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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太子殿下有一柄乖巧粹白出鞘必斩的剑

/本篇7k

落雨声稠密,凉意顺着房檐滴下。远处千山飘渺,白雾弥漫,深谷吞噬着热烈生命。天幕灰蒙蒙一片,只有血是亮色。

踩过水坑的步子分外慌忙,跌跌撞撞栽到地上后又挣扎着爬起。他的瞳孔四下扫看,上臂剐蹭至石块生生割下一块肉,此人却若无所感,拔腿便朝山下去。

高望林间所有,这狼狈的布衣男子不过像只逃窜的兔子。他方才所立的地方破空飞来一支箭,插进石缝深处依旧震震作响。树上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否是鸟雀掠过的痕...

高望林间所有,这狼狈的布衣男子不过像只逃窜的兔子。他方才所立的地方破空飞来一支箭,插进石缝深处依旧震震作响。树上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否是鸟雀掠过的痕迹。

有人啐了一口,恶声道:“这也能射偏?若是真叫人逃走了,咱俩提着脑袋求统领给个全尸都来不及。”

“那你还有空说话,追啊!”

弓手缓了口气,连续几个时辰的追踪已然叫人心身俱疲,肺管一点空气压成舌面的血。他踩着轻功飞过一处乱葬脏河,挽弓如月直对溪边男子。身侧刀客拔刀下冲,却见那人忽然停住脚步,他面上极其狰狞,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弹猛地朝人掷来。

眼看长刀收势不及,弓手嘶哑地扯着嗓子道:“不好,是雷火弹,快躲开!”

惊天巨响一瞬在耳边炸开,烈性火药激起溪水如潮飞溅,堆积尸体化为血河养分。弓手用力点住几个穴位,从锦袋中掏出一把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呸,不是要留个全尸吗,也不知道碎成几片了。”

落雨慢慢将烟尘剔净,弓手从腰间取出匕首,隐约瞧见岸边立着个人。他紧了紧力度,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日光吝啬地从云层中漏出些晖暖,随着阴沉一起掉落在一柄长剑。

这剑比血更惹眼,淬如白银的君子剑抹上几抔污秽,寒玉蕴含清气,恍如暗夜月盘,绝非这生杀之地所有。执剑的手与玉同色,指尖在剑柄随意晃着,弓手这才瞧见他另一边还提着个人。

新柳般的手指抬了抬斗笠,弓手只瞥了一眼便忙地跪下,残破的衣摆压下膝盖底浸在水里,他闭眼道:“寅拜见统领。”

斗笠下的声音清越朗朗,此刻竟有些轻快,“还敢来拜见?我若是晚一刻,卯这家伙死了且不说,要是那人跑走了,我倒是能送你们仨一块儿上路。”

寅不禁攥紧了拳,血液流淌蜿蜒至脚下,暴雨凄厉,空气重得吓人。斗笠解了系绳,这叫人不寒而栗的统领却很是年少,一张俏浓俊面带着些青涩稚嫩,脸颊两侧的软肉尚未褪去。马尾高高束起,只是滴雨太密,容色湿乱,染得他满身腥。

“下雨天出任务果然很烦人,对不对?”

他嘟囔着掸掸衣衫,“要是被他看见又免不了一顿戏弄。”

寅没敢接话,那少年扫了他一眼,将手边提着的人朝前一丢。锦绣华袍,佩环鸣玉,分明是个杀手衣着倒像哪家公子。他不用刀,长剑松松握在手中,缓步朝身后一具尸体而去。

那身布衣赫然是方才奔逃之人,胸膛已没了起伏,面色青紫。他弯下腰去摸索对方腰上物什,未曾想这男子还憋了口气,见他靠近时飞快抬起手朝露出的脖颈上掐去,齿间声音裂如锯木,“方多病!你跟着那个主子究竟有什么好,我王、我——”

寅的暗器还未飞出去,只见一弯银色在那人脖子上飘飘划过,毫无异样地融入雨声。睑弧似瓣,墨点深色,这双眼朝下看了看,垂着的湿淋上目线凉如夜水。他面无表情地挥剑断首,晕厥的卯从地上醒来,对上死人头后只抹了把脸,“属下行动失利,请统领责罚。”

方多病轻哼一声,将人头踢至卯的面前,“别责来责去的,宫里养个人不要银两啊。你俩把它捡起来找个盒子装好,抽空去趟摄政王府给王爷送去。”

他眉间诮色盈盈,“这可是厚礼,记得了?”

寅卯拱手道:“属下领命。”

方多病收剑入鞘,颔首道:“都处理干净了吧。”

“此人乃最后一位,其余无一余漏。”

“那就好,以后还是小心些。多事之秋,东宫容不得一点差错,若是坏了主子的事儿再来找我领罚。”

他笑了笑,弯起的眉眼更胜新月,“那时候可就没这么简单啦。”

寅卯沉着脸色,短略向他回禀了任务。方多病听他念叨觉得无聊,背过剑同人朝山下而去,鞋面挑着石子乱踢。

此处距内城五十里,京郊燕栖山,风物明朗之地。只是现下一片狼藉,尸体成聚,死亡挟裹着料峭寒意,叫人浑身不快。方多病牵了马来,打量这破衣烂衫的二人后瘪了瘪嘴,“伤得倒不轻,你们乘吧。”

寅连忙道:“不成体统,更何况如此过于招摇,容易被人瞧见脸面。”

卯嘶了口气,干笑道:“寅子说得对,统领也不宜离开殿下太久,您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不会暴露行踪的。”

旁人不提还好,殿下二字一出方多病登时不快,石子顺着力度飞了很远,他瓮声道:“他可有的忙也有人陪呢,我一时半会儿不在算什么啊?”

方多病忿忿道:“谁敢跟他吵架啊,你敢?”

寅暗忖我连在你面前都不敢大喘气,丢在殿下阶前能顺溜说完话都算暗卫素养高了。卯总归是年轻些,打了道传音与人嘀咕,方统领不敢和殿下闹脾气简直是天方夜谭,南胤国第一奇闻。他可永远忘不了成为卯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替殿下跑腿,去城东买荷叶鸡回来给人消气。

卯疑惑,但还是很长脑子,开口劝慰道:“殿下有时不善言辞,可对统领实在是独一份的。前些日子小戌不是给您送了坛酒吗,那其实也是殿下吩咐的。”

方多病软了语气,疑道:“真的?那不是她赌来的吗。”

“那可是石竹酒,这市面上除了太和城哪儿还有啊,咱们十二个绑一块儿的月俸都买不来,小戌那个运气更不用说了。”

寅跟着点点头,“小戌啊,除了跟她对赌的人死了要么能赢。”

二人望看天色,脚下落点已渐渐平息,马匹躁得跺了跺蹄子。卯扶着受伤的腰侧,沉声道:“统领,我们真的没关系,一点小伤而已,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方多病没再同他二人客气,翻身上马疾快朝城内而去,抬手朝他们挥了挥。太和皇宫置中延深处,方多病从东侧门飞跃而下,落地轻飘如絮,马儿随之自觉朝前跑去。

这宫内仆人已多见不怪,方多病一身长衣满是污色,颇为嫌弃地提着衣摆朝卧房而去。他高至东宫暗卫统领,更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处小筑。只是停步时瞥见那熟悉的内侍门神般杵在外面,方多病一抱胳膊,“你在那儿干嘛呢?”

“殿下说我在外面候着就行。”

“那是,本统领的小院可不是谁都能进。”

封鸣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祖宗究竟看自己哪儿不顺眼,“方统领,殿下已经等很久了。”

“你还心疼上了……”

封鸣连忙道:“在下是清清白白的好男儿啊,统领大人,您行行好快点儿去吧。”

方多病飞他一眼,脚下步子快了些朝院内跑去。此时暴雨初晴,浑暗天日浣净泥沙,缀做一颗无尘珠高挂云上。檐缘积水滴滴答答化成帘下碎玉,竹窗被人用长枝撑起,内案搭着只细长的手,铺盖于书卷上的碧色衣摆恍似池荷。

他腰上佩着的龙玉足以昭显身份,只是眉眼疏朗,瞧着颇为清雅,与寻常人口中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太子不尽相似。

那双凤眸懒懒扫来,他撑着下巴,悠悠道:“小狗滚了一身泥,终于知道回家了?”

方多病冷哼一声,扒着窗沿探进身子,毫不客气地准备将手上泥巴往对方脸上蹭。面前这人颇为清癯,箍住手腕的力度却叫人一时挣不开。方多病几乎被他扯得半个身子趴在桌案,抬眼时正撞一片柔柔笑意。

距离忽然变得很近,鼻尖满是他衣领上的熏香。长发撩过脸侧留下飞叶点水的触感,谁人眼底漾漾春水荡出索吻的亲昵意味。他抵着方多病额头,听见泥衣小狗作乱的心跳,抿唇轻笑。

“太脏了,不亲。”

方多病登时一愣,将脸往他那书里藏了藏,一字一句道:“李莲花!”

李莲花慢腾腾将书拽出来,“在呢,又直呼大名啊。”

“你再这样逗我我真的不回来了!”

“哟,好志气。”

一把火烧到莲池里,再旺盛也是无用功。李莲花敲敲他额头,轻声道:“浴桶在屋内,水还热着,方大统领要不要洗一洗?”

方多病闷闷道:“你聪明,你料事如神。”

“下雨天嘛。”

方多病没再搭理他,扔在屏风上的衣服重得往下落。李莲花呷茶摇了摇头,真是气性大,跟个布料也过不去。方多病试了试水温,随后抬腿迈了进去,缩在桶内将长发打湿。

这皂角沾水滑腻无比,搓在身上桂香更浓。不过他更喜欢栀子香,估摸是采买的下人又换了一批。白乳般的圆泡随花瓣浮在水面,方多病向下沉了些,吹出一阵咕噜声。

搭在后腰的发尾被微凉的手指卷起,方多病上身微颤,回头瞧见李莲花轻嗅指尖湿发。他伸手替人顺了顺,“换了味道我倒还有些不习惯。”

“你当我是甜糕呢……不对,你进来干嘛啊。”

方多病又朝里面挤进些,李莲花撑着浴桶,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能进来?”

方多病捧了把水,“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哎。”

李莲花一挑眉头,青丝落在水面浸润与他一般的桂香。玄眸垂着看来莫名压人,方多病瞥见他脖子上的痣,敛扬的眼尾晕开一点褐色。许是他天生眼窝深,长眉略略向下便扯着人心紧绷,方多病默默将把弄花瓣的手放好。

李莲花温声道:“方小宝,我是谁?”

方多病觑眼他面色,屏着气缓缓道:“主人……”

“头抬高。”

那只手按在他脑后,舌尖探出时方多病本能地瑟缩,奈何他本来就无处可躲。湿热的气息混着水声融在耳边,似乎这片天地依旧在落雨。酥麻的抽离感是这个绵长的吻赐下的,方多病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要不要将搭他身上的手放下。

李莲花将打湿半截的发捞出,“听话了?”

方多病点点头,接过帕子替他擦干水露。李莲花亲亲他唇角,低声道:“一会儿去侧殿找我,皇叔的事情你还没和我细禀。”

方多病顿觉意兴阑珊,小朋友有什么情绪藏也不藏地写在脸上,李莲花不禁闷笑出声。他拧干衣摆,训诫般道:“耽溺风月可不是好事,有这么喜欢我吗。”

这话好好回叫人面红耳赤,做为打趣又怕这烦人精不愿意。方多病干脆只做条吐泡泡的鱼,言下之意任太子殿下想象。李莲花扫他一眼,眉间带着难掩的松快,略遮了遮唇理好衣衫朝院外而去。

封鸣见他出来忙地跟近两步,沉声道:“殿下,戌那边有消息了。”

李莲花指尖微动,“人回来了没有?”

“暂未,信书已至侧殿。”

朱墙檀门宫锁深深,偏梁走角庄重,宫娥替他拉开这道大门。李莲花指尖抚平信笺,一目十行地览过,旋即将纸点在烛火上,焚页掉落地上碾作细灰。

封鸣低声道:“东郡暴乱果然出自摄政王手笔,那帮人应该与前日刺杀殿下之人是同一批。”

李莲花点点头,“我这个皇叔啊,太后还在世时就不安分,本以为太后党倒台他会收敛点,没想到是愈发变本加厉。”

“独木难支,只要陛下一日还在,他且掀不出什么波浪。”

李莲花叹了口气,“父皇身体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吗?”

封鸣为难道:“终究是伤到根本了……”

夜风敲窗,火色摇曳生影,李莲花揉了揉眉心。他朝封鸣摆摆手,“先下去吧,小宝马上要过来。”

“是。”

他并未等太久,暗卫来去无声,不过李莲花耳力总是更好些。方多病长发未干,湿淋淋贴在背上印出一片水痕,李莲花无奈地拍拍大腿,唤他靠在此处。书案的琉璃瓶里放着几枝新折海棠,李莲花选了朵最盛的替他挽发,腕臂缠着沐盈外敷的香,一时分不清是花是人。

李莲花捏捏他耳垂,“今日怎么想起来去燕栖山接应。”

方多病打了个哈欠,下巴搭着李莲花手心,“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和封将军聊得畅快,就出去看看呗。”

“方小宝,怎么谁都醋啊。”

他忽然直起身子,略微扯住李莲花发上的玉珠,手上又不敢太用力,“上回那坛石竹酒是你送来的?”

“是啊,从哪儿知道的。”

方多病得意道:“反正是知道了,礼物我好生收着呢。”

发髻松松垮垮地簪在侧边,几缕未束的鬓发随意堆在锁骨,太子殿下挽发实在蓬散。方多病靠着案沿,从袖口变出一枚铁标,缺角的血渍还未净。李莲花接过看了看,慢慢道:“为了杀我真是下血本了,这可是他最后一支死士。”

“老家伙部下都快死完了还乐此不疲的,我都累了。”

说话又嘟嘟囔囔的,李莲花笑道:“这是抱怨还是撒娇?”

“是说正经事!”

方多病捻起他手边未消的灰烬,“寅卯处理得很干净,他现在确实无人可用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莲花歪头看他,轻快道:“以往我总念着循序渐进,如今看来还是太温和了,还是用本国屡试不爽的法子吧。”

方多病疑道:“本国法子有什么说道?”

方多病并不是南胤人,虽已来此四年,对这异族风俗还是一知半解。他出身中原某家邪门左派,一处专养杀手的血楼,名唤万圣道。

那楼下陷地内深深,没人会因为他是少主便好心收手。不过操生死之人终有倾覆时候,偏他命不该绝,有人扯着自己胳膊一把从残梁里揪出,灰尘在鼻腔惹出好一阵咳嗽,朗光穿过指缝落下,他这才呼吸到地上第一口空气。

那人瞧见他这副狼狈连忙递去壶水,他穿着不似大熙,外衫纹路繁复华丽,赤色锦袍绣着银丝,恍恍似身后天日。

方多病顿觉脑子晕沉,眼前公子嘴巴张张合合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中原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万圣道教他瞧见这张脸面的人除了主人便只能死,方多病靠在红衣公子的肩上,只记得他最后一句话。

“你现在可有地方去?若是没有我先带你找个地方安置。”

方多病吸了口气,从喉咙里挤出主人二字便晕了过去,徒留搂着人的公子在原地出神。私服云游的异国太子显然没遇到过这种事,李莲花朝身后的使者看了看,却见使者也摇摇头。

“算了……瞧着不过十几岁,我抱他上马车,你去城里喊个郎中来。”

放在寻常李莲花会怀疑又是哪个不怀好意的人给他下的套,但这小朋友莫名奇妙的称呼反而叫李莲花来了兴趣。郎中挑开他内衫后默默移开了眼,满身的旧疤新伤难以细看,使者不禁冷嘶出声。

李莲花皱着眉头,“我们方才去的是什么地方?”

