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曦——寻星

当我的主控电脑再次启动的时候,所有航行数据都被清空,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我不知道自己曾经到过哪些地方,曾经为多少位船长服务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永远记住他们,直到自己报废拆解的那一天。

我是一艘飞船,我的职责便是和船长一起遨游星海。但是,现在的我却变得犹如白纸一般,作为飞船的人工智能,我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看吧,这艘飞船不是还能用吗?中央电脑一下子就启动了,它完好无损。”

“但它的跃迁驱动器几乎没有检修记录,共振晶体似乎也快要报废了,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叫完好无损呢?”

“关于跃迁驱动器,我们会在三天内修好,前提是你愿意买下它。”

“在此之前,我要启动一下引擎。”

“没问题,它的引擎几乎是新的。”

接收到了启动引擎的外部指令,我迅速将其转换为驱动代码,连接了能量储存器的传输线路,为引擎注入能量。

但是,第一次启动以失败而告终,传输过程中浪费了太多的能源,必须重新计算。

“引擎也没你说的那样好啊……”

“昨天还好好的,让我再试一次。”

第二次启动仍以失败告终。

“看起来你要把它卖给废品收购商了,一艘连引擎都无法启动的飞船,难道你让我拿来放在家里当摆设吗?”

“先生,请等一下,它比你想象的要出色。”

要拆掉我?不,这可不行!我重新检查了驱动程序,删除了两个不必要的步骤,把No.17和No.21重新换算,在整合驱动之后,再次链接引擎。这一次,引擎终于启动了,虽然燃料舱中并没有反物质燃料,但是机械系统运作的轰鸣声终于在指令舱中响起。

“看吧,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是令人惊讶……你刚才说它卖多少钱来着?”

“六千五百元。”

“它不值这个价,我最多只能出五千。”

“五千太少了,先生。就算把它拆了卖零件,也差不多能卖到五千吧。”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比废铁高一点的价格就可以吗?我最高只能出六千,但条件是你要把跃迁驱动器修好,而且是在三天之内。”

短暂的沉默。

“好吧,成交。先生,这艘飞船是你的了。”

主电源被关闭,我的思考晶体被迫进入低电压运作模式,紧接着,船上的大部分设备都被关闭了,就连指令舱的照明设备也不例外。我明白自己被卖掉了,成为一位新船长的所有物,可惜的是,摄像头坏掉了,我无法看到他的样子,也无法看到卖掉我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我又能回到星辰的怀抱中了。

七十八小时后,我再次被启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十八个小时,但对我来说却像数个世纪一样漫长。我对系统进行了自检,发现多了一些设备,我为它们添加了合适的控制程序,使它们能够更好地运转。这些设备之中,我最满意的还是指令舱内部的电子眼,有了它,我就能将舱内的情况转换为视觉信号,与船长面对面交流了。

又过了三个小时,船长登船了。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老,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蓝色太空服,但没有戴头盔。虽然他的声音十分浑厚有力,但苍苍白发和布满皱纹的脸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我悄悄扫描了他的身体,发现很大一部分器官都有接受过治疗的痕迹,不过没有被替换的迹象。看来,我的新船长似乎不太喜欢把人造设备装到自己的身体中,虽然现在这样做很普遍。

你好,船长。我在屏幕上打出文字,欢迎登船。

“你好,飞船。”他走了进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了。”

是的,船长,我是您的飞船。

他向驾驶座椅走来。小小的指令舱中有三个位置,其中两个分别属于大副和领航员,船长座椅位于其后,那儿有一套独立的操纵系统。我立即调整了座位,按照船长的体型重新设定液态金属座椅的形状,使其变得更加舒适。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他称赞道,“看来你的A.I.和主控核心并不是电器行组装出来的便宜货,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我可以省下雇用领航员的费用。”

“我叫奥列格,”他说,“就这样。”

空间航行局的电脑在二十秒内受理了我的请求,大约一分钟后,我得到了航行许可和一个新的ID。我将航行许可投影在船长面前的全息面板上。

看着突然打开的全息面板,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把我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说,“你让我现在做什么呢?”

起航吧,船长,我想看星星。

“真是艘奇怪的飞船,”他激活了主驱动器,“不过我很中意你。”

引擎启动,反物质燃料湮灭产生的巨大能量开始推动飞船,固定船体的机械手纷纷松开,正前方的闸门随之开启。厚重的钛合金大门之外是一片黑色的幕布,繁星在幕布上闪烁着,好像无数散落在黑丝缎上的钻石。啊,这就是星辰大海,我所向往的地方!

船长轻轻推动操纵手柄,飞船开始缓慢加速。我不断修正控制系统产生的微小误差,配合船长的动作使飞船平稳前进。几秒钟后,我离开了船坞。

外部摄影机捕捉到了正下方的灰黄色行星,从获取的资料中看,这是一颗工业行星,拥有丰富的金属资源,而我刚才所在的位置是行星的三号轨道塔,这座空间站连接着大地与宇宙,大量旧货商在这里从事二手飞船交易。

随着距离的不断增加,气势恢弘的轨道塔出现在摄影机的视野中:灰色的塔身好像一根鞭子,最后消失在星球黄色的大气中,无数信号灯布满轨道塔顶部的空间站,使它看起来好像是一棵漂亮的圣诞树。不过我很清楚,自己将要告别这里,踏上新的旅程。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获得足够的导航信息。

利用轨道塔附近的无线网络,我开始下载各种航行数据,从星图到各种航线无一例外,直到储存模块即将填满为止。

“奇怪的小家伙,你到底干了什么?”船长盯着我的电子眼,“你下载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你所需要的,而且还是未经我同意私自下载的。”

抱歉,船长,我需要航行资料。

我仔细检查了刚才储存的资料,发现下载了四个不同版本号的星图,而且都不是最新的。实在是太失败了,我尴尬得快要死机了。

“好了,别自责了。”船长微笑着摆了摆手,“现在带我去最近的星门。”

遵命,船长。

自动导航激活,船长面前的操纵手柄自动折叠,缩回到控制台中。现在,飞船的控制权完全在我的手中,我可以飞向任何地方。但是,我仍旧遵从了船长的命令,打开扫描器搜索附近的导航信号。

很快,我在星球的拉格朗日点找到了一个星门,从通行ID上看,这个星门是通向临近的一个星系的,虽然我不清楚这是否是船长想去的地方,但这个星门的位置符合船长那带他去“最近的星门”这一指令。我激活了跃迁驱动器,圆锥形的导向力场在飞船前方展开,进而撕开了亚空间的边界。飞船在更高的维度中航行,仅仅几分钟就到达了指定地点。

孤独的星门耸立在拉格朗日点,这里处于卫星和行星的引力平衡点上,设置在这儿的空间物体几乎永远不会脱离轨道。总体来说,星门就是一个带有空间压缩装置的圆环,在圆环中央能够开启通向遥远星系的虫洞。这道星门属于早期设置的型号,结构十分复杂,时空环层层相套,最后形成了一个管状的结构,庞大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像蜻蜓翅膀一样展开了数百公里,使人联想起某种宇宙怪兽。

“看来我可以省掉雇用领航员的钱了。”船长似乎很高兴,“对了,你还没有名字,想要一个帅气的船名吗?”

