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的推荐LOFTER(乐乎)

是《万岁2007》《犹怜草木青》以及《生长痛》的配图

他最想他的时候,是在头三年

之后,就像呼吸一样的,汪淼已经很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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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yin2010/4/1217:04

你挤坏了我一部手机你知道吗。

“我的错我的错,汪大教授。”

pinyin2010/6/0311:08

加蓬很热,我坐作战直升机来的。

“肯定没我们SA341来得带劲儿!”

pinyin2010/6/0315:11

加蓬太热了,热带地区让人喘不过气。

“辛苦了哈,我们汪教授,棒棒的!”

...

pinyin2010/6/2213:01

越南是不是也这么闷热,那时候你应该也不好受吧。

“都过去了,我说你也真是,在加蓬还惦记我在越南那些破事儿干嘛啊?热带雨林虫子多,当心被咬,有你苦头吃。”

pinyin2010/7/0119:11

加蓬有种火焰木,开红色的花,很好看。

“得嘞,我去看看,但是我们现在人都到地底下生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着。”

“看不着我找全息投影看,我们淼淼说好看的花怎么着都得看咯。”

pinyin2010/7/0412:09

那天那个苹果,你还是没吃吧。

“吃了!怎么没吃?!你大科学家削的纳米苹果我哪敢不吃,我都吃光了!”

pinyin2010/7/0514:18

医生来给我的伤口换药,想到你那时候额头上的那道疤,你疼吗。

“小场面,不疼,别说疤了,我现在白血病都好了!”

pinyin2010/12/1121:09

豆豆快小学毕业了,她说要当物理学家。

“挺好的嘛,我看这丫头比你机灵。”

pinyin2010/12/287:03

又有一个物理系的学生自杀了,清华的,最近常出这种事。

“你不会,你跟他们不一样,豆豆也会跟他们不一样的。”

pinyin2010/12/3016:03

实验室的几个学生总想着也要冬眠。

“怎么想的?冬眠有啥好的,把你放到一大金属盒里跟直接进棺材了似的,你可得教育教育他们啊!”

pinyin2010/12/3018:11

我带他们来吃卤煮了。

“哟!挺有品味啊汪教授,也学会欣赏卤煮啦?”

pinyin2010/12/3019:06

我还是吃不惯这个卤煮味。

“……”

“真没品味,吃不惯就别吃呗,非给自己找不痛快干嘛呀?”

pinyin2011/1/032:14

睡不着。

“做噩梦啊?你们科学家啊就是想太多,没毛病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怎么办,我给你吹个口琴呗?”

“你别说,我真会吹口琴,吹挺好的,特能哄睡,可是我现在吹你也听不着啊,汪教授,你也听不着啊……”

pinyin2011/1/037:06

我昨天梦到你了,你又在抽烟,我让你别抽了,你居然真的不抽了,我还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你讲点道理啊汪教授,你让我别抽烟我哪次不是乖乖收起来?我一直听话!”

“但是现在也没得抽了,现在都不卖烟了。”

pinyin2011/3/1416:19

豆豆上中学之后第一次接她回家,才发现会路过你家,待会儿去看看。

“哎呀看什么啊,一破房子,老小区,也没个学区房。”

pinyin2011/3/1416:43

你家门上怎么挂的还是申猴啊?

“懒得换,诶你还真去看啊?”

这只猴子跟你挺像的。

“不是,人都说科学家素质挺高的你怎么这样儿呢?”

pinyin2011/4/053:16

“怎么又睡不着了?睡不着你多研究研究你那飞刀资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也没法哄你。”

pinyin2011/4/2214:11

常将军来找了我一趟,才知道你留了钥匙给我,你那房子打扫起来挺费劲的吧?

“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事儿。”

“不费劲!我走之前特意收拾了一遍!”

pinyin2011/4/2215:34

在抽屉里找到了几张老照片,原来你年轻时候是这个样子,军装挺精神的。

“当然!”

pinyin2011/4/2215:35

不知道你老了之后是什么样子,我应该没机会看到了。

“老了……老了之后应该,跟你差不多吧,可能比你黑点儿。”

pinyin2011/4/2215:38

那个倒计时没电了,我买了新电池。

“但那玩意儿没用了啊,汪教授。”

pinyin2011/7/220:00

生日快乐。

“谢谢啊!我有蛋糕吗?”

“没有也无所谓,我不爱吃那玩意儿。”

“过两个月11月15号了,你生日,我去买块蛋糕吃吃。”

pinyin2011/7/2218:14

卤煮店生意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人越来越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pinyin2011/8/1719:47

谈项目,拉资金,喝多。

“这是喝了多少啊?话都不利索了,喝成这样了居然一个错别字没打?”

pinyin2011/8/1721:05

史强,我很累。

“那怎么办啊,睡一会儿吧,谁让你老要硬充六根脚趾头啊?”

pinyin2011/8/186:41

在你床上睡了一晚上,你居然在枕头下面放中N海?

“不是,我,诶我,我的床,我的烟,我我我放哪不是放?我睡醒了懒得动直接伸手来一根不行吗?”

“等会儿这是我的床啊,你怎么说睡就睡啦?不嫌硌啊我那硬板床,我说你们科学家脑子就是不好使,放着自家的席梦思不睡跑我家。”

“不过看起来睡挺好,行吧你爱睡睡吧,随你睡。”

pinyin2011/9/1515:17

去看叶老师了,关于太空电梯的技术问题,她说了一些想法。

“其实这老太太挺好的。”

pinyin2011/9/1518:29

齐家屯那棵树好像又大了一些,我捡了一些酸枣回来。

“带回去吃啊?那玩意儿能吃啊?”

pinyin2011/9/1521:42

我放了一些在窗台上,红色的,好看,你肯定只会想着能不能吃。

pinyin2011/10/019:05

去了趟医院,体检报告上转氨酶高了一点点。

“就你这精神状态,身体能好才怪!”

那时候被你扔掉的体检报告,其实我看了。

“……对不起啊,你没哭吧?”

pinyin2011/11/0312:42

豆豆去参加了一个物理竞赛,名次不错,收到清华大学冬令营的邀请,顺利的话可以保送。

“我就说这丫头机灵,说不定比你脑子好使!”

pinyin2011/11/158:17

“太空电梯我看到了,牛逼坏了!”

“造这么一大家伙,很累吧,汪教授。”

pinyin2011/12/0720:19

很想睡觉。

“别睡别睡,汪教授,以后有的你睡呢。”

pinyin2011/12/181:07

我又梦到你了,你那天在救护车里,满头血,我想跟说话,你不让我说。

“我说你就不能梦到点儿我好的时候啊?”

我当时想跟你说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忘了就忘了,别想了,也别说。”

pinyin2011/12/3115:07

回北京了,晚上约了丁仪吃饭,那家卤煮店好像要关门了,老板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营业。

“……那也没办法,那也没办法。”

pinyin2012/3/249:00

第二座太空电梯开始试运行了。

“大刀阔斧造运河啊~”

pinyin2012/5/047:36

在你家好像睡得稍微好一点。

“那你睡。”

pinyin2012/7/0216:01

最近物价涨了,鱼比以前贵了1.8元。

“大教授开始算家常了啊?就你这张嘴,人家涨你你肯定都不还价,白给人家宰。”

pinyin2012/9/1917:38

今天在路上看到一只狗,跟你挺像,我把它带回来了。

“诶我说你这人,爱心泛滥就泛滥,老扯我干嘛呢?”

pinyin2012/9/2313:01

强子很乖,比你听话多了,豆豆很喜欢它。

“怎么取这个名儿呢,问过我意见了吗!”

“不过你问我意见我也没意见。”

pinyin2012/9/2719:03

强子把从你家带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啃破了。

“嘿!这跟我一样爱学啊,有科学精神啊!”

pinyin2012/11/2323:17

最近整理相片,才发现没给你拍过照。

“你拍你那些花花草草就行了,拍我干嘛啊,一糟爷们儿。”

pinyin2012/12/2212:31

你的桑塔纳,我每年都有开去年检,今年老板说接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修了,这款在前年已经停产,很多零件找不到了。

“那就别修了,该开新车就开。”

pinyin2011/12/2322:37

强子把我放在窗台上的酸枣吃了,吃坏肚子,陪它在宠物医院,它真对得起这个名字。

“你骂我,我听出来了。”

pinyin2013/10/2213:21

豆豆谈恋爱了,中国人/m/公a/n/大学的本科生,大她两岁,读的侦查与f/a/n//恐学院。

“干嘛啊?要棒打鸳鸯啊?都大学生了谈个恋爱咋了!?这学校这专业挺好的啊。”

pinyin2013/11/3114:05

豆豆回来一趟,就要在我耳边说那小子,我看到他给她买冰激凌了。

“你说你这爹当的,老跟冰激凌过不去。”

pinyin2013/12/1219:43

买了些大肠还有原料试着自己做点卤煮吃,难吃,我还是把它吃完了。

“诶你这人,不爱吃,又要吃。”

pinyin2013/12/130:43

吃坏肚子了,急诊。

“你真是要笑死我了汪教授。”

“我们大教授真挺笨的。”

pinyin2014/3/168:09

又是春天了。

“嗯。”

“我现在这儿天天都是春天。”

“但我感觉好像从来没有春天,汪教授,挺奇怪的。”

pinyin2014/6/1419:49

带强子散步,有人夸它长得俊,它就冲人摇尾巴。

“被夸了当然得嘚瑟嘚瑟,而且叫强子肯定帅的,我想都不用想,嘿嘿。”

2014/9/2516:13

我又去了一趟王府井,带强子遛弯去的,这里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但是银杏叶很好看,你醒了,记得来看看。

“好。”

pinyin2015/12/1118:07

你那辆桑塔纳再也没法开了。

“那就让它停下吧,停在那。”

pinyin2015/12/2723:47

看了一部有意思的电影,五年前上映的,算老片了,讲做梦的,把梦和意识领域挂钩,我的学生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意识域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了很久,大概会有王府井,还有麦子吧。

“我梦里也会有你的。”

pinyin2016/6/1720:14

我又梦到ETO大会那天了。

“那都过去了,汪教授,往前走。”

pinyin2016/7/3017:38

我突然发现夏天其实挺长的。

“是,夏天挺长的,挺难熬的,那会儿我也没发现。”

pinyin2017/4/2416:46

豆豆分手了,小伙子被应召入支援未来计划,他是最后一批,走之前他带豆豆去看海了。

“小姑娘应该很难受吧。”

pinyin2017/6/2814:32

豆豆还是照常做她的课题研究,她研究纳米生物技术,她说要攻克白血病。

“她是个好孩子。”

“……谢谢豆豆。”

pinyin2017/8/1313:23

今天去看豆豆,她又没好好吃饭。

“哎哟,这不跟你一样儿嘛!你别说她,你那会儿比她过份。”

pinyin2018/2/1812:23

我搬家了,出门的时候发现楼道里禁止吸烟的标志已经脱落,如果现在你要抽烟,我就说不了你了。

“可惜我现在改抽雪茄了,哈哈!”

“……可惜了。”

pinyin2018/5/1222:32

看到一条关于数字生命的新闻,很有趣,不知道等你醒来的时候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发展很好!你都用上了!还给我出了个难题。”

pinyin2018/5/1222:43

我想到了一个方式,把我的礼物给你,希望你能收到。

“一定收到。”

pinyin2019/11/150:15

我活到跟你一样的年龄了。

“行行,恭喜你,追上我了,接下来要反超我了。”

pinyin2019/12/2217:36

冬至了,史强。

“要吃饺子啊,汪教授。”

pinyin2020/8/2913:46

强子好像老了,它越来越迟钝。

“人会老,狗也会老的嘛。”

pinyin2020/10/1717:09

最近粮食越来越紧张,好在我吃不下什么饭。

“得吃啊,汪教授,还有两座太空电梯等你造呢。”

pinyin2021/1/278:48

我好像也老了。

“人都会老的,汪教授,我也会老的。”

pinyin2021/6/299:35

第三座太空电梯竣工了,技术发展已经越来越快。

“还有一座,加油,棒棒的!”

pinyin2022/7/2222:29

王府井边上被拆了很多,越来越像个骨架了。

“你提醒我了,我什么时候会去那看看的,纪念我们淼淼一大清早就坐那哭鼻子。”

pinyin2023/2/1914:37

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又去了趟齐家屯,给叶老师扫扫墓,她的墓碑边上张了许多白色的小花,我查了,这种叫糙叶黄芪。

“这啥破名字啊?”

pinyin2023/4/196:23

豆豆今天结婚,是同实验室的一个师兄。

“祝她幸福,她是个好孩子,会幸福的。”

pinyin2023/4/1921:14

我抽一根你的中南海,你不介意吧。

“你一禁烟大使,你抽它干嘛啊?”

pinyin2023/4/1922:30

史强

“……嗯,收到。”

pinyin2024/4/2219:45

强子走了。

“谢谢它。”

pinyin2024/5/049:25

第四座太空电梯建成了。

“地球四方天柱啊,齐活儿了!哈哈哈哈。”

pinyin2024/5/049:26

我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么能讲。

“挺好的,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干啥啊?”

pinyin2025/6/073:08

豆豆当妈妈了,生了个男孩,让我给他起名字,我想不出什么名字。

“哟!我们淼淼也到了要当外公的年纪啦!”

pinyin2025/6/073:13

我不知道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出生是好是坏。

“有新生命是件好事儿,汪教授。”

pinyin2025/9/2313:26

豆豆在的实验室有突破了,她说,她一定治好史强叔叔。

“我现在好了,很好,身体倍儿棒。”

pinyin2025/9/2313:27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再听到你的名字。

“怎么的,恍如隔世啊?”

“我就不一样,汪淼,对我来说,还是昨天的事儿呢。”

“……结果没想到居然快两百年了,嘿!”

pinyin2026/11/250:47

我很久没梦到你了,以前老梦到。

“你梦点儿我好吧,成吗?”

pinyin2026/12/2423:12

史强,我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我记得你就行。”

pinyin2027/2/189:34

那个侦查与反k/o/n/g/学院的孩子从冬眠里醒了,今早来看豆豆,他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可是豆豆已经当妈妈了,我想你不早点醒来也好,要不然我看到你还年轻,我会嫉妒的。

“你嫉妒什么啊你嫉妒!?”

pinyin2028/10/1916:17

我越来越想不起来要给你发短信了,有些话,在心里直接就跟你说了。

“没事儿,我都给你接着。”

pinyin2032/11/213:44

我像枯树皮一样老了。

“什么枯树皮,你老了还仙风道骨的呢!”

pinyin2033/5/2312:12

丁仪也准备去冬眠了,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了。

“汪淼……”

pinyin2034/11/2619:29

“怀吧,这岁数了,适合。”

pinyin2040/6/232:18

我好像梦到年轻时候的事了,你来敲我的门,我不让你抽烟,你喷了我一脸的烟。

“胡扯!我没这么干过!怎么我就给你留这么个印象!?”

pinyin2040/6/2513:11

丁仪好像去冬眠了,你们在未来,或许会相见吧。

“还没见着,但他比我老,嘿嘿。”

pinyin2045/9/2018:02

我手指不大灵活了,打字也吃力。

“打这么几个字,不容易吧?”

pinyin2045/9/2116:34

今天是个好天气,秋天,太阳很好,黄昏很美,你梦里会有黄昏吗?

“有。”

“哦,不好意思,你已经回答不了了,那我就当你记得了哈。”

pinyin2058/9/1512:36

今天我去看你了,你躺在那,还是很年轻的样子。

“我知道,我看到你来了,我看到得太迟了。”

pinyin2058/10/1413:30

我一定跟你说一个再见,用我的方式。

pinyin2063/4/1214:47

我最近老在想象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无聊吧,无聊吧!我老了还能什么样啊,头发花白,脸上褶子跟海沟似的,还会比你黑!”

pinyin2070/11/150:02

今天我一百岁了。

“……好。”

“生日快乐,淼淼。”

pinyin2070/11/151:07

“诶!”

pinyin2070/11/151:09

pinyin2070/11/151:11

“在呢。”

“……我在呢。”

“晚安。”

虽然最后剧里是妹妹头淼淼

但是感觉看到了不同时空不同形态的汪淼!