“回公子,不过路过的山坳罢了。”

郎中长吁道:“哪是什么山坳啊,那是邪教的杀手楼,早与不少人结怨,今辰才被覆灭。”

他手上沾了些药汁,裹着绷带将破口缠住,“看这伤痕,估计这孩子也是那儿的可怜人。”

许是郎中手上力气太重,这苦水渗过纱布朝里滴,榻上之人呢喃般低语两句,额头到脖颈浸着汗珠。这双眉眼幼嫩脆弱,此刻因疼痛蹙在一起聚成矮峰,李莲花朝前靠近了些,猛地被他攥住了手腕。

方多病惊醒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寻他的剑,不过这回剑未摸着,手下温热如握暖玉。他忍着身上火辣辣的刺痛,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李莲花也没挣开,温声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身后几人极有眼力地依次退下,李莲花坐在榻边,替他将郎中系得过紧的结绑松了些。他手上动作很轻,烂草点在肌肤上揉开一片,方多病抿抿干裂的唇,“没关系,我不会喊疼的。”

李莲花笑道:“那你很坚强啊,若是换了旁人免不了哭出声来。”

倒是从未有人同他这般说话,方多病难得感到羞赧,不动声色地朝被子里缩缩。李莲花只当没注意,净了净手朝他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座楼里的人吗。”

“我叫方多病,曾经……属于那里。”

“曾经?”

他不安地动动手指,望向面前人的眼神飘忽躲闪。李莲花却若有所感,抬手拢拢他汗湿的发,“你还记得你晕倒前说了什么吗。”

方多病点点头,结结巴巴道:“主、主人。”

“这是中原的习俗,还是你们楼里的死律?”

方多病小声道:“我们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除了主人……可你救了我,我总不能杀你。”

李莲花莞尔,放在腰侧的手不自觉摸向藏在内封的软剑,打趣道:“你还想过杀我呢?”

“当然没有!所以我才那么喊你来着!”

李莲花悠悠道:“即便连我姓什名谁都不知道,这样也愿意跟我走吗?”

方多病眉眼耷拉,悻悻道:“你都看见我了……”

“还得庆幸你不是个姑娘,若是女子岂不是要奉例成婚,中原人规矩真是多啊。”

李莲花撑着胳膊,光影掉在山海间翩跹,方多病见他笑意明烂,缓缓念出自己的名讳。

那之后他便一直在客栈养伤,直到痊愈后便跟着不知来历的主人四处乱逛。有时是水路,偶尔在船上一荡便是数日。河水尽头燃起烟火,小舟侧畔千灯过,李莲花告诉他这是中秋节,圆月意团圆,望同一轮明月的人们会长久。

他只道李莲花一个南胤人竟然懂得比自己还多,哪知这夜过后小舟靠岸,他换了身更为矜贵层缛的锦袍,披发半挽带冠,屋内侍从来往繁忙,方多病呆在一旁像个小木头。李莲花看出他心不在焉,朝人招招手道:“方小宝,你想不想去皇宫?”

方多病起先不乐意听见这名字,总觉得叫人耳朵酸,奈何全然犟不过李莲花。他替人换了条发带,方多病捻捻布料,“这又不能随便去,要掉脑袋的。”

“就说想不想去。”

方多病不解地瞥他一眼,忽见给李莲花辫发的侍女笑出声来,女眷打量的目光臊得他面上滚烫。屋外有着宫装之人慢步而来,几人朝李莲花屈膝行礼,恭敬道:“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您可以乘车赴宴了。”

李莲花先朝方多病勾了勾手,果然瞧见小朋友直犯迷蒙的模样,“知道了,劳烦公公走一趟。”

“殿下客气,还请登车吧。”

李莲花转身抚平方多病衣上褶皱,悄声道:“走吧,孤的贴身亲卫?”

方多病前十几年极少踏出万圣道,唯有出任务时才能回到地上,遇到李莲花后才真正触摸山川风月,不知怎么便与他走过了许多地方。后来他便跟着这人来了南胤,人人都说远离故土必然心生戚戚,但方多病不在意这些,总归都是在李莲花身边。

南胤地处西南边陲,与大熙最为不同的或是民风更为开放。一方风水养一方人,方多病常觉着李莲花确实不像此地长成的人,他那副温吞做派瞧着与一言不合便摆弄奇巧秘术咒人的南胤官场格格不入。

李莲花晃了晃杯中的茶水,“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个弹劾皇叔的言官是怎么死的吗。”

方多病思忖片刻,“毫不遮掩的毒杀。”

李莲花笑道:“我懒得与他拉扯了,既然大家都认为死了便能了事,剪除他党羽翼费心费力,不如都杀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聪明招呢……但确实管用,我和十二卫现在去把他绑了?”

李莲花摇摇头,“还是得有些章法,下月便是姑姑的生辰,宫中必摆宴席。”

方多病立马直了些身子,“在长公主礼筵上?公主能同意吗。”

“过几日郡主便要进宫,趁着那时与她商议吧。”

方多病听见这人便头疼,李莲花见他满脸不情愿只捏捏这愁苦面颊,“怎么啦?若是阿谯又欺负你就来找我。”

方多病暗忖那当然是没用的,你们兄妹俩坏得如出一辙。李莲花望望天色,将床檐纱帘放落,随手点了盏里一支熏香。

“方统领今夜可要留宿?”

头上的玉簪已被他取下,过腰的发比寻常男子更长些,散散垂在被褥。风透窗隙吹着馥郁送来,李莲花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中原谚语道愿者上钩,李莲花深谙其道,对方多病百试百灵。海棠坠下时碎了满床,扣紧他指缝的那只手覆着薄薄剑茧,挠在肌肤略带细密的痒。李莲花竖起手指小声道:“我还没说能亲。”

他面上柔和的情意在眼下却似饮鸩止渴,方多病乖巧地蜷起手指,直到李莲花看够他这副模样,室内烛火被人挥袖而熄,耳边才响起下一句话。帘珠淙淙,院外又飘荡稀疏雨声,花瓣沿着谁指尖落在地上。

李莲花其实是个性子很恶劣的人,只不过方多病早就知道。

-老夫少妻,先婚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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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破月

李莲花悠悠转醒过来,睁开眸子得见便是自己房中的木檐,常年点着的熏香此刻叫自己安心极了,他身后的青墨长发也已然干透了,便抬袖想要起身。

却忽而感受到有人挽住了自己的臂膀,李莲花有些诧异的转眸去瞧,竟然是方多病侧着身子在一旁安静地睡着。

他这穴道初解,五感......

他这穴道初解,五感尚还有些迟缓,故而竟然一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

方多病睡的很平稳,可浑身都染着病热,许是李莲花身上凉,才一直往长公子的身上贴。

李莲花的臂弯松了力道,堪堪又躺了回去,他的手背覆上少年的额前,果然热度不减,大抵上是那日淋了场大雨,染了风寒。

“李莲花。”

少年的神志并不清醒,依旧陷落在如华不实的梦境之中,可依旧担心陇西刺史的安危,喃喃着他的名字。

李莲花的心脏恍惚间好似停滞一顿,紫霄殿外那场大雨中的情形若山中清泉潺潺淌过,他将手上的力道放得极轻,把少年揽入怀中。

方多病只合着一件里衣,那丝绸织锦的衣裳薄如蝉翼,李莲花很清明的感受到了少年颇高的体温。

李莲花的血脉之中流淌着至纯至和的扬州慢内力,此刻倒是很清凉,少年自然的回拥了李莲花的怀抱,舒缓了他此刻的风寒热症。

方多病的额发蹭在他的颈窝中,叫李莲花有些不敢轻举妄动,指间拢上少年纤瘦的腰身,让他能寻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身上。

扣在方多病穴位上的指尖传至盈盈不绝的扬州慢内力,好叫他这风寒的症状轻些。

倏而那扇木门被推开,李莲花警觉地回眸看去,瞧清是来者是晚宵后,他又拢紧了被子专心输传自己的扬州慢了。

晚宵臂弯中抱着长剑,秉持着专业下属的精神态度,依旧目不斜视的开口道。

“长公子,你们睡了两天了。”

“晚宵,你这话说得叫人误会良多。”

晚宵颇为不解的眨眨眸子,又道。

“昨夜尚书大人听说了此事,连夜来府上探望夫人,属下也是以这个理由拒绝的,待夫人醒来再探望也不迟。”

“……”李莲花一时也反驳不了,点点头继续问着府外是什么情况了。

“公孙世族依旧在朝圣上施压,但废太子的旨意还迟迟没有下来,属下估摸着今明两日,陇西的书信八百里加急也该到王城了。”

“知道了,我这大病一场恐是要在府里养上三十天两个月的,你也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吧。”李莲花的指尖勾过方多病梳长的发尾青丝三两,缠绕在指尖,又埋过头去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是,最后一个问题,夫人的侍女能放进来吗?”晚宵躬身一礼,正欲退至房外,忽而又想起来离儿急的也不行,却被自己拦的屋外。

“嗯,让她进来吧。”李莲花阖眸缓声而道,这院子里能踏入的人倒是愈发多了起来。

紫霄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虽然已是到了亥时,皇帝依旧在挑灯夜读,他甚至生出些悔意来,就算就让那无名无份的良娣成了太子妃又何尝不行。

贴身服侍皇帝的宫人持着木盘,上头端端正正只放着一份信,那公公连臂膀都轻微颤抖着将这木盘呈给当今圣上,只道是陇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亲信。

皇帝自然知晓那李莲花在皇宫中闹了这么一通必然是后患不断,只是他没想到陇西这般快就做出了回应。

“陇西这消息知道的如此之快?”

“陛下,公孙世族驻京有耳目尚多,陇西虽已出京数十年,可耳目也并不会少啊。”

公公垂着眸子恭敬的回答着,自古以来真正掌控全部实权的皇室是少之又少,那些权势往往散布在朝堂之中。

那些集权成功的帝皇在鲜少能在史书中留下善名,可如今大熙的朝堂上权势倒是相互制衡,并未有独揽大权之人,故而国泰民安,尚可开疆拓土,为百姓泽福。

那封信被封装的极好,即便是连连下雨不止,也没人敢让这封信沾湿上半分,皇帝踌躇了一阵,还是用裁刀揭开了这封信。

就着烛火,这封来自陇西的信他是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凌厉的眼神几近要将这封书信穿透。

陇西郡公的字迹遒劲有力,行行错落端庄优雅字如其人,可其内容亦如银箭一道抵上了帝皇的脖颈。

虽然郡公用词莞尔,可珠字之间透着阵阵戾气。

大致意思便是,敬爱的皇帝陛下,雨大成洪,淹过陇西。倘若我的儿子在你的王城出了什么意外,陇西堂堂三十万兵马定然奔而入京,给你的脑袋上开个瓢。

皇帝咽下一口唾沫,扶额露出一阵苦笑。

“去把最好的御医都送到李府去,若治不好李莲花,叫他们也别回来了。”

那公公得了指令即答“皇后娘娘昨日便派了不少太医去了,可都回来说恐是难了。”

皇帝手中这封恐吓信着实烫手,他唉声叹气想着明日要不要携皇后太子一道去给神明上香,又开口道。

“让那些太医尽力而治,否则剃头来见。对了这信誊一份给公孙府送去,叫他们藏好力荐老六的心思,不然等着李璟给他们头上开瓢吧。”

皇帝着实是累了,与这些传话的侍从交代明白之后便打算回去歇息了,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着。

“方相也告假了两日不曾上朝了,方家那小子也病了?”

“秉圣上,方多病淋雨染了风寒,太医开了药,没几日便能好。”

“那李莲花呢?”皇帝的心跳得快极了,好似偌大的紫霄殿中回荡着扑通扑通的心跳。

公公尽量把快不行了几字说的委婉,可想起陇西郡公那封大不敬的书信,闷得跪伏在了地上。

“罢了,起来吧。”

“今夜恐是难眠,随朕去抄些经书为李卿纳福,去把太子那混球叫起来,让他跪着抄。”

年少之人病痛去得快极了,不过几日便生龙活虎的,又是一条好汉。

不过方多病倒是没有匆匆搬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反倒是留在了李莲花的屋子中,日日夜夜地等待着李莲花早日清醒过来。

晚宵那日非常诚恳地同方多病道,“夫人,长公子尚还昏厥,夜里离不开人。”

少年那时已然换上了新装,眼瞳中映着透亮,瞧来前几日修养的的确不错,他搬了一张矮凳在李莲花的床边怔怔地发呆,听闻晚宵的话来,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让离儿将他的衣物收拾一些过来,待李莲花病好之前,暂时便住这儿了。

李莲花不仅没有风寒之热,也没有别的病症,他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似薄纸一般,唇间也毫无血色。

方多病温热的指尖触拂过李莲花的眉眼,顺着鼻梁抚至唇沿,除了微薄的呼吸之外,他无论怎么呼唤,躺在床上的都不会给自己任何呼应。

太医进来的时候便瞧见的是这么一副光景,少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拜托着太医务必要救活李莲花,一代才俊怎么就此消殒。

太医朝李府夫人拱手一拜,说自己是奉了皇命前来,必然是尽心竭力,否则自己的项上人头恐是也难以保住。

那脉象稀薄的好似就快要消失,太医这症瞧的浑身都出了一阵冷汗,轮番几位太医商议下来皆是无果,只留下了为长公子煎药的太医,其余的竟也都回宫复命去了。

“太医,太医!”方多病有些不可置信的追了出去,他急切地问着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方公子,老夫着实无力乏天,李大人的脉象便是寿数将尽。”

“再言了,李大人这十年都算是多活的,也算是天尽人意了。”

太医面露难色的推开了方多病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仔细地安慰着少年,此刻便是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他们也要回去准备自己的白丧了。

方多病实在难以置信的怔在原处,他实在是有些透不过气来,见着端着清水过来的晚宵,强忍着哭腔问他是否要给陇西传信。

“夫人为何忽然要给郡公传信?”