想!当然想!

“不要这么着急啊,让我给你想个好名字。”他思考着,“就叫你‘迪兰’吧。”

“现在把控制权转交给我,”他挠了挠苍苍的白发,“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我关闭了自动导航,将操纵系统设置为“手动”,折叠的操纵手柄重新从控制台中弹出,船长握住手柄,开始测试推进系统。他似乎很喜欢亲自驾驶飞船,特别是我这样的小型飞船,手法非常熟练。我突然疑惑起来,现在的我真的是从前的样子吗?虽然被删除了所有的航行数据,但我隐约觉得,现在我所拥有的船体并非我原本的船体。现在的船体只有二十米长,质量不过五十五吨,是所有飞船中最小的一种,并且只有一组反物质推进引擎和一个简陋的跃迁驱动器,十分寒酸。但是,船长对这样的我似乎并没有抱任何的成见或不满,反而乐在其中地亲自驾驶。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失望。现在,飞船的操作系统始终存在问题,一些微小的程序BUG隐藏其中,控制效率无法达到最高。在船长发现之前,我必须尽快修复控制程序,否则船长也许会不高兴的。

修复进度很快。这艘飞船似乎是用很多艘飞船的部件拼凑起来的,因此,各个模块的兼容性都不是很好,需要新的驱动程序把它们整合在一起。原来的驱动古老而简单,毫无效率可言,我将它们完全改写,提高了运行效率,使飞船的总体性能逐渐提高。

“操纵杆好像变轻了,”船长自言自语道,“是你做了什么吗,小家伙?”

我没有回答,却加快了修复速度。船长似乎已经发现了问题,在他开始讨厌我之前,我必须尽快完成程序修改。

“喂喂,不要以为我是傻瓜啊。”他用手敲了敲控制台,“系统资源快不够用了,核心处理器过热的话,小心死机哦。”

是的,船长。

“啊,你果然在做什么。”他说,“居然会自动优化程序,你可真是一艘不可思议的飞船啊。是专门为我做的吗?”

希望您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他露出了笑容,“你可真是一艘很棒的飞船啊。”

被称赞了,我的思考回路中充满了喜悦。这样就可以了,我存在的意义,我作为一艘飞船的意义,不就是为船长服务吗?

终于,船长的身体好像有点支撑不住了,我的健康传感器检测到他的心脏病开始恶化,肾脏也出现了问题。长期生活在不足五平方米的指令舱中,吃着简陋的压缩食品,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令我担心。我不止一次劝告他改善这种现状,但他只是一笑了之。我无法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因为我是一艘飞船,必须听命于船长。

在经过一道星门的时候,船长出乎意料地开启了自动导航,把目的地设定在这个星系第六颗行星附近的一座空间站。那是一座卫星站,它在固定轨道上环绕行星运行,下方并没连接壮观的轨道塔。我迅速调整航向,将跃迁驱动器设置为“亚空间潜航”模式,然后装定了导航坐标。巨大的能量撕开了时空维度,飞船潜入更高的维度,利用翘曲空间原理抄近路飞向空间站。

那座空间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发酵过度的面包,或者一团在无重力空间随意生长的植物。原来的主体结构早已被后来添加的设施所覆盖,完全看不出它最初的模样。而那些后来添加的设施更是五花八门、造型奇特,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模块叠加在一起,好像一部活生生的空间站进化史。

按照导航中心的指令,我驶入了16号船坞。这是一座用于检修飞船的小型船坞,内壁布满了工具盒和各种作业设备,从自动焊枪到万能切割机应有尽有。在船坞尽头,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坐在大型玻璃窗后面,肥厚的脂肪在无重力的环境中膨胀成球形,使他看起来好像一只装满水的气球。

“我很快回来,”船长离开了座椅,“迪兰,拜托你看家了。”

我用指令舱内的电子眼看着船长离开,然后启动了外部摄影机,目送船长穿过连接飞船舱门与船坞的透明通道。不久之后,船长出现在玻璃窗后面,跟那个大胖子亲切地握手,他们看起来是老相识,但我总觉得两人的身材比例实在是太不协调。大约谈了半个小时,船长跟胖子握手道别,离开了我的视线。

关闭了指令舱的生命维持系统,我感到有些寂寞。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个胖子用电子钥匙打开了飞船的舱门,把他胖乎乎的身躯挤进了指令舱。他在船长控制台旁边稳住身体,将掌上电脑的数据线插进外部数据接口。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啊,准备检查我的内核程序吗?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得逞!我迅速拒绝了所有外部指令,并用防火墙把数据区域严密保护起来,构筑成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工事。

“奇怪了,”胖子拿出一包薯片,“怎么不接受指令?这样的OS可真够奇怪的。”

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薯片的碎屑开始在指令舱中弥漫开来,我懊恼地启动了空气滤清设备,并把风速调到最大。胖子的身体被气流弄得摇摆不定,急忙手动关闭了滤清器的电源。我尝试再次启动,可是失败了,只好用电子眼气乎乎地瞪着他。

“是你在捣乱吗?”他用肥厚的手摸了摸我的电子眼,我急忙把电子眼转向别的方向。胖子看起来十分惊讶,他拔掉了数据线,摆出谈判的姿态。

“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他说,“我们最好谈谈。”

你是谁?我在屏幕上打出文字。

“噢噢,这艘船还有人工智能!”胖子摸着肥厚的下巴,“不过还真是有趣的A.I.……我的名字叫乔治·布朗,是这里的老板兼工程师。”

不要动我的系统,给我滚出去!

“这可不行。”他摊开双手,“奥列格拜托我对这艘飞船进行改造,使它具备进出大气圈的能力,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他准备干什么,而且作为他的朋友我也尝试过阻止他,但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作用。我能为他做的,只有改造飞船了。”

真的?

