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情绪消费”，讲究面子、排场的厚葬风气，已经延伸到宠物殡葬。社交平台上，不少商家鼓吹办好宠物葬礼，便是对它“最后的爱和尊重”。
不过，爱的名义下，宠物殡葬消费问题却突出。清明前夕，潮新闻记者调查发现，抬棺、烧冥币、选墓地……“一条龙”服务动辄数万元，成为“铲屎官”们的不小负担。无序暴利中，宠物殡葬已经形成一条完善产业链。
殡葬产品研发、营销话术培训等，一套“包教包会”的生意模板能卖到5-50万元。近年来，多个宠物殡葬连锁品牌靠此起家，某头部企业宣称毛利达80%，两年斩获数轮融资，已经在全国百余个城市开设近300家门店。
在“野蛮生长”的宠物殡葬行业里，人与宠物的告别，为何变了味？
顾客展示刚结束殡葬的宠物照片及爪印纪念品。潮新闻记者拍摄
宠物殡葬绑上“拟人化”套餐
“兜兜，带你回家了。”近日，张玲（化名）接过宠物殡葬师递过来心形骨灰盒，用毯子盖住它，紧紧抱在怀里。她一度难过到失声，口罩和披散的头发遮不住断珠般泪水。
在此前一小时，张玲为“兜兜”下单一份宠物葬礼，她特地从嘉兴赶到杭州萧山一家宠物殡葬店。悼念仪式上，“兜兜”周边铺满鲜花，点上蜡烛，还摆着宠物零食。短暂的拍照留念后，五分钟悼念仪式便匆忙结束。
在60分钟的流程里，这也是宠物殡葬的感人一环。两位宠物殡葬师30分钟忙碌只为这一刻，后面30分钟，“兜兜”被火化后，骨灰装罐，再由张玲带回家。
顾客收到的宠物骨灰及毛发纪念品等。潮新闻记者拍摄
当下，宠物殡葬已经继宠物医院、宠物洗浴店之后，成为一种“宠物经济”新业态。连日来，潮新闻记者走访发现，风生水起的生意背后，宠物殡葬绑上“拟人化”套餐，叠加繁多消费种类后，价格暴增，宠物“过度殡葬”频现——
杭州拱墅区的一家宠物殡葬店，消费者沈磊（化名）称“法师为宠物狗超度”。悼念台上，过世宠物边放置着布偶玩具、宠物奶茶等。另外一家，宠物殡葬店的宣传单上还印上了礼仪人员抬棺出殡、豪车接送等多种“拟人化”葬礼服务，收费也颇高。
宠物殡葬商家服务宣传，包含宠物抬棺、豪车接送等。
杭州萧山区的一家宠物殡葬店展示架上，宠物骨灰盒根据价格被分为三六九等，比如2000多元的骨灰存放盒被摆放在视线正前方，鞋盒般大小，外形酷似“别墅”。此外，冥币、锡箔纸折的金元宝，牌位卡等也一应俱全。
即便如此，从业务划分看，上述只是宠物殡葬中的“殡”，即悼念环节；而“葬”指骨灰安放，不想把宠物骨灰带回家的“铲屎官”，需购买双套餐，才算买全宠物善终服务。
顾客在为宠物殡葬。潮新闻记者拍摄
在杭州临平一家上海宠物殡葬连锁店里，一个宠物殡葬套餐5999元，包含专属全鲜花灵堂布置、7×7日天空祈福等。此外还提供宠物墓地，至少还需额外花费26400元。“宠物墓地7800元/年，三年起交。”一名负责人表示，墓碑、围栏还需额外3000元定制费，三年后续费不跟上便无人照看。
宠物狗树葬墓地。
当宠物殡葬绑上“拟人化”消费，消费者一算才发现，标价2000—6000元宠物殡葬套餐，实则花费数万元至几十万元。较500元/次的宠物单体火化，客单价增长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以上。
与宠物“告别”成一门生意
实际上，除了猫、狗外，宠物殡葬服务对象种类也在增加，涵盖仓鼠、兔子、香猪等。兴起的宠物殡葬背后，已经形成一条无序、暴利的殡葬产业链。
产品研发、营销话术培训、套餐配置等，一套三四天内“包教包会”的宠物殡葬生意模板能卖到5-50万元。近年来，全国多个宠物殡葬连锁品牌借此崛起，两年斩获数轮融资，全国百余个城市开设近300家门店。
宠物殡葬涵盖多个宠物品种。受访者供图
杭州拱墅区一家经营四年多的宠物殡葬店，属于湖北某品牌加盟商。潮新闻记者获悉，加盟费为5.8万元，此后每年仅需缴纳1000元的管理费，再算上装修费、房租和设备的费用，一共大约需花费15万元。
该品牌加盟负责人沈建（化名）介绍，宠物殡葬行业的毛利达80％左右，这笔投入三个月就能回本。“像在杭州这样的准一线城市，不大的店面每月可达到15-20万元的营业额，收入可观。”
沈建介绍，其实利润更高的是宠物殡葬衍生产品，毛利达90%以上。一个成本约30元的普通骨灰盒，门店可卖到300元。他们公司研发了两三百种纪念品，营销话术也可以提供专业培训。