“太医都散了,说李莲花寿数将尽,总是要让爹娘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方多病的眼眶愈发红了起来,他未曾想那日皇宫请命竟是最后一面,一珠清泪从他的眼角淌落,幸而那日他一道前去了,否则如今该会后悔成什么模样。

“夫人,长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熬过去,你要不再去同他说说话?”晚宵实在有些难言,他全然知晓却一句话都不可以透露。

“你不必安慰我了,陇西那边就拜托你了。”

方多病黯然的回身又往屋子里去了,重新坐回到床边,从被子中捞出李莲花的手,轻轻的握上便开始喃喃自语。

“再后来便是花宴,一曲瑶琴意惊鸿,我就想精通七弦奥义的人怎的会是想象中那样不堪,我就想着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本少爷想再了解了解你。”

“婚后的日子便是细水长流,堪称寡淡无趣,可是我渐渐的习惯了有你的存在,本少爷不想就这么失去你,李莲花,你在听对不对,可不可以不要走。”

方多病的声音愈发小了起来,而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自己好像也听不清了,天色愈发暗了下来,离儿请他用些晚饭也全然不听,便是坐在这矮凳上一直陪着李莲花。

夜里安静极了,少年大病初愈,说也说累了,哭也哭累了,靠在床沿便是昏睡过去。

李莲花堪堪睁开眼眸,他眼底的神色复杂极了,不曾想少年对自己竟然用情至深,可他却无法将事实和盘托出,每听方多病拭泪的声响他都想起身安慰少年,可尚还不行。

陇西长公子掀开被子,将少年拢身抱起,轻置在被褥之中,这些天常常落雨,夜间竟也凉风阵阵,他为少年掖好被角,朝着在梦中却依旧紧锁着眉头的方多病轻声道。

“对不起。”

方多病好似听到了,却又好似是在如魇如呓,低声唤着李莲花的名字,又唤着不要走。

李莲花半阖着眸子轻覆上少年的唇间,隐弱在烛光之中却不见其形,并未探求很多,这一吻实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却激荡起李莲花那泊似如死潭的心,陌生的潮涌淹没得了他的神志,只好将方多病揽得更紧一些。

那唇齿间忽缓的热流好似安抚了少年的不安,又如前几日病症严重时一般缩到李莲花的怀中,以求这愁苦之心稍得慰藉。

方豆饼重生

本来只想写个乐子,结果以为能快速写完的我才是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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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鱼和李黏发本质是一个人

山海问爱人

九.

发生这种事,总要给门众一个合理的解释,哪知方多病直接跑了,在东海边找了个小渔村,租房入住一条龙,要那院中被毒坏的青草长好再回来。于是李相夷在公务奔波外又多了养草一职,每日和他汇报院中草木的生长,全靠轻功上下四顾门。

不出七日,将单孤刀留下的一滩事解决掉,就有好事者上书...

不出七日,将单孤刀留下的一滩事解决掉,就有好事者上书,告副门主有罪。

一告副门主除了当年拜访方则仕再无任何功劳,修建一百八十八牢只知有云院长,未见副门主,是无功。

二告副门主毫无缘由地逼走四顾门老人、他李门主的亲师兄,是无义。

三告副门主武功盖世,对外不出门处理公务,对内不应众人挑战,是无视四顾门门规,蔑视群雄。

桩桩件件,大事小情,连在渔村住都要安上劳民伤财的帽子,说他孤僻无用,还折腾门主。

方多病不看不问,不听不应,该干嘛干嘛。被折腾的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心说建一百八十八牢当然没见到方多病,他吃住都在地下,自己都有很久没见到人,刚出来甚至要云彼丘搀扶,眼睛见光便流泪,白天要蒙着黑布行走,不知磕磕碰碰摔了多少回,他好不容易陪着养好的。

捧在手心的月亮岂能容外人诋毁,李相夷当即失了耐心,要他们比武场见。

几人惶惶应战,一招未接已手抖得持剑不稳,最后还是乔婉娩去渔村拜访,请方多病跃上高台将他们带下来。

门主维护副门主没错,但门内不应见这种血光。起了杀心的李相夷承认乔婉娩把他看得很透,放下少师,本想为方多病正名,哪知谣言又起,道副门主和门主有私情,将二人关系传得神乎其神,道他方多病是李相夷在小远城请的白发狐仙,故事编撰里带上几多隐秘的桃色意味。

此举正合他心意,李相夷只说“少这样猜测”,而非“不这样讲述”,几乎是将这事认了下来。

结果没几日,他就被当成始作俑者,被白发狐仙安排出远门,不到立夏不准回来。

立夏之日,奔波忙碌的李相夷踩着点进门,遍寻给他安排一堆事情的罪魁祸首,抬头一看,方多病正在树枝上坐着,身旁四个酒坛,整整齐齐。

他没记错的话,这酒是冬天埋的,方多病说要一年取一坛来着。

眼见他的副门主险些摔下来,李相夷轻踩一步,攀枝而上,上下两趟,把酒坛放下去,同他并肩坐下。

在树下不觉得,现在离近了,越瞧越觉得对方可爱,大抵是疲惫得人都迷糊了,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心上人,李相夷鬼迷心窍似的低头就亲。

令他意外的是方多病没拒绝,按住他犯上作乱的头直接抢了主动权,瞧着比他更上头几分,直到他气都换不上来,方多病的脑袋才砸在他的肩膀上。

“……嘿嘿……小花……”

李相夷愣住,想着这是把他当谁了?

他在心底暗骂两声,猛打了两个喷嚏。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被李相夷的喷嚏惊着了,方多病迷迷糊糊地蹭过来,捧起他的发尾,很是暧昧地亲了亲,放下来,摇头晃脑道:“你换皂荚了?这个不好闻。”

李相夷握紧了拳头,自己明明和他用的是一个味道,手指触碰到对方发烫的脸颊,没忍住狠狠掐了一把:“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方多病瞬时酒醒大半,近乎僵直地靠在李相夷肩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方少侠?”

他一字一顿,方多病完全不敢说话,过了半晌,艾艾道:“你回来了。”

平日李相夷副门主、方多病、方大少爷混着叫,甚至见他开心时要说什么方大美人一类的荤话,唯独不像旁人一样称呼他方少侠,说要和大家区隔开。一旦这么说,十次有八次是在好心情的阴阳怪气,还有两次是带着愤怒阴阳怪气。

察觉他心跳极快,李相夷握住他的手,抓到自己身前把玩。

身边人的手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再加太久没有握剑,掌心的茧逐渐薄了,手感柔了许多,很舒服,不过凉得很。

生气归生气,李相夷还是催了扬州慢仔细捂着:“告诉我一个关于你的秘密,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拿秘密做买卖的习惯原来这会儿就有。

方多病低声笑了笑,感受着血脉里流动的扬州慢,酒气也慢慢褪去。他冷静下来,也不撤回对方手里自己的右手,垂眸问道:“你想听什么,我身上都是秘密。”

“那就说一个有意思的。”

“嗯……我给你想了个小名,小花,李小花。”

“是吗?”李相夷看看怀里的男人,很熟悉的称呼,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他将方多病抱得更紧,感受着他的呼吸,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脊背:“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因为我的小名是小宝。”

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了。

方多病想起很多事,看李相夷的视线模糊起来:“不喜欢吗?李小花。”

“喜欢啊,方小宝。”

李相夷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脸,上一回方多病这样还是四顾门成立那日,脆弱得好像只要自己否认便会直接从这高树上坠下去。想象着那个真小花,怒火逐渐被心疼盖过去,这样好的人,是多没品的东西会和他分手。

他低声补充道:“很喜欢。”

无所谓,他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区区一个李小花算什么,现在在方多病身边的人是他,以后也只会是他。

后来他不分场合,哪里都叫他方小宝,好像要把这名字的起源都抹去,让他清楚分辨出叫他方小宝的是李相夷,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李小花。

他要让他习惯,让方小宝不再为一个称呼难过。

十.

“方小宝!”

“方——小——宝——”

“听到了听到了。”方多病捂着耳朵从地底下钻出来,听话地闭上眼睛,任他按摩穴位,待刺痛减轻,缓缓睁开,大步向外面走去,“我真不该告诉你。”

“杨梅熟了,想着你爱吃,路过章安买了一些。”李相夷拎起一大袋杨梅跟上他,“挑了最饱满最好的果,一路都冰着的,我进门时冰都没怎么化,你尝尝。”

说得比贵妃荔枝待遇都好,方多病觑他一眼,擦手接了过来,味道确实很好,忙抓了些给路旁小厮,请其中一个眼熟的拿衣服兜了许多,带去送给忙碌的师傅们。

拿来拿去,玫红的汁水流在手上,衬得他更白。

李相夷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方多病以为他是馋了,走着走着喂他一颗:“还有好多,咱俩一起吃都要好多天,凭白放坏了,等下再给乔姐姐送点儿。”

“晒的还疼吗?”

别人晒太阳变黑,方多病晒了发红,这几日身上晒伤大片,还是昨儿晚上睡觉碰到了李相夷才发现,连夜找到许多晒伤的药,生怕留下一丁点疤。见他行走间不受影响,李相夷一颗心略略放回肚子里。

“小事。”方多病摆摆手,接了他吐出的核,“你说这核直接种能长出来吗?……别看了,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今天问了几位师傅,他们说你昨天拿的药很对症,要不了几天结疤就好。昨夜太晚,你还没说呢,怎么这次晚了这么多天,让姓肖的给我传假消息?”

李相夷举起袋子方便他取拿:“你知道笛飞声吗?”

方多病脚下一顿,嘴里塞着一颗杨梅,说话含混不清:“有所耳闻,他说自己要从万人册的第十杀上来,已经找到你了?他不是才从……哪里来着,不记得了。你遇到他了?”

按理说阿飞打不过李相夷才是,但这种事情谁说得准,方多病放回刚抓的几粒杨梅,急急忙忙扯着他上下审视一圈,生怕漏掉哪里的伤口:“你们打起来了吗?笛飞声这个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受伤的话不准瞒着我,他那个笛家堡最喜欢用蛊毒,手段阴损得很,也不知道阿飞这会儿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

天下第一听力很好,专注度也极高,特别是在和他说话的时候。

李相夷精准捕捉到字眼,挑眉打断他:“阿飞?”

方多病喉咙一紧:“嗯……不熟。”

“都阿飞了还不熟呢。”李相夷根本不信。

方多病咳了一声,眼神滴溜溜转,闭着眼从防光的袋子里拿起个冰冰的东西,直接塞他嘴里,解释道:“我和苏文才认识,和武林中人都熟。”

冰块冻嘴,李相夷在他的注视下不敢吐出来,硬嚼碎了,嘟嘟囔囔:“我也是武林中人,怎么和我不熟。”

“还不熟啊。”方多病瞪他,“不熟我今晚就下山。”

两个人一路同行到藏书阁外,李相夷直行,方多病要右转,说自己和乔婉娩有约,拎着他这半袋杨梅头也不回地走了。确实是扔下议事的纪汉佛来的,李相夷摸摸鼻子,算了,熟不熟的,还是晚上一起睡觉重要。

躲过他踩着池塘里的荷叶加速回去,哪知脆弱的花枝子直愣愣倒下去,身后是方多病的怒叱:“你再碰我花试试呢!”

你的花。

你的花!

李相夷补踩两脚,加速跑了。

“一言不合就踩我的花。”

方多病还没进门就开始和乔婉娩告状:“好几回了!”

见多了他俩因为那池荷花争吵,听起来不像真生气,乔婉娩接过杨梅,笑着给他倒茶:“说吧,前因后果,我来给你审判审判。”

方多病接过,牛饮两口,回忆了一番掌握不好措辞,“嗯”了一会儿,不好意思道:“我就顺口喊了声阿飞。”

“就顺口啊。”乔婉娩给他续杯,“阿飞是谁?让我猜猜,这世上能让相夷生气的阿飞,那只有要争天下第一的笛飞声。相夷小孩子脾气嘛,阿飞确实亲昵了些,你试试……嗯……”

“你说,我怎么喊。我都说了他是李小花,还踩我的花!”方多病又喝半杯,猛然放下,“噢,我知道了,难道是我说天下第一让他不高兴了?但阿——笛飞声肯定打不过他。”

乔婉娩按住他,从手舞足蹈的人那里夺回自己新买的瓷杯,检查一番没有磕碰,愈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他拿自己珍藏的好玩意:“那你还在我这儿?”

大概第一美人会青春永驻,乔婉娩的容貌从未变过,方多病也只有在她这里能有些当弟弟的实感,此时借花献佛,指指半袋杨梅,特意露出些稚嫩神态:“给乔姐姐送杨梅,好吃!”

“收到了。”乔婉娩拍拍他,“还不去找相夷,一会儿他该对院长们发火了。”

方多病别扭地退到一边,翻出果盘,垂眸摆上一碟杨梅:“他们肯定要聊好久,那些案子听得我心痒,还不让我出门去查,明明没几个打得过我。”

这一个二个的,乔婉娩劝道:“相夷怕你受伤嘛,你之前在渔村昏睡七日,没把他吓死。”

从那以后,李相夷便不敢再放他独自出门,想起这着,方多病萌生出一些愧疚,吃着杨梅道:“知道啦,再吃三个就去。”

李相夷这次出门是因方则仕升职,位列户部尚书,他去贺喜。——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实际是新帝有请。李相夷思前想后,惦记起上回方多病从天机山庄回来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惊动他。

三个人边走边聊,方则仕有从龙之功,是皇帝心腹,已再三陈述江湖朝堂的好处,此番皇帝见李相夷满目狂傲,确实无心了解政事,甚至对当朝一窍不通,满堂官员只认识一个天机山庄当女婿的方则仕,还送了个登基礼物,是什么能活死人肉白骨十年一开的忘川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走了。

听完众人汇报,李相夷单独留下纪汉佛复盘此行,确认无碍,想起此番承了方尚书的大人情——除了摆给皇帝看的,还有他帮自己藏着的那柄防身用的莲华。

“之前不知道方大人领养了一个小孩,带礼物怕影响官声,待那位小朋友生辰,还是要送个好东西。”

门外一人按捺不住,推门而入:“你去天机山庄了?”

“副门主。”纪汉佛赶忙行礼。

方多病回礼,心说自己没藏脚步,李相夷早听到自己过来,自己听得的肯定正是他想问的,拉了椅子坐下,直直看向他:“孩子?”

看他的眼里突然生出浓重的焦虑,李相夷皱起眉头:“是个男孩,叫方多堑,取吃一堑长一智的意思。说起来和你名字很像,方大人说是二庄主觉得你的名字好听,仿着给的。她们一家想了好久名字,最后还是他自己抓的这个。”

“捡的?”

“是。”纪汉佛接过话,“据传是二庄主和三庄主出门在河岸捡到的,襁褓之中甚是可怜,带回去,发觉眉眼间和姐妹三个有相似,觉得是好缘分便留下了。不过小公子身体不好,腿脚天生有缺,今年才养好一些,趁方大人升官,庄主才将喜事告诉大家。”

方多病喃喃两声“方多堑”,抚掌笑了,自己上一世便是堑吃少了,被李莲花骗成那样:“你准备送什么?”

李相夷见他神情放松,迟疑道:“强身健体的方子?天机山庄应该不缺这个,不如……”

方多病沉吟片刻,撑住门框:“不如,你给他做一把剑。金属的太重,他身体不好,恐怕拿不起来,小木剑吧,木剑最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孩。”

“最好,再刻上‘相夷’两个字,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李相夷快步走过来,接住那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毕竟那可是天下第一送的剑。”

顺着他的话细想,李相夷不无认可地补充道:“木剑好像有点轻,要不我再许他个约定,若他平安长大,便收他为徒?”

说话间,李相夷抬手,让纪汉佛先离开,才轻车熟路地抚过他的后背,怕这样的情绪波动引他不舒服,掌中运起扬州慢帮他稳定心肺。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方多病叹出一口气,闷着的声音有些哑,道:“不必了。”

没多久便是方多堑的生辰,在天机山庄办,正方便他们。

原计划是两个人一起送礼物,李相夷把打磨好的小木剑交给何晓惠,同轮椅上的方多堑打了招呼,给他指了剑上的相夷二字,方多堑很高兴,甚至握着比划了几下。一家人都很欢喜,李相夷便补充这是方多病的主意。

何晓兰问:“方少侠为何不来?”