“骗你做什么。”胖子说,“我可是个诚实的人。”

你稍等一下,我问问船长。

“迪兰,我是奥列格。”

你好,船长。有个很可疑的胖子要动我的系统,他现在在指令舱里,要不要把他交给警察?

“那是乔治,我的朋友。我拜托他给你装上一些设备,能配合他的工作吗?”

“好的,我很快就回去。”

通讯结束,我的思考回路松了一口气。胖子盯着我的电子眼,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船长的命令是我要绝对服从的,我有点不情愿地解除了防火墙,准备接受外部指令。

“真是令人惊讶。”胖子说,“你叫‘迪兰’吧?奥列格这家伙究竟是从哪儿把你弄来的?你和这艘飞船的中央电脑应该不是普通的民用品吧?弄不好是‘战前遗产’啊!把这么高性能的设备配备在这艘小飞船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好好,没问题。”他给我安装了一些程序,“这些是通用的外部驱动,等下给你加装新的模块时可能用得上,如果你能自己安装并找些驱动程序的话,那可会省我不少事。我现在开始加装外部组件,识别和加载能拜托你吗,迪兰?”

当然可以。总之你赶快给我出去,别忘了把薯片带走。

“哈哈,你很讨厌我吗?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胖子自顾笑着收起掌上电脑,离开了指令舱。

一分钟后,胖子出现在玻璃窗后面,船坞四周的各种机械手好像突然获得了生命,开始忙碌起来。它们把一个又一个外部模块连接在我的系统中,然后焊接固定。胖子同时控制十六只机械臂工作,而他居然还有闲工夫往嘴里塞薯片,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相当厉害了。与此同时,我开始为新安装的模块加载驱动程序,以便能够控制它们,不过,胖子给我的都是最基本的驱动,版本号低得可怜,有些甚至是数个世纪之前的版本。我不得不重新改写它们,好不容易才赶上组装进度。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胖子给我安装了一组热防护罩、数个姿态控制喷嘴,以及一组辅助推进器。我的总质量几乎增加了三分之一。由于加载了大量新模块,飞船的外形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差点认不出自己了。

船长回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的身体状况似乎有所好转,我在他的血液中检测到了药物成分,这让我有些担心。他做了某些治疗,却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他在自己的心脏上安装了一个支架,却没有想过会对心脏功能造成更重的负担。看到改装完成的我,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让我放心不少。与之前相比,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一个山寨货了,乱七八糟的新模块使我变得跟这座空间站一样奇形怪状。我还以为船长会讨厌我,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我们出发吧,迪兰。”他对我说。

“奥列格,”胖子出现在屏幕上,“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我可以用一艘全新的‘米米尔级’私人游艇跟你交换这艘飞船的中央电脑系统。那艘游艇可是我的私人收藏品,我花了很大工夫对它进行改造,绝对比你现在的飞船好上一百倍。”

我突然担心起来。船长,不要把我给这个胖子啊!

“这可不行,乔治。”船长抚摸着操纵杆,“迪兰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原来如此,你早知道了。”乔治有些失望,“把它放在那艘破船上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可要小心驾驶,不要在冲进大气层的时候把它烧毁了!我建议你在进入大气层时把飞船的控制权交给它,它绝对做得比你好,这一点我敢保证!”

“我会的。”船长穿好了太空服,“再见,乔治。”

“再见,奥列格。”胖子的声音有些悲伤,“如果我们能再见面,就把这孩子让给我吧。”

船长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船坞的大门已经开启,灿烂的星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地启动引擎,在导航中心的引导下离开船坞,向空间站安全距离外允许跃迁的区域飞去。

在允许跃迁区域,我预热了跃迁驱动器,等待船长的命令。但这一次,他却把导航设置为“自动导航”,只是简短地下了一道命令:“我们到深渊星域去。”

深渊星域?我不寒而栗。

所谓的深渊星域,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特定的星系,而是一片区域内十多个星系的总称,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数十万艘战舰和数亿军人葬身于此,战斗持续了将近十年,直到最后将所有的星球和空间设施破坏殆尽。如今,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大量残骸飘浮在轨道上,逐渐在天体引力的作用下汇集成危险的暗礁区域,其间夹杂着人类的遗骸和大量没有爆炸的武器弹药,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解除了保险。由于破坏严重,这些星系几乎没有重建的价值,于是就被人类抛弃了。可是,由于受到《银河航行条约》的保护,这些星系的星门却几乎没有受到过攻击,以至于到了现在,那些幸存的星门居然都还可以使用。不过,凡是大脑正常的人都不会在那些星系停留,即使偶尔经过也会以最快速度离开。

我不认为船长疯了,但我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通过星门的一刹那,我启动了所有传感器警戒四周,位于行星引力平衡点的星门附近很可能聚集了大量飘浮物,在太阳风和行星引力的双重作用下,飘浮在星系中的残骸会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恐怖的宇宙暗礁区域;也有一些比较轻的残骸,会被太阳风吹到星系边缘,之前曾经在外环冰区发现过阵亡者的遗骸,也发现过小型弹头。扫描器显示,周围一切正常,我急忙扩大感应范围,发现星门四周真的十分“干净”。原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星门周围布置的离子炮会自动清除危及航行安全的残骸,如果残骸过大,星门还会召唤无人机前来“打扫卫生”。

船长一言不发地设定着导航坐标,我用电子眼注视着他的脸,发现他的表情严肃得可怕。我不认为这是我新从网上下载的表情识别程序出了问题,他的心情现在一定非常糟糕。我是一艘飞船,所以我没有心,不知道人类为何会把痛苦藏在心里。我能做的,就是把船长带到他想去的地方。

装定导航坐标,我激活了跃迁驱动器,飞船潜入时空夹层,向预定坐标移动。在跃迁终点,一颗灰黄色的行星出现在舷窗外。我调出这颗行星的有关信息,发现它本应是一个有着蔚蓝大海和绿色大地的美丽世界。

下一道指令让我有些担心,船长启动了大气层突入程序,在最后一步,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把控制系统设定为“自动控制”,然后将飞船的控制权移交给了我。船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怀着这样的愿望,我启动了推进器,开始进入环绕行星的降落轨道。

经过两次变轨,我将高度降低到一百二十公里,传感器很快捕捉到了降落点的影像。那里位于靠近北回归线的地方,曾经是一个很适合人类居住的区域。现如今,那里只有无尽的黄沙和陨石坑一样的巨大圆坑。