天选汪淼啊!

河北省博

史册留名志气高,

强心壮志任逍遥。

汪洋浩渺情无限,

淼淼江水共长桥。

好久不见啊,汪教授

现在是危机纪元XX年,我跟那个面壁者分开之后就算彻底退休了,你说我这一天天一个人也没啥事儿干,在阁楼翻东西的时候突然看见你的信,就想着给你回一封吧。其实你也知道,我就不是那个爱写信的人,我这一辈子除了在部队写过几回检讨书,真的再没这么正式的写过什么东西。我这只老古董钢笔还是托朋友给借来的,你看,这字断断续续的。

我冬眠刚醒的时候就去参观了太空电梯,真行啊汪淼。想想2007年,你还在为那个纳米飞刀无法量产而苦恼,再看看现在这太空电梯,直入云霄,那叫一个气派。诶,还让你说着了,我住的地方还真离那儿挺远的,虽然做不到推开窗就能看见,但我肯定有空儿就去看...

我冬眠刚醒的时候就去参观了太空电梯,真行啊汪淼。想想2007年,你还在为那个纳米飞刀无法量产而苦恼,再看看现在这太空电梯,直入云霄,那叫一个气派。诶,还让你说着了,我住的地方还真离那儿挺远的,虽然做不到推开窗就能看见,但我肯定有空儿就去看你。

得了,今天先写到这儿吧,等我去弄点儿墨水,再回你第二封啊。

你的史强。

[图片]

原著党看剧版史汪磕上头发疯,然后回过神来他俩注定be,悲从中来衍生出来的文,妄想给他们一个圆满的道别

人物性格ooc,重度个人脑补,史汪/汪史无差,单纯描写两人之间的情谊和感觉

主要就是被这个片段磕傻了,剧版看到此处直接磕嗨到疯掉,谁懂

还有那什么,虽然写的是他俩的告别,但是鉴于书里剧里他们的结局,我自己觉得这是一篇he(别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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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淼这段日子过得平静又充实。

经过了古筝行动后,他便马不停蹄的投入了自己的纳米研究工作,忙碌中途被常伟思告知,史强被派去了一个PDC更加机密的任务,据说是一个最高级别的保密任务,常伟思也无可奉告。

汪淼当然理解,在人类得知自己面临一个无法依靠外援解救的困境之后,迅速的团结了起来,他的纳米学研究也得到了PDC的大力支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足资金和人力,汪淼珍惜机会,将之前的一切不可思议抛诸脑后,开始醉心于研究纳米飞刃。

虽然说古筝行动对汪淼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血腥事件,但是不得不说,在那次行动中收集出来的数据还是非常有利于纳米材料的研究和突破,在那次事件之后,纳米研究取得了非常大的进展。已经到了能实现量产的突破口。对此,汪淼心情复杂。他时常在梦中回忆起古筝行动那一天,船上甲板上的人肢体掉落的惨状,以及像扑克牌一样摊在巴拿马河畔的审判日号,每每想到此处,汪淼都会不自觉的开始想,虽然自己心里明白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但是如果当时是史强陪在自己身边,他一定能够比那个斯坦顿上校更有效的宽慰他,让他不至于到现在还被自己作为科学家的良心折磨。

史强每次都是这样,能用一些邪乎的招数平复汪淼的心境。

但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汪淼望向窗外

眼前是早已没有倒计时遮挡的漆黑夜空

倒计时是在计算出纳米飞刃能成功量产的那一刻精准的暂停的。

真如史强所说,倒计时尽头是他的成功。虽然说汪淼总是调侃史强说过很多没道理的话,但他不得不说,很多事情真的被史强预言的很准。

倒计时结束那天,一切一如往常,没有盛大的鲜花和掌声,也没有痛哭流涕的酒桌。

史强在预料之内的没有出现,汪淼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史强信息

在执行最高机密任务,汪淼理解。

汪淼在实验室注视着星空,星空也像冷酷现实一样无言的注视着他。

终于有一天,长达不知道多久的平静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汪淼家的门铃冷不丁的响了一下。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呢

汪淼心中产生一丝不妙但又熟悉的感觉。打开门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一张苍白但熟悉的脸,他的眼睛已经比之前凹陷了许多,嘴唇变得蜡黄且干燥,原本非常粗壮的身材居然看起来消瘦了几分,但是他脸上依然挂着标志性的憨笑,手里拿着两瓶二锅头,提着一袋卤煮。腋下还夹着一个和他身份很不相称的公文包。

“汪教授,怎么样想我不?别这表情~你瞧,我这一结束任务,不就找你来了吗?”

史强笑嘻嘻拍了拍怔住的汪淼肩膀,麻溜的进了门,这个热乎劲儿仿佛这中间几个月的消失和平静不存在一样。

汪淼怔怔地看着他,细细地盯着他苍白的嘴唇。任凭史强不停地劝他酒,他一口都没喝,史强自己倒是破天荒的连灌了两三杯。明明他自己就说过,空腹喝酒容易迷糊。现在看起来史强似乎就是拼命的想让自己迷糊一点,不然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汪淼终于在他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制止的抓住了史强的手。

“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你脸色..”

“汪淼”

史强终于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一把躺在沙发上,顺受想去摸烟。但是发现上衣口袋里已经空荡荡,已经许久不抽烟了。

“我准备去未来了。”

一阵寂静的沉默。

汪淼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史强突然哈哈的发出两声大笑。

“常伟思已经很够意思了,你知道像我这种混成这熊样的警察,商用的冬眠技术,我根本付不起。还是老常主动帮我申请的冬眠,不然我这白血病,就是上次受到辐射的....”

说到这里,史强顿了一下。伸手想喝酒,看到汪淼制止的眼神,悻悻地捡两块卤煮放进嘴里。

“害,其实我觉得冬眠挺好的,老常给我申请的是增援未来计划,里面的政策包含了优待家人,会发一笔很大的抚恤金。以及,到了未来,我的白血病兴许就能治好了。”

说到此处史强顿了顿

“你看现在有你们这帮这么厉害的科学家,我觉得我对未来非常有信心。”

汪淼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史强也看不见汪淼是什么表情。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这次来呢,是想给你个东西。”

说着,史强把公文包拿到手上,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熟悉的计时器。

“哎,之前明明说了你归零,我也一起归零的。但是吧...”

史强又顿了顿。

“这个就给你当个念想吧,我觉得我在未来应该用不上这个了。”

汪淼看着桌上那个已经熄灭的原本红彤彤的计时器的底表。瞬间千头万绪涌入脑间,但是又同时一片空白。

但他无言的看着计时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史强看着汪淼不说话,垂着眼笑了下。

“实话说吧,我这个大老粗也是第一次保护你们这种科学家。我之前是真的理解不了科学家这个群体。难免把你照顾不周,也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埋怨我。自从掺和进你的倒计时那件事开始,我就感觉我的世界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你之前在王府井那儿问我,夜里会不会看看天,看看星空,想想哲学,我当时真的是,完完全全,想不到那些事儿,哈哈,生活已经完全压垮我了。

但是现在,准备冬眠以后,我心情特别平静,时不时的,我就会看看远处的星空。我就想起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事,什么宇宙呀,星星呀,三体外星人啊什么的。哎呀,果然人还是要多学习。你看,现在世界还不是需要科学家来拯救。

哦对了,你那个纳米飞刃研究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已经有突破性成果了。”

汪淼默默地回应了一句,但依然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哎真好,那真好,说明我们的未来还是有救的,之前你和丁仪那股颓丧劲儿真是把我给吓到了。我在PDC执行任务时候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哪天又突然想不开了。后面想想,我觉得我还是对我鼓励人的技术非常有自信的哈哈!”

说着史强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胸口。

“你这次去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也是去保护一个科学家?”

汪淼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史强看了下汪淼,低头说。

“是的,似乎是因为倒计时事件把你保护的特别好,常伟思说我有保护科学家的经验,就特地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到我的身上了。”

沉默了一会,史强突然凑近汪淼身边,一脸故弄玄虚,神神秘秘的说。

“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这次去保护的是一个面壁者。是面壁计划的最后一个执行人。跟你一样是个科学家,哈哈。但是他跟你小子还是差远了,他可是个放荡不羁的主。接到了面壁计划,就到处游山玩水,还让我帮他找个什么梦中女朋友。你说你们科学家这帮人,脑子怎么想的,我真是猜不透。”

汪淼嘴巴开合,欲言又止了一会

“这是你的任务”

“是呀,这是我的任务。”

史强转身看着远处的天边,背对着汪淼

身后传来汪淼一声很轻但绵长的叹息。

“史强,谢谢你。”

汪淼轻轻说了一句。

史强回过头来看着汪淼,汪淼的视线直直的看着桌上的倒计时,眼镜上反着夕阳的光,火红的夕阳映在了汪淼的眼角。史强看着汪淼低着头没说话,沉默了半晌。走到了桌前,举起了空空的酒杯。

“来,我们干一杯,敬未来。”

汪淼抬头注视着史强,夕阳的颜色完全染在了汪淼的眼中,红色的余晖映在眼角,伴随着一些零星金色的闪烁。

汪淼快速的吸了一下鼻子,站起身端起自己几乎碰都没碰一下的酒杯,跟史强重重的碰了一下。

“敬未来。”

仰起脸来一饮而尽,眼角金色的夕阳悄无声息的滑落。

两个世纪后,冬眠醒来的世界,其实史强一直都不是很适应。但是凭着自己老练的交际能力和出色的学习力,史强在冬眠苏醒后不久就能勉强自在的使用身边的花里胡哨的装备。

刚刚苏醒的冬眠人不会被指派任务,而且他需要保护的面壁者也没醒。史强心知这可能是他冬眠之后最难得的一阵清闲时光了,想到此处,他调侃一样的问了下旁边的ai机器人。

“地球表面上是什么样了?还有卤煮不?”

“很遗憾,在大低谷之后,地球表面已经几乎沙漠化,上面只保有一些旧时代的科技建筑以及军事设施,像火箭卫星发射中心,太空电梯之类的。”

太空电梯?

史强转头怔怔的盯着机器人。

“真的造出来了,是用纳米飞刃吗?”

“是的,是公元时代的汪院士造出来的,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纳米学奠基人,现在已经被写进全球的教科书了。”

这个前些日子还挂在嘴边的名字,现在已经被写在了书里。两个人的道别好像在昨日,但是现在睁眼一看,已经相隔两个世纪了。

“那汪淼..汪院士后来怎么样了?”

“现在给您调出汪院士生平。”

史强坐下边看着汪淼的生平资料,边听着ai讲解。

汪淼的一生非常的平顺,一路靠着顶尖的成绩考入大学,选择了应用物理的纳米研究作为方向,顺利成家立业,然后就是那次特殊的倒计时事件,再接着就是纳米材料在他手中获得突破性进展,史无前例实现量产,大力推进了太空电梯的研究,最后将近百岁寿终正寝,在历史上熠熠生辉。

他的女儿追随他父亲的脚步,也投入了纳米研究中,接替了她父亲的太空电梯研制任务,在大低谷这样的时期顽强的抵御了各种困难,使得太空电梯项目在大低谷中顺利的竣工。

“真不愧是汪淼女儿”

身上都有股执拗的劲儿,史强心想

沉默良久后,史强开口

“现在太空电梯在哪儿呢?”

“太空电梯的地表位置已发送到您手机中,您可跟随设备自行前往。”

跟随着ai的指引,史强来到了太空电梯脚下。

这个建筑简直就是人类公元时代开始建造的最宏伟的建筑了,那一节一节攀升的电梯箱,被挂在远看像细丝一样的纳米绳索上,远远看上去像个一圆环形的古琴。

在太空电梯地表入口处,写着几行致敬人

汪淼的名字在首位

顿时感觉双眼有些许模糊

你真的干成了这么伟大的事儿。

高耸入云直送天际的电梯,无言的注视着史强。

登上电梯后,史强回想起汪淼以前嘲笑他大老粗,夜晚不看星空,不会想哲学,现在他身处的太空电梯中,四面环绕目之所及都是无垠的星空,在群星闪耀的光芒下,史强自嘲,汪淼,这下这些星星我不看都不行了。

“您好,是史强警官吗?”

出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史强转头发现,是一个ai引导机器人,一个外形清新秀丽的女生。

“我们在您进入电梯后,检测到您的虹膜数据,发现您是汪院士的老朋友。汪院士特地留了一份礼物给您,请跟我来。”

史强呆呆的看着机器人

自己早早冬眠了,哪来的虹膜数据?

啊,多半是当年陪着汪淼进三体游戏时候被记录的,后面被收集了起来。

“这个是纳米博物馆,这些设备为我们展示了,纳米飞刃是如何被研制出来的。”

ai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解

“汪院士生前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建立的这个博物馆,然后把他研究过程中,每一个阶段用到的设备和数据都展示了出来,方便后人学习和观摩”

史强看着桌上的这些设备,其中的一些他甚至前不久就在汪淼的实验室里亲眼见过,现在已经被当成老古董一样的放在了这飘渺的星空中。

随即他注意到了一个叫“古筝弦”的陈列柜,上面放着古筝行动的模型,上面有巴拿马运河的地形图和审判日号,以及“古筝”。

“这是纳米飞刃研究中,巨大突破的节点,有了这次行动的数据,就能成功证实纳米飞刃的硬度和精度可以实现量产。”

ai跟在史强旁边,贴心的介绍着

“汪院士在建成太空电梯时候就发表了一段演说:太空电梯其实就像一条运河,像巴拿马运河把两个大洋连接起来一样,太空电梯把太空和地球连接了起来。”

说完ai给史强递上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物件。

“这是汪院士,特地要我们留存起来送给您的,这是使用在古筝行动中用到的一部分纳米丝所做成的一把小匕首,当然那些纳米丝的量级太小,远远不能做成一把完整的匕首,所以只有刀刃处是用那些坚硬纳米丝制成的。这是汪院士临终前特地嘱咐我们要留给您的。”

史强接过那把匕首,那是一把非常精巧的武器,刀柄不是完全实心的,是由粗细不一错落有致的线条组成,中间有个小孔,可以像项链一样随身携带,同时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折叠方式收纳刀刃,收纳后,挂在项链上,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把方方细细的古琴一样。

这把匕首真像汪淼,细长纤瘦,看起来美丽又脆弱,没遇到危险时候像一把琴一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遇到事情了就会露出细长的刀刃,看起来杀伤力不强,但其实比谁都坚韧执拗,可以一针见血的刺穿要害。

史强一边笑着一边把握项链挂在了脖子上,突然间,他摸到匕首上面有一点不对劲的凹凸,仔细一看,一串数字

00000000

史强突然怔住,随后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到这层电梯的门口,电梯显示屏上亮着另一串数字

10184400

“这是太空电梯现在的高度。”

ai贴心的为史强解释

寂静的夜空

闪耀的群星

沉默的注视着一人无言的哭泣

fin.

碎碎念:

本意是想抚平一些遗憾同时给他们搞个体面的告别,结果写完了发现既不体面而且更遗憾了

关于最后那串数字的含义,就是他们倒计时开始的那一串数字,当时看到这一段就被磕傻了,谁懂,那种同步后两人仿佛灵肉合一的感觉

*临时起意,依据是剧版三体,也参照了书版。非常ooc,我理解的汪淼是个纯洁坚硬的,不随和的人,是骨子里棱角分明的人,这也是我爱他的原因。

几十年后汪淼仍然能一字不差地说出那天晚上他们的全部对话。

“我想跟你说一事儿……”

他们坐在王府井教堂外的长椅上,悬在空中的钟指针正缓缓滑过午夜十二点。

汪淼用什么都精贵,史强知道他的胶片相...