在门外马车里躲着呢,李相夷摸摸方多堑的头顶:“有点事。”

何晓兰“噢”了一声:“之前我说小宝和方少侠有些相像,晓凤非说不像,我们打赌来着。”

“小宝?”正在给方多堑注些温养气息的李相夷右手一抖。

“之前一直没给多堑起名,我们都喊他小宝。”何晓惠看出他的好意,并不劝阻,笑道,“怎么?李门主有朋友也叫这个名字?李门主的朋友都是江湖豪侠,那真是小宝的福气。”

李门主的眼神愈发温柔,借口不参加宴席,有人等着办事,要先走,随后请何晓兰出门,说是有事要问。

“二庄主在何处遇到的多堑?”

何晓兰一路送他,闻言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就在我们山庄后山。”

剑坠撞在剑鞘上,吧嗒一声,李相夷静了很久,很恭敬地行礼,说多谢。

回到马车,正撞进那双明亮的眼睛里。

确实很像。

李相夷忽然贴上来吻住了方多病的眼睛、鼻尖和嘴唇,他的心口微微发热,这是他在方多病清醒时的第一个吻。

十一.

四顾门眼线跟了单孤刀一年,未曾发现他的游历有什么蹊跷,再加上他还为四顾门做了些好事,李相夷便撤回了监视。

不过他的副门主不喜欢,李相夷便一直没同意师兄回来,只在漆木山大寿时送了他四顾门行走的令牌,保他吃喝不愁——还是以方多病的名义,方多病知道后气得和他冷战了整整两天。

这三年方多病的身体总是很难说,有时半年都很健康,有时一个月晕倒两回,扬州慢输进去最多能温暖身体,让他手脚不太冰凉。不见好,倒也没有更坏,再者世上秘密最唬人,方多病几乎只在四顾茶会露面。

倒是方多病口中那位阿飞一连击败万人册前十的另外九位,手下金鸳盟日益壮大,因其中鱼龙混杂,笛飞声战胜那些人后直接杀了,金鸳盟成了出名的魔教。

“又维护他又维护他。”李相夷说着话,不自觉摔了筷子。

乔婉娩见怪不怪:“笛盟主行事确实鲁莽了些。”

“不是他做的。”方多病捡起那双筷子放回桌上,心说李相夷和笛飞声不是好朋友吗,怎么这会儿气性这么大,“失去大能的门派,多数只有被吞并。”

“那也是他先去的。”李相夷气鼓鼓地看向他,“当年你教我的时候不是这样,怎么到他笛飞声就这么宽容。”

因为阿飞出身笛家堡,蛊虫让他本性嗜血?方多病张了张口,心知此事自己不认同,又确实无从开解,仔细想来当年李莲花离开后,自己得了笛飞声许多照顾,他还金盆洗手不再动武,怏怏道:“哪有。”

“哪都有。”

见他这样,李相夷更生气了。

乔婉娩拍拍方多病的手,对李相夷劝道:“灭门确实不是他的作风,贺家这回……”

“谁?灭门?”

见方多病抬头,李相夷“哼”了一声:“贺家,长马刀贺家。”

此话一出,登时如一盆冷水浇了方多病透心凉。

李相夷转身取了新筷子,嘴上不停:“想起来了?你还送过他家三郎观音垂泪呢。”

“相夷!”

“说……小宝?小宝……”

待再一回头,李相夷想过方多病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他会受到如此大的触动,径直扑过来把摇摇欲坠的人扶住,嘴里低低咒骂一声自己,怪自己说错话,让他受了这样大的惊吓。

乔婉娩也被方多病的情形吓了一跳,见他挂在李相夷身上,连忙把住他的脉,发觉乱得一塌糊涂,快步出门去请医师来。

见方多病似乎想说些什么,眼里一团泥泞,李相夷唤了半晌,他的狐仙逐渐回神,脚上要出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扒着廊柱吐得撕心裂肺。

李相夷忙接住他,一手压着他的肠胃。

不知是吐的还是怎么,方多病面色发白,狼狈地在他怀里缓了很久,束起来的白发给冷汗浸了,额发一绺绺贴在脸上。

他强撑起意识,抓住李相夷的衣领:“我们一起去。”

李相夷心里坠坠的痛,小心松开些箍住他的手臂:“好。”

待医师给了安神的药,方多病难得听话,捧起碗就往下灌,而后直勾勾地看向门口抱剑的少侠。李相夷在他炽热的目光里无声叹了口气,走过来试了他的脉,往他嘴里塞下一颗糖,咬死了此行只能坐马车,大不了等他好些再换成千里驹。

“按时吃药,不然免谈。”

方多病已冷静许多,自知理亏,按了按肩上仍带着冷汗的手,余光瞥见杀人都不愿血沾衣的某人衣摆上脏兮兮的印子,认可了他的建议。

两人到贺家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衙门将这桩案子定为要案,说在保护现场等朝廷特使,直到李相夷亮出四顾门的牌子才放二人进去。

满地尸体已然归入官府,剩下的武打痕迹不多,李相夷的判断素来精准,衙门便安排跟个人记下他的想法。方多病戴兜帽挡住了他那招眼的白发,自称是个小跟班,趁着李相夷在院中分析,几个辗转没了踪影,未多时从一个分院出来,给李相夷使眼色,才很自然地归位。

知道他的事情办妥,人看起来没有多大情绪波动,李相夷放下心,恢复往日速度复盘战局,末了建议:“之前笛飞声挑战过长马刀,这些痕迹有点金鸳盟的风格,三王中,阎王寻命持剑,可以寻他问问。”

方多病和他对视一眼:“别用你的偏见断案。”

“哪有。”李相夷告饶,见了那衙役的手册,赶忙补充道,“我只说像,没说是。”他看眼背手站着的方多病,“仿得像,但不是你那位阿飞的风格,应该是有人要嫁祸给金鸳盟。”

你那位阿飞……

衙役停笔看看两人,心说四顾门的氛围这么好么,小跟班都能对着门主的决断指指点点,低头圈出这点,说要一并呈交给还在路上的杨特使看。

“杨特使?哪位杨特使?”

衙役很是敬佩那人的样子,边作揖边道:“自然是御赐天龙杨昀春,杨大人。”

见方多病陷入沉思,李相夷暗暗捏住剑穗:“你又认识啦。”

“有所耳闻。”这醋都吃,方多病嗤他一声,“如果是杨特使来,相信贺家一定能沉冤昭雪。”

同小衙役一起回了官府,拜别那同样焦心等待的父母官,方多病不太着急,拉上李相夷在路边闲逛,说是赶路没吃好,要吃点东西,打包了两份馄饨回四顾门下的客栈吃。

李相夷站在摊前等待,思前想后,一不觉得自己没吃好,二不认为方多病现在的食量需要两大碗,奈何他的副门主想吃,大概劳心伤神,便帮他拎着。哪知一进门,方多病的房间里竟坐个小孩。小孩身旁一人着红衣,背长刀,从他手中接过馄饨,和旁边的小孩分而食之。

竟是旧相识。

天下第一自然认识天下第二,却不知他是如何出现在自家副门主的房间。

察觉他的不满,方多病搬开两个椅子,按他坐下,待那小孩狼吞虎咽完大半碗馄饨,硬生生扯开他对笛飞声的怒视,介绍道:“小花,这是阿飞,这是贺三郎。”

十二.

“阿飞不是笛飞声?”

“嗯……”方多病哽住,“也可以不是吧。”

“他失忆了?”

“没有。”

“他没武功了?”

“也没有。”

李相夷拍桌:“那他不就是笛飞声。”

“阿飞来帮忙嘛。”方多病站起来亲亲他的脸颊。

李相夷霎时红了脸,说话也磕巴起来:“那那那……这边也要。”

方多病瞪他一眼,坐回椅子上。

当年他赠贺家观音垂泪时,三郎身体尚小,不足以承担其中深厚内力,药便在他贺三郎自己房间的密室放着。方多病取陨铁时进去过,还帮忙改良了个中阵法,哪知这次进去正撞见笛飞声欺负小朋友,要哭哭啼啼的小孩交出传家宝。

小孩是误食睡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眼前高大勇猛的男人吓得他发抖,终于见到熟悉的人,连忙抱了上来,鼻涕眼泪蹭他一身。

贺家被灭门,笛飞声还在这里要观音垂泪,放在谁那里都要将这事归他身上。

见小孩确实不知家破人亡的事,方多病不由皱眉,密音多问阿飞几句。笛飞声并未见过他,听闻贺家灭门时的讶异不像演的,道自己是困于此处大阵,以为沿着地下河已离开贺家原址。

方多病安抚好小朋友,说清楚大家不是坏人,思虑再三,决定带二人先出门,让笛飞声带着贺三郎先回住处。

当下贺三郎吃饱喝足,笛飞声把人交给无颜,直接推门来了隔壁。

方多病抬手自我介绍:“方多病。”

笛飞声回礼:“方少侠好。”

“你俩不认识啊。”李相夷震惊。

方多病请笛飞声入座:“说了多少次,不熟。”

“那你喊他阿飞。”

“阿飞?”笛飞声动动耳朵,单看字面是有些亲近可爱,虽没人这样喊过他,但莫名并不觉得排斥,正如他方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少侠,“方少侠随意称呼。”

李相夷看看他,又看看方多病:“啊?”

二人听笛飞声讲完自己的经历,沉默片刻,方多病摩挲指尖,总结道:“此阵有报信机关,你入阵,长马刀会得到消息,应是有人特意挪了阵眼。入阵是五日前,那便是有人哄骗你过来,算好了将这灭门案泼你头上。……谁告诉你观音垂泪有用?”

笛飞声回忆片刻:“角丽谯。”

哪知眼前人突然发力捏碎了手中茶杯,惊了两人一跳。笛飞声颇为意外地打量他,却见李相夷急匆匆将他手心的玻璃渣扫干净,握着他的手为那一丝血迹认真上药。

笛飞声尝试权衡自己的用词,最终实在想不到好用的,只能借用那江湖谣言:“你俩真是一对?”

断袖分桃虽说时兴,但这天下第一着实是有些离经叛道,他不知为何想起那句盟中十二凤打趣他说的什么“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心说竟然有些道理。

方多病哽住:“不是。”

李相夷一声“是”脱口而出,没想到方多病这样回答,心烦意乱地看向他,很不高兴地补充:“……吧。”

方多病挠挠他的手心权当安抚,收回自己的右手:“三郎是两日前被迷晕,长马刀知道有人要来杀他满门,或是觉得有一场硬战要打,选择将三郎的生路交给你这个外人。”

李相夷回忆起白日观察到的那一击毙命的剑招:“真不是阎王寻命?”

“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左手。”

笛飞声笃定:“我出发前罚他自断左臂,别说持剑,筷子都拿不起来,不可能是他。还有别的伤吗?”

“墙上有掌痕,周边特意留有湿痕,你们招了雪公?最多的是刀伤,大小类四象青蝇刀,不过内力不足,周边沙尘是后天修饰的。”李相夷不无怀疑地瞥了他身后刀一眼:“是不是你的就不知道了。”

“李相夷。”

“喊他就阿飞,喊我……”

方多病轻咳一声:“闭嘴吧你,说正事。”

目送他离开,方多病斟酌道:“贺家一向低调行事,鲜少结仇,有人纠集了许多和金鸳盟中人相像的人来杀贺家人,为什么?”

李相夷轻声道:“观音垂泪。”

方多病心中一沉。

知道陨铁化做莲华剑的很多,他送剑也不算秘密,连陨铁都给,不难推算他与贺家关系匪浅。贺家被灭门,他一定会来,从四顾门得知消息到现在,他的每一步都在旁人算计里。

如果他出问题,以李相夷在外冷硬的行事风格,别说多的探踪察迹,李相夷必先直接上门和金鸳盟彻底闹翻,这样闹出的江湖动荡,不是一时半刻能缓和的。

接着便是顺理成章的找自己,东海之战,碧茶之毒……

单孤刀竟是我自己?过了一会儿,险些当了导火索的方多病摇摇头。

南胤人知道他们关系匪浅,但并不能确定此行一定是他独自前来。李相夷看着他,补充这次事务牵扯皇家秘辛,原本只能他做处理,以至于坐上马车前他还在安排如何拖延,想想这也是为什么连杨昀春都从京都来了的原因。

这便通了。

雷声突然咔嚓两下,窗外暴雨倾盆。

如今秋日,不是此处雨季,方多病忽然忆起来时路上见有人烧那干枯秸秆,若是尘埃过多,自然极易有雨。若李相夷没来,待他恢复理智,或处理完那些皇帝私事,今日见到的痕迹必然全无。

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进去了。

笛飞声抱着贺三郎进门:“所以他们的目标是你?”

方多病垂眼:“是你们。”

见贺三郎害怕窗外惊雷闪电,方多病将他的椅子挪到自己身边,松开李相夷紧握自己的手,将小孩抱进怀里,尽量放柔声音道:“三郎,睡好了?”

“方叔叔,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三个大人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不知如何开口。

贺三郎攥住方多病的袖子,咽下哭腔,强装出大人模样:“如果不是大事,我爹不会把我送进密室。”他爹大概算好了,家里出事,眼前的白发叔叔一定会尽快赶到,找到他。即使没来得及,他也能和穿过阵法的人相见,用观音垂泪换自己的命。

抹去不知何时溢了满脸的泪水,贺三郎看向方多病:“我要去外祖家。”

“好。”方多病低下头,和他额头相抵,哪怕此行必定艰难,“我一定将你平安送到。”

十三.

入夜,杨昀春到了,要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李相夷,身受皇命,要他处理的也并非贺家事。眼看人在楼下,拖延不得,李相夷只能无奈和三人分道,由方多病和笛飞声护送贺三郎回家。

反正要洗清身上嫌疑,笛飞声不置可否,应下了,听他啰里啰嗦说了一堆照顾方多病的事项,头皮发麻,就记得一句如果人丢了他金鸳盟要完蛋,便动了是不是能依靠伤害方多病换取和李相夷一战的机会。

金鸳盟么,有没有其实无所谓。

这看猎物的眼神实在是唤起了方多病的肌肉记忆,他将贺三郎抱得更紧:“你俩打是你俩打,别殃及池鱼。”

“但……”他是真心动。

“你俩和平点打一架,成吗?我答应,我替他答应。”

笛飞声眼里全是怀疑:“你说话有用?”

方多病紧紧闭上眼睛:“有用,我俩是一对。”

那行吧。笛飞声揉揉手腕,不无遗憾地转移话题:“贺家那个阵法有意思。”

“四顾门一百八十八牢更有意思。”

笛飞声觑他一眼,一副你真把我当傻子的模样,他喜欢的是对战,不是闯关。

从贺家到郸城骑马三日,贺三郎年纪不大,方多病的身体被李相夷说得实在是和瓷器一样脆,笛飞声心说自己算是被赖上了,只能放慢脚程,马车赶路。

趁贺三郎睡熟,笛飞声、方多病和无颜轮着守夜,两人一岗。方多病的岗实在风平浪静得诡异,等他一回马车,笛飞声的刀便出了鞘,一刀戮尽跟踪者,放言让众人少白费力气,还不散去,后果自负。

第二晚,方多病和笛飞声合计是否改道,商量下来,笛飞声想起李相夷那句哪怕野草刮伤也算伤,动了歪心思,被方多病察觉到,直接定下走官道。

碰到这种愣的,方多病很急:“我怕疼!”