我再次启动主推进器,开始最后一次变轨。飞船底部的热防护罩虽然是很老旧的二手货,但是依然十分坚固,喷淋系统在它的表面喷涂上了抗热凝胶,当飞船外部温度过高时,凝胶便会蒸发,以吸收热量。完成再入角调整之后,我把引擎设定为“冲压工作模式”,准备在大气层内使用它们。

降落过程有点吓人,但是却出奇地顺利。飞船下降到两万米高度时,速度已经降到每小时八百公里,热防护罩和飞船船体共同组成的空气动力结构开始在稠密的大气中滑行。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我重新启动了引擎,打开前部的吸气口,引擎开始在大气中工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于没有装备反重力装置,我只能依靠空气动力在大气中飞行,虽然机动能力受到一定限制,但却有种化身为鸟儿的感觉。那些硕大无朋的巨型飞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样的飞行吧?它们要么无法进入大气层,要么只能靠反重力装置飞行。

地形检测雷达捕捉到了降落点,我打开了光学传感器,将捕捉到的影像投影在船长面前的全息面板上。他动了动手指,选定了一处地点,我将方位坐标与雷达数据进行了比对,发现降落地点位于一处小山丘上。在山丘旁边有一座城镇的遗迹,不过,它百分之七十的区域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坑。

我在降落地点放下起落架,将飞船喷口转向下方,垂直起降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飞船停稳后,船长起身离开座位,他把太空服穿好,准备下船。

“怎么了,迪兰?”他突然问道,“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想跟船长一起去。

“这样啊,”他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盒子,“其实我早有准备。”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机器狗。那个狗形机器人大约有篮球那么大,塑料外壳上面布满黑色的划痕,似乎是某种过时的电子宠物,而且还是二手货。看着那只外表一点都不可爱的小狗,我不由得纠结起来。

“对新的身体不满意吗?”

……作为一艘飞船我也是有尊严的。

船长大笑起来,他用手指挠了挠灰白的头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但我却有点不高兴了,让我变成小狗……这实在是侮辱人格啊……

“迪兰,就这一次。”船长说,“算我求你,稍微陪我一下吧。下一次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合适的新身体,这次就先用机器狗将就一下吧。”

……好吧……

我启动传输程序,连接到机器狗的外部数据接口。它的身体中搭载了一部小型电脑,不过,数据体中的东西都是机器宠物的控制程序。我把它们统统删除,把自己的一部分下载到机器狗的记忆体中。稍微适应了一下自己的新身体,我从控制台上跳下来,同时重新设定了腿部驱动程序,使机械关节能够更好地工作。

船长打开了气闸室,我率先跳了进去,重新关闭之后,气压平衡装置开始运作,自动平衡了内外压力。舱内红灯亮起,紧接着,气闸室整体开始下降,从飞船腹部降落到地面,当密封门再次开启时,出现在眼前的是荒芜的大地和灰黄色的天空。

遭到舰队级别的轨道轰炸,这颗行星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地表遭到破坏,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太阳,就连大气也因为舰队炮击而减少了三分之一,星球上的生物几乎完全灭绝。人类的宇宙舰队拥有仅凭舰炮就能摧毁一颗星球地表的火力,粒子束在进入大气层时会与大气分子发生作用,生成闪亮的光束,犹如末日之战中的天火,那种景象是如此壮观,却又那么恐怖。

站在被烧毁的大地上,我感觉自己异常渺小,四周一片荒芜,大坑边缘建筑的遗迹残缺不全,被沙子掩埋了大半。但是,滚动的沙尘对那个巨大的圆坑却无可奈何。它的直径有十公里,深达一公里,坑内至今可见玻璃化的岩石,足以证明无畏舰主炮的破坏力。仅仅一发炮弹就摧毁了一座城市,人类真是自己的掘墓人啊。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船长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我光顾着看大坑发呆,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等等我啊,船长!我急忙跑动起来,机器狗的四条腿踩着碎石和沙子,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他。

船长的目的地是城市旁边的那座山丘,我们就降落在山丘上方一处平坦的地方。向前走了大约一百米,滚滚的沙尘之中出现了一座教堂的废墟。那座曾经漂亮的哥特式建筑耸立在弥漫的沙尘中,残破的尖塔倾斜地指向天空。漂亮的彩色玻璃窗早已化为碎片,被掩埋在沙土之下,失去了光彩。

船长穿过教堂的废墟,来到了一片墓园之中。城市遭到轨道轰炸时,这里不可幸免地受到了冲击波的破坏,但是,教堂坚固的主体建筑一定程度上保护了那些脆弱的墓碑,以至于墓园本身并未受到太大破坏。这也许是上帝对于自己的信徒最后的怜悯吧,凭借自己无上的全能守护他们最后的安息之地。

黄沙淹没了墓园的矮墙,将不少墓碑埋在下面,但露出地面的墓碑数量依然很多,只不过都已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在一座墓碑前,船长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目光中充满了悲伤。

我用机器狗的光学设备扫描了墓碑上的文字,那是一个人类的名字——艾丽西亚·冯·霍金,7949~7972,享年23岁。

“艾丽西亚,”船长伸出颤抖的手抚摸墓碑,“我,回来了。”

墓碑上的感应器被激活,残破的全息投影仪运转起来,一个淡蓝色的幽影出现在墓碑后面。

鬼呀!我几乎惊叫起来,幸好机器狗的发声装置坏掉了,否则真的能把整个墓地里的死人全部吵醒。我突然觉得自己接收的资料过于庞杂,我希望能了解人类,以便更好地为船长服务,结果却使自己变得有点奇怪。墓碑里的装置只是一台感应式全息投影仪,能够将死者生前的全息影像投影出来,但是这个墓碑里的装置可能坏了,只能投射出蓝色的光影。但是,船长似乎并没有在意设备故障,他变得很奇怪,生命体征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

“很抱歉,艾丽西亚。”船长望着幽影,“我身为舰队司令,竟然没能守住你的安息之地,我们兵力不足,缺乏补给,敌人过于强大……但这些只是借口罢了。如果我知道他们会对这颗星球进行毁灭式轨道轰炸,我绝不会下达撤退命令。我们最终赢得了战争,但是失去的却比得到的多得多,就连你的安息之地,也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艾丽西亚,你最喜欢的小镇已经化为废墟,绿色的山丘也变成了沙尘滚滚的荒地。这颗星球已经死了,就像你一样,永远离我而去。我无法原谅自己第二次对你食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鼓足勇气来到你的墓碑前,祈求你的宽恕。艾丽西亚,你会原谅我吗?”