汪淼用什么都精贵,史强知道他的胶片相机两万多时眼睛瞪了好半天。头回请吃饭,他请史强吃西餐,史强请他吃卤煮,汪淼见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几乎要吐,可后来他们每次都去那儿,第一回变成了每一回。

现在长椅上放在他们中间的就是一塑料饭盒卤煮,可没人去吃它,因为话还没说完。

“干嘛呀这么没耐心。——一会儿我开车送你,我送你还不成吗?”

汪淼扭头一看,那张熟悉的、标准的方形脸有点往下耷拉,眼睛也垂着。

史强很少这么磨唧和低眉顺眼。汪淼对眼前的史强很不习惯,但又习惯性地顺从,没有再催。他身体后倚,脖子枕在长椅背上,这才感到肩膀、脊背、脖子传来的僵硬和酸痛。他多久没休息了?从麦田回来就一头扎进实验室,得好几个月了吧,要不是史强一条短信把他叫出来,还真没什么理由偷得浮生半夜闲。

正神游着,被人偷袭。

“我要让人给冻成冰棍儿,去未来了。”

汪淼一回头,史强依然粗壮有力的胳膊就搭在他脑袋后面,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在四周来往的人看来,他俩这姿势像不像他靠在史强身上?

他慢慢坐直了,才发现万籁俱寂,一个人也没有。

“辐射,白血病。”史强熟练地说着,这两天他已经跟很多人说过这两个词,好像这就全然足以解释他要消失这件事,谁都说不出什么,人命关天天经地义——总不能不让人家治病吧!

“不是哪个白血病人都有这待遇吧?”眼前的汪淼如是说。

史强早就发现,这个外表谦谦君子张口斯斯文文的汪大教授骨子里有种异于常人的冷和硬,可他又软得天天跟这个共情跟那个共情。他没跟得了白血病的史强共情,他没别人那么好糊弄,两个词就能打发——史强思路一顿,突然发现一件事。

“你,你早就知道我得这病了?”

“我不是傻子。我还——”他又赌气闭上了嘴。

他还偷着跑去找史强的主治医生,问能不能安排他做一次骨髓配型,医生说史强的治疗方案要由常伟思来定,就在他去找常伟思的时候史强失踪了,常伟思说派他去执行重要任务。

还能执行任务,说明病能治得好,汪淼是这么推断的也是这么相信的,直到此刻。

苏醒后史强去过一次王府井教堂。尽管饱经风霜侵蚀,但血肉之躯早已枯朽而它还在,让史强觉得,或许人们是在用建筑来对抗死亡。木头长椅已经换成金属的,涂上了特制的仿木漆模拟木材的纹路,可一摸上去就冰一般的凉。周遭荒凉得像一片废墟,漫天黄沙里还能艰难地看见一点太阳的影子,真正的北京在地下,而他在一个无人理解的地方,那个繁华的、喧腾的、人声鼎沸的、昏暗又明亮的地方。他在地下城吃过一次卤煮,现在的肉全都是人工合成的,嚼着好像也是那味儿,但跟两百年前的那碗相比,一个像胶片,一个像数码。

明知道是这样的情势两百年前就知道,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要去帮助未来的人类,是吧?”汪淼低声说。

他好像没有过分惊讶,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学会了随时随地地面对重大变故,史强虽然总自称保镖火鸡,但汪淼知道他不属于自己,甚至也不属于史强本人。史强自嘲说要不是能干活早让人给踹出去了,他的确能干活,所以哪里有活他去哪里,水里火里上天入地,汪淼短暂地作为作战中心的编外人员或顾问学者,随便什么名字吧,与他共事过,知道他像风一样,风是无法捕捉的,只能感受。汪淼感受着此刻的感受,不惊讶,但下沉下坠下落,就像在ETO聚会上看到叶文洁的登场一样,是一种内脏被爬虫一口口吃掉的感觉。

“老常给我安排了任务。”史强好像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

所有人都看见“你们是虫子”以后,天下大乱。人类勉强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在智子的监视下迅速收拾局面,谋划对策。每个人都被甩进了一场不容回避的战争,汪淼的对策就是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他不知道太空电梯到底能不能成为现实,即便成为了现实对于改变人类的命运究竟有没有用,他假装知道,假装在为人类摆脱黑暗赢得光明结局奋斗,假装这就是他生活的意义,否则他将无事可做,对他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他也听闻有的人要去未来,但这样的人不多,与眼下确定的巨大恐慌相比,未来才是真正的庞然怪兽,人既爱又强烈地憎恨不确定感。

汪淼有些失落地慢慢摇摇头,就像史强刚才问了他什么问题而他在回答:“我们距离太空电梯的距离就跟我们距离宇宙一样远。我没出息,只能造刀枪棍剑,这就是我这辈子的全部了。”

史强一根肠子通到屁眼汪淼却九曲十八弯,可在史强的记忆里,他的眼神却总是一览无余,在他这个老刑警眼里,太简单了,像一张白纸。可这回他费了好一会儿才读出白纸上的字。

“不,不用,你干这个不是挺好吗,人类可都指着你了啊。等我上了未来,一睁眼指定就能瞧见你那电梯,好家伙直冲云霄,这上太空就跟从天安门走到王府井似的,胜似闲庭信步……”

汪淼知识分子死较真儿的老毛病又犯了,“这种设施的建设和运行所需要的资源不可想象,即便真的建了也会在无人区专门开辟场地,你当是在菜市场呢一睁眼就看见?”

“嗐,我这不就是畅想畅想……”史强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赧然地挠着后脑勺。

汪淼突然很羡慕史强,羡慕敢于拥抱未知,敢于畅想的人。他从小就有能力抓住人生极端的确定性,考完试当晚的餐桌上就能告诉父母自己考了多少分,是100还是99,是年级第一还是第二。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失控,极端精确分秒不差地按部就班,直到被科学边界盯上,在宇宙闪烁中因为陌生的恐惧而歇斯底里。他被打得粉碎,又在这里被一个人小心地拾起和缝补,像只蝴蝶一样。

汪淼小时候上生物课学做标本,要把蝴蝶杀死后用大头针和胶水固定在标本盒里,他不肯,只肯去楼下花园找天然死亡的蝴蝶尸体,半天才在一堆枯枝间找到只灰扑扑的,触须折断好几根,残肢败翅的标本作业勉强及格。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去捉好看的活蝴蝶,他说生命比美丽更重要。那只丑陋的死蝴蝶被他小心地用软毛刷去灰尘,整理好翅膀,安放进标本盒。

这几个月人类世界天翻地覆,他像活在标本盒里的蝴蝶,安安稳稳,虽死犹生。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史强,史强好像也在看他,可他们没有对视。汪淼看着他就像隔着玻璃看地平线那端遥远的落日。此后原野上飓风再来的时候,他就只有脚下的枯枝了。

“你有什么要托付我的么?”他问,视野焦点变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史强在他身上安放的目光。

“没,没有。”史强移开眼神,低头用力抹了一把脸又抬起头,“就一样,”他顿了顿,认真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怎么活?”汪淼有些茫然地问。

“如常。”

这两个字好像是早就想好的脱口而出,汪淼立刻追上去:“如哪个常?看见倒计时之前的还是之后的?”

“如那个让你高兴的。”

“你先高兴一个给我看看?史强,你对我提过很多不合理的要求,这是最荒谬的一个。”

史强有点急:“比眼下这世道还荒谬吗汪教授?你在你那桃花源里根本就不知道,外头全乱了套了!”

桃花源。汪淼自嘲地冷笑。他又想到了他的蝴蝶标本,想到这几个月来颠覆他认知的一切。他再也没有桃花源了,不是因为三体人。

他偏转了脸不再跟他对视。“我做不到。”

“那就假装能做到。”史强不容商量地说。又觉得自己像个过于严格的老师,带上了宽慰的语气:“当然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就跟当时你努力假装能当好一个火鸡卧底,在农场主的眼皮子底下钻进去又全身而退,你做得不错,可能我还没夸过你……”

“我能干那些是因为——”

汪淼急着收住没再说下去,那些被高速弹出又没说出来的话紧急刹车如橡皮弹般打进四面的空气,连史强也像被击中,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再说下去也不过是重复他们的无能为力,就像史强说的,世界是荒诞的,不讲理的,三体人不相信眼泪。

汪淼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是在耍赖,像小孩儿不想写作业,不想打针,不想做一切又疼又苦又理解不了其意义的事,能往后挨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从小就做“别人家的孩子”,到了三十多岁突然什么都绷不住什么都承受不了,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可以头发像鸡窝一样乱糟糟,一杯接一杯地空腹喝酒,两眼发直地喝完睡睡完吃的孩子。

因为后面会有人给他收拾,那个人一直陪着他,说到做到,直到此刻。

他把头深埋进胳膊里,全身缩成一团。入秋了,夜里有点凉。风掠过他的头发,肩膀上传来手掌大小的温暖和力度,然后汪淼开始颤抖。他早知道自己的完整漂亮体面是不堪一击的,装得越像碎得越彻底。

风是颤抖的,风里传来的声音也一样。他的声音像手一样被时光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什么都能保护都能支撑,带着痛惜,又努力保持着如常的温暖。

“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跟他们不一样。汪淼至今不知道史强是看透了他还是忽悠了他,他在他身后,在他左右,陪伴并驱使着他做了那么多他从不曾想象过的事。他往昔的生活平静得近乎无趣,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个好斗的人,直到跟着史强去过很远的地方,见过子弹打核弹的场面,一整船人在自己面前被切成碎片,第一次让他感到害怕的瞬间是他隔着救护车的玻璃上晃动刺眼的红蓝光线里看到他那张左眼通红贴着纱布流血的脸,他的心跳突然走形痉挛,他居然这时候才明白,史强也是会流血的,没有人真正无坚不摧。

没有人可以永远依靠。

史强是个永远向前的人。

两百年后在北京郊外的新生活五村找到新战场的史强没有在一睁开眼的地方见到太空电梯,但总算有空抬头看星空了,尽管这年月星空成了来自宇宙的恐怖压迫感的象征物,早已失去了浪漫色彩,没几个人敢看。可史强反而觉得星空比地面上的世界更让他亲近,至少它跟两百年前的看上去没太大区别。他还是没想什么哲学问题,或者,他终其后半生要面对的哲学问题,是如何安放他遥远的前半生。忘了?埋了?这是胆小鬼才干的事,纳米怂都不会这么干,会叫他瞧不起的。他低而软的声线在他耳边揶揄:史强,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汪教授总是说话带刺儿,两百年过去也不会变得好说话一些。

可他还是总是想起他。想起那天夜里纳米中心门口,单手拎着卤煮袋子,一步一步跟自己永别的背影。

史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二百年后醒来翻阅了汪淼活了一百岁的一生。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北京东边儿的方向,王府井教堂外的长椅厚重的尘灰下面,如果运气够好,或许还能摸到他干涸的泪渍。可是他回不去二百年前了,这是一趟注定没有归途的旅行,汪淼已经不存在了,从任何维度上来看,都不存在了。

我淼淼呢?

汪淼埋在胳膊里的脸在衬衫上使劲蹭了蹭,抬起头往后扭,史强的身后是整个宇宙。汪淼无法想象未来的样子,这一刻他明白了,史强,是要去宇宙了。

“‘敌人越是让你害怕什么,你越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是吧。”他说,鼻音潮湿。

“啊?啊——对!三体人以为放俩什么什么智子人类要趴下了,咱偏给他站直了,嘿就不趴下就不趴下气死他们!”

“他们没有情绪,气不死的。”汪淼瓮声瓮气地泼冷水。

“嗐!”史强一摆手,“气得住两天院也行。”

“史强。”汪淼叫他。

又是这样一张白纸的眼神,史强其实很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除非他是自己的敌人。好在现实中也没几个这样的人,可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跟什么似的,眼神清澈,坦白,天真得把一切都扒开给他看,让史强不得不也扒开自己。

“就算是为了我。”他低下头认命地说着,“为了我能安心地走。”

他早就对这样的人投降了。

“你觉得你对我负有责任是吗?”汪淼审视着他,声音像把手术刀。

史强抬起头。

“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

汪淼对史强很重要。不是因为如果没有汪淼就没有钉进ETO的那颗钉子,而是没有汪淼他就没有机会真正理解科学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汪淼曾说过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可他竟然理解了,在汪淼身上。

没有比他更纯粹的科学家了,简直像个标本,或者是教科书和理想。受过多年的学术训练,理性,干净,简洁,充满逻辑和智力的美感,让史强这个大老粗看不懂但着迷。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地想找些书看,发现能看懂的只有十万个为什么,还是给小学生看的版本。他笨拙地现学现卖着波粒二象性,离科学女神的世界好像又近了几分,自己也沾染几分好闻的书卷气了。以前办案时吸引他前进的是探寻过程中的刺激,和汪淼一起办的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案子,汪淼给他的不仅是头脑,还有一种陌生、超然而美丽的意义。科学是汪淼的世界,也是很多科学家的世界。在农场主的世界里科学家和警察都是火鸡,但科学家经历了惨痛的坠落,望得越高跌得越深。那是史强不理解的,可这并不妨碍他和汪淼一样死心塌地地想守护它,在他向疯狂的降临派开战的时候,汪淼就是他的旗。

当他隔着救护车往外望,看到毫发无伤又强作镇定的汪淼在慢慢后退越变越小,他在淹没上来的悲伤里后知后觉。常伟思开会时说的都是些地球科技人类文明之类的大词儿,可史强听着,想起的却只有那个月光般清瘦安静的汪教授。或许他不是理解科学家而是理解了汪淼,他想守护的是人类的科学,更是一个完整的汪淼。

哑然许久汪淼才开口,“我能装得像么?”

他好像想通了什么,或者下定了决心,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语气像是去参加三体网友聚会前的随口一问。

“能,一定能。”史强向他保证。

你现在就装得挺像的。他这么想,但没说出口。

汪淼点点头,“那你放心。”

他露出宽慰的神情,望着前方,自言自语:“到了那边……自己小心点儿。”

史强望着他,秋夜的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了起来,他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半张脸和后脑勺。他看起来很单薄。

史强隔着两百年看着这个身影。那天他想做而没有做的一件事让他后悔至今。

他该抱抱他的。像他想的那样把人间的月光拢进自己的方寸,哪怕只有一次。哪怕那天他们都没喝酒,可他们都是虫子。

汪淼是个比史强更勇敢的虫子。喝得烂醉的时候,他大喊大叫,摔酒瓶,主动掏出烟,他还蹒跚着走向他,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和他的温度融为一体。

他不是不能忍受孤独,可他还是飞蛾扑火地扑向了那团温暖。

“我三天后冬眠,到时候你……”

“我不去了。”月光和教堂的灯把汪淼整个都映得发白。他的眼睛也像月光。

史强被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弄得一愣,想了想又不死心,“三天后下午三点,我叫老常派车去接你。”

汪淼没回答,抬起手腕,又指指史强的手腕,“对个表吧。”

史强一听,忙抬起胳膊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表,又拿起卤煮往旁边一撂,紧挨着坐到汪淼身边,按亮了手表的灯。

“你这表准吗?”他问。

“准啊!这个表是什么,无线电波自动校准,那肯定准!”