“真就枯草。”笛飞声手持两根野草,轻轻一掰,都断了。

两个人继续守着火堆,笛飞声的刀比破风来的暗器更快,方圆百米,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另有三个放给方多病,让他拎着自己留下的刀背劈晕。昨日就该留下的,哪知笛飞声是要么死要么逃,方多病数落他一天不知他盟主怎么当的,全然没有审讯意识,真是辛苦三王。

方多病哼一声,三两口吃完果子,让笛飞声帮忙掰了三人下巴,摘去齿间毒药。死士不好盘问,但总有根据,趁着人还没醒,一个个看,还真给他发现一个带纹身的。

“这是什么纹?”笛飞声觉得眼熟,在哪里见过似的。

还是无颜醒了,下车过来察看:“圣女身上有。”

方多病抬了抬眉毛:“你和角丽谯……?”

无颜赶忙反驳:“圣女喜欢主上,有一回穿得清凉,主上叫我处理。”

方多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处理?”

“让他扔出去。”笛飞声对着火光擦净刀上沾染的血迹,“你以为谁都跟你和李相夷一样。”

方多病干巴巴地回应:“睡觉!”

想着不能让贺三郎看见血腥,方多病没休息,和无颜趁夜审出结果,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无颜直接躲他躲得远远的。

趁方多病白天睡觉,笛飞声实在好奇,把无颜拉到一旁询问。无颜咽了一口唾沫,就那把杀鱼的小刀,拿来凌迟其实有些钝,但方多病实在是过于熟练,知道哪里痛却不会死,知道钝刀子如何用能留下最薄的伤。

笛飞声看看刀,又看看火上翻烤烂开肚皮的两条鱼,背后凉丝丝的。

第四天傍晚能进郸城地界,无颜便按计划入城换马,带贺三郎分道先走,第三晚这群人下手更狠,目标则从贺三郎转向方多病。

前半夜方多病尚能咬牙硬撑,没有内力实在是大问题,哪知笛飞声遇到五人合围,顿悟悲风白杨第六重,害得他吃补药拼全力,应付这没完没了的车轮战术。

终于笛飞声恢复气力,方多病周身血淋淋,分不清是谁的伤,长出一口气,心想莲华剑好,却还是没尔雅顺手,要不还是再去一趟西山。又想自己的尔雅十有八九已经和多堑为伴,何必夺他所爱。

笛飞声扶起摇摇欲坠的方多病,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让他先换衣服上药,自己守着,末了解下两匹马,一前一后彻夜赶路,终在正午时分赶上无颜,于傍晚入得郸城。

到此笛飞声的责任算是终于结束,笛飞声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看方多病身上绷带第三次浸穿了红,有些愧疚,又惦记和李相夷一战。

哪知入城前方多病摆摆手:“战我给你约上,伤不是你的问题。”

于是作别,无颜看了眼笛飞声的眼色,上前一步,将两日前送到的飞鸽来信递给方多病:“这是最近出入金鸳盟的名录。”

“我会细查。”笛飞声补充。

方多病接了,退一步作揖,让贺三郎谢过二人,戴上斗笠,大步进了城门。

见他言语间都是送到就走的意思,贺三郎做主选了家馆子,和他在包间坐下,道是怎么都要吃过晚饭再走。估计他舍不得自己,再加上方多病确实身上都是伤,已然力竭,到此全靠一口气硬撑,便没拒绝。

吃完饭,贺三郎将过往半年家中突然到来的客人们一一道来。

“李相夷也来过?”

贺三郎点头:“爹娘……爹娘规矩不多,我没见过天下第一,就和、和几个兄弟躲着偷看。第一次来的是李少侠本人,第二次不认识,但拿了四顾门腰牌。后来爹和我们说,四顾门不一定都是好人。二哥问他怎么看好人坏人,爹让我们相信你。”

“相信我?”

“只相信你。”

方多病手上不觉用力,贺三郎吃痛,嘶了一声,惊得方多病连忙松开他,给那红痕抹了去淤药。

贺三郎从怀里拿出一红木盒,其中正是观音垂泪:“父亲说要知恩图报,这药好像对阿飞哥哥有用,谢谢他的护送。”

“我会的。”方多病接了,放在桌上,抬手轻轻梳动他的头发,没有再出声,他想多说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贺三郎怯生生道:“你会杀了凶手吗?”

其实是谁这件事并不难猜,方多病动了动发麻的腿,目标在他,贺家满门却要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凶手太多,甚至有他一个。

他尽量放柔目光,道:“你还小,这是大人的事情。记仇是好的,不过不要一辈子只为这一件事活着,会很痛苦,爱你的人也会很痛苦。”

不知在对谁说。

直到三郎外祖家门外,方多病叩门,终是到了分别之时。

贺三郎心下触动,戳了戳方多病的手,见他去意已决,让他弯下来些,自己有话要说。

“谢谢你。”

“你是好人,我不怪你,我们都不怪你。”

方多病低下头去,用力抱紧了他,又在他人到来之前,飞身逃离。

summary: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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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白九思睡觉时变得愈发不老实,并非姿势怪异或是动作频繁,而是指从狐狸变成人身,这实在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王权富贵这种机敏的人来说。

半梦半醒之间,王权富贵翻了个身,怀里的柔软狐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相仿的人。他的身体不够柔软,也不够坚硬,只需稍微移动手,就能从松松垮垮的里衣下摸到皮肉,光滑而冰凉。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王权富贵本能地翻身而起,将对方猛压在床上,膝盖顶住胸膛,手紧紧抓住对方的颈子,将他从安眠中惊醒。

白九思的反应也是极快的......

白九思的反应也是极快的,立刻翻身扭住他,膝盖就恰巧抵在王权富贵的胯间,眼中迸射出冷意,如刀如剑,两个人用视线交锋过几回,刀光剑影的最后,他们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洁白的发丝垂落在王权富贵的脸侧,像是一张网或是皎洁的纱,留下四目相对的空间,供他们未曾发现的暧昧与缠绵生长。不知过了多久,白九思能感受到掌心下喉结的滚动,这是命脉,是他用力一握就能夺去王权富贵的呼吸。被扼住命门的人没有慌张,反而抓住他的手腕卸去力道,白九思随着动作一头栽倒在他的肩膀上。

白九思想,或许也没那么容易夺去。

两个人的心因为惊吓而跳得很快,因此不介意交叠在一起休憩。白九思的耳朵灵敏,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与自己的心跳错位交叠,最后慢慢趋于同频。

月光自窗柩溜进来,明亮而清晰,在墙上投下两个重叠的影子,亲密而不可分离。

白九思问道:“你干嘛?”

“你干嘛?”王权富贵反问。

这个姿势不宜进行谈话,白九思从他身上翻下来,坐着说:“你先动的手,你问我?”

“为什么突然变成人了?”王权富贵平躺着没动,睡觉的姿势也像是一柄剑,“很危险。”

在王权富贵身边久了,灵力就略微充盈起,是人身还是兽身也不过是白九思一念之间,只是几百上千年来白九思都是这副样貌,做人做久了难免不习惯原身,故而难免克制不住地要化身成人。

除去古神与李青月,唯一知道他原身面貌的人就是王权富贵了。

白九思将发丝拨到颈后,眼皮遮住大半的瞳仁,只有颤动的睫毛在月下清晰可见。这一幕会让王权富贵记上很久很久。

王权富贵问:“伤到你了吗?”

白九思轻轻摇头,两个人就此无话,颇有默契地分好了被子,决定谁盖哪一半,然后闭上了眼在宁静中入眠。

而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这是王权富贵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情况经历得多了,王权富贵已经能在半夜醒来时,安然地收回环住白九思的腰身的胳膊,换个姿势平和而迅速地入眠,或者是白天被课业压得劳累至极,就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在心中轻轻叹气,将本该是狐狸的人搂得更紧些。

白九思似乎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偶尔夜间想要搜寻李青月的踪迹时,总能发现王权富贵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脖颈,暖暖的烘着自己的体温。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白九思在心里这样叹息。王权富贵已经习惯抱着他睡觉了,不管是狐狸还是作为人的白九思,而更可怕的应该是白九思也渐渐习惯在他的怀里入眠。

白九思将滑进他胸口的,那属于王权富贵的发丝抽出来,然后慢慢地放在他脑后,这个动作如此熟练,仿佛早已做过许多次了,又仿佛他们一直应该如此亲密。这份亲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王权富贵都是不应该的,白九思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如同一滴水,从眉眼滑过高挺的鼻梁,跋涉过柔软的双唇,悄无声息地翻越下颌,最后停留在纤长的脖颈上。

这个距离,只消他轻轻仰头,一个柔软的吻就会落在这滴水最后停留的地方。

虽是冬日,王权富贵练完剑仍是‘嘶嘶’冒着热气,额角细密的汗珠在光下像是镀上一层金光。他的今日的心情颇佳,却也决计不能叫白九思在躺在床上偷懒,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被人捕捉,王权富贵走近床边,抬手撩开半遮半掩的床幔,露出背对着人的后脑勺,以及像绸缎般莹白的头发。

“狐狸都像你这么懒吗,兽类不是应该去捕猎吗?”王权富贵说。

耳朵听着是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看时又发现王权富贵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眼神柔和。白九思缓慢地翻了个身,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眼中清清泠泠得像是一湾泉水,王权富贵下意识想要去理他的鬓边,将闪烁着银光的发丝拨去,露出完整白皙的一张脸,指尖却在他的注视下微微蜷缩,放了下去。

“什么事?”白九思动了动,被子下交叠的腿舒展开来,从边缘露出一截足尖。

王权富贵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说:“走吧,去给你量身衣裳。”

王权山庄的兵人没有几次外出的机会,量衣体裁大多也是请裁缝来家中,王权富贵如同木偶听从摆布,衣裳不论颜色是否明鲜,也不论款式是否受人追捧。长剑不需要更换剑鞘,兵人也只需要道袍。只是在临近东方淮竹的忌日时,王权霸业会容许他作为王权的少爷,置办几身新衣再去拜会他的母亲。他想着反正也不常穿,故而今年想少做几件,并趁此机会叫裁缝为自己的狐狸添置几身新衣。

白九思除去随他下山除妖以外,便再没出来过,今次照例缩在他袖中,柔软地贴着王权富贵的手臂。外头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叫卖声络绎不绝,老裁缝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王权富贵自小时起的衣裳均是由他做的,见了小少爷,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些温和的笑意,他敬佩王权富贵,又心疼他作为一个孩子的遭遇。

店里大多是琐碎的布料与展示的成衣,屏风特别围出一隅用来更衣,王权富贵走进去,小心地托住狐狸温热的身躯放出来,白九思落地的一瞬化为人身,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

王权富贵手持卷尺测量尺寸,他做事仔细,动作不算太快,但胜在耐心与温柔,最后卷尺一绕,勾住他的腰身。王权富贵的第一反应是太瘦了,骨头都要露出来了,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瘦,又想他日日喝露水,倒也算在情理之中。

“不要束腰。”白九思按住他的手说。

“束上。”王权富贵没有反应,垂着眼皮将卷尺贴合腰身,“不要显得太过邋遢。”

“谁邋遢?”白九思的眼睛微微瞪大,流露出些许讶异的神情。

“束腰好看。”王权富贵改了口,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白九思莫名觉得日头晒得脸颊发烫,于是偏过头去不再说话,这便算作是答应了,王权富贵得了尺寸,绕过屏风去回老裁缝。

老裁缝笑道:“交到朋友了呀,富贵少爷。”

王权富贵一顿,垂着眼皮露出个苦涩又温柔的浅笑。日光落在屏风上,恰巧影影绰绰地映照出里头的人影,量尺寸时影子交叠,分外亲密,老裁缝看见了,心中蓦地一软,欣慰之余又觉心酸。

老裁缝指指桌上的布匹,说:“叫朋友出来挑挑吧。”

王权富贵想起白九思那一头白发,抿着唇到屏风后与他低语,他的指尖挑起一缕白发说:“这样不好,会吓到他老人家的。”

白九思展袖一挥,化枯木为新春,三千青丝垂落至腰间,正是再年轻不过的公子,看着比王权富贵还要小上几岁。白九思微微歪头询问王权富贵的意见,只见他点头说好,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老裁缝心下一惊,以往见了王权富贵才知什么是天人之姿,如今又来一个,两人挨在一处倒也相配,看上一看便觉赏心悦目。白九思矜贵地微微颔首,目光转去案台上的布匹,各色的花样乱人眼,他同王权富贵一样不是个喜欢艳色的人,所以只挑了鹅黄与霜色便作罢。老裁缝却念叨着太过单调,该有个亮眼的颜色为生活点缀,故而又挑了靛蓝色,一一与王权富贵的衣服对应上。

“麻烦您了。”王权富贵说。

老裁缝笑着摇摇头:“我照着时兴的样式做,到时候叫徒弟给小少爷送过去。”

白九思又去屏风后化作狐狸,王权富贵见了它总是忍不住伸出指尖逗弄,直到舌头湿漉漉地舔过指节,狐狸也露出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才作罢。

“我回去了。”王权富贵对着老裁缝行礼,却又在走出几步后返回来,低下头说,“别告诉我父亲。”

老裁缝心下柔软,点头道:“放心吧,小少爷。”

王权富贵走出门去,又听得老裁缝高喊说:“若是有天除妖得胜归来顺路,就来我这儿吃口饭吧!”

回去的路上王权富贵的视线仍会落在轿外,看着乳燕归巢,世间众人演绎独属于他们的故事,而他黯然无光的眼,连艳羡都不能拥有。只是现在他会将目光扯回来,轻轻地落在狐狸身上,如同羽毛轻轻亲吻它的脸颊,他不再有那么多的羡慕了,他已然有了自己的牵绊与温暖。

“你人缘挺好。”白九思慢条斯理地舔着皮毛。

王权富贵的目光仍旧柔和地落在它身上,没有回话,指尖在毛发里穿梭,缓慢地用指腹按揉。这气氛有些太过暧昧,像是一支香的气味缠绕上衣袖,温吞的浸染了人,白九思闭上眼,没有靠近也没有拒绝。

白九思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很小,便是房间也经常有人出入,堂堂玄尊如今却要东躲西藏,只有在床幔掩映下才能有片刻自由,他对此有些微词,却也知道不得不忍耐。

现下正值晌午,山庄内除去巡逻的人,其他人都享受片刻的休憩去了,就连王权富贵也能睡上片刻,好养足精神面对午后的课业。白九思倒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到处逛逛,但又觉得没什么意趣,索性懒倚在床边,撑着头,持书卷看话本。

这人世间的话本,多的是人与妖,或者是人与神仙的旷世绝恋,里面的内容千篇一律,说妖与神仙为了这段感情的牺牲,写人弱小的坚定。白九思不喜欢,他喜欢看人与人之间的故事,这样的故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与取舍,都愿意为一段珍贵的情感牺牲。

偶然从书中脱离出来,才发现王权富贵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这种视线注意到了就很难再忽视了,白九思的指尖微微蜷缩,身子也有些僵硬起来,他上午睡得够足,平日里也没事做,因此晌午总是难以入眠。王权富贵倒是奇了怪了,他的课业繁重,难得没有选择闭上眼养精蓄锐,还有闲心静静地看他。

这目光太过专注,没有情绪,就像是在研习一本绝世剑谱,专心致志。

“为什么置办新衣?”白九思只好用指尖碾着书页,找个话题开口。

这个话题选的不是很好,但王权富贵心领神会地移开视线,望着寂静的纱幔说:“因为......要去看母亲。”

东方淮竹的死,白九思自王权霸业的记忆中窥见过一二,母亲与父亲的意义对于他来说是寡淡的,甚至比不上山间朝露清甜。白九思生于天地,死后也当归于天地,这世间万事万物,唯有天与地亘古不变,不曾离去,因此他的父亲与母亲是永远沉默的,是不偏不倚,绝对公平的。

“难过吗?”白九思轻声问。

没有期望能得到答案,白九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伸手拂去他颈间堆积缠绕的发丝,这像是自人偶破裂缝隙间延伸出来的发丝。

“我对母亲......没有记忆。”王权富贵缓缓开口,声音微哑,“生下我的那一刻......”

