又极快地看回镜头,没注意到付航向后仰了一下,却随着他的心思分散复而靠近。

前采结束,刘旸从高脚凳站起来时跳了几下,听见付航热情地搭话,说你今天的服装真好看。

刘旸一指自己,说节目组准备的,真好看啊?刘旸的眉眼一动又动,确实是付航说的,身上有十八岁少年的影子,带着学不出来的那股青春活力劲儿,说那我演出结束就跟他们买下来。

付航笑着没说话。

他与刘旸是节目组剧本钦定的对手,私下里却是互相欣赏的同行——...

他与刘旸是节目组剧本钦定的对手,私下里却是互相欣赏的同行——或是队友,刘旸亲口承认过。最不愿碰到的宿敌,最踏实的队友。

这年头情绪和文字都通货膨胀,连人际关系也尽是些张口就来的场面话。刘旸在台上总要提到另一个舞台的队友,过了两年,念念不忘地讲那树上缠着的藤,开出的倒挂郁金香。

他也是后来才听闻那一年是刘旸最低落的一年,双相情感障碍碰上事业压力,线下演出全面崩盘。人是从生到死被绷紧的一条线,刘旸是其中绷得最紧,年久日晒雨淋最容易断掉的那一根。

付航回望过去,他那时也在线下挣扎,靠着野蛮生长的天赋与纯熟的技巧,在互联网自媒体平台也分一杯羹。

他注意力分散,同几个熟悉的演员打招呼,盯着被黑布包裹的镜头玩了几秒,刘老师就没人影儿了。

付航站在走廊中央一时失了方向。

他一向是与天斗其乐无穷的那类人,去他的弼马温,他只要做齐天大圣,因此无论是生活、比赛、还是脱口秀,他面前都得有一座山或是一条沟。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怎么偏偏这座山还长了腿自己跑了呢?

付航想去后台问,又怕被人抓住一顿寒暄捧杀,于是一个人穿着自己习惯了的牛仔溜达。瞧见阎鹤祥在那儿,小跑着过去问,您看见刘旸了吗?

阎鹤祥掏出个本子改东西,边角有刘旸的字迹,红色油性笔在某个词下划了两条横线,又圈了个开口向下的圆圈。

这可不算他偷看,素材本就大喇喇摆在台面上,何况脱口秀演员怎么能叫偷呢,他最多是窃了一眼。

阎鹤祥说,刚给我提了个哏,一转眼一抬头的功夫,人就跑没了,你去总编剧那边看看呢?

意有所指。付航讪笑着对这位跨界大拿拜了一拜,收获阎鹤祥哎呦嗬一顿商业互捧。

总编剧嘛,四个人,其实都知道刘旸在谁那儿。

起初付航以为单立人内部斗得这么狠呢。再早个五年,周奇墨也有薛平贵逼不得已出走西凉的戏码,有人得上互联网杀敌,有人在线下挖野菜吃,你有你的大红大紫,我有我的文人清高,但说到底都是下九流做艺的,也是刘旸那句话。

北京的周末,单立人下雨时,满街蓝色的共享单车,或许真的有一刻,有个人蹲在地下被绝望吞没啊,没有舞台上的游刃有余和略显局促的余光,心想,如果当初走那条路的是我,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付航从不想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如果,人生全靠一命通关。

可当周奇墨与刘旸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周奇墨高刘旸一些,身份不同,即使他与刘旸高坐着,周奇墨坐在“老友”的位子,刘旸也在一个转头就能说到悄悄话的距离。

刘旸紧张地笑,双手互相掐着,红得泛白,说我不紧张,我不紧张,你开场,我图得就是这个。

周奇墨低下头同他说了什么悄悄话,逗得他笑了一声,又背着手走开了。周奇墨的影子从刘旸身上撤回去,却撒在刘旸脚下,被不经意地踩了也不在意,他仿佛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让刘旸踩着他这天花板登天梯。

如果不是前任,实在无法解释这筋骨相连的暧昧。

刘旸不刻意提,但圈子里多少知道一些,早年的意气相投,称老师,称周老板,说这是我的脱口秀领门人,师父领进门,修行也不能全靠个人啊。

刘旸台上演完,周奇墨台下就夸上了,不似余情未了,纯粹地欣赏他的傲气与弱气,这份复杂的灵魂。

而他则是一个旁观者,局外人,如果没有怀揣自由,就不会萌生好奇,如果没有萌生好奇,也不会变作刘旸最可敬的对手与最可靠的队友。

他这个赛段不用比赛,于是得空参加开放麦,磨决赛的段子,修修改改,还有闲心四处看别人的稿子。

他有心问刘旸准备得如何,却不想已经有人替他问了。

总编剧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位置,有时候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他捞得是水中朦朦胧胧的倒影,已经有人窃走灵药直奔寒宫月兔去了。

编剧室分了两个房间,1号会议室能坐下大半个导演组,一般除了读稿不轻易用,2号则亮着一盏灯,门没拢严实,他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说话声。

你这一次的本子情绪接不上,周奇墨说。

刘旸面对着笔记本,说我想在这个舞台跟这些事告个别,我得讲这个。

那些恶评,那些好评,外界的风言风语,刻意扭曲的暗示。跌落谷底的时候刘旸一直以为事情不会再坏下去了,直至今年一个大成就带他冲破了臆想中的天花板,才发现周老板早已经一退再退又退,三而竭地让出了风口。

让猪再等一会儿,让风再吹一会儿,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但周奇墨说,你现在就是风口,你说什么观众都爱听。

刘旸说,可是我要拿第一,我想做全场拿票最多的那个人。

原来刘旸不是残存十八岁少年的影子,而是当周奇墨的影子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永远是遇到周奇墨时的样子。

懵懂茫然,一腔热血,行业将倾但能骑着共享单车绕北京城一个晚上赶三场开放麦。

周奇墨能在镜头面前说他一直都很好,正常讲很好,生病了也好。人不会讲出超乎自己生活经验的话,所以那里满是周奇墨和刘旸的过往。

周奇墨叹了一声,手搭在刘旸肩膀,要收回去时刘旸猛地一抬头,两只手合握着周奇墨的手腕,是一个祈求的姿态。周奇墨顺势给了他一个拥抱。宽厚的手掌在沁出汗的后背拍拍,像哄小孩儿,说没事,你怎么讲观众都会笑的。起码我会笑。

说这话时,周奇墨抬头,对着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的付航笑了一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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