他又看看教堂石墙上的钟和自己的手腕,哑口失笑。

史强最终也没有在冬眠前见到汪淼。他走得并不寂寞,老常,儿子,徐冰冰,老战友老同事来了一堆,有的还带来了鲜花,弄得跟提前开追悼会似的。这么说也没错,这一走大概就是永别。史强在进入冬眠舱后往外瞥了一眼,隔着好几重玻璃看见平时没个正经模样的儿子突然哇哇大哭。

失去意识前,他突然明白了汪淼为什么没来。

史强在二百年后做的唯一一件以权谋私的事就是把汪淼的档案变成了他的私有物。后来的档案都电子化了,还存在纸质版本的大都是他四五十岁以前的,是他熟悉的样子。他很少看他们分离后的部分,就像他没法真正爱上两百年后的世界,有什么永远地遗落在了两百年前,就像冬眠苏醒者无法住进地下城,宁可自己开辟绿洲。

汪淼就是史强的触不可及又坚若磐石的两百年前,和贴身保存肌肤相亲的绿洲。

可那场巨大彻底的分离还是给他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史强也是会流血的,没有人真正无坚不摧。

还好没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傻样。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被砍成两半儿了,两截身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隔开很远很远。

他倒希望那不知何处安放的一半儿留给汪淼。半截身子挺吓人,可汪淼不会嫌弃他吧。

他记得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汪淼说的,在纳米中心门口,他先是低而快的,怕被听见似的说了一句“谢谢”,就在他也想好好感慨一番他们这场相遇的时候,汪淼又抬起头,“谢谢你让我不必等死了。”

后来史强回味这句话,离别太匆忙,他也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才慢慢发现,他欠他认认真真的一句:谢谢你,汪淼。

史强冬眠后常伟思派人给汪淼送来了一个东西,是史强那块炫耀过多次的电子手表。汪淼立刻摘下手腕的机械表换上,发现这个粗犷的已经磨花了的旧表跟他的西装衬衫——所有衣服都不搭。但他还是戴着,换了很多次电池,但这只表一直在他手腕上跳动着,像另一个心脏。

一天都不曾懈怠地履行了那句“你放心”的承诺。

让那个人在两百年后,没有一天为了这场分离而悔恨,而悲痛,而愧疚。

两百年后,史强戴着他三天两头不走字儿的机械古董表捧着汪淼的档案,像捧着一盒蝴蝶标本。

他的前半生安放于此,就像他的目光安放于那个瘦弱的肩膀。

这是属于他和他的最圆满的悲剧结尾。他的欣慰里甚至有些骄傲,在他无法回溯的遥远尘埃里,有个人认真活过,在枯枝中,安安稳稳,虽死犹生。

是他的汪淼。

END.

【头文字1018丨20∶07】GayorIntellectual?

真的不会飞车,严重拖垮本日平均时速,我先滑跪!

(希望大家都假装听不懂英文

*summary:冬眠醒来后,史强在太空电梯基地遇见了一个和汪淼一模一样的人。

*2w字更新一发完,原著向HE,故事线基本参照第二部,太空电梯设计参照流浪地球2,大量魔改私设。

*顺便预警一下,有罗辑出场,一个从男酮世界路过的直男救世主

*剧版史汪,不拆不逆!

*****

危机纪元205年,史强从冬眠醒来。

此刻距离他冬眠时已经过了整整两百年。

人类科技突飞猛进,史强醒来第二天就安排了手术,在他的时代被称作是绝症的白血病,连同从前当刑警落下的一身毛病一起得到了轻松治愈。

术后他从冬眠中心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一边进行术后恢复一边了解这个完全陌生的新时代。

来帮助他康复的护士...

来帮助他康复的护士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也非常乐意帮他们这些旧时代的人解惑,她告诉史强怎么使用那些花里胡哨的电子产品,介绍城市结构和社会变迁,人们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

史强听得很认真,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迎风摇曳的花上,午后温煦的阳光下,露珠闪着晶莹的光泽,如此逼真,像极了第一次见到汪淼的那个下午。

他冷不丁问:“那三体人呢?”

护士噗嗤一笑,眉梢是毫不在意的不屑:“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啦,大叔,你瞧,人类造出了太空舰队,在天上建立了强大的防御系统,三体人到了也只有跟我们谈判的份儿,和谈过后就是美好的和平,大叔,你可来到了好时候!”

她说话时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骄傲,语气娇俏,旧日由三体人压迫的灰暗和绝望似乎都在这样轻松的语气里化为一阵淡漠的烟尘。

史强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很轻松,又像有什么压得更深,他沉默了会儿,又问:“姑娘,这儿能抽烟吗?”

小护士拿出一个烟盒递给他:“当然可以,现在的烟已经不添加尼古丁啦,是完全无害的解压产物。”

史强从盒子里抽了一支白烟,奇怪的是,那烟不需要点就自己燃了,他惊讶挑了挑眉,放进嘴里嘬了一口:“味道不好。”

那护士也不介意,轻笑起来:“对于你们来说,这个时代的食物确实不够好。”

她还要赶着去下个病房查床,没和史强多聊,只是教了他怎么使用房间里的电子设备,就匆匆离开了。

史强坐在床头闷闷抽完了那支烟,又去拿自己的报纸,说是报纸,但更像压缩成一张纸的平板电脑,点两下就能跳出网页来,或许是为了方便他的习惯,搜索系统贴心地调整为了两个世纪前的那套。

史强对着空白的屏幕发了会儿呆,刚醒来的时候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故人的消息,常伟思,徐冰冰,罗辑,作战中心……可是此刻那些人和事都潮水一样慢慢沉没褪去,只剩一个名字,他记了两百年的名字。

汪淼。

他咬着烟头,将那个名字输入进去,不过一秒,密密麻麻的消息就跳了出来,他点开顶头的档案,第一行是简单的介绍——汪淼,国家纳米中心总工程师,纳米飞刃和太空电梯奠基人,生卒年份:1976—2075。

史强呼吸有些急促,手指不由自主往下翻,汪淼的一生很简单,研制纳米飞刃,完成天空电梯建设,然后安然在百岁辞世,史书轻轻翻过一页就是他的一生,而他们曾经那点交际,恰似鸿泥印白雪,不过转瞬即逝。

他望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照片,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像是悬了很久的心得以尘埃落定,流水漫过黑色的河床,带起细密的疼痛。

“你哥白尼了,很棒。”

史强退出档案页面,忽然看见了底部链接着太空电梯部门的主页,他点开发现里面居然有游客参观预约,想了想点进页面填了参观申请,对面处理的很快,核对了他的信息后立马给了他参观的凭证,史强将这些保存在自己的个人终端,才最后关上电脑。

他重新靠在病床上,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但这种寂静却更让他难以适应,看着天花板上来回变化的高山流水,砸了砸嘴,忽然有点想吃苹果。

史强在医院待了半个多月,期间有人来找过他,作战中心已经不存在了,他的档案也移交到了亚洲舰队,除了身份的变更,那人还给了他一个账户,里面存着他当初所有的积蓄,经过两百年的利息累计,已经远远超出了本来的数目。

史强看着卡里一连串的数字,没想到自己在未来居然也能当一次百万富翁,忍不住有点好笑。

出院后他在地下城中心买了一套房子,世事变迁,从前留下的东西不多,史强一股脑塞进房间,也懒得收拾。

弄好了一切,他挑了个据说是晴天的好日子,前往加蓬参观人类的第一座太空电梯——天梯一号。

天高云淡,赤道的阳光灼灼耀眼,穿过平仄崎岖的城市丘陵,远远就能看见直插云霄的太空电梯,如同古老神话里的不周山,通天绝地,银白色的天柱支撑着运输舱上下,阳光下又似上好的琴弦,闪着汵泠寒光。

史强直直望着那根天柱,太阳刺激得眼睛差点落下泪来,他想真没看错他的淼淼,造出了一把绝世好刀。

随同参观的助理见他眯着眼,以为是受不了太阳直射,给了他一副墨镜:“戴上吧,史先生,这里太阳辐射很强,伤到眼睛就不好了。”

史强朝他说了声“谢谢”,戴好墨镜一起朝基地走去。

太空电梯建成于危机纪元15年,至今全球已经有五座运作成熟的天梯,随着太空舰队的建立和武装力量的成熟,天梯作为武器的作用被大大减弱,一些基地开放了民用权限可供普通人来往于地球和太空城,但天梯一号却始终没有放弃作为武装支撑的地位,即使开放,也只是极小的外部参观权限。

尽管外面从高层到普通百姓对战争都是盲目乐观的享乐主义,但在这里却完全没有那种松懈轻松的氛围,每个人都在尽忠职守,肃穆着脸做好自己的工作,不多话,不做多余的事,这种严肃谨慎的氛围反而让史强有了熟悉的亲切感。

他跟着助理在大厅慢慢参观,墙上挂着当年建造基地的历史,还有一些前人留下的壁画,看到一半,史强忽然瞥见一张极其惨烈的照片,画面是一片废墟,天柱折,火海滔天,惨不忍睹,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们这个,被毁坏过啊?”

“有过一两次,乱世嘛,大低谷时期到处人心惶惶的,有人觉得不该牺牲这么多资源和人力来建天空电梯,就组织了恐怖袭击,这是最严重的一次,空间站都给炸了。”小助理耸耸肩,有些唏嘘,“不过都过去了,据说当时的总负责人就在现场,受了重伤还撑着一口气去联合国开会,坚决不同意撤销,硬抗着重建了下来。其实叛逆的人哪儿都有,史先生,你瞧,哪怕现在,也依然天天都有抗议的人在外面呢。”

史强心骤然刺痛,从照片移开视线,往后瞧见一篇钢笔字,虽然纸张已经泛黄,但依旧能看出落笔人的坚韧和决心,那是一句他们都耳熟能详的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他心一突,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谁的字,眼神微微放缓,问:“这个我可以拍照吗?”

助理当然说好,还告诉史强其实这个字在网上有复制款可以买,后者笑笑,没接茬。

两人顺着大厅绕完了一圈,林林总总都看完了,汪淼留下的痕迹并不多,但看着眼前的天梯,他却似乎又能看见那个埋头在王府井教堂外哭泣的科学家。

对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答应了,再三叮嘱他千万别乱跑,进入非开放区域可是要上法庭的,才急匆匆离开。

史强插着手在走廊晃悠,余光瞥见远处站着个人,对着玻璃在记录什么,那个背影消瘦,挺拔,像一株隽秀的青竹,阳光穿透玻璃照在他的身上,泛着淡淡的柔光,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写了一阵子,对方收好笔转过来,史强脸上登时笑容尽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和汪淼一模一样!

巨大的困惑和惊愕一瞬间压倒过来,冰川震断,他像是死去又活来一次,还来不及思索,就下意识朝对面快步走了过去。

一开始脑子是一片乱的,可是越靠近反而越清醒了,汪淼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的生平被刻在史书里,灵魂轻飘飘归于离恨天,这个人谁都可以是,唯独不可能是他的淼淼。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啊。

那人也看见了史强,微蹙着眉,似乎在疑惑这个狼狈的中年人要做什么,抱着书的肩膀微微绷直,却没有动。

史强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确定这个人不是自己臆想的幻觉,他停下脚,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熟悉的脸,声音带着轻微颤抖的沙哑:“你是谁?”

对方的眼神微变,看着面前男人带着恳求和难得慌乱的眼神,神情慢慢重又变得平静,淡淡道:“汪淼,天梯一号的负责人,请问你是?”

史强一直记得最后一次见汪淼的场景。

看完虫子回来,他就接了任务去保护罗辑,和汪淼的联系不说断了,只是在他的刻意下逐渐变少,罗辑跟他说过一句很文艺的话,人是渐行渐远渐别离,他的病瞒不住汪淼,在巨大的痛苦来临之前,他只能先斩断他们的缘分,史强知道这样很自私,但一时的自私总好过漫长的苦痛。

从联合国回来不久史强又去了趟作战中心找常伟思。

面壁计划启动后,常伟思调任太空舰队,作战中心也即将被打散重组,史强最后一次回到这里做任务报告,博物馆依旧是从前的老样子,立在大厅中间的恐龙化石变得黄了点,似乎一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也感受到风雨飘摇的命运。

他跟常伟思没说太久的话,人类命运的重担压在这位老领导身上,将他本来挺直的脊背压的佝偻了很多。

临走前史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老常,保重啊,你可是要抱孙女的人呢!”

常伟思挥挥手,示意他滚蛋。

史强叼着烟乐呵呵跟他告别,关了门转出来,脸上的笑瞬间僵了僵,他看见了汪淼,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提着那个牛皮的公文包,静静站在走廊尽头。

很好笑的是,明明隔着一年的空白时光,看见汪淼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立刻把嘴里的烟抽出来:“没,没抽烟啊,只是叼一下。”

汪淼压了下眉,眼神莫名柔和了柔,走近过来,轻声道:“我前两天在电视上看见了联合国门口的事,你没受伤吧?”

他的语气熟稔亲密,像是从来没有刻意分开过,史强愣了下笑起来:“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被开了一枪的是那个姓罗的面壁者,你呢,来这边做什么?”

“和常将军商量一点事。”

史强摸了摸鼻子,要是从前他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如今却失了这种纠缠的勇气,不敢开口,只是陪着他一起往外走。

汪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虚,自顾自解释道:“是关于太空电梯的建设,飞刃量产已经有了大突破,我和常将军商量怎么尽快把项目提上日程。”

史强干巴巴“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汪淼没有看他,继续轻着声音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史强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笑了笑:“也就那样,还能撑几年,撑不了就去冬眠,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没差。”

汪淼转过头来看他:“史强,好好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

日头悬在正中,他的眼里反衬着一点温润晶莹的光泽,像明澈的雪水。

史强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转向门口碧绿的池塘,故作轻松道:“下辈子做条鱼吧,在护城河里自由地游来游去,多好!”

汪淼有些无奈:“护城河里没有鱼。”

史强嘿嘿一笑:“我知道,那我不就是唯一一条了吗?”

汪淼莞尔,沉默了几秒道:“加我一个吧,下辈子陪你做伴。”

史强一震,他隐约能从汪淼的话里分辨出坚决和孤注一掷的情愫,一刹那,那种混杂着绝望的欢喜席卷全身,他张了张嘴,忽而看见汪淼手上的戒指被阳光闪了下,像是一盆冷水将他的狂热都泼醒。

这世道太艰难了,人如蝼蚁,即使如此,他也希望汪淼做一只长命百岁,团圆美满的蚂蚁。

他攥着这一生的心痛,嘴上却道:“你瞧我,这辈子都没完,说什么下辈子的事。”

汪淼眼神黯淡下来,走到车前,又抬起头,语气带了一丝迫切的哀求:“你送送我吧。”

史强望着他,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貌,嘴角分明在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不行。”

汪淼脸上血色尽失,沉默了好久,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点点头,转过身颓然拉开车门。

史强透过车窗,隐隐看见汪淼擦眼睛,好像是哭了,又好像没有,等了一会儿,对方才启动车子缓缓离开停车场。

风扬起的尘土惹得史强咳嗽了两声,感觉到鼻子里有熟悉的血腥味在漫延,他熟练地抽出纸堵住流血的鼻子,捏着钥匙去开自己的桑塔纳。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汪淼。

罗辑在他那个世外桃源待久了,突发奇想让人帮他找梦中情人,坎特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气得当场骂娘,史强倒是不介意,他和罗辑坐在燃着火的壁炉边,听对方天花乱坠描述自己爱上的女孩,说到动情处罗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梦呓般痴痴:“大史,你能想象吗?真有这样纯洁无暇的人存在吗?”

史强想起汪淼如水一般的眼睛,垂眼笑了笑,说:“都一样的,男人的梦中情人,大都是这样的。”

替罗辑把庄颜找来后史强就去冬眠了,冬眠中心的人问他有什么东西或者话留下,他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人都被自己得罪光了,再说些酸话有什么意义,他躺进冬眠舱,闭上眼睛。

那些对话,眼神,偷来的拥抱逐渐远去,成为旧时代里不起眼的一枚小小徽章,又被历史的风沙掩埋。

人说死去的人会在梦里再相逢,史强冬眠了两百年,醒来一个月,从来没有梦见过汪淼,他总怀疑这人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怨怼,连入梦都不肯。

怨就怨吧,大不了人眼一闭腿一蹬就到下面去给汪教授道歉,让他在奈何桥头跪三百年也心甘情愿,本来是他欠他的。

但他想好了一切,唯独没想过会在两百年后见到一个和汪淼一模一样的人。

从加蓬回来后他重新查了汪淼生平的所有档案,巨细无遗,无一例外都表明他已经去世了,更高级的档案属于太空舰队的机密,史强的等级不够查阅。

如果淼淼早就去世了,那他遇见的这个汪淼是谁?轮回转世?