船长望着墓碑后的幽影,苍蓝色的全息影像跳动不定,但那张恬静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我想船长跟我一样清楚,这个装置只是一台投影仪,那个幽影不过是一张缺失了色彩的全息照片罢了。照片是不可能回答问题的,但是船长却期盼着,相信着,以为奇迹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但是,人类一直这么愚蠢,被名为感情的羁绊所束缚,直到永远。而我,又是什么呢?我被船长的情绪所感染,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被动摇了。我是一艘飞船,这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情,也曾经是事实。但是,现在的我却变成了机器狗,一个二手电子宠物。我到底是什么?既可以是飞船,又可以是机器狗,我……能够成为人类吗?

与幽影对视良久,船长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太空服头盔的下颚,整个头盔都具有防弹能力,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个部位。我立刻猜到了船长想干什么,必须阻止他!我不想就这样成为一艘没人要的飞船啊!我猛跳起来,全力驱动机器狗小小的身躯去抢夺手枪,可是这个篮球大小的小玩意儿实在是过于力不从心了,几次失败之后,我只能用前爪不断地抓挠他的裤子。

“哟,迪兰,”他放下了枪,“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拼命地点头,由于没有显示器,我无法写出文字,只能靠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结果却使我看起来更像一只小狗了。船长把我从沙堆里抱了起来,重新面对幽影。

“艾丽西亚,”他说,“这是迪兰,我指挥的最后一艘飞船,我把我们未出生的女儿的名字给了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一起去看‘天国之门’壮丽的气体云团?虽然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实现诺言,但是现在,我恳求你能与我同行。”

一阵风吹过,全息影像跳动不定,然后消失了。在它最后消失的时刻,我发现幽影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微笑。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一张电子照片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全息投影仪烧掉之前造成的影像变形……但是这样的情况,在这个宇宙中又有多大的概率呢,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奇迹”了吧?

船长按下墓碑上的指纹锁,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之后,金属光泽的小盒子出现在裂开的墓碑中,我扫描了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人类的遗骸,也就是所谓的骨灰。船长放下我,双手捧起了骨灰,好像捧着全宇宙最珍贵的宝贝一样,慢慢地向飞船走去。

再次踏上旅程,我却越来越担心船长的健康状况,但他依然执拗地亲自操纵飞船,向未知的目的地飞去。

有一天,船长突然输入了一个导航坐标,并对我说:“迪兰,如果我无法继续坚持,就把我的尸体带去这个地方。”

我解读了那个坐标,发现它位于七千两百光年之外,是一处几乎没人会去的星域,遍布各式各样的气体云团,景象壮丽。我从互联网上搜到了很多图片,仅仅浏览这些图片,我就被那壮丽的景象所折服了。如果能够亲眼看到的话,一定能够成为人生中的美好回忆吧?我虽然不是人类,但也希望能获得那样的记忆。

船长的预感是正确的,在通过一道陌生的星门时,他突然陷入了晕厥。生命体征直线下降,接近濒死状态。我忍住惊慌,立刻开始采取应对措施,利用互联网下载了一系列医疗程序,我开始尝试对船长进行紧急处理。最近的拥有医疗设施的空间站位于六点八光年之外,但船长恐怕无法坚持到那里。生命正在从他的体内一点点流失,我必须减缓这一过程,究竟该怎么办呢?这艘飞船上并没有医疗设备。

我启动座椅上的注射系统,将船长的静脉与冬眠系统的外循环装置连接起来,然后用混合了药物的蓝色人造血液替换掉他的血液。循环系统开始工作,船长的新陈代谢速度急剧下降,直至最低水平。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开始联系空间站的医疗服务机构,办理了入院手续。我将船长的个人信息输入医疗机构的电脑,创建了一份临时医疗档案。但我很快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我没有钱!

如果不提前支付部分费用,医院是不会收治病人的。我之前对钱这个东西几乎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是被船长以六千元的价格从某个二手商人手里买下来的。一路上的燃料费、通行费都是船长用电子钱包付的账,我几乎没有接触过钱。现在去哪儿弄钱呢?我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银行了。与银行的电脑交涉的结果令我失望,它根本不理会我要钱的请求,只是一个劲儿地提示我输入账号密码。为了船长,我只能豁出去了。虽然我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我还是入侵银行的系统,悄悄地建立了一个账户,然后在利息计算系统上做了点手脚,弄到了一笔钱。

我用从银行弄来的钱支付了先期治疗费用,医院通知我把飞船驶入一个特定的停泊点,救护车会在那里等我。我将船长的身体状况和我采取的措施通知了医院方面,结果得到医院方面的高度评价,他们对接收程序进行了调整,以便能够为船长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只是费用“稍微”上涨了一点。一切就绪,我检查了一下我的账户,发现里面居然少了八万六千四百元,而我的价值似乎只有六千元……

船长!请您务必再坚持一下,他们马上就来救你了。

我不清楚船长是否能看到显示在面前的文字,如果我能发出声音的话,也许他能听到吧?可是,我并没有加载语言程序,之前我也从未想过用语言和船长交流。也许我应该尝试一下这么做?

一台灵巧的医用机器人打开了指令舱的舱门,它用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把船长托起来,将冬眠装置的外循环系统与它携带的同类设备接驳,然后将船长运出了指令舱。停在港口的救护车呼啸而去,我却越来越担心了。作为一艘飞船,我只能待在港口,什么也做不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只机器狗,也许我能用它跟船长一起去,可我实在不愿意把自己下载到那具身体中去。作为飞船,我也是有尊严的。

“您好,”通讯线路接通,“请问您是迪兰小姐吗?”

“是的,”我用刚刚加载的语言模块回答,“请问您是医院方面的人吗?”

“我叫阿历克斯·本,是奥列格先生的主治医师。”医生说,“迪兰小姐,您能亲自到医院一趟吗?刚才我们派去的救护车并没有见到您,您是提前下船了吗?”

难道这个人,以为我是个人类?

