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在距离浙江省肿瘤医院不到一公里的酒店里,59岁的陈福娣(化名)辗转难眠。四个月前,左腹疼痛难忍,CT显示肺部积液,身体残酷地提醒她——术后第三年肺癌复发。
妹妹来电。陈福娣急匆匆摁下通话键,即刻,长长的哭泣声吞没了整个房间的寂静。
第二次化疗,只身一人从仙居赶到杭州,连续几天8个小时的静脉输液,折磨得精神不振,含着泪呕吐又呕吐,发烧38.5摄氏度。
接到语音的是主管医生龚磊,回复的信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定格为十二个字: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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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院外小旅馆,病人对医生说“孤独”
坐在钱报记者对面,刚做完化疗的陈福娣用虚弱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我很孤独。接着,是十几秒的沉默。
陈福娣最早在普陀山经商,1997年开始办企业,脑子活,人脉广,她很快将生意做到了香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在香港住过最贵的酒店是15000块一个晚上……”
化疗到了第8天,因免疫力下降,她开始发烧。当天医院来了一个肺栓塞患者,情况危急,必须留院观察,但没有空余的床位。束手无策的龚磊找到陈福娣,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如果你下午体温下得来,病床能先让出来吗?”。
陈福娣是个体贴的人,看到肺栓塞患者痛苦的神情、家属着急哭泣的模样、医生奔波抢救的忙碌之后,她同意了,她也想救那个病人的命。傍晚,体温降到38摄氏度以下的她,收拾好行李住进了医院旁的“癌症旅馆”。
漫漫长夜一个人,无助和恐惧放大到了极限,她最终向龚磊发出了诉说孤独的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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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磊在浙江省肿瘤医院工作接近十年。他所在的肿瘤内科113病区有42张病床,有两个输液室常年用作化疗室,提供给另外40多位不住在医院却登记在册的“加床”病人。
输液室里,气氛总是压抑,偶尔传来叹息声、啜泣声。病人与病人紧挨着坐,输液架上七、八袋液体,8小时内,近2000ml的输液量滴入病人体内,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带来痛苦。
相比陈福娣患的非小细胞肺癌,有明确的分子靶向治疗靶点、治疗手段较多,陈虎的病情则更为棘手。抗癌四年,他有两个强大的对手:不断扩散的癌细胞和永远紧张的治疗费用。
“看病用钱比用纸还快,每每等检查,就好比等宣判一样,没有人能体会这种折磨。”陈虎说,他更害怕的是儿子将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人。
作为常年生活在癌症病人群体中的健康人,龚磊每隔几小时就会进入输液室、病房,观察和记录癌症病人的体征。
在他眼里,病人终其一生与癌症搏斗,没有奖杯和勋章,最好的结局只不过是和健康人一样,“我也能感受到他们那种挥之不去的苦楚”。陈福娣在深夜里的求助,让龚磊有一种说不出的迫切,我有使命感,我应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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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12字回复,让她一夜安睡
思维导图里,他标注了责任心、与时俱进、全程三个关键词。前两个,是对自我的要求,最后一个是他想做的:对癌症病人的全程管理。
这样的努力,有效果吗?
其实,现在的医疗环境很微妙。精明一些的人会问:这样的院外管理,不怕有医疗纠纷吗?龚磊说,我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我对患者都是有清晰的认识的,可以把握。
更朴素的说法是,“我不想患者在院外出事”。
他讲了个故事。在医学院读大二那年,疼爱他的外婆去世了。“外婆患有高血压,那年,她服了降压药之后,腿部肿胀,以为药没效果,把药停了。停药的第三天,吃完晚饭,外婆人突然就没了。如果当时能有医生告诉她,这是服用降压药后常见的副反应,可能悲剧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