史强无头苍蝇一样查了好几天,始终一无所获,巨大的困惑和焦虑压在心头,让他夜不能寐。

一个月后他去地下城接罗辑,后者刚从康复中心出来,满心还是对新时代的期盼和喜悦,结果一转头看见史强阴沉着脸色,忍不住好奇:“大史,有烦心事啊?”

史强吸了口烟,皱着眉问:“罗老弟,你说这世界上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罗辑惊讶道:“一模一样?从社会学和伦理学的角度来说,这不可能,哪怕是最相似的双胞胎也有差异的。”

“你相信人有转世来生吗?”

罗辑笑了:“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神论,你遇见谁了?”

史强拧着眉,脸色晦暗不明,沉默了几秒才又问:“那么什么情况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罗辑想了会儿道:“基因克隆。我问过冬眠中心的护士,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一比一地复制某人的基因,肉体,甚至思想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真的存在你说的那种情况,或许是克隆人。”

史强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忽然把烟一掐,操了一声:“克隆,那可是,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不奇怪,智子锁死着人类的科技,对高尖人才的需求会引导人们做出很多疯狂的事,但大史,你也别太多想,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当事人同意的。”罗辑掸了掸衣服,又转过来,“不过说真的,你到底遇见谁了,老情人?”

史强苦笑一声,最后摇摇头:“没什么,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递给罗辑,带着对方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往市中心的大树走去。

*

有了猜测,史强的调查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不必再漫无目的地胡乱搜寻,他艰难地查到了汪淼曾经签过医疗方面的文件,但依旧没有权限查看。

罗辑本想帮忙,但失去了面壁者身份也就没有了呼风唤雨的特权,他只能和史强一起从医院,军队,研究所的纸片言语推测汪淼到底签署了什么文件,东西很少,又讳莫如深,最终也只能查证是有关基因技术方面的事,隐约和他们之前的推测吻合起来。

放下手里所有资料,史强沉闷地又点了一支烟。

罗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大史,时代不同了,就算是克隆人又怎么样?都是聊以慰藉的精神寄托,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这话让史强觉得荒唐,又有点可笑:“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同意这么扯淡的事?”

罗辑默了默,道:“及时行乐吧,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过几天我打算把颜颜和孩子唤醒,也不知道之前那栋山庄还在不在,算不算我的财产……”

史强没有说话,只是捻着手里的烟,吐出的烟雾缭绕在空气里,水一般撩拨着,化作天梯,化作枣树,化作那个清秀的背影,他重重闭上眼睛。

史强不打算去找汪淼,尽管情感驱使着去那个人身边,把一切问清楚,但理智又反复告诉他那不是他的汪淼,他不能再把自己和不相干的人搅和在一起。

但未曾想,他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他。

三天后,汪淼敲开了史强家的门,他手里抱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局促又有点期待地站在外头,透过眼镜看着开门的史强。

史强怔了几秒:“汪总?”

汪淼抿了抿嘴,解释道:“史先生,你上次把外套落在了技术中心一直没来拿,我正好休假回北京,就,就给你送过来。”

“哦,谢谢啊。”

史强恍然,他上次失魂落魄离开加蓬,早忘了自己落下的外套,但这么一件小事并犯不着太空电梯的责任人特意跑一趟。

他接过汪淼手里的纸袋,踌躇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忽然身后响起罗辑的声音:“大史,谁啊?”

汪淼的表情骤然一变,手指悄然捏紧。

史强见状立马解释道:“这是罗辑,罗老弟,被三体人追杀了六次,在我这儿暂时避一避,罗辑,这是汪淼,天梯一号的总负责人。”

罗辑有些惊讶看了眼汪淼,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嘻嘻伸出手:“汪总,你好,我就在大史这儿住几天,等我老婆孩子一苏醒就回去了。”

汪淼闻言眼神放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跟他握了握:“我知道你,你是面壁者之一。”

“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罗辑赧然挥挥手,热情道,“对了,汪总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

史强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后者做了个“我在帮你”的口型,快速撤回屋内。

史强无语,但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好赶人,挠了挠头发:“那什么,汪教授,吃个晚饭再走?”

汪淼咬了下唇,压抑着雀跃点点头:“谢谢,你可以叫我汪淼。”

史强顿了顿:“那你也喊我史强就行。”

汪淼抬头看了看他,试着小声喊了一句“史强”,并不算响亮,却让史强呼吸骤然一紧,他强忍着想要上去抱住汪淼的冲动,侧开身让对方进来。

说是做饭,其实也就是加热解冻一些半成品,在这个时代烹饪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一切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但在餐厅吃饭不停遭遇刺杀和下毒后,史强还是弄了一套锅碗瓢盆,象征性地炒点菜自给自足。

史强的手艺说不上好,也就勉强能凑合,但汪淼也没嫌弃,夹着筷子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现在的人很少有戴有形眼镜的,可汪淼还是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偶尔用拇指和中指抬一下,和从前史强记得的习惯一模一样,他想着不要看,眼神却控制不住一次次落在对方身上。

史强听他们聊到太空电梯,忽然插嘴:“那太空电梯,战后怎么处理?”

汪淼抬起眼:“如果和三体人的战争胜利了,太空电梯会开始逐步转为民用,其实现在欧洲,美洲已经开始做类似的尝试了,相信不久后就能彻底转换职能。”

史强敏锐察觉他说的是“如果”,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点点头:“挺好的,那你会失业吗?”

汪淼目光顿了顿,像是有点无奈道:“不会,我是天梯一号的运行负责人,不管太空电梯职能怎么转变,我都不会失业的。”

史强讪讪“哦”了一声,完全没有问了白痴问题的自觉,又去夹菜吃。

本来汪淼打算吃完饭就走,但他在北京没有房子,也只能连夜赶回加蓬,史强一听就干脆让他留下来。

汪淼有些犹豫:“太麻烦了。”

“多大事,实在不行你睡我那格,我在沙发凑合一晚。”

汪淼思忖了片刻,颔首答应了。

史强把书房腾出来给汪淼,他一个单身汉,公寓塞三个男人绰绰有余。

夜里毫不意外失眠了。

史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一阵,闭上眼就是汪淼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干脆烦躁地坐起来,拉开窗帘去阳台透气。

没想到走到外面才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睡不着,汪淼靠着栏杆,仰着头专心致志望着星空发呆。

地下城的天空投射自一万米的高空,没有了老北京灰蒙蒙的雾霾,夜穹纯净透明,星星璀璨遥远,月亮没有阴晴圆缺,甚至能看见太空城的轮廓,清晰美丽,却不够真实。

汪淼听见动静转过来,见是史强,他表情微微一怔,稍微直起了身子。

后者走上前:“睡不着啊?”

汪淼点点头:“你也是?”

史强哂笑一声:“太安静了,反而不太好睡。”他抬起头看了眼夜空,“别说,这星星确实很美。”

“我听说你冬眠前是做刑警的,你们不是应该从来不看星星的么?”

“理是这么个理,但偶尔也可以看看。”史强看着他的脸庞,顿了下移开视线,“吃饭的时候你说如果战争胜利太空电梯可以转为民用,为什么说如果,你不觉得能胜利?”

汪淼没有诧异他的敏锐,放缓了声音:“我当然希望能胜利,这是人类两百年来最接近胜利的时刻,但我更清楚四个字,居安思危,史强,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史强砸了砸嘴:“你虽然是个科学家,脑子还挺好使的。”

汪淼闻言挑起眉,像是被冒犯到一样要生气,最后却忽然轻轻笑起来。

史强看着他的笑,不禁失神了两秒,他想起看过的那篇基因克隆文献,如果人的细胞,肉体都可以再造,那么记忆呢?记忆也可以一并复制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挑明,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能按捺下烦郁,习惯性掏出一支烟。

“你别抽烟。”

史强愣了下,猛地抬起头:“为什么?”

汪淼看着他,皱着脸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但也只是轻声道:“我不喜欢。”

这个答案莫名带了几分无理取闹的亲昵,却奇异平复了史强的焦躁不安,他无声笑了下,把烟塞回盒子:“成,那不抽了,反正也没什么滋味。”

汪淼目光闪烁了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沉默了会儿,才又问:“你现在还在做刑警吗?”

“嗯?当然不做了,我现在属于亚洲舰队,早就退休了,不过我这人闲不住,去派出所什么地方发挥余热也挺好的。”

“要是,”汪淼咬着唇,停顿了下又道,“要是你愿意,可以来我这边,基地警务科一直都在招人,你,很合适。”

史强抬起头看他,神情微妙,他有这么多年办案的经验,又那么熟悉汪淼的每一个举动,不用细想就能明白眼前人在邀请,邀请自己靠近他。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感觉,像是迫切,又很难受。

最后他扯了扯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都要半夜了,回去睡吧。”

汪淼眼神悄然黯淡,他吸了下鼻子,也站起来往屋里走,走到房间外忽然又被叫住:“对了,要是夜里凉跟我说,我给你加床被子。”

“房里有恒温系统。”

史强怔了下,随即道:“……哦,那,那你睡吧,晚安。”

“晚安,史强。”

四野俱寂,他的话温温淡淡,像是如水的月色落在人身上,史强看着汪淼走进房间,在原地久久站了会儿,才抹了把脸转身回卧室。

翌日史强起来的时候汪淼已经走了,书房收拾的干净整洁,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像是昨晚做了个过于真实的梦一样。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若无其事关上门,把罗辑叫起来去吃早饭。

这个偶然的插曲很快就被史强抛在了脑后。

为了摆脱三体人无休止的追杀,两人最终决定回到地面,罗辑一心只想唤醒妻儿过自己的日子,安顿好就马不停蹄去了冬眠中心,史强没什么事,干脆跟上头打了个申请,问能不能帮他安排份工作。

上面回复很快,除了派出所的警察职位,还有加蓬天梯一号基地的警务岗,让他二选一。

史强完全能猜到这个职位是出自谁手,就像是被恶魔捧在手里的金苹果,他明知去触碰只有危险却还是克制不了诱惑,因为这诱惑是汪淼给的,他手指在确认键来回巡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妥协般按了下去。

调令和入职通知来的很快,三天后,史强就第二次启程前往加蓬。

到了基地他才知道自己担任的是基地总负责人,汪淼的警务长,因为上次汪总在检查太空电梯时被他突兀地撞到,基地惊觉居然有这么大的安全漏洞,紧急修改了安全条例并招聘警务员——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核对好个人信息,助理带他去基地办公室,和外部不用,基地内部的装潢可谓陈旧,泛着淡黄光芒的实验室,幽长安静的玻璃长廊,没有一样不让史强想起从前的纳米中心,但不同的是,从这里的玻璃窗看出去不是庭院种的银杏树,而且巨大的太空电梯。

助理把他带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告诉他汪淼在里面,然后就离开了。

史强吸了口气,推开门。

入眼的一切让他微微一怔,办公室很大,也很空,除了一张办公桌,一个茶几,沙发,一个摆着书的书架什么也没有,这种空旷的熟悉感让史强骤然有种不堪的苦涩。

汪淼站在另一头,对着半空中的虚拟投影随手计算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见是史强,他脸上淡漠顿消,变得柔和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来啊,为什么不来,这可是太空电梯,比坐在黄沙漫天的北京城根吃沙子可好太多了。”史强咧嘴一笑,又看了圈周围,“我听你助理说只有我一个人?”

“是,你一个人足够了。”汪淼扶了下眼镜,“不是吗?”

史强不知道他这种全心全意信任从何处来,也并不想刨根问底,嗯了声在沙发坐下,目光四处扫动。

尽管现在已经彻底实现无尘化办公,但汪淼这里还堆着很多资料和大头书,放眼过去全是看不懂的蝌蚪文,只有一本很薄的中文书,名字是纳米技术与细胞克隆,史强眼睛和心都猛然一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史强就这么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任务并不难,他只是整日跟着汪淼身边,防止他遭遇什么不测,跟罗辑一天六次的刺杀而言,根本就是新手任务,但他还是执行地一丝不苟,乐此不疲,光阴折叠成丝,兜兜转转,就像又回到了汪淼身边。

于是相处越久,史强越没办法抽离,眼前的汪淼和记忆里那个人太像了,一样的温吞干净,一样轻言细语,笑起来时候眼睛弯成的月牙,欺负恨了泛红的眼角,记笔记时不自觉用手指点数字的习惯……他本来是想要区别这个汪淼和自己的汪淼有什么不同,最后却悲哀的发现模糊二者的也是他自己。

罗辑总劝他不要顾虑太多,这世上合理的事情太少,感情更不讲究什么合理性,克隆人又怎么样,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也就只此一回逢而已。

但史强不这么想,他的心眼太小了,只容得下一个人,正因为无比清楚自己爱的是两百年前的汪淼,才会怜惜现在的汪淼,但这到底是愧疚,还是移情,他却不能分清。

下午交班时候史强去汪淼办公室,见他站在书架前看书,封面正是纳米与克隆技术,他神色一顿,故作无意问:“汪总,研究克隆呢?”

汪淼眨了眨眼,淡淡道:“随便看看,欧洲议会提交了克隆技术权限再开放的议案,在咨询专家意见。”

史强眼角一跳:“克隆技术,开放?大战在即,你们居然在讨论这个?”

汪淼不知道他为什么语气这么冲,皱了皱眉:“各类学术研讨和战争动员一直都是同步进行的,克隆技术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技术的进步帮助人们解决了很多医学上的不治之症。”

史强忍不住冷笑:“哦,让死掉的人可以再复活,那还算是人?要是放开这种限制,不就天下大乱了吗?”

“关于人体克隆一直是少之又少,严格控制的,何况这提案主要方面也不是这个,你非要和我吵这个吗?”

史强挑眉:“我说克隆,你急什么,兔死狐悲啦?”

“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砸门声。

史强插着手站在原地,那股蛮横的冲动劲儿下去后,他又有点后悔——干嘛非要拿人痛处跟人吵架?

他撇撇嘴,认命般低头去把汪淼扔下的书拿起来重新搁书架上。

史强第二天有半天假,起床时候他特意看了眼消息,昨晚发给汪淼的文字标着明晃晃的已读不回,他忍不住笑了下,干脆下楼开着车出去随便转了转。

天梯一号基地远离城市群,但开出一截还是能看见零星的村落,尘土飞扬的路边有不少摆着小摊买卖的人。

史强路过一个手工艺品摊时看见了一个土陶兔子,戴着眼镜闷闷不乐的,和某位总工简直一模一样,他一乐,直接用个人终端买了下来。

他绕了圈就开车回去,刚到基地停好车,旁边等着的小助理就猛地扑了上来,衣服上的颜色配合他哭丧的脸呜哇呜哇地闪烁:“史队,史队,你总算回来了,快去劝劝汪总吧,他在办公室一天了,都不吃饭!”

史强挑眉:“你们怎么不去劝?”

小助理眉毛一耷,衣服变得灰扑扑的:“那可是生气的汪总,谁敢惹他哇!”

“所以就等着我是吧?”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史强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废话,“行吧,盒饭呢,我带上去给他。”

助理眼睛一亮,衣服又开始五彩斑斓地闪,他熟练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铁饭盒递给史强,后者掂了掂,在一众人期待的目光和闪光的衣服里转身上楼直奔汪总办公室。

汪淼的门对史强从来是形同虚设,他大咧咧推开门往里走:“汪总,该休息了。”

汪淼正对着太空电梯的运行数据做记录,头也没抬:“出去。”

史强充耳不闻:“都算一天了,过来吃饭呗。”

他等了几秒,见汪淼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干脆走上前把他的虚拟投影扒拉朝一旁,举着饭盒一字一顿:“汪淼,吃饭。”

汪淼拧着眉头气恼他打断自己的事,更不想见这张脸:“不想吃。”

“不想吃你想干嘛?”史强说着打开盖子,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数据等几个小时没关系,你的胃熬几个小时可就遭殃了,喏,趁热。”

汪淼咬着唇看了眼盒子,他没什么食欲,还是有点抗拒:“太多了,吃不完……”

史强见状干脆拉着人的胳膊按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道:“这样,我吃一口,你吃一口,这总不会吃不掉了吧?”