比如安慰客户，“只要你们还能记得宝贝，那宝贝就没有离开。”随后，工作人员向宠物主人推荐殡葬纪念品，比如复刻宠物标本，将其放置在玻璃罩里作为摆件。项链、手链镶嵌的晶石，由宠物骨灰和水晶烧制而成，售价1500-2000元左右。
宠物殡葬衍生晶石纪念品。潮新闻记者拍摄
潮新闻记者采访获悉，宠物殡葬消费人群约60%来自宠物医院、宠物店推荐，其余大多数客户是商家线上投流推广后，消费者主动上门。所以，大众点评、小红书、抖音等都是宠物殡葬门店线上宣传的主要途径。
相对于其他宠物消费门类，目前宠物殡葬仍旧是一门新生意。放眼全国，天眼查数据显示，目前全国经营范围涵盖宠物殡葬的企业，只有1900余家。
业内人士分析，干这行的老板主要由宠物店、宠物医院老板转型试水。尽管宠物殡葬认可度并不高，不过宠物殡葬潜在客户基数在不断壮大，这也给从业者看到发展前景。《2023-2024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宠物犬数量达到5175万只，宠物猫达到6980万只，犬猫数量实现“双升”。
为此，尽管宠物殡葬从业者没有门槛，为了让更多消费者信服“专业水准”，沈建所在的公司为加盟商颁发“宠物殡葬师资格证”，以便介绍时有让人信服的资质。他们相信，宠物殡葬“拟人化”消费一旦形成风潮，距离真正行业“暴利”也就不远了。
警惕宠物殡葬“情绪消费”陷阱
宠物行业在中国已发展20年，随着狗、猫、兔子、香猪等动物从传统家畜“特化”为伴侣动物，宠物“家人化”趋势明显，生命得到更加尊重。
也正因此，宠物殡葬成为宠物行业新消费点。走访中，潮新闻记者看到，作为新兴行业，宠物殡葬一边是被绑上诸多人为观念的，一边是行业缺少制度规范，健康、持续发展面临挑战——
除了宠物标本、墓地等收费不菲，更为离谱的“宠物太空葬礼”也诞生了。湖北一家宠物殡葬连锁品牌介绍，宠物骨灰通过卫星发射到太空，围绕地球转，如果卫星报废，宠物骨灰便留在太空，这类收费高达5万元/立方厘米。
品类繁多的宠物殡葬收费项目，服务一叠加往往成了“天价葬礼”。问题背后其实透露出，宠物过度殡葬乱象长期缺乏监管，与消费者实际需求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
2021年5月1日，新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也对此明文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随意弃置病死动物和病害动物。在宠物过世后，如何为其绿色无害化处理，原本值得各地积极探索、鼓励尝试。
不过，全国多地在探索中，不乏一些商业机构瞄准市场，走偏了路。他们打着“爱和尊重”名头，将宠物殡葬绑上“拟人化”套餐、专业营销话术，比如一句“宠物是家人，就给它提供最好待遇”，便营造过度消费氛围。
“在这种情况下，‘铲屎官’其实已经沦为消费弱势群体。”浙江工商大学现代商贸研究中心执行主任肖亮向潮新闻记者分析，主观情绪影响消费决策，消费者很难在宠物殡葬中保持理性消费，追求性价比。
与宠物零食、玩具消费相比，殡葬是特定群体的刚需。肖亮表示，中国人讲究体面、排场，对生命周期有善始善终的传统观念。所以，过度殡葬变成了很多消费者缓解离别伤感的情感寄托。
潮新闻记者探访宠物殡葬。
受此影响，“体面”“排场”已经渗透到宠物殡葬方方面面，小到冥币、墓地，大到品牌加盟、宠物骨灰送进太空……对大多数城市来说，宠物殡葬仍是一个缺少引导、监管的灰色地带，也因此演化过度消费利益链。
等到消费者情绪平息后，他们趋于理性，“殡葬乱象暴露监管弊端，显然，现在的宠物殡葬疏于管理、引导。”肖亮表示。
业内人士建议，宠物殡葬亟须告别野蛮生长，主管部门需将“拟人化”宠物殡葬乱象纳入监管范围，鼓励绿色、合理宠物殡葬。与此同时，通过制定行业规范，为引导宠物殡葬业划定红线，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宠物殡葬自然有章可循。（记者沈译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