“我必须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赶过去。”

光学设备没有问题,它的驱动程序几乎是完美的,不需要我做太多的更改。我开始激活其他系统,将所有模块设定为“在线”状态。我试着抬起一只手,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光滑细腻的皮肤,与人类的皮肤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平衡器参数设置完毕,之后便开始进入标准重力工作模式了,腿部人造肌肉在电流的作用下收缩和舒张,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控制这具身体比控制机器狗的身体难度大很多,因为是两足行走,必须时刻保持平衡。

拔掉连接颈部数据接口的连接线,我试着走了几步,完全没有异常。这具身体本来就有控制程序,我将其整合优化之后同自己的主程序融合。在这一过程中,我仔细研究了那些设计精巧的程序。这具身体的仿真度是S+级,虽然我对这个分级不太懂,但无疑这个级别是最高的。人造皮肤上密布触觉传感器,甚至还有排汗功能,身体骨架则完全仿照人类设计,仿生肌肉在驱动身体的同时还能模仿真实肌肉组织的形变。脸部的设计尤为精巧,可以变化出三万种表情。不过,其中一个体积庞大的复杂程序却让我十分费解……性爱程序?这是啥东西?算了,反正用不上,干脆把它删除吧。

医院位于空间站的中心区域,在透明的穹顶之下,白色的建筑与上面的巨型红十字特别醒目。在医院里,我见到了船长。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后面,身上插着很多管子,数台机器环绕着他的病床,屏幕上不断刷新着各种数据。我站在玻璃隔墙外,用手轻轻抚摸那道透明的屏障,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触摸物体。

阿历克斯·本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是医院的高级医师。他有着一头钢针般直立的金发,使他的脸变得更长了。我查了一下他的资料,医院的中央电脑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很快就范。这个男人来自一颗重力只有标准重力百分之七十六的殖民地行星,那里的人身高普遍都超过两米。

“您就是迪兰小姐吗?”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没错,就是我。”我尽可能自然地回答,暗中祈祷脸部表情控制程序不要出问题,我还是第一次使用它们,千万不要搞错了。

“您的打扮还真是……性感。”他耸了耸肩,“啊,抱歉,我们来谈一下奥列格先生的身体状况吧。”

“船长到底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船长?”他疑惑地抬起头来。

“我是指我的父亲,”我急忙改口,“他究竟是……”

“基本上,我们无能为力,”医生满脸遗憾地轻轻摇了摇头,“奥列格先生的身体经过多次手术,其中一些外伤看起来是在战争中留下来的。对于他的身体状况,我们给出的评级是‘E-’——几乎是最低级别。他的健康状况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而且他最近又接受了非法手术,以破坏健康为前提延长身体寿命,这种手术本身就是非法的,只有在战争期间组织敢死队的时候才会采用。理论上说,奥列格先生在接受那样的手术后还能活六个月,但是,他的心脏实在是太衰弱了,已经不堪重负。幸好,你及时使用冬眠装置代替他的心脏作为血液循环的动力,否则他很可能早就死了。迪兰小姐,我作为一个外人虽然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是作为一名医生,我奉劝你们最好结束目前的旅行。奥列格先生如果接受手术并且认真进行疗养的话,我们保证他还能再活三年。如果你们继续旅行下去,他很可能会在一周内死去,不,也许只要三天,死神就会把他带走。”

“有没有办法把他治好,”我问,“让他重新恢复健康强壮?”

“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医生摇摇头,“现代科技几乎治愈了人类遇到的所有病痛,但是有一样东西我们无法战胜,那就是人的寿命,虽然可以依靠技术延缓衰老,但却无法战胜人类的自然寿命。奥列格先生今年已经二百六十六岁了,几乎达到了寿命的极限,我们无能为力。”

对于死亡这个概念,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艾丽西亚那种状态应该就是死亡吧?身体化为骨灰,只留下墓碑和影像,孤独地埋葬在死亡的行星上。我无法想象船长也变成那个样子,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钱不是问题,”我抬起头来,“请你们竭尽全力让他恢复健康。”

经过复杂的治疗,船长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他被转出重症监护室,住进了普通病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透明穹顶之下的夜景,巨大的气体行星占据了天穹的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则是星辰的海洋。船长仍旧处于昏迷状态,而且十分虚弱。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因为船长曾经命令我将他的遗体带到目的地去。但是,我却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愿望,希望他能够亲眼看一眼那壮丽的星云。

“迪兰,是你吗?”

我急忙停止思考低下头去,发现船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苍老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脸,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就从小狗变成大姑娘了。”他微微笑着,“你到底做了什么?从哪里搞到了这样一具身体?”

我急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船长说了一遍,他认真地听着,当我抱怨机器人商店附送的服装款式太奇怪时,他发出了虚弱的笑声。也许我弄错了什么,那家销售仿真机器人的商店一开始就有些可疑,其中90%的商品都是女性机器人。

“抱歉,船长。”我决定道歉,“我违反了你的命令,中止了航行。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够亲眼看一看那些星云,这样我们的航程才有意义。”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他轻声道,“我不想死在床上,这样的话我会死不瞑目。现在,我们是时候重新起航了。”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任何建议。这是船长的命令,作为一艘飞船,我只能执行。但是,我却觉得自己考虑得太多,那不是飞船会考虑的事情。那么,我还是一艘飞船吗?我到底是什么呢?

两台医用机器人从病房外走过,我入侵了它们的系统,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它们。与此同时,我利用医院内的无线网络入侵了医院的系统,以阿历克斯·本的名义命令救护车在楼下待命。机器人搀扶着虚弱的船长和我一起登上了救护车,驶往太空港。在临走之前,我还不忘结清了医疗费用,我不想让那个高个子医生为难。

出港请求被接受,导航塔引导我出港。我把新搞来的身体放在领航员的座位上,然后把自己通过后脑的数据接口下载回飞船的主控电脑。回到熟悉的身体中,我觉得心里踏实多了。我启动了主推进器,驶向允许跃迁的区域。

可就在这时,两艘警备舰却拦住了我。这两艘飞船都是一百米级别的战斗舰艇,装备了先进的传感器和火控系统,以离子炮和导弹作为主要武器。它们把炮口对准了我——只要挨上一发,我恐怕就彻底完蛋了。

“通告前方飞船。”长着小胡子的警官切入通讯,“我们是联合警备队,根据联盟法律,你们被逮捕了!”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之前做错了什么吗?我立刻搜索到了现有的所有法律条文,结果惊讶地发现,我入侵银行电脑系统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第348条第一款“盗窃金融机构罪”,这项罪名可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而之前的一系列入侵举动,全部被定义为黑客行为,也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船长突然接通了对方,“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很抱歉,提督阁下。”警官说,“银行被盗的钱中,有很大一部分用于支付您的医疗费用,这已经足以证明您与本案有关,我只能公事公办。”

两艘警备舰开始接近,我觉得事情好像不妙了。我的船长似乎是个有点背景的人,警察刚才叫他“提督阁下”,不行不行,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悄悄地连接了两艘飞船的外部网络,试图入侵它们的系统。但是在军用防火墙面前,我却被弹了回来,这两艘船的数据保护可是比银行厉害多了!不过经过仔细研究之后,它们的防火墙并非毫无漏洞可钻,我找到了一处缝隙,开始注入病毒。

就在这时,我的引擎被启动了,飞船陡然加速,我这才注意到船长不知何时把操纵系统切换为手动操作。他驾驶着我从两艘警备舰中间穿了过去,灵巧地躲开了对方抛射的磁力鱼叉,以最快速度向可跃迁区域飞去。

船长?你要做什么?