他一手捧着饭盒,一手捏着筷子,表情真挚诚恳,像在等待命令的忠犬,汪淼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冷淡的模样,本来鼓着气不要理这个人的,却一下子偃旗息鼓了,拿起筷子:“我又不是小孩。”

“你要是小孩我就不这态度了。”史强见目的达成,乐呵呵打趣。

饭快要见底时,史强才又开口:“昨天,我不是故意呛你的。”

汪淼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这就是消气的意思了,史强暗暗松了口气:“那你还去参加什么专家咨询会吗?”

“不去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汪淼说着朝窗外瞥了眼。

史强了然,他舔了舔后槽牙,心里有些复杂难喻,抬起头:“好,那我陪着你。”

汪淼微微怔忡,眼底泛起浅浅的涟漪,然后,脸上浮现一个极淡的笑,他垂下眼,轻轻说了个“好”。

汪总生气危机解决后,史强在基地众人眼里的地位俨然又上升了好几层,一跃成为仅此于汪总的存在。

尽管史强没有和其他冬眠者一样喊新人类“孩子”的习惯,但看着喜怒哀乐都在衣服上展露无遗的一群人,还是油然而生一种带孩子的慈爱感。

因为是传统佳节,汪淼也给基地放了三天假,一部分人回去过新年,剩下留守的就在院子里组织娱乐活动。

新时代的娱乐都离不开电子科技,到处是花里胡哨的屏幕,跟光污染似的,史强玩不了这些,找了个借口从狂欢的人群里逃出来,他穿过基地和太空电梯相连接的走廊,来到了载人舱停驻的地方。

意外的是,他不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

汪淼也在,披着薄薄的外套,站在廊桥上凝望着天梯一号,无边的漆黑几乎湮没了他,只露出被月亮照到侧脸的轮廓,像轻薄的雪飘零在夜色深处。

史强在后面默默看着他,明明是新时代的人,却有着上两个世纪的习惯,仿佛把旧时代穿在了身上。

他踱着步,发出一点不重不轻的动响,汪淼果然被惊动,回过头来,看清是谁后再度放松下来:“是你啊。”

史强嗯了声,走到他身边:“又在看星星?”

汪淼摇摇头:“看三体舰队。”他抬手指了指天边那条浩瀚耀眼的银河,“林格—裴兹罗望远镜观测到他们穿过了海王星的人造尘埃云,有一艘舰船正加速驶来,估计只需要三天,就能到达太阳系。”

“挺好的,打响新年第一炮。”史强说完见身边人露出那种无奈又隐忍的表情,撇了撇嘴,“干嘛啊,不就开个玩笑,再说我又没说错,所有人都盼着做个了断,早点到不挺好。”

汪淼默了默,重新抬起头:“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史强一愣,他看向汪淼,后者出神地望着夜空,神情肃穆,跟外头那群安于享乐,沉迷人类必胜理念的人完全不同,他身上这种清醒克制的特征让史强觉得很熟悉,但并不属于自己认识的那个汪淼。

“你也太谨慎了。”史强稳了稳神,把那种古怪的感觉抛开,“这战都还没打起来呢,胜负未定,要我说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才对。”

汪淼又转过来,久久凝望着史强,好一阵子,他弯起眼睛微微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烟吗?”

明明月光下,男人的眼睛盛着澄澈清光,在终年不冻的赤道捧出赤诚纯洁的月与雪,仿佛是预备交出自己所有和将有的一切。

这个眼神史强再熟悉不过,蝴蝶扇动着翅膀掀起两百年的飓风,倒流回他抱住他那个午后,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拒绝,汪淼忽然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像是一朵温柔的花落在嘴边,小心翼翼又极尽缠绵,却让史强脑袋嗡一声炸开了。

心底那条缓慢流淌的河流被重重砸下石头,荡漾起河床深处的泥沙,汹涌的,裹挟着他自以为藏得很深的感情,不受控制般掀起波澜,涤荡,冲刷,再沉沦。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扶住汪淼肩膀,主动靠近对方咬住他的下唇,后者轻轻哼了声,但没推开,闭着眼睛同史强接吻,天地都安静,只剩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一切意乱情迷之际,史强的手触碰到了汪淼的手指,无名指的骨节修长光滑,没有硌人的银戒。

没有汪淼那枚素戒。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瞬间将他的迷乱熄灭,背叛的羞耻和愧疚席卷而来,让他如坠冰窟。

史强手骤然一紧,推开怀中人后退了两步。

汪淼眼里还有些氤氲的水汽,仰头看着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史强看着他,月光里,和两百年前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他眼底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哑着声开口:“对不起,汪淼,这不行。”

汪淼茫然了几秒,而后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史强……”

史强心抽搐般痛起来,但他不敢回答,也无法直视那张脸,狠心转身快步离开了长廊。

汪淼本想追,可走了两步又放弃了,抿着嘴握紧外套站在原地,月亮把他的影子拉长,像一个伶仃的感叹号垂在地面。

史强当晚就回了北京。

他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想起汪淼那个惨淡的眼神就不自觉泛起苦涩,他是如此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淼淼,却又违反誓言打破了那道界限。

他自负地以为那无关爱情,但汪淼吻上来那刻,那些被他可以逃避的,视而不见的现实被赤裸裸剥落在眼前,他喜欢这个汪淼,如同喜欢两百年前的汪淼,但这种感情混杂着多少替身的情结,又有多少真心,他不敢确定,也不能确定。

而唯一清楚的是,他不能和汪淼在一起。

他告了假没回加蓬,但随着三体人和人类决战时刻的逼近,各地躁动的人都已接近癫狂,北京把他又重新借调到社区派出所维护治安,这事儿是史强强项,他正好也暂时忘记这些困扰的东西。

罗辑听说他回来后就来找到他,两个人在午夜人头攒动的广场重逢,前者激动地拍了拍他肩膀:“大史,你怎么跑这儿来啦,不在加蓬干了?”

史强笑容一滞,盯着屏幕上狂欢的人群,无动于衷地抽了口烟:“在哪儿都一样的。”

罗辑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几分:“和你的汪教授闹矛盾了?”

史强闷闷纠正;“他不是我的汪淼。”

“大史,你这个人啊,在其他事情上活得这么通透,怎么感情问题就看不开呢?”罗辑摇摇头,“他的基因,他的血肉,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和两百年前的汪教授一样,你怎么就不能和两百年前一样爱他?”

史强肃穆着脸思索了他的话片刻,认真道:“不对,罗老弟,你认为复印出来的苹果还是原来的苹果吗?假如庄颜被克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你前面,你会爱她吗?他没有和我一起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没有过心动的试探,纠结,也没有过漫长的两百年分离,所以他不是汪淼,我不能爱他。这是对他不负责任,更是对我的汪淼不负责任。”

罗辑微微错愕,沉默了会儿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拎不清,你是太看得清了。”

“不是你说的嘛,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

“那这个汪淼怎么办?”

史强心微微刺痛,还是道:“等这些事儿过去,我会亲自跟他道歉说清楚。”

罗辑没再说什么,感情的事他不太好置喙,抱着手看了会儿底下的人群,又问:“你什么时候换班?”

“还有十来分钟。”

“那成,一会儿一起回去喝一杯吧,我这么一个及时行乐的人被莫名其妙当救世主伤害了两百年,说什么也要彻底放松一下。”

史强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人群传来一阵骚乱,他抬起头,看见大屏幕跳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自然选择号叛逃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选择叛逃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广场上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谩骂和嘲讽,鸡蛋和番茄乱飞,但几十年的办案经验却让史强敏锐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和罗辑惊疑对视一眼,问:“自然选择号是属于亚洲舰队吗?”

“是,舰长好像是章北海和东方延绪。”

史强猛地抬起头:“章北海?”

“你认识他?”

“他是老常的部下,曾经在海军做过政委。”史强叼着烟,目光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想着叛逃的章北海,想起汪淼说起战争时忧虑的表情,就像是有一条线若隐若现地串联着这一切,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史强把烟掐掉,猛地站起来:“走!”

罗辑不明所以:“去哪儿?”

“离开这儿,找个空旷的地方,这里人太多了,不安全。”

罗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跟着他一起下了楼,两人开着车朝远离人群的郊外驶去。

开出去了好长一段路程,直到身后都看不见人烟了,史强才把车停在一个土坡上。

罗辑解下安全带看了圈周围:“你想到了什么?章北海叛逃的原因?”

“没有,我只是觉得,无论章北海还是汪淼,他们对三体人的看法很像,都太冷静了,而冷静,表示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史强面无表情转过来,“罗老弟,你不也是一样吗?”

罗辑一惊,骤然想起跌进冰冷湖底的那个夜晚,顿时有些毛骨悚然,沉默地坐回座位。

史强见状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一笑而过。”

他说着打开了自己的私人终端连接上加蓬基地,然后继续目不转睛盯着投屏上转播的太空舰队,忽然心一动,不知道汪淼这时候在干什么?

千里之外,天梯一号基地。

赤道的夜不长,远处东方已经隐约渐白,地平线露出金色轮廓,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能升起来。

因为三体舰队到来的消息,整个基地无人入眠,从凌晨开始烟花和欢呼就接连不断,就连外头抗议的人也都暂时停了下来,所有人聚精会神盯着屏幕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汪淼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他站在太空电梯的廊桥上,静静凝望这座自己亲手打造的太空巴拿马运河,目光顺流而上,穿过坚韧高耸的银柱,望到天空深处,在缓慢转动的空间站轨道尽头,似乎能看见到宇宙的边疆。

路过的助理看见他独自站在那儿,忍不住喊道:“汪总,上面风大,你要不要下来?”

汪淼摆摆手。

后者见状也没敢再说什么,急匆匆加入了观看直播的队伍里。

在太空舰队传来的实时直播中,三大舰队已经到达了战场,整齐划一地列阵摆开,他们面对的是三体舰队释放的一枚小小的探测器,状若水滴,但在汪淼看来,这东西完美得过于邪门,让他回忆起两百年前看见宇宙闪烁时那种诡异的惊悚,悄然紧锁起眉。

画面里,白发苍苍的丁仪被人搀扶出舱,汪淼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这位老朋友,他先是一笑,而后又忧心忡忡抿起嘴。

在丁仪一步步走向水滴时,汪淼仿佛又置身于古筝行动的现场,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和紧张再次攥住他的心脏,和那时一样,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很想史强。

史强猜的没错,或者说他,汪淼,罗辑和章北海的预感都没错。

全世界的人类眼睁睁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绝对武装力量被一枚不起眼的水滴消灭殆尽,甚至隔着屏幕,都能闻见那种浓郁的血腥味。

哪怕早有准备,罗辑还是被这种惨烈的局面震撼到了,捂着脸好半天,才哆嗦着哑声道:“幸好你把车开出来了。”

史强脸色同样不好看,但毕竟见惯了这类场面,还算镇定,他掏出烟盒准备点支烟,可摸出烟的一霎那,神情骤然一变——汪淼,汪淼所在的天梯一号基地隶属太空舰队,在这种绝望癫狂的末日,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就是那里。

“汪淼呢?”

“汪总应该还在基地,唉,我也不太清楚,水滴把舰队毁了后大家就崩溃了,还把外头那群抗议的疯子放进来,说什么逃亡主义,还要找汪总他们算账,太空上那群人都死了,这不是胡乱迁怒吗,史队,你快点回来吧!”

一旁的罗辑缓缓开口:“你快去找汪淼吧。”

“你不和我一起去?”

罗辑朝他勉强笑了笑:“我有事要做,而且我有预感,水滴是冲我来的,也别连累你们了。”

史强皱着眉想了想,最终道:“成吧,你自己注意安全,但是老弟,我劝你放宽心,杀人的事我见多了,没听说用水滴撞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手法,别寻死,庄颜还在等你。”

“你也是,大史,世界都这样了,也别纠结什么克隆不克隆的了,和汪淼好好谈谈,不要做后悔的事。”

史强沉默了几秒,点点头:“保重,罗老弟。”

他告别罗辑,开车一路飞驰回到城里,冲进市政厅要一架能最快飞往加蓬的飞行器,市政的负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冬眠者,听说他要去救人,二话不说就批准了。

基地的情况比起北京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拦着抗议者的铁门已经被撞开了,无数人在痛哭咒骂,扭打在一起,砸碎的东西到处都是,浓烟滚滚,一片狼藉。

史强穿过乱糟糟的人流往里走,一边喊着汪淼的名字找他,一边随手劈晕几个疯疯癫癫的袭击者,在穿过廊桥时候他终于看见了汪淼,后者被人搀扶着低头艰难地往前走。

他心一松,大声道:“汪淼——”

汪淼寻声抬起头,隔着兵荒马乱的人群,和史强的目光再度相遇。

史强说不清那个眼神饱含的意思,惊讶,庆幸,重逢的喜悦,可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围剿ETO的那个晚上,人仰马翻的混乱里,他精确无误找到了汪淼,那一眼穿越两百年,又再次回到他的面前,就像他许下给自己的誓言,从来没有变过。

别怕,淼淼,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人间所有的劫难里,我只看到你。

史强扒开人群,快步朝汪淼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迭生。

廊桥侧面的玻璃窗不知道被什么打碎了,一整块巨大的玻璃朝汪淼压轧下来。

史强瞳孔猛然一缩,不假思索扑了上去,电光火石间,他把汪淼的拉进自己怀里,死死护在身下。

下一秒,玻璃重重砸在他的背上,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而后剧痛才姗姗来迟,他张开嘴,尝到口腔里的血味。

汪淼仰着脸看他,眼里全是惊惶。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摸一摸汪淼的脸,却发现力气流失得比想象快,连咽一口血都做不到,只能吃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轻声呢喃:“别怕,淼淼,没事的……”

他阖上眼,在彻底昏迷前似乎听见汪淼哽咽着喊他的名字,之后,陷入了一片沉重的黑暗。

史强爬上山坡。

天刚蒙蒙亮,月亮还没沉下去,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灰蓝色,光线葳蕤,照得世界朦胧模糊,像一张老旧的胶片。

从他的视线看出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路边有棵虬勃生长的枣树,树下的石墩上,坐着一个沉默的人,脊背挺直,静静看着远处的河流。

史强走过去,认出对方瞬间一乐:“哟,老常,等人呢!”

常伟思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从口袋掏出一个烟盒扔出去。

史强接过一看,居然是自己从前抽惯的,他也不扭捏,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在常伟思身边坐下:“我这算是汇报工作吧?哎,你说都这时候了,还要跟你说这些,老领导,未来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不知道我冬眠之后你和淼淼准备了什么,可人类呢,还是败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常伟思不动声色,也没说话,静静听他发牢骚。

一直到他说完人类的惨败,手里的烟也燃尽了,史强最后吸了一口,闭了闭眼,扔掉烟头咧嘴一笑:“前面就是忘川吧,行啦,也聊够久了,我得赶紧过河,再晚点淼淼就该等急了,他那人,总爱哭。”

他站起来准备往前走,可是还没抬脚,常伟思就伸手拦住了他。

史强一愣:“老常,你什么意思,别挡人姻缘啊!”

常伟思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身后,史强顺着他的手转过头,看见自己来的山坡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他转回来,看着常伟思,后者依旧肃穆着脸,但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史强心一顿,旋即失笑着摇摇头:“懂了,合着阎王还不想收这条命,那我回去吧,要是你见到淼淼,麻烦让他再等一等,老常,下辈子见啊!”