“你觉得是你的错吗?”白九思忽然问。

王权富贵没说话,只是视线茫然地落在一处,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认为。父亲对他的严厉与冷漠,是为了报复他害死了自己的爱人吗?如若不是,那还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王权富贵甘心留在此处,变成一个人偶,变成一把剑呢?

白九思合上话本,叹息一声,开口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司命星君的命簿上,每添一笔都是一道劫难。”

原来人的一生,也不过是神仙手中的话本。待到身死过后便可以匆匆一笔带过,化作书架上的封存与收藏,再也无人翻过。那些灵动的奔跑、不屈的挣扎、真挚的爱情,也像如今他手中的话本那样,被神仙一笑了之吗?王权富贵莫名腾起一股烦躁,深深叹了口气后便转过身背对着白九思,不再理他。

这脾气来的莫名,白九思也没恼,只是这番话说出来后也没心思去看话本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遭遇是否会出现在命簿上,他仍是玄尊,大抵是不会的,那属于王权富贵的命簿又会如何书写他的故事,与白九思相遇的这一段经历,是删去此节化作空白,还是变成一只野狐?

白九思心神微动,俯身凑近他,问:“你要不要和我走?”

与他一同变作引人遐想的空白,自此天地之间无我无你,我们一同变作山间的雾霭流岚,变作朝露烟霞,最好化作绵亘的山脉再不会消逝。白九思被这个想法弄得心神巨震,他的胸腔怦怦直跳,像是无数只蝴蝶要挣脱囚笼,飞向芬芳草木,又像是被鹿蹄焦躁地踏过,心神不宁。

王权富贵没有回应他,闭着眼睛,呼吸安宁地起伏,像是睡着了。白九思却也无心去管,他不可置信地轻触胸口,有些发软地倚在床边。

不该在意的,白九思闭上眼睛想,不该有过多牵连的。

有在乎就有偏倚,有偏倚就会有私心,这样的神仙会被反噬。人的姻缘早已被月老定下,如此这般便算作扰乱人间事。白九思胸闷气短,不过咳嗽两下便觉得隐隐有痛意传来,像是个警告,提醒着他——王权富贵只不过一介凡胎肉体。

他暂且将这个想法归结于相处的太久了,看来还是要尽快找到李青月,离开这儿,离开......

王权富贵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到打更声响起,他坐起来,看见白狐蜷缩在外侧的床角处,看着岌岌可危像是要掉下去了,他伸手出想将它揽进床里,却被白狐伸爪子拍开了。狐狸的小半张脸都埋在尾巴里,只有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很是警惕的样子。

“来,小心掉下去。”王权富贵拍拍床里,“我去练剑,你睡吧。”

狐狸犹疑了一下,先是回头瞧了身后,然后才慢慢走到床榻中央。王权富贵下床将被子铺好,只留中央的鼓起,他伸手隔着被子摩挲着它,白九思闭着眼,心中空无一物,舒服地蹭了蹭尾巴。

tbc.

狐狸塑,1.2w字一发完,超级OOC

剧版结局改,一点自设的仙侠世界观,总而言之,是吵吵闹闹、狗里狗气的方小狐狸一只呀

方多病以前并不相信这世间有仙有妖,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神仙,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狐妖。

至于为什么是狐妖,神仙是这么告诉他的。

“山川之精物更通灵,入道往往比人身容易,这样救你风险小一些。你垂死前一直李莲花、老狐狸地叫个不停,我也是纠结了许久将你塑体为莲花还是狐狸更合适,最后干脆抓了个阄,就这样给你定下了。”

当真是相当随意。

神仙还跟他说:“道法自然,随缘自在。你能找到昆仑仙山是缘,那变成狐狸也是缘,既然都是缘,随意些不是也挺好?”...

神仙还跟他说:“道法自然,随缘自在。你能找到昆仑仙山是缘,那变成狐狸也是缘,既然都是缘,随意些不是也挺好?”

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而且你生性纯良、精诚为开,更有平叛救苍生的功德,所以我才能以此为引帮你重铸身体助你营魄抱一,本来你是能成狐仙的,但你要拿那点功德化作的仙灵之气去救人,就得沦落成妖恢复真身,比起当一朵不会动的莲花,当一只能跑能跳的灵狐不好吗?”

好吧,方多病其实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能救李莲花,自己也保住了小命,这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无非就是当只狐狸嘛,而且也不是普通狐狸,他还有灵智,好歹也算个狐妖。

天机山庄从小教导他生命可贵,万物平等,仙妖人之间最多算个物种不同而已,这都不叫事。

问题出在这神仙实在太过随性,随性到帮他重塑身体时,顺手重置了年龄。

方多病一下就从一名十八岁的大好青年,变成了一只一个月零八天的方小狐狸。

对此,神仙也有自己的解释:“十八岁的人正值青春,但十八岁的狐已经入土,你确定要变回十八岁?”

方小狐狸赶紧摇头。

那当然是不确定……哦,确定不。

总之,方多病现在变成了一只幼年白毛小灵狐。

他不会说话,更不会化形,无法跟任何人解释前因后果,只能被解毒后清醒过来的李莲花捡起来抱在怀里,并被李莲花起名为——

大黄。

方小狐狸当场裂开。

天呐!他为什么要对李莲花的起名水平留有期待?真的会有正经人给狗起名“狐狸精”,却给正儿八经的狐狸精起名“大黄”的吗?

而且他可是白狐!干干净净的白狐!这种族错了颜色也能错吗?

方小狐狸气上了头,一口小牙崩在李莲花手上,恶狠狠的,却连牙印都舍不得留下,这样虚虚地咬了一会儿,又挣扎着撑起头来,冲李莲花呜呜咽咽地嚎叫。

小小的白面团子愈炸毛愈松软,暖乎乎的绒毛尾巴在掌心里扫出酥麻的痒意,表情倒是凶得很,咧着嘴骂人还不够,一双黑亮的眼睛也睁得滚圆,大声吵闹出“你是大混蛋”之类的讯息。

这样的小狐狸谁都恼不起来,李莲花也因他的活泛而多了一丝笑意,他抬手顺了顺小狐狸柔顺丝滑的皮毛,目光温柔至极,将眼底里的一点疲惫彻底掩盖。

“小朋友,你好吵啊,是很喜欢大黄这个名字吗?”

他喜欢个鬼啊!

方多病呜咽得更大声了。

方多病有时候真搞不懂李莲花在想什么。

这人不仅一点儿都不奇怪自己的毒为什么会突然解掉,更不奇怪大黄……呸,一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帅气小狐狸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莲花楼里,甚至还接受度极好地把小狐狸养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顾及他还是幼崽,他这两天被李莲花照顾得非常精细。

方小狐狸没出息地有点受宠若惊。

李莲花素来爱洁,他之前甚至担心过自己会被塞进狐狸精的狗窝里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能待在满溢着李莲花味道的被子里,眯着眼睛张开尖尖小吻,直打哈欠。

清新中糅杂着苦涩的草药气息总带着一股奇异的蛊惑,过去就让方多病忍不住相信那人说的每一句话,如今也熏得他迷迷糊糊,错觉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好像也很好……

等等,李莲花以前有对他这么好过吗?

好像没有。

方多病犹如雷击,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堂堂天机山庄少庄主方大少爷,难道在莲花楼的地位竟还不如李莲花随手捡回来的一只小狐狸?

方小狐狸不满,方小狐狸生了气,所以方小狐狸又一次撅起了自己的狐狸小嘴,对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李莲花狂嚎——

【李莲花你没有心!】

他的抱怨实在可爱,厨房里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轻笑,淹没在小狐狸制造的噪声音浪里,让方多病自己也没听清。

他正想询问,就看见那人已经抓着锅铲走了出来,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哄他:

“大黄你醒了啊?记得把桌上的羊奶都喝掉,这小朋友呢,不好好吃饭可是会长不高的。”

“……”

一直呜咽不断的狐狸叫停歇了两秒。

随后就是更惊天动地的吵闹。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李莲花你才是大黄你全家都是大黄!还有你在说谁长不高了啊?本少爷才十八就已经跟你一样高了!难道非得长成笛飞声那种长竹竿才算高吗?】

方多病气结,一顿输出之后,最终还是爬了起来,乖乖地把羊奶给舔了个干净。

方多病这两天也尝试了很多次跟李莲花说话,比如问他“你毒解干净了吗?”“身体还有没有其他难受?”云云。

可无论他怎么开口,最终也只能发出“嗷嗷呜呜”的音节,并得到“大黄你烦不烦啊。”的回应。

但方小狐狸不气馁,方小狐狸坚持“嗷嗷呜呜”。

他想着毕竟李莲花这么聪明,既然当年能听懂他罡气入体时的“嗯嗯嗯”,现在未必就听不懂他方小狐狸的“嗷嗷呜呜”。

他坚持了整整两天。

然后就被从窗户翻进来的笛飞声给拎着脖子扔了出去。

若不是李莲花眼疾手快,浇菜瓢一扔,就赶紧踏着婆娑步过来把这软乎乎的白面团子捞住,方多病觉得自己多半能贴地摔成一张狐饼。

青衫抱着一点白,转步婆娑乎人间,安稳落地。

“啧,笛大盟主,你不至于要跟一只狐狸崽子过不去吧?”

李莲花不悦地将自家小白面团子扣在了怀里,但不安分的白面团子本团还是探出头来,冲笛飞声凶巴巴气鼓鼓地“呜呜”了两声。

笛飞声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笛飞声往日里当然不会去跟一只小狐狸多计较,只是李莲花之前命悬一线,他为了帮其寻求续命的法门,经常数日奔波不睡觉。悲风白杨不似扬州慢那般温补,只能让他撑住不睡着,却没法让他不困不难受,现在听见方小狐狸这样聒噪,他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

“你命都快没了,居然还有工夫养狐狸?而且这小东西吵得就跟方多病一样……”

笛飞声突然住了嘴,看向李莲花,

“你能用内力了?毒解了?”

“啊。”李莲花答应了一声。

似乎有一朵小狐狸的毛絮落在了他鼻尖,他觉得有些痒,抬手摸了摸,才继续说道:

“我呢,具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前两天一觉醒来福至泰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毒解了,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对了老笛,你也不必再为我东奔西走了啊,你们金鸳盟总坛再不重建,万人册苏文才老爷子都不知该怎么写下期的江湖门派排行榜了。”

笛飞声冷哼一声不接他的话,直接上前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探脉息。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莲花有所隐瞒,但李莲花不想说,他就懒得问,反正问出来了也没有半句实话,他只要确保李莲花没事就行。

方小狐狸此刻也格外安生,安安静静地趴在李莲花怀里,无比认真地盯着笛飞声。

他其实早就想探李莲花的脉了,只受制于现在的身体一直办不到,因此,在看到笛飞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时,他也终于呼了一口气,不自觉松开了扒着衣袖的爪子。

一心定,长乐安。

这样就很好。

只要这个人能好好活下去,他好像就再无所求。

“看吧,我说我没事了吧。”李莲花笑道。

笛飞声点头,放开手:“毒的确是解了,但并非用忘川花的方法滋补解毒,内里依旧亏空,回头我命药魔给你开点药,补补就能恢复巅峰。”

“谢了啊老笛,不过此事就先免了吧。”李莲花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把冰凉的手搭在了小狐狸的肚皮上,冷得才安静了片刻的小家伙一激灵,

“放心,我并非不领情,只是我们这种人呢,经脉早就被内力滋养开拓了个彻底,寻常药物没什么效果——诶诶,你别白眼我啊,我真不是想要避战躲清闲,药魔的药如果当真有用的话,你当初又何必去寻观音垂泪来疗伤呢?”

这话笛飞声的确没办法反驳,他闷了一下,半晌才回道:“我会找到不弱于观音垂泪的灵药。”

“不必,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李莲花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有一些别的事,的确需要笛盟主相助。”

“何事?”

“笛盟主——”

李莲花拉长了音,“你会养狗吗?”

人到中年,有的人还为情所困,笛大盟主在反思交友不慎。

他,笛飞声,金鸳盟盟主,昔日万人册第二,如今断层式的天下第一!向来冷酷无情桀骜不驯杀人如麻断情封心,赫赫威名不光止小儿啼哭,更可让大人吓哭,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让天下正邪两道都胆战心惊的超级大魔头!

可他今日,居然被人交托了浇菜、照看莲花楼、养狐狸精等多项不务正业的“重任”?

他能答应吗?

笛飞声冷笑一声,放了个信号叫无颜过来。

能让笛飞声妥协的理由并不多,但李莲花说要亲自外出寻珍宝灵药给自己补身体,绝对算得上重中之重的一条。

如果这事儿在他们这些熟人眼里都还算不得大新闻的话,那某天角丽谯复活并要强娶单孤刀,估计也在江湖里掀不起什么大浪花。

连方小狐狸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又开始“呜呜呜”——

【你真的没吃错药吗李莲花?还是毒没解干净?】

李莲花有些好笑地摸了摸怀里惴惴不安的小狐狸,安抚的动作相当轻柔。

轻柔到笛飞声都终于察觉几分不对。

方才没多想,是因为他知道这亦敌亦友的对手向来如此,一双明眸便是看狗都温柔,可也没见他抱过狐狸精两回啊?

而笛飞声这又想起,李莲花的嘱托里似乎只有照顾狐狸精这一条,却并没有照顾狐狸幼崽这一项,不由得皱眉:

“你——该不会要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吧?”

“嗷?嗷呜呜呜!”

听见这话,李莲花还没回应,某人形“蹩脚货”、狐形“拖油瓶”的方小狐狸就差点当场暴起,虽被李莲花一把摁下,却依旧不服气地嗯嗯呀呀剧烈挣扎。

李莲花相当无奈:“我说老笛啊,你别当面说人坏话啊,小家伙可聪明得很。”

他顺毛的手一刻不停,一点儿一点儿的,慢慢捋平了小狐狸暴躁的情绪。

“你也看到了,这样小的狐狸,根本离不开我。”

笛飞声冷哼一声:“那我替你一块养着便是。”

这回连笛飞声都听懂了,这意思分明是【我才不要!】。

笛飞声的脸色瞬间黑了。

这小东西真不是李莲花和方多病瞒着他偷偷生的崽?不然怎么会跟李莲花一个品种,却和方多病一个德行?