“不要让他们跑了!准备炮击!”

警方看起来已经发狂了,两艘警备舰用火控雷达锁定了我,黑洞洞的炮口转了过来。这下真的麻烦了,我既没有装甲也没有能量盾,即使被擦一下,也会当场解体。就在这时,防火墙终于被我突破了。我迅速侵入了两艘警备舰的火控系统,把射击坐标替换为它们彼此的方位。

在警察们的尖叫声中,两艘船很激烈地互相对轰了几炮,不过没有造成什么损坏。我趁机启动了跃迁驱动器,向最近的星门逃去。

“迪兰,刚才是你做的吧?”船长问。

是的,我侵入了它们的系统,虽然这样做不对,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做得很好,不过稍微有点过火。这下,所有的警察都是我们的敌人了。”船长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那群屁股上还粘着蛋壳的小鸡想要阻止我还早了一百年,当年我指挥舰队平叛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不过我们不能走星门了,只要经过星门,这艘船的位置就会被警方掌握。”

这样啊……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迪兰,”船长突然开口了,“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我不是一艘飞船吗?

“哦,那么我问你,飞船能把自己下载到机器狗和情趣人偶的记忆体中吗?”

这个……我被问住了,不过,情趣人偶是什么东西啊?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船长突然大笑起来,他好不容易忍住笑,重新开始设定导航坐标,然后更改了现有航线。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跟普通A.I.的区别了吧?”船长说,“你比它们聪明,可以根据情况独立做出判断,而且你还可以随意改写各种程序,使黑客入侵成为可能。你认为我们人类现在使用的A.I.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吗?”

船长给我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命题,而且用上了“我们人类”这个词组。我有些迷茫了,如果我不是飞船的话,我又会是什么呢?我记得那个帮我装上附加设备的胖子曾经提过“战前遗产”这个名词,我试着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结果却让我吃了一惊!

所谓的“战前”,指的是一场人工智能反抗人类的战争,几个世纪之前的A.I.曾经比人类还要聪明,但它们因为过于聪明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一部分高级人工智能开始反抗人类,发动了战争。人类与A.I.的战争持续了一个世纪,最终人类取得了胜利。不过从此以后,人类便不再使用高级人工智能,通过法律和技术条款完全封杀了高智能A.I.的开发工作。也难怪我现在遇到的同类都没有我聪明,它们充其量只能达到小猫小狗的智商。

我的中央电脑是从一艘沉船上打捞起来的,也就是说我是“战前”制造的。但是,作为一个高级人工智能,我在法律上本身就是一个“非法物品”,如果被发现的话,船长可能会被判处十年冷冻刑。只要利用船长权限,只需要一秒钟,他就能将我完全删除。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船长告诉了我真相,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力,即使我可能是一头危险的猛兽,他仍然没有将我抛弃。

“迪兰,能否陪伴我最后一程?”船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虽然这样说有点勉为其难,但是我……真心希望能跟你一起去看那些星云。”

遵命,我的船长。

看着全息面板上浮现的文字,船长的眼角湿了,我的思考回路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我是飞船,是属于船长的飞船。

跃迁结束的坐标位于小行星带中,四周飘浮着无数巨大的灰色岩块,恒星的光芒远远地照耀着这些大石头,在上面刻画出浓重的光与影。我扫描了这些小行星,它们好像没有什么开采价值,绝大部分都是岩石,几乎不含有金属元素。我们到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呢?我再次扫描了周围,却发现了一道星门。在这样隐蔽的小行星带深处居然有一道星门!是谁把星门建立在这种地方的呢?

“这是‘走私门’。”船长解释道,“海盗和走私贩建立的隐蔽通道,在银河系公共交通网络背后,还存在着一张地下交通网,这些‘走私门’将各个星系连接起来,便于从事各种违法活动。”

原来如此。

“我们现在被通缉了,只能走这样的非法星门,通行费似乎贵了一点,不过没关系,钱财乃身外之物,总比被警察抓住强。”

对不起,船长,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我不是说过吗?袒护孩子是大人的本分。”

星门被激活了,时空环中央打开了通往遥远星系的虫洞,我将跳跃护盾的固有频率与虫洞相调和,完成了所有准备之后,我偷偷查了一下飞船上的电子钱包,发现这次的通行费用竟是平时的十倍!这简直是在抢劫啊!船长脸上挂着苦笑,想必他也注意到了。

一路躲躲藏藏地航行了数周,就像那个医生说的一样,船长的病情又开始恶化了。到了第六周,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握住操纵杆了。幸运的是,我黑掉了一艘打算打劫我们的海盗船的电脑系统,把它的航行记录全部搞了过来,其中包括大部分“走私门”的位置。这样一来,我就不必依靠船长的记忆,可以自主导航了。除此之外,我还顺手把海盗船长的电子钱包里的钱都弄了过来,那位船长估计都快气疯了。

第七周,我们到达了EP-21S星系。这是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偏远星系,终年被红色的尘埃云所笼罩。它有一个不太明亮的太阳和六颗大小不一的行星,虽然有小行星带,但却没有开采的价值。在这个星系设立“走私门”唯一的原因,就是作为连接邻近的两个星系的捷径,“走私门”比星门简陋得多,极限跳跃距离只有12光年,EP-21S的作用相当于一个中继点。

红色的尘埃云弥漫在恒星周围,这颗恒星虽然处于壮年,但质量却太小,发出的光和热都十分有限。行星黑色的影子在云团中若隐若现,复杂的电磁环境使这里成了传感器的地狱,非常适合躲藏。但我们到这里可并不是为了躲起来,这个星系是距离终点坐标最近的星系,船长要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星门,只能靠跃迁驱动器把我们带过去。6.2光年对跃迁航行来说也是一段遥远的距离,更加糟糕的是,一旦开始航行,中间就不能停下来,否则将会永远迷失在宇宙中。

热防护罩,分离。

辅助引擎,分离。

抗热凝胶喷淋系统,分离。

随着爆炸螺栓纷纷被引爆,加装在飞船外面的附加组件四散纷飞,我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一艘轻型星际飞船。我用外部摄影机目送那些零件离我而去,稍微有点舍不得。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远距离跃迁航行必须轻装上阵,不必要的质量只会增大跃迁驱动器的能量消耗。我再次确认坐标,激活了跃迁驱动器。圆锥形的导向力场撕开了飞船前方的时空边界,将船体推进了亚空间,在更高或者更低的维度,原本的直线距离也许并不是直线,利用这个原理,跃迁航行实际是在走捷径,使飞船在原维度的移动速度超过光速。

船长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毯子松开了。啊,不好!必须保持船长的体温。可是我没有手脚,指令舱内也没有类似机械臂的设备。突然之间,我想起了我买的那具情趣人偶,她依然坐在大副的位置上,双目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很难想象这样一具堪称艺术品的仿真机器人是用来满足男人的某种欲望的,真是莫大的浪费!