他说完转身沿着石阶慢慢往回爬,走到尽头时又转过头,那些人啊树啊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朦胧的白色,像一条贯穿了上下的大河,他笑了笑,回过头坚定地往前走。

随着意识的复苏,史强先是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像是浑身都被车子碾压过一遍,而后,逐渐恢复了感官的知觉。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动了动手,没想这个动作立刻惊醒了一直趴在床边的汪淼。

“史强?”

史强蠕动了下嘴皮,朝他露出一个笑。

汪淼勾了勾嘴,似乎想回应他,但眼睛却率先红了。

他快速按下床头的呼铃,不一会儿医生带着护士鱼贯而入,围着史强检查了番,确定他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只需要休息一阵子就能出院。

汪淼听完这个消息长长舒了口气,又追问了些其他的注意事项,然后把医生送了出去。

他重新走到史强身边坐下,伸手想要碰他,但中途又收了回去,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喂过来:“还疼吗?”

史强当然很疼,全身都疼,但迎着这人担忧的目光,却将所有抱怨都缩了回去,他摇摇头,朝汪淼做了个放宽心的眼神。

汪淼被他逗得莞尔,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他用手背轻轻捂住眼睛,劫后余生般松懈肩膀,从指缝间,史强清楚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落下来。

史强住在基地医院,外面的秩序已经开始恢复了,汪淼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副手,专心致志照顾他。

托现代超高医疗技术和汪总的福,后者恢复的很好,在病痛的折磨逐渐减退后,史强就开始考虑别的事,他本以为汪淼会问自己一堆问题,比如当初那个吻算怎么回事,他到底喜不喜欢他,但忐忑不安又搜肠刮肚地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对方提起过那天夜里的事,仿佛就是一个不起眼的音节,随手划过就不见了。

理智告诉他这是非常正确的成年人处理感情的办法,但人就是爱犯贱,汪淼越淡定,他反而越难受,终于还是忍不住:“汪淼,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啊?”

汪淼正在看一份电子文件,分了个眼神给他:“什么?”

“新年,新年那天我推开你的事……”

汪淼笔尖一顿,垂下眼平淡道:“你没必要介意,那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你而已,后来想想,大概你对每个保护对象都这样好,不过我会错了意。”

史强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不是每个保护对象!”

话出口他就懊恼自己的冒失,但看着汪淼略带疑惑的眼神,顿了下,无声叹了口气,干脆自暴自弃道:“我有喜欢的人,是两百年前的一个科学家,他研究纳米技术,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保护任务,我们一起调查出了三体人的阴谋,捣毁了ETO,后来我去冬眠了,就再也没见过他,说到这儿你应该也猜出那个人是谁了。”

史强眯起眼,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而后他回过神,继续道,“我不知道汪淼为什么会答应克隆他的基因,但正因为你是他的克隆体我不能喜欢你,我喜欢的是我的汪淼,无论我对你有什么感情,也只是在透过你看他,这对你不公平……”

汪淼一字一句听得仔细,起初听见史强说有喜欢的人时他神情还有些黯淡,但随着男人说的越深入,他的表情就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天方夜谭,隐忍了阵,还是忍不住抬手打断他:“克隆?谁跟你说的?”

史强一愣,摸了摸鼻子:“难道不是吗?”

汪淼深吸了口气,皱着眉无语望着他。

这个表情史强实在熟悉不过,每次他说了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胡话,汪淼就会这么瞧着自己,他从这个表情敏锐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史强,你看《十万个为什么》就学到了这些东西么?”

“什么十万个……”史强的话戛然而止,他抬起头,一颗心猛地狂跳起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看过那本书?”

汪淼没有回答,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卤煮店在危机10年关门了,后来我也再去过齐家屯,那棵枣树长得很高,但红岸基地已经被离离青草覆盖,离开你后我开车去了护城河边,河水混浊,可我看见了鱼。史强,你的感情明明告诉了你我是谁,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相信?”

云破日出。

那些迷障一般牵扯着他的丝线一朝堪破,许多刻意遗忘的细节就开始清晰浮现,最终齿轮一般严丝合缝。

史强望着眼前人,像是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脑袋,却又怕是一场梦:“淼淼?”

“是我。”汪淼偏过头,主动贴上他的手。

史警官灵活的脑子第一次出现了宕机:“可,可是你不是哥白尼了吗?”

“那是伪造的。面壁者冬眠不久,ETO就把攻击目标转向了太空舰队的主力,天梯一号和我是他们的目标,你应该看过危机15年那次袭击,我受了重伤,感染并发症,被紧急送去冬眠,但这并不是办法,ETO那帮人笃定了要消灭我,为了摆脱无休止的追杀,常将军帮我伪造了档案,让我死在一百多年前。冬眠前我和李瑶离了婚,她带着豆豆独自生活,后来我查了查,她们都在大低谷时期去世了。”

汪淼的声音轻轻缓缓,仿佛在说一个很平淡的故事,却听得史强心揪成一团,他抬起另一只手把汪淼搂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汪淼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膀没说话,身体轻轻发抖。

史强用手摩挲他的脊背,无声而亲密地抚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如果是这样,你那天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汪淼闻言顿了下,而后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我以为你忘了。”

“啥?”

“冬眠醒来的人有些会出现遗忘症,你当时问我是谁,我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已经把我给忘了。”

汪淼永远记得再次见到史强那天,当那个人用陌生防备的语气问出你是谁时,他几乎心痛得无法呼吸,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压抑着撕裂心脏的疼痛告诉史强他是汪淼。

史强沉默了会儿,语气艰涩道:“是因为这个后来你才会跑来找我,又让我来加蓬,你一直想让我恢复记忆?”

汪淼垂着眼,斟酌了下词语,纠正他:“我一直在等你,史强。”

这句话让史强的心又开始微微刺痛,可闭上眼睛,长久以来撕扯的情绪却也终于被细细抚平,他捧着汪淼的手,像握住了离开很久的月亮,垂下头去深深亲吻温热柔软的掌心。

“所以还算数吗?”

“嗯?”

史强难得结巴起来,黝黑的皮肤微微泛红:“就,就那什么下辈子你陪我变成护城河里的两条鱼,还算数吗?”

汪淼好像从来没见过史强这么紧张窘迫的样子,有点新奇,又觉得很喜欢,他弯起眼睛抿嘴一笑,点点头,带着尘埃落定的坦然,认真道:“算的,我们要变成两条鱼,长久地凝望河水,直到再次认出彼此。”

尾声

史强在医院结结实实住了一个月。

直到某天百无聊赖的史强重新打开了电视,才知道这一个月外头几乎又翻了个天,罗辑重新变成了面壁者,而且是唯一的面壁者。

史强一哂:“嚯,这小子,我就知道三体人要杀他肯定有原因。”

汪淼没史强这么乐观,他看着画面里沉默站在联合国主席身边的罗辑,以及主持人大声宣布的雪地计划,脸色有些苍白。

史强见他心神不宁,握着他的手温声问:“怎么了,淼淼?哪儿不对吗?”

汪淼抿了抿嘴:“我在想,罗辑博士的妻子和孩子还能如期唤醒吗?”

史强也诧异,随即摇头:“不,联合国不至于……”

史强抬起头,在汪淼眼里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担忧。

他拧着眉思忖了阵,道:“等我出院,我俩一起去找他。”

汪淼想了想觉得也只能这样,点头应下来。

几天后史强和汪淼一起前往太空城的雪地工程基地找罗辑。

依着汪淼太空电梯总负责人的身份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联合国的会见准许,可没想到的是,罗辑并不愿意见他们。

史强有些傻眼,不甘心地又问了遍去传话的警卫:“你确定说的是史强和汪淼来见他,他没听错?”

“我的确如实转达了你们所有的意思,但罗辑博士并不想见你们。”警卫一板一眼回答,“他还让我转告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祝两位珍重。”

汪淼拉住史强的手无声捏了捏安抚他,转头问:“那你知道他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吗?”

“无可奉告。”

史强“啧”了一声。

汪淼望了眼前方戒备森严的银灰色建筑,忽然有种预感,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洒脱豁达的青年了。

“这样,麻烦你再转告他一声,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和淼淼,我们在地球等着他。”史强说完,牵起汪淼,“走吧。”

汪淼怔了下:“不等了?”

“罗老弟不是说了吗,人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史强沉沉道,目光悠远深长,而后他收回视线,朝汪淼挑眉一笑,“所以我们也走吧。”

汪淼还有些迷惑:“去哪儿?”

“回家。”史强握紧汪淼的手,眼里淌着光,珍而重之地重复道,“淼淼,我们回家。”

入目是漆黑混沌的宇宙,星云黯淡诡谲,藏着茫茫无法预知的危险,人类的太阳何时能升起尚不可知,可是最深爱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便再没什么可恐惧的了。

(End)

*“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出自吕碧城的《浣溪纱》,大概磕上的cp总是或多或少契合这种双向奔赴的宿命感,所以很喜欢这句诗。

*不知道为什么一写史汪就写好多,大概差不多姑苏城外写完时候就在构思这个故事,反复去重读原著,大刘的文笔太硬了,导致自己的文风也有点偏orz,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给自己构想的HE,在某个宇宙汪淼和史强等到了彼此,一起走向故事的结尾。

*0710替换最新版,9k+

《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后续(合集中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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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强抱着失去意识的汪淼,有点后悔让他喝了那么多酒。他本来是想如果汪淼喝的醉一些,他再和盘托出自己回来的真相,也许双方都能好受些,在酒精作用下永别可能不那么痛苦。

他实在无法对着汪淼那因为重逢而装满喜悦的双眼说出“我得了白血病得去冬眠,以后咱们不会再见面了”这样的话,他看不得那双眼睛因为他的一句话落下暴雨,这会让他本已坚硬无比的心脏柔软融化,最后没有十足...

他实在无法对着汪淼那因为重逢而装满喜悦的双眼说出“我得了白血病得去冬眠,以后咱们不会再见面了”这样的话,他看不得那双眼睛因为他的一句话落下暴雨,这会让他本已坚硬无比的心脏柔软融化,最后没有十足的勇气躺进冬眠舱,只想着和汪教授共赴世界末日。

见惯了生死与爱恨情仇的老刑警害怕此刻的自己,犹豫不决和多余的感情在他们这行是大忌,何况汪淼是他的工作对象,任务一结束他们就要走回各自的路、去往不同的终点,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迈过那条线。他在逾矩和不逾矩间反复横跳,各种占汪教授的小便宜,好几次差点就要把汪淼拉进怀里,然后亲吻汪教授那张只会讲各种科学理论的笨拙的嘴。

他感觉毕生的忍耐劲都花在了这里,一旦发现不对就呼唤理智出来,逼着自己后退,不要做出糊涂事。他不知道汪教授有没有发现这回事,他察觉得到汪教授非常依赖他,但是不敢猜汪淼对他的心是否和他一样,有不纯洁的成分。

不过现在他那傻瓜式的想当然全都被汪淼的眼泪和不寻常的酗酒推翻了。

他抱着昏死的汪淼进了卧室,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拉起窗帘,走到衣柜前找出汪淼的睡衣,接着给汪淼换衣服。

取下汪教授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解开汪教授的衬衫,一共七颗纽扣;

抽出汪教授的腰带,卷成一个漩涡;

倒数第一步是拉下长裤的拉链,正数第一步是脱掉皮鞋和袜子。

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相反非常温柔,即便汪淼根本醒不过来,他也还是将汪教授当作珍宝,怕一用劲就给弄坏了。

汪淼此时对自己的身体已完全展现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毫无知觉,他的皮肤因为醉酒隐隐透着红色,又因为长久待在室内显得很是苍白。

史强望着,忽然觉得汪淼这样子像具尸体,他在办案时见过很多裸尸,此刻汪淼好像也成了其中一员。他于是下意识地弯腰把耳朵贴在汪教授的胸膛上,活人的温度与有力的心跳告诉他刚刚只是一种深层恐惧的幻觉。

他松口气,然后在心里骂起自己。妈的,什么破想象力,自己吓自己。

才一点,距离他的假期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做点什么好呢。

现在汪淼睡得这么熟,他做点什么也没事吧。

低下头凝视汪淼的脸,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嘴唇很红,胡子剃得很干净,一股红酒的香气。

他想起好多次他和汪淼挨得很近的时候——虽然都是他主动靠过去的——他都只能注意到汪淼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没听汪淼讲什么。

还有汪淼时不时对他流露出的柔情的眼神,他每次都会觉得是自己心术不正,曲解汪淼意思。现在想想,那极大概率是一种让他吻过去的信号。让他非得装正人君子,这下全错过了吧。

他很懊恼,于是决定补偿回来,便俯下身,轻轻在那柔软的唇上落下一吻。

点到为止。

他又吻了吻汪淼闭着的眼睛。

点到为止啊。

他把头埋在汪淼的颈旁,贪婪地索取汪教授的气味,呼吸越发粗重。

不行,得点到为止,汪淼现在还醉着神志不清,经不起折腾,而且只有四个小时了。

亲了亲身下人的脸颊,他收了心,起身往客厅走,想着等汪淼醒了他就离开。

把水杯拿进来,他喝了一口,放在床头柜上,忽然感觉有些困意。

“汪淼,我睡你床了啊,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他耍起无赖,直接钻进另一边的被子里,对着汪淼的侧脸说。

汪淼当然不会回话。

“行,那就一块睡觉吧,最后一次了。”他说完就闭上眼睛,在汪淼的气息围绕里入眠。

睡了没多久,大概在他刚要和周公打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连忙看了一眼汪淼,很好,睡得还是很死。

他不爽地压低声音吼道:“我这假期还没结束呢,找我干嘛!再说前两天不才见过面,话不都说完了吗,我还能跑了啊!”

下属唯唯诺诺:“史队,不是的,您还是回来吧,常将军带了个女孩,说得让你见见。”

他面容扭曲了半天,拳头紧了又松,还是咬着牙回复说:“行行行,我马上回。”

刚说完那边就把通话断了,他烦躁地把手机丢到床尾,然后听见身边汪淼在梦呓。

“说好一直陪我的……骗子……”

得,真会说梦话,非得扎他心是吧。再说他哪能想到会有什么鬼外星人,会有什么破核弹,他可以保证想一直陪汪教授是真心的,纯24k的真金,比99%足金还足金。

他叹口气,歪头对着因噩梦而眉头微蹙的汪淼自言自语道:“我得走了,真对不起,说不了再见。不过汪淼,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火鸡科学家。你要好好活着啊,怎么着也要活到一百岁吧,说好要让你哥白尼的,你别砸我招牌。”说话时,他伸手抚平汪教授的眉,粗糙的指尖划过那张以后再也无法触碰到的脸,他再次俯身吻了下汪淼的嘴唇,然后干脆利落地起身,拉开窗帘,收拾餐桌,把他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清除,让一切都回归最初。

走之前,他去了趟汪淼的暗室,在悬挂着的一堆照片里顺走了一张。等汪淼发现这件事时,已是很久以后了。

门被他亲手关上的那一刻,史强感觉到某种东西正从他身上被抽离,顺着门缝溜了回去。

就像是从树荫下走进烈日里,他立马又站上了死亡和未来共同搭起的独木桥,刚刚的短暂时光宛如一场幻梦,泡影般于身后消散。

他稳住心神,走出下午的汪淼家,经过下午的北京,走进下午的作战中心。

冬眠前有72小时的适应期,研究员们忙着给他做冬眠者随舱档案,还有医师给他做心理辅导。

冬眠技术尽管已经成熟,但风险却在于一旦进入冬眠他们就会成为一块冷冻的肉,生死全由别人掌控。有不少担忧在冬眠期间遭遇不测的冬眠者在这72小时内选择退出,不过史强这一类人根本没得选。

他老早就在常伟思等人的见证下签了冬眠协议,虽然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本灾难免责手册。

他看也不看那份问卷,直接丢到一边去,说他没什么压力。

史强听得云里雾里,他说:“能不能简短点、通俗易懂点,其他人都能听明白你们这话吗?”