“看吧,我就说小家伙离不开我吧。”

李莲花见状也是忍不住失笑,先是“啊啊”轻拍两下,用“我不会丢下你的”安抚住了陷在怀里的小狐狸,才继续冲笛飞声道:

“放心啊老笛,小家伙还是很听话的,我就算带着他也妨不了事,倒是若真交给笛大盟主你,先不说到底是你养还是无颜来养,我只担心你又把人家给扔出去了。”

“呵,那也是这小东西吵得咎由自取,吵东西有方多病一个还不够——”笛飞声冷冽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近乎可以触摸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笛飞声并不是一个很能憋事的人,故而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冷声开了口: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方多病已经有月余没跟任何人联系过了。”

李莲花摸着小狐狸的手一顿。

可瞬息之后,他又放松下来,仿佛刚才只是幻象,连回答都恢复了平日里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啊,没事,方小宝不会有事的。”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笛飞声嗤了一声。

李莲花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只是默默地将怀里的小狐狸翻了个身,让小家伙的脑袋朝上,上肢也悬空而立,方便他随意去揉捏那双弹软温热的爪子和肉垫。

从话题转到方多病开始,小狐狸就再没有吱过声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被人揉圆捏扁也不反抗,算得上是少见的安静乖巧,愈发惹人怜爱。

李莲花叹了口气。

“好吧,这小朋友呢,的确是不太让人放心的,可是这次走之前他非拽着我跟我拉了个钩,作为交换,我答应了他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他也答应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归来。”

“只要涉及我的生死,方小宝就从未对我食言过。”

李莲花低头逗玩小狐狸的小爪子,有意无意间,手指总是在划过小家伙目前还伤不了人的指尖。

“你不是也好奇为什么我会主动去寻药将养吗?这是因为现在我毒解了,活下去大概是没问题了,但为了继续守跟他的约,接下来我还需得去找一找长命之法,方才能求得百岁啊。”

方小狐狸怎么也没想到,李莲花带着他来寻药的地方,会是钟山。

这是方多病第二次立于钟山峰顶。

大熙西北群峰耸立,“钟山”也只是古名而已,现在不过是其中一座较高的无名之峰,当初方多病搜寻许久、费了好多功夫才找到这里,可如今他却被李莲花揣在怀里,极其轻易地又回了故地。

会当凌绝顶,山顶的风景总是好的,于峻岭之巅纵目四顾,可见群峰连绵,层峦叠嶂,山峦之间云雾缭绕,或细若游丝,或涌如江涛,美不胜收,却看得方小狐狸一阵心慌。

怎么会是钟山?

李莲花平日里最多也就看看不靠谱的医书菜谱,他不应当看过那些山海异闻啊,又怎么会寻到钟山来啊?

“钟山,昆仑也。”

“流沙出钟山,西行又南行,昆仑之虚。”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

“言天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也…钟山之神,名曰烛阴。”

“昆仑县圃,其尻安在?…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钟山以其不见日,故常寒。”

“有大火,名曰昆仑之丘,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则燃。”

……

当初方多病寻着这些虚无缥缈又自相矛盾的古语来到这里,不仅寻到了经历沧海桑田的钟山,更寻到了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昆仑,还见到了一个神仙。

《山海经·海内西经》有云:“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百神之所在。”

既然昆仑是真的,那神仙自然也是真的。

神仙告诉他,他是千百年来第一个成功到达昆仑的人。

不是没有人意识到昆仑并非现实之地,与钟山阴阳辅成,一向一背,但真敢从钟山之巅一跃而下,去颠倒这乾坤、易位这阴阳的,并无几人。

即使是有,也并非至诚之人,但凡心有杂念,都进不来昆仑。

“我想救他,不算杂念吗?”方多病也问过神仙。

“不算,”神仙回他,“这只是你的道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道不远人,自在人心,你一生都循一道而始终,自然算不得杂念。”

“可我还想平安回去。”

“有什么区别吗?”神仙笑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方多病,你心之所求,其实也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方多病无言。

是了,他心之所求,无外乎陪着李莲花长命百岁这一件事。

李莲花已经答应他了。

他那样对自己的生死漠然置之的人都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他平安为他带回救命之法,就一定会努力去长命百岁。

所以他得回去,他必须回去。

故而他撑过了塑体之苦,哪怕变成一只牲畜狐狸,或许就连爹娘或是李莲花都有可能再认不出他,他也要回去。

可方多病没想到的是,他是回去了,结果没多久又回来了。

所以,为什么李莲花带他来的会是钟山?

方多病想安慰自己,钟山也是有灵药的,昆仑既然是传说中“帝下之都”“百神之所在”,那作为入口之一的钟山自然也是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孕育出一些希世之珍再正常不过,李莲花没准是寻着这些线索过来的。

而且李莲花又没有练过窥天心术,理应看不见此地龙光直射斗牛,又怎么可能知道这里直通昆仑呢?

他绝不可能会跟自己当初一样,傻傻地就这样跳下去!

可不知道为何,方多病就是心悸。

方小狐狸很想带李莲花回去,可小狐狸没有力气,没办法拽人回去,吵闹似乎也没有用,李莲花根本就“听不懂”!

那,小狐狸现在应该怎么做?

方小狐狸眨了眨眼。

他试探性地伸出爪子,先是勾住那人的青衫布衣,努力往上攀爬两下,一直在攀至肩膀时才停住,然后轻轻用头蹭了蹭那人的脖子,用绒毛去沾染偏凉的体温,而后又伸出舌头,再柔柔地舔了一下那人的脸。

“呜呜。”

方小狐狸呜咽。

这是方多病第一次真正学着小动物的模样去求人,叫得有些讨好,他小心地扒拉着李莲花肩上的布料想往回退,意思是【我们回去吧。】

“怕了?”

湿漉漉的触感让李莲花觉得有点痒,也有点热,柔软直沉入心底。

他拖着小狐狸的身子下来反手抱住,抬手挠了挠他的小下巴。

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小家伙似乎怔愣了一下,但一瞬之后,又顺从地放松下来,甚至还主动把脑袋搭在那细长的手指上,试图继续撒娇。

真的好乖。

李莲花忍不住勾唇一笑。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方大少爷其实一点儿都不任性,还总是在不经意间表露自己的乖巧,他曾调笑过这人是只小狐狸,没想到真成小狐狸后,却比之前还像只小狗。

“那你当初是怎么敢跳下去的呢?小宝。”

李莲花轻柔问话,却激得方小狐狸猛然抬头,一双清澈雪亮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

李莲花认出他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认出他的?

方多病其实不止一次期待过李莲花能认出他,但又委实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李莲花当初就没有认出他。

其实也正常,他最开始也没有认出李莲花。

他们曾经隔着岁月,隔着阅历,隔着跨辈的江湖风波,他耳中的传奇故事或只是他平淡到想要忘记的日常,所以初次见面时,他没认出他,他也不记得他。

如今他们隔得更多了,方多病本以为能在他身旁吵闹没被推远就已经是庆幸,可——

李莲花认出他来了!

即使隔着语言,隔着身份,隔着世人难以相信的志怪奇谈,李莲花依旧认出了他!

山风轻过,在方多病心底里掀起一阵涟漪微漾的情绪。

李莲花看着方小狐狸震惊的样子,好笑地抬手一敲他的小脑瓜,力度却几乎忽略不计。

“方小宝,你觉得我认不出你?凭你那个吵闹劲儿,再多待两天,老笛都能认出来是你,你该不会真觉得,这天底下会有一只狐狸崽子,会吵得就跟你一样吧?”

惊讶的方小狐狸被敲醒了头,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理由,顿时一腔感动都喂了狐狸精,不满地抱怨:

“呜呜呜!”

【李莲花你又嫌我吵!】

“不嫌。”李莲花浅笑,“所以这天底下呢,也绝不可能会再有一个如此金昭玉粹、冰雪可爱,吵闹得连我都喜欢的小朋友。”

他说得随意却又认真,一双手柔和地将方多病半举起来,与那两颗晶莹剔透的眼眸对视。

即使变成了小狐狸,方多病那灵动又明亮的杏眼依旧将他印得清晰,而后将他的影子与满目关切在一起酝酿,勾得人灵魂都忍不住沉溺。

李莲花自问已经饱经世变,也真没想到自己仍会醉于那一汪愿为他付诸一切的温情,而后心跳如擂鼓,只能靠保持距离,才能不被小朋友听到他那并不柔和的心。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方多病呢?

剑神李相夷曾偏爱凡世间的花颜月貌,也欣赏过、赞扬过许多佳人的天姿国色,但李莲花则不同。他早已看淡了世俗皮相,在漫长的十年人生里,只被一位少年人的蓬勃朝气给吸引过目光,而后甘愿去承接住那一份喧嚣,并任其在他平静到淡漠的余生中扬起涟漪。

那是天下独一份的干净金贵,是恰似他年少时的肆意纯粹,是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的赤诚热忱,他当然认得出他的小朋友。

而一旦认出了方多病,很多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比如他的毒解。

比如他早年悟得又被搁置的剑道似乎正在被一股非凡之力重新聚回。

又比如——

他的真心与私心。

真是疯了。

如果对人温柔,尚可以归结为他为师为友、携幼怀少,可面对一只小狐狸,他心里疼惜怜意却依旧没有减过分毫,那就只能是因为情。

果然,他李莲花对方多病有情。

还好他的小朋友对他亦有。

李莲花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嘴角溢出的,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过去很难与方多病对视许久,更喜欢站在少年人的身侧或背后,悄悄去注视他的成长,可这一次,他却将目光牢牢地锁定住他的小朋友,不肯移开分毫。

“小宝,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你了。”

李莲花轻巧开口,一双凤眼里溢出的,却是缱绻绵绵。

方多病也是第一次被李莲花这样看着,那眼神里的温柔太浓郁,如氤氲环绕,润湿心尖,让他莫名有些不太适应,甚至还觉得晕晕乎乎。

明明李莲花一贯温和,可这一次却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哪里不对呢?

等等——

那当然不对!!!

“呜!嗷呜呜呜嗷呜?!”

【不是!李莲花!你都认出我来了你还一直叫我大黄?你叫狗呢啊?!】

方小狐狸发现了问题,震惊得很。

重点是这个吗?

李莲花哭笑不得,但自家小朋友该逗时还是得逗,不然不长记性,于是直接点头道:

“是啊,谁叫我似乎记得,有人出门前非要跟我拉钩上吊,说自己如果没有平安归来,就是狗啊?”

顿了一下,他甚至还扬了扬眉:“方大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啊!”

“呜……呜呜!”

【我……我回来了啊!】

方多病仍试图强词夺理。

“但谈不上平安,所以你变了半只狗,成了狐狸。”李莲花抿了抿唇,突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小宝,你吓到我了。”

方多病惊讶抬眸。

这是李莲花对他第一次不加掩饰的关心,不似往常总是柔和却敷衍,一丁点儿在意都要经过九曲十八弯的磨砺后才传达,这次李莲花的声音中带着纯粹的担忧和心疼,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恐惧——

那种方多病每次看见李莲花吐血垂危时,都会在心底泛出的蚀骨情绪。

方多病心下震动,原来,李莲花也是会怕的吗?

他也和自己一样,同样会怕相见无日,怕故人不归,怕回忆止于此,怕目断飞鸿后,天人将永隔。

方小狐狸耷拉下来了小脑袋,不再倔强。

“呜……”

【对不起……】

“啊,倒也没事,反正接下来——”

李莲花笑笑,收了声,将萎蔫无力的小家伙重新紧紧扣在怀里。

这举动却让方多病心里诡异地一紧张。

“呜,呜呜——!”

【等等,李莲花你不会打算——!】

他话音未尽,李莲花已经带着他从钟山峰顶,纵身一跃而下。

“嗷!嗷嗷嗷呜嗷嗷!!”

万仞之上,最终只留下了一长串跌宕起伏的狐狸嚎叫。

方多病,乳名方小宝,人龄一十八岁,狐龄不到八十一天。

跳崖经验,两次。

上一次跳崖的记忆还剩下多少呢?

方多病也不知道了。

他只记得自己那时拼命运转轻功,极目寻找崖壁上每一个落脚之点来减缓冲势,尚未臻化境的内力经不起消耗,他一点儿也不敢浪费来护住自己,所以不时就被崖壁上的枯枝碎石划上一道。似乎有剧烈风声在他耳边喧嚣,将他的脸也刮得厉害,可他因过于集中注意力,五感都被钝化,听不太清,也忘记了疼。

除了要活下去的念头,方多病整个脑海中只剩下执念般的三个字——

李莲花。

这一次也一样。

“呜!呜!呜!”

方小狐狸重复着无助的单音节,啸叫得有些凄厉,李莲花不用去分辨,都知道方多病是在一声一声【李莲花!】地叫着自己。

他忍不住将怀里的小家伙搂得更紧。

“小宝,别怕。”

扬州慢之神奇,对草木花灵皆有效,此刻自然也护得住李莲花和他怀里吓得够呛的方小狐狸。

李莲花一脚在崖壁上一点,如鸟雀腾翔,随意就卸掉了下沉的重力,随后于石壁之间轻快穿梭,如将白云,清风与归,悠哉得不像坠崖而落,更像是信步苍穹。没有了碧茶的威胁,他似乎又恢复了年少时的自在逍遥,物莫能累。

他甚至还有闲心安慰人:“莫慌莫慌,世殊时异,钟山现在可还没有阚云峰高啊,就连老笛都上得去阚云峰,这里又怎么难得住我的婆娑步?”

“就是那最高处,我也下来过一回了,这次不过是钟山而已,何况……”李莲花摸着方小狐狸那一身柔顺的绒毛,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温柔,“这次还有小宝你陪我。”

“睁开眼看看呢,风景挺不错的。”

方多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相信李莲花说的话。

明明上次跳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痛楚还记忆犹新,刚刚李莲花那一跃时,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但听见李莲花这么说,他就是放松下来,缓缓睁开了眼。

于是他瞧见了云碧万顷,长空千里,天地一何阔,山川杳茫茫的壮丽。

可他丝毫没有停留视线,反而只抬头,望向了那张朗如日月,清如水镜的俊脸。

方小狐狸高声抗议:

“呜!呜呜呜呜?!”

【李莲花!那你也不能直接跳下来啊!你知道这有多吓人吗?本少爷不过吓你一回,你就非得吓回来吗?!】

“我这不跳下来,怎么进昆仑啊?”李莲花笑眯眯地反问他。

“呜?呜呜呜……!”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昆仑?能帮你养好身体的药又不是只有昆仑才有,我们也可以想其他办法啊!你才刚刚解毒,万一内力不够……!】

“方小宝,”李莲花忽而沉声打断他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想你自己?”

为了防止方多病的反驳,李莲花这次干脆捏了捏他的后颈皮:“灵药或许天下皆有,但无论帮你重铸人身,还是求一份化形的机缘,抑或是灵狐修行之法,估计就只有昆仑才有。你尚有父母恩亲、三亲六故,真打算就一直保持这个狐狸样子?你没觉着不好受吗?你这样,又要让何堂主和方尚书他们怎么想?”

“呜——”

【我——】

方小狐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弱了声响。

他当然考虑过自己的爹娘,过些时日就会想办法给他们传个信让他们安心。至于变回来的办法他也会去找,他又不是不惜命的某人,自然会一直努力往前走,他只是……如今总是会忍不住更担心李莲花而已。

他只怕自己再疏忽大意一瞬,那生命才刚刚有了起色的人又独自瞒下所有苦楚,表面波澜不惊,却兀自风流云散,让他哪怕倾尽一生追逐,也再抓不到。

“呜,呜呜呜……”

【我当然不会一直这样,但我的事又不急啊,现在没有比你彻底恢复更重要的事情了,老笛都说你底子依然亏空,你就再多等……】

后颈被人摸着的感觉很奇怪,方小狐狸辩解的声音也变得小声柔软,可他仰头看向李莲花时,杏眼里跃动的感情却没有一点黯淡。

可惜这样的呜咽也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因为他的额上,有人落下了温凉一吻。

触感真实,却犹如梦幻。

“我等不了了。”李莲花说,“你这傻小子倒是不急,可你怎知,守着一只什么都不能做的狐狸崽子,我能有多急。”

他无奈又宠溺地一声喟叹:“方小宝啊方小宝,明明才告诉了你要多想想自己,你倒好,眼里语间,依然只有为我的考量,你——真就这般喜欢我么?”