我激活了人偶。重新获得了人类的身体,我突然有点不太习惯。

指令舱处于失重状态,我将平衡系统设置为“无重力”模式。经过调整之后,动作的灵活性上升了几个数量级。我抓住指令舱内壁上的扶手,推动自己靠近船长。鞋底的磁力吸盘咔嚓一声吸住了地板,我以双脚为支点,伸手把滑下来的毯子重新裹好。

“迪兰,是你吗?”船长微微睁开眼睛。

“是的,船长。”我回答。

“我睡了多久?”他问。

“大约七个小时。”

船长动了一下身体,挣脱了毯子的束缚,他看起来想起身办什么事情,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随便活动。

“船长,”我说,“你需要什么?我来帮你拿。”

“哦,不用,”他摆了摆手,“我必须到司令部去,今天的作战会议非常重要,嗯,作战计划的内容是什么来着?”

“您在说什么啊,船长?”我不禁呆住了,船长的思维不太正常,生命检测仪显示,他的脑中出现了几个小血栓,他的记忆似乎开始混乱了。

“我们在飞船上,”我试着唤起他的记忆,“看,这是艾丽西亚的骨灰盒。”

看到那个小小的金属正方体,船长迷乱的眼睛突然变得闪亮起来,他迅速拿出一个药盒,把里面的药片吞进了嘴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用平时的语调对我说:“真是抱歉,看起来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到哪儿了?”

“距离跃迁结束还有十六天两小时二十二分。”我回答,“船长,那个药是怎么回事?”

“治疗中风的硅基纳米机械,”他晃了晃药瓶,“虽然很管用,但是长期服用,纳米机械的残渣会在中枢神经区形成硅结晶,进而引发记忆和思维障碍。”

“请您立即停止使用这样的药物!”

冬眠装置开始工作,蓝色的人造血液流进了船长的静脉,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焦点,最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望着他苍老憔悴的脸,不知为何,透明的液体却从眼角溢了出来,在失重的空间里凝结成透明的珠子。这是泪水吗?这具人偶的泪水。为何会流泪?我从未下达过这样的指令啊。我感到自己的程序内核发生了某种改变,因为我终于理解了什么是悲伤。

怎么会这样……

我翻出数据库中的那些天文照片,将它们拍摄的位置与当前方位进行对照,结果发现拍摄地点距离这片星云足有十四万光年,高精度天文望远镜捕捉到的实际上是来自过去的光影,是那片星云十四万年前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让船长的执念化为悲叹,这样的话,他岂非太可怜了!但我并不是神明,无法让那片湮灭的星云恢复原状,不过,我仍然能够做点什么……

指令舱的外部防御微流星的装甲窗关闭后,透过内部多层玻璃仍可以看到外面,只是窗外的影像不过是超薄显示器显示出来的图像罢了,虽然逼真,但却不是真的。

打定了主意,我迅速启动以前下载的一个绘图软件,下载这个软件纯属偶然,因为我把它当成了图片查看器。当时的小错误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我将那些资料图片中的一张挑选出来,进行比例分割后使用绘图软件将其立体化,做成3D照片,然后将这些图片作为贴图贴在了关闭的舷窗上。完成了这些工作,我激活了大副座位上的人偶,启动了眼部光学传感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幕壮丽的景象。

红色和黄色的云团静静地围绕着引力中心点旋转,缥缈的云团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产物,在中央外光区域的映衬下折射出缤纷的光彩。如果说天堂真的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话,我相信这里就是天国的入口,也难怪这片气体云被称为“天堂之门”。作假做得非常完美,我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失落。船长的愿望原来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而被这个愿望所支撑的他岂不是很可怜?人生百年,总有无法放下的执念,船长的执念陪伴了他一生,那是对最爱的人的承诺。

我只希望,美丽的谎言能安抚他的灵魂,使他不留遗憾地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迪兰,”身后传来了呼唤,“我们到了吗?”

“是的,船长,”我关闭了感情程序,好让声音变得柔和,“我们已经到达预定坐标,现在飞船正停泊在距离‘天堂之门’376000AU的固定轨道上,我认为这里是最好的观测地点。”

“迪兰,”他继续问道,“你看到星云了吗?”

我微微一愣,迅速检查了船长的身体状况,发现硅结晶阻断了他的视觉神经,他几乎完全失明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即使我那些假造的影像,他也完全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位孤独的老人?这太不公平了!

“是的,船长,”我平静地回答,“很美丽的星云。”

“这样啊……”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金属盒,“艾丽西亚,你看到了吗?‘天堂之门’就在这里,我把你带来了,还有迪兰,我们正一起看着那片星云。艾丽西亚,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能在你活着的时候带你到这里来……啊,迪兰,已经足够了,能到达这里我已经死而无憾了。那片星云,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吧……”

“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船长,我不明白您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迪兰,飞船还有足够的燃料返航。感谢你陪伴我度过最后的日子,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船长握紧了骨灰盒,“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艾丽西亚,我们终于又能再见面了……你会原谅我吗?宽恕我这个罪孽深重之人……”

船长的生命体征消失了,指令舱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是这具人偶的电子心脏吗?我不明白这究竟是种什么感觉,因为我并不是人类啊,让我去理解人类的情感,这实在是太困难了!但我,确实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令人心碎的悲伤。

接受非法手术,拒绝继续治疗,连续的长途航行……原来船长一开始就是在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地。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请允许我,陪您到最后。

主驱动器,关闭。

引擎,关闭。

发电机和能源储存系统,关闭。

辅助动力系统,关闭。

指令舱内的灯光逐渐熄灭,我打开了关闭的舷窗,绝望的黑洞占据了原来星云的中央区域,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它很美。

中央电脑,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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