医师语塞,憋了半天才说道:“就是您要带一个能代表您记忆中大多数重要事件的东西进冬眠舱,醒来后看到它就能快速想起过去,避免一直失忆,这样解释您能理解吗?”

“哦,懂了,那别人都选的什么?”史强问。

“日记、书本,还有照片什么的,大件的如电脑之类不能带,手机我们也不建议。”医师说。

“行啊,我这正好有一张照片,到时候就用它吧。”史强摸了摸最靠近心脏的夹克内层口袋,说道。

“好,好。”医师赶忙抬笔在表上记录下史强的记忆锚定物,这也是要备案的。

躺进冬眠舱时,那张照片从夹克里取出,放进了他右手边的一个小抽屉里。在注射药物前,他问能不能让他再看一眼照片,医生同意了,帮他把照片重新取出来,放在了他眼前。

照片里,是一位年轻教授在参加某场学术会议。他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没扣,露出了点锁骨;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桌上摆着红底黑字的席卡,上面两个楷体字:汪淼。汪教授神情严肃,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对面人的发言,摄影者虚化了背景,使得汪教授的面容更加清晰和突出,很适合作为新闻报道的配图,想必也是为了这才拍的照片。

史强满意地笑笑,说行了开始吧。

于是他渐渐意识模糊,然后进入一片虚无。

两百年后。

史强睁开眼睛,大脑空白,就和刚出生时一样,对着周围的一切都感到茫然无措。

护士举起那张照片,放到他的手中,用温柔甜美的嗓音说:“先生,请您仔细看看这张照片,它在您心里有很重要的意义,不然也不会被您带到未来。”

护士的口音奇怪,中文中夹着英文,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他倒是能理解她意思,因为看到照片的那一秒,他就回忆起汪淼嘴唇的触感,和静静凝望着他的目光。

以这张照片为圆点,没花多久,他就回忆起过去的所有事情,想起他为什么要冬眠。

他恢复得很快,一能下地就要走了,医院还想让他再修养修养,他坚定地拒绝了。

出院后,他特地去找了汪淼原任职单位,却被告知国家纳米科技中心早改名重组搬走了,现在不归市里管,人事档案权限自然也不在了。不过在得知汪淼是公元人且曾是世界级重点项目负责人后,工作人员告诉他,大低谷是段特殊时期,没人在意历史和将来,因此很多重要人物材料没有妥善保存归档,现在已经重新收集整理,可以去北京人类历史博物馆里查,那里专门存放为人类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伟人资料。他也建议互联网搜索,现在网络发达,很方便。

史强向他道谢,说没事我去博物馆吧说不定还能看到他……遗物呢。对方便给了他博物馆地址和联系方式,并很客气地说他已经遇到好几个像史强这样冬眠醒来的人了,希望史强能如愿查到这位重要之人的材料。

来到博物馆,他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对方说有些材料是公开的,有些是涉密的,史强只能查阅向公众开放的资料,问他还要不要查。

“要,当然要,我又不是来查案的,只是想知道他最后过得怎么样罢了。”史强说道。

工作人员便递给他一个A4纸大小的屏幕,说系统已经解锁,他直接搜索“汪淼”就行了。

他坐到大厅的椅子上,按照提示在页面里输入“汪淼”两个字,无数个搜索结果跳出来,第一条是:

“汪淼,男,1977年8月31日生于中国北京,中国科学院院士、国家纳米科技中心主任,‘飞刃’材料研发项目总工程师、太空电梯建设工程材料组总工程师……”

字没显示完,史强点进去,看见汪淼的履历丰富且顺遂,可谓荣誉等身、功成名就,而最关键的是那句“2075年9月28日,汪总工程师于北京逝世,享年98岁”。

行啊,还真活了快一百岁,可以的。他欣慰地笑笑,但很快就垂下眼角,因为对他而言和汪淼分别不过几天,那张脸或哭或笑充满生机,始终浮在眼前。他做不到把前不久躺在他身边熟睡的人与老死联系起来,这会使得记忆里那安静的面容蒙上一层黑白,给他一种对方早已离去的错觉。

太奇怪了,他痛苦地摇摇头,试图努力消化自己其实已经睡了两百年,而汪淼一百多年前就已化为尘土的事实。

工作人员注意到他的脸色,好心地询问他怎么了。

年轻的女孩看出来了,便笑盈盈地对着他说:“您是公元人吧?刚冬眠醒过来?之前好多人到我们这边查百年前的档案,您和他们的反应很类似。”

他点点头,没有心情回复,只是放下屏幕,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您要比他们幸运。有一位作家,在大低谷时期结束后写了一本书,里面有一段便是她去拜访这位汪淼教授,在她离去后汪教授就逝世了。我正好在看,所以记得,我将那页内容共享给您,您看了之后应该会好得多。”

史强有点想骂人,让他看汪淼死亡前的记录这样就会让他感觉好一些?什么黑色幽默。但是一看到屏幕上出现的第一行字,他就平静了下来,想着等我看完再怼你。

内容如下:

2075年7月,世界还处于地狱之中,不过再有几年就过去了。我收到一份邀请,请我去给当初主持‘飞刃’材料研发项目(这是太空电梯能建成的基石)的总负责人整理一本回忆录,据说这位教授人很和善,运气也好,出生在危机纪元之前,又在大低谷前几十年动荡的日子里和家人一起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没有遭受什么可怖的迫害。我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但想到他为我们的太空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又由衷地感谢与钦佩他。

那一天天气很好,我按照约定,在上午九时叩响了汪教授的门。门开的很快,我见到一位头发全白、脸庞瘦削的高个老人,看着不像已逾九十岁,精神很好。他问我是不是小李,我说是,我来给您整理回忆录。他点点头,让我快进来。他的住所很复古,让我想起世纪之初的老建筑,里面的布局与陈设都很老派。他说你先在客厅坐一下,我进书房拿文稿给你,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老教授愣了一下,他推推眼镜,在阳台的椅子坐下,说:要不我口述给你吧,现在不是有语音转文字吗,也很方便。

我觉得这是个好方法,便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听他讲自己的故事。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故事就从我第一次遇见史强开始写吧。

我问史强是谁。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回答道:一个警察,但是没有职业道德,不仅是个骗子,还偷了我的东西,我记恨他到现在。

我很惊讶,又问:您确定要从您的仇人开始写吗?

他笑起来,说:不是仇人,怎么会是仇人。

我不明白,只好说麻烦您继续往下讲吧。

他便继续慢吞吞地说:2007年,那个时候人类还处在一种无知的幸福中,我也是这样,以为未来是光明又昂扬的。没想到有一天上午,史强带着几个警察敲开了我家的门,说要让我去参加一个会议。我那时觉得他像个地痞,本能地认为这个会议有问题,事实上确实有很大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是关于全世界的。小李,你应该学过历史,书上有写过我们是怎么发现ETO以及智子的。

我说:啊我知道,是科学家自杀案件,原来您是经历者吗?书上没写得很细,只是提了一句。

他说:是的,这个案子能破,要归功于史强史警官。包括后来的古筝计划围剿ETO,他都是贡献最大的。

我感到奇怪,便问为什么。

汪教授在阳光下沉默许久,才说:再之后他就去冬眠了,我没有再见过他。

我能感觉到他的遗憾,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大了我大半个世纪的老人,只好说那您还打算讲述后面的故事吗?

他摇摇头,说:够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累了,过几天你再来吧。

我便起身告别,他也站起来送我,我不好意思也不敢让这样德高望重的教授送我出门,但他却说希望我能尽快将今天这一部分整理出来,他会付我一笔丰厚的报酬。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自己不写,我没有问,自然也没有办法得到他的回答。

看完后,史强良久无言。

女孩见他发呆,便打破了沉默,问:“您便是那位史强史警官吧?”

史强没有回答,而是问她:“这里面提到的汪教授的日记与手稿,你们博物馆有吗?”

女孩摇摇头:“很遗憾,没有找到,不知道是不是汪教授的家人把那些东西烧掉了,汪教授去世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连火化后的骨灰都撒到了太空中。”

“什么遗物都没有?”他不死心地问。

“我们联系过他的后代,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无法完好留下。他的后代最终给了我们一台古董相机和部分泛黄有一定程度损坏的老照片,我们放在了纪念汪教授的展台前,我可以带您去看。”

史强跟着女孩走进按照黄金时代风格装修的纪念馆,那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2007年。没有泛滥成灾的电子屏幕,只有相当朴素的地砖、旧时代吊顶与充满年代风格的玻璃展柜和展示墙。

女孩带他路过一幅幅画像,最后停在了一位上年纪了的白发学者前。这时候史强又感觉他在美术馆内,汪淼的照片如世界名画,他的微笑穿越百年,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此刻抬头瞻仰他的人。

而他所属这块展墙背景,是史强还未亲眼见证的天梯。

“汪教授在太空电梯的建造工程上作出了无与伦比的卓越贡献,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太空电梯,可惜因为大低谷,太空电梯建成没多久就停止使用了。汪教授在之后开始支持生物科技发展,据现存资料显示他最感兴趣的是人体细胞克隆与再生课题。他也发表了很多重要论文,虽然因为专业原因他未能取得在原领域那样划时代的成就,但如果没有像他这种没有条件也要坚持实验研究的人,我们会失去很多宝贵数据,多走不少弯路。”女孩敬佩地说道。

“……抱歉我听的不是很明白。总而言之,汪淼很棒很厉害很牛逼,对吗?”史强望着墙上那些文字,其中提到了阶梯计划,对他们的古筝行动只是一笔带过。后来他才知道如今的人们认为古筝行动过于血腥残忍,不再进行正面宣传了,甚至讳莫如深。

“是的,您面前的展柜便是我们唯二获得的汪教授的遗物。”女孩又介绍道。

史强低下头,透过玻璃,见到了那台拍摄出来打有倒计时照片的文物相机,和摆着的好几张已褪色甚至有些模糊的照片。他一张张看过去,辨认出了作战中心大厅悬挂着的白色骨架、齐家屯村口的大柏树、他们经常去的卤煮店门面、夜晚的王府井教堂、汪淼家的阳台和从阳台下望的空荡道路、叶文洁与杨冬的墓地、曾经的市公安局大门、召开ETO大会的建筑物,还有他的黑色桑塔纳——一只无名指上有圈戒痕已经苍老的手正在拉这老车副驾驶的车门。

没有一张人物,没有一张合影。

他指了指最后一张,心想给汪教授拍这张照片的是谁呢,便说道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女孩说不好意思这是文物,不能碰的。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笑出了声:“你从哪扒出来的这车,我明明让徐冰冰把它给卖了。真够牛的。”

女孩继续说您刚刚指的那张照片有些特殊,然后她点亮史强手里拿着的屏幕,修长柔白的手指划拉了几下,调出一张图片。“您看,照片背后用钢笔写了这个。”

1018:44:00

史强再度陷入沉默。那块计时器屏幕他没能带着冬眠,亦未留给汪淼,最终藏在了他供了大半辈子的房里,想着醒了后去取。未曾想一睡二百年,那块计时器大约也已遗失。永别前他处理掉了所有东西,给家人的给家人,给同事的给同事,唯独没有给汪淼任何一样。

他想,他们只是工作关系。

他再次抬头看墙上的画像,他推断这是五十岁的汪淼,天梯运行后不久照的。汪教授的发型从那乖巧的妹妹头变成了梳上去的背头,发色银白,眼角爬上了皱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儒雅成熟;那双眼较之07年的单纯清澈,更多了十分从容,他的目光坚定无比,好像只要被他看着,灵魂便能被涤荡,内心获得似水宁静。

史强笑了起来,将屏幕还给了那女孩,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女孩跟上来好奇地问他:“史警官,您和汪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能告诉我吗?”

史强头也不回地说:“两只火鸡罢了。”

女孩完全不明白,还想追问,史强已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将她甩在身后。

他驻足在博物馆门前延伸出的白色树枝上,在这光怪陆离的未来城市里拿出那张崭新如初的照片,端详着上面定格的光影。他想象不到那近七十年的时光里汪淼是如何慢慢变老,成长为纪念馆里的领路人模样;也想象不到汪淼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去那些地方拍下没有主角的照片,又如何深深思念着他。

现在他获得新生,汪淼却死在过去,生与死之间横亘着绝无可能跨过的百年光阴,是积攒了百倍的孤独所冲刷而成的宽阔银河。

史强咧嘴笑起来,那是汪淼最熟悉的类似犬类生物一般的笑容,憨厚中带着狡黠。他大声回应道:“汪教授,我说过的,我陪你一起归零!你既然先走一步,那你就可等着我吧!但是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求你等等我。”

指尖抚摸过照片上汪淼的脸,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将照片放进离心脏最近的口袋,然后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他的肩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他不能再停留。而在世界末日之前,汪淼都得孤独等在河对岸,看银河无边无际地翻涌,等待他重新追上来了。

2075年9月28日。

送走了小李,汪淼一个人复坐到阳台的椅子上,看外面难得晴朗的天,云朵和太阳都像极了七十年前的它们,让汪淼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人一老,就喜欢怀念过去,总觉得现在都是坏事情,不如以前好。

他看书时,能听到那人在旁边叽叽喳喳,一个劲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他解释了,那人又挠着脑袋,说根本听不懂;

他吃饭时,能看到那人坐在对面,问要不要出去吃卤煮,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他摇摇头,说外面早就没卤煮店了;

他站在阳台对着外面苍凉荒景发呆时,那人在边上抽烟说这世道怎么变这样,他便给他讲这些年人吃人的事情,那人便担忧地看他说汪淼啊别害怕都会过去的;

他失眠时还是能看到那人,对方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在呢要不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他笑算了吧你有几个正经故事能在睡觉时候讲,那人就摸他的脸说这叫以毒攻毒,他说不要说话你就坐这就行了;

他洗澡时,又能看见他站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说你怎么瘦这么多你怎么老这么多,你看你头发全白了,走路都不利索了,而我却永远比你年轻。他抬起花洒朝那人冲去,水流穿过那人的身体,落到对面墙上聚成小溪流下,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个幻影。

汪淼觉得自己生病了,患上了幻想症,又或者是精神分裂症,他不能用物理来解释眼前的状况,他知道史强就沉睡在冬眠基地里,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但是能够与史强说话,即便是自言自语,他又觉得特别地幸福,这让他陷入了既痛苦又快乐的纠结之中。

他决定写一部回忆录,或许把那些故事都写下来有助于他摆脱这些幻象。很快他便发现他不能写,一旦开始动笔,他就不得不无数次描摹过去,这使得史强像个量子幽灵永远在他家游荡。于是他联系了学生,请人来帮他完成这部百年回忆录。

结果没想到还是给对方讲了一遍。

讲的时候,史强就站在他旁边,不停跟他说话:你记错了,不是这样的;哎你别污蔑我,我可不是这样人;这事你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服你;对对对这就对了,多夸夸我,我史强必须青史留名……

直到他讲到那天的告别,史强便消失了。

屋内安静得可怕,阳光落下来,很刺眼。

他便闭上眼睛,想着睡一觉,毕竟阳光这么好。

但是眼皮一阖上,就再也没有睁开。

在照耀了大地四十六亿年的金色光芒中,一个人类静静地停止了呼吸。他在生与死之间走过了九十八年,在漫长辽阔的历史河流里宛如一粒细沙,在亿万万年宇宙中命似蜉蝣。但另一个渺小的人类会记得他,怀揣对他的思念,完成属于自己的战斗。

他的灵魂去往彼岸,等那人跨越银河,与他在死亡的黑暗里重逢。

那时候他要揪着对方领子骂:“为什么偷走我的照片,那是记者给我拍的最好一张宣传照!史强,你真是世界上最混蛋的警察!”

————

本来只想写两千字左右的短打作为补充,谁知道写了这么多……又熬夜了……谢谢能看到最后。

是稿件!禁一切!!

日常迫害丁教授

请把眼镜焊在脸上谢谢

戴眼镜的何老师真的太帅啦

怪不得撒撒那么爱

很荣幸参加这次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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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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