方小狐狸的脑子彻底炸开。

不是,什么?李莲花在说什么啊?喜欢?什么喜欢?是他想的那种喜欢吗?

他……很喜欢李莲花吗?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却又困顿在莫名的怯意之中,好半晌,方多病才磕磕绊绊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呜!呜呜呜……嗷呜!嗷!嗷嗷呜呜呜……嗷!呜呜!”

【李莲花你说什么呢!我我我,我哪有……!不是,我,我也不是没有!但,但那也只是因为你是我师父……是我这辈子唯一认下的知己……!对!反正,反正就只是这种喜欢!就是这种!】

七零八落的解释更似遮掩,李莲花垂眸,看着道行明显不够的小狐狸,笑问:“哦,原来是这样的吗?小宝。”

“呜!”

【是!】

那笑意看得方小狐狸心烦,干脆闭眼用力答应下来,可下一秒,他就被李莲花的话震惊地再度睁开了眼。

“可我不是。方小宝,我确信我喜欢你,是心之所向,情之所钟,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的那种。只有你还在,我才对这世间尚不忍别,还有留念。”

李莲花轻轻一声叹息。

他之前是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在构思后事时,他没有担心过除了方多病的任何人。李相夷当初已经死过一次了,这结果乔婉娩接受了,笛飞声接受了,甚至芩婆都接受了,但唯有方多病从头到尾都没接受,这个傻小子一路上都坚定地喊着李相夷没死,然后追着李莲花奔波。

也正是那时,李莲花才陡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潇洒地挥别过去的所有恩怨,却唯有面对方多病时,他能做的只能默默离开而留不下只言片语,因为他对他的小朋友,当真是舍不得说出一句别离。

还好,他们现在不用说别离了。

他可以说其他他想说的话。

“方小宝,我心悦于你。”李莲花说。

从未想能从李莲花嘴里听到的语句让方多病如轰雷掣电,击碎了他所有的理智,让小狐狸呆滞得犹如一只玩偶。过多复杂的情绪堆积,方多病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脸色明灭不定,犹豫了好久,终于得出结论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一定是在做梦。】

否则一直躲他都来不及的李莲花,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莲花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他的顾虑,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给人留下了心结。

方小狐狸傻眼:“嗷呜?”

【不是,我做梦我咬你干嘛?】

“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咬我你也会心疼……啊,开开玩笑,”李莲花挑眉,果断在小狐狸炸毛之前转了音,“那要不我咬你一口?”

方小狐狸没吱声了,算是默认。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也来不及去想其实掐一把这种方法更实在好用,一心想着只快点用疼痛确认现在是不是梦境。

方小狐狸咬了咬牙,望着那人的唇瓣再一次落下。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因为李莲花并未撕咬,只是与他的尖尖小吻微微触碰,完成一个浅尝辄止,却异常纯粹的吻。

这刺激可比咬一口大太多了,方多病只觉得心脏都差一点停跳,他差点连李莲花的话都没听进去。

“如何,现在信了不是在做梦了吗?”

万仞之上,最终又留下了一长串跌宕起伏的狐狸嚎叫。

只不过这一次的叫声,稍微有点儿抓狂。

因为刻意控制了速度,李莲花带着方小狐狸的下山之旅更似漫步赏景,比常人爬山快不了多少,当真是很慢,非常慢。

所以神仙就是这样在昆仑望着这一人一狐在半空中飘了许久,心情也是很复杂,非常复杂。

这两人都能进昆仑,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方多病本就是至纯至善的性子,李莲花虽多了不少心眼,但也曾为江湖寻得天理昭昭,为天下护得河海晏清,当然是功德无量。何况其人也是天才无比,早年光凭自己就摸到了剑道门槛,如今更是有了方小狐狸赠予的那口狐仙灵气,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将来必成大道,成就的还会是最能打的那条道。

但——

看着这俩就这样搂搂抱抱、谈着情说着爱着进了千年来都没人能进的昆仑,神仙依然觉得有些世风日下。

他安慰自己,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亦成人之美,这俩丢现世里都是心念纯粹、德誉配天之人,当得起,然后就一脸憋屈地在地上放下了两朵仙芝。

一朵可以帮李莲花恢复,一朵可以助方多病化形。

反正他们昆仑不缺灵芝,西王母养着一大片芝田呢,扣扣搜搜只给一朵显得小气不说,最后还是只能躲在暗处观摩这两人你推我让你侬我侬。

对,神仙打算离开了,他并没有跟这一人一狐再碰面的必要,反正这二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又何须他再去多言什么?

可神仙才刚踏出去一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在地上又多放了一本灵狐修炼秘籍。

精怪修行不易,出现个有狐仙资质的狐狸精很是难得,不走上正道实在可惜。就是狐狸一族大多聪明,甚至狡黠,修道一途也好捷径,留存的大多数法门都是以双修为主,否则这世间也不会留下狐狸精的名头。

要说正经的狐仙修习法门也有,只是很不巧,他手上没有,他手里只有最常见的歪门邪道,这也是最开始他犹豫没有给方多病的原因。

不过……

神仙抬头望了望天。

算了,看他俩那个样子,估计也不愁。

当初他给方多病变狐狸还真是顺应天时、道法自然……

才怪啊!

老婆是只狐狸精,剑道小子,你好大的福气!

END.

果然,烂尾就算改一周,还是会烂尾

*算是自我攻略吧?(其实是双向暗恋下的戳破窗户纸

*一些奇怪的误会

李莲花解毒后,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方小宝要对自己这么好。被他骗过、被他推开过,还是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后来碧茶之毒越发严重,方小宝甚至背着他去找解毒之法,看见他毒发还会急得哭了起来,啊,对了,方小宝哭起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眼尾下垂,总让李莲花联想起兔子,既委屈又伤心。可是他还是会为了不让李莲花被他的眼泪影响,而刻意忍着,揉揉眼之后却让眼睛更红了。

……等等,他刚才说到哪了?哦,是的,方小宝如此担忧关心他,比对其他人更为特别。他在想,这还是寻常师徒之情吗?

自从李莲花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他看...

自从李莲花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他看方多病的一举一动也觉得不对劲。

方小宝莫非--是在暗暗喜欢他?!

自中毒后,已经十年有余没亲自触碰过爱情这个范畴的李莲花,突然有一日心头大震,抚心自问。

于是,他开始更为留意方多病的行为和语言习惯。

-

李莲花才刚刚解了毒,可不能让他做重活。方多病心想。于是他把莲花楼里的家务都包揽了,李莲花打算修缮一下莲花楼的木板的时候,方多病说,我来,别累着。李莲花说那我去做饭,方多病说,你放着,我一会去做。李莲花说,我去喂狐狸精。方多病说,哎,你坐会嘛,别只顾着忙活,去休息休息。

于是李莲花不再问了,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正在修着从外面买来的那些木板的角落位置,以免迟些用起来后,李莲花会被木板上的小木刺刺伤手。他很认真,以至于他做了一会也没发现李莲花根本没走回去莲花楼里,仍然一直站在原地。方多病见状,赶紧拍拍手弄干净木屑,站起来,就把李莲花往莲花楼里推,“你怎么站这里吹风啊,快回去!”

“……我又不是纸糊的,不会吹散。”李莲花有些无奈。可他扭头看到方多病的神情的时候,却蓦然停止,他问,“方小宝,你很紧张我?”

方多病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来这样的事情,可能老狐狸在解毒后,有些感怀吧?现在才知道本少爷的好啊。他哼一声,道:“紧张,当然紧张,好啦,你快回去。”一会这弱身子骨着凉怎么办?才刚好起来,可不能再染上风寒了。

李莲花默默被他推进去,方多病把莲花楼的木门关上的时候,李莲花还站在里面,只是一动不动,眼神有些莫名地盯着方小宝。

方多病第二日在吃午饭的时候,跟李莲花提起来,他会上奏取消跟公主的婚约。

“……”李莲花一顿,不再吃饭,可方多病没留意到他不一样的神色,只是继续夹菜给李莲花。李莲花看着堆积成山的菜和肉,又是抿了抿嘴。“你不喜欢公主?”

“唔,是做朋友的喜欢,不是做爱人的喜欢。”方多病想了想,他说,“更何况,我也没可能抛下刚解毒的你跑去皇宫成婚啊。”

“因为我…?”李莲花呢喃,他道,“你一点也不打算和公主试试,或许可以当驸马呢?反而,要留下来在这个破旧的莲花楼里?”

“什么破旧。”方多病反驳,拍拍胸口一副骄傲模样,“看本少爷迟些给你修好了莲花楼,定然簇新许多,不许说它破旧。而且啊,做驸马又不是我的愿望。”

李莲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就麻烦你了,方小少爷。”

今日笛飞声来了,他们三人便喝了点酒,方多病硬是惦记着李莲花身体,直到醉倒前也不许李莲花倒过多的酒喝。于是全场醉倒的就只有方多病,笛飞声还算清醒,懂得独自走回去二楼睡觉。

“方小宝,方小宝,你醉了。”待笛飞声上了去,眼看着方多病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意思,李莲花只好拍了拍伏在桌面的他,道。

“李莲花……李莲花。”喝醉了的方多病开口说出来的话也黏黏连连的,像是含着一小块糖一样说出口,是甜的,舌头稍微有些打结,方多病抬头盯着李莲花,一把握着他的手,“不要再、再像以前,扔下我,不许离开我半步,不然……不然……”

李莲花的声线柔了下来许多,方多病醉醺醺的却什么都没察觉,李莲花问:“不然什么?”

方多病脑袋有些模糊不清,他含糊道:“会忍不住……”害怕、担忧。

“忍不住什么?……是想我吗?”李莲花微微低下头,靠近一些方多病。

方多病没怎么听清楚,下意识觉得李莲花说的话都是对的,嘿嘿一声歪歪头,有些困了,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说,对呀。

说完就歪倒了在面前人身上。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莲花楼的。

因此,当第二日早上,他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怀里睡觉的时候,心里是大惊的。

天!天啊!谁?!

他抬头看。噢,李莲花啊。

他们怎么睡在一起的?昨晚喝酒了……然后、然后……不记得了。是李莲花喝醉了,然后自己把他带回来,才睡在了一起吗?哦……好像是。

方多病对自己的酒量有谜一般的自信,因此尽管他还头疼着,却还是一点都不怀疑是自己喝醉倒了,然后李莲花把他抱回来。自圆其说过后,还打算继续一动不动,不想吵醒李莲花。可是,没等他闭眼装睡,李莲花忽然睁开眼,眼里清醒,只带一点笑意,盯着他,“方小宝,我很好看吗?一直看着我。”

“啊…我、我没有啊。”方多病疑惑,赶紧移开眼神。或许是刚睡醒,脑子黏糊,整个人也不大清醒,他再次一头埋在李莲花胸前,“你继续睡,我不吵。”

感觉自己贴着的胸膛震了震,传来闷闷的笑声,方多病不解地抬头,李莲花说:“你还想用这样的姿势睡觉。”他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不、不是。”方多病心跳快了些,这下是吓得醒了,赶紧退后,不太敢直视李莲花,解释道,“我这是怕你被这么大的动静弄得睡不着,所以才不动的,你不怕那我下去了。”这个原因听上去好没有说服力啊。方多病一拍额头,想收回这句话。

李莲花还在笑,方多病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却还是没由来感到一阵羞耻,还没下得了地,瞬间便被李莲花拽回去。

又是同样的姿势。可是这次比刚才的更为亲近,拥抱的手臂已经紧紧环着他的腰。

李莲花没说话,只是把头靠在方多病脖子旁,深呼吸。方多病侧头看看李莲花,见他闭着眼,眼底似乎有些许青黑,看来他很累吧?喝了些酒,既头疼、又睡不好。

方多病也不好再说话吵着他,便像以前李莲花还没好的时候,轻轻拍拍他的背哄他入睡,每次他这样,李莲花才能从毒发过后的疼痛中脱离,慢慢睡着,方多病缓声说:“睡吧,睡吧,我在这呢。”

却没看见李莲花睁开眼后,骤然转深的眼神。

只是方多病觉着李莲花最近有些奇怪,哪儿奇怪呢,又说不出来。李莲花还是这样,自己也还是这样,他们之间也还是这样,没什么特别大的不同。

可是每当方多病看着李莲花的表情、他的笑,自己的胸膛就忍不住剧烈地跳动,热流也一阵阵涌上来脸颊。太奇怪了。特别是,当自己和李莲花一起睡觉,半夜醒来,抬头见到老狐狸熟睡的样子,让他感到了一阵暗暗的欢喜。

更多的还有,方多病发现李莲花最近笑得十分温柔,以前或许还会呛他一两句,有时甚至以挖苦他为乐,还会让他叫几声师父,可是现在这些通通都不存在了。

是因为自己为他寻来了解毒的方法,他太感动了吗?

正想着想着,太过入神了,方多病走进去莲花楼的时候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绊倒,整个人趔趄几步,就要往前摔。

本来坐在木桌旁的李莲花很快便反应过来,站起快快往前走两步接着他,两人一同往下摔。

方多病匆忙之际伸手护着李莲花的后脑勺,他整个人就这样跌在李莲花身上,只是好巧不巧的,嘴唇摔在李莲花脖子上,擦过喉结了。

只听见李莲花呼吸粗重了些,方多病以为自己摔疼他了,当即便要起来,想问他没事吧,只可惜身体撑起来只有片刻,脚下再次不稳,一个滑倒,又一次整个人趴在李莲花身上了。

这次更为严重,嘴是刚好对着李莲花的脸颊啄上了一口,还蹭到耳垂。

他哎呀了声。感觉李莲花呼吸更急促了,方小宝这下汲取了教训,小心翼翼起来,他发现自己跨坐在李莲花身上,“李莲花……”

“投怀送抱啊?”李莲花问。

“……你可别打趣我了。”怎么这个时候李莲花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疼吗?方多病上上下下地检查着他的头和身上其他地方,有些着急,想看清楚有没有红了还是淤青,“没伤着吧?”

才掀开半个衣领,手就被李莲花一把握着。“方小宝,你先起来。”

“嗯?让我看看嘛--”有哪里伤着就坏了,才刚好,其他人伤筋动骨要休息一百天,那李莲花不就得休息一千天!

“方、小、宝。”李莲花神色有些严肃,再次道,声线略有些喑哑,“起来。”

“哦。”方多病听话站起来,又把李莲花扶起。

“你不可以随便对别人这样。”李莲花拍了拍方多病身上的灰尘,又拨了拨他额上稍微凌乱的发丝,仿佛在说什么很严重的事情,语气稍重。见方小宝没回答,重复问,“知不知道?”

“啊?”方多病没好气地道,“本少爷也不会对别人这样。”他根本不会摔在别人身上,也不会磕到别人,更加不会如此担心别人啊。

“……好。”李莲花神色不明,半晌,才这样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方多病无暇想什么,“快打开衣服,我得看看没事才安心。”

“行。”

苏小慵来到莲花楼里做客。自从李莲花解了毒后,苏小慵便更常来了,一来便会待个一二日。今日她住在二楼,那么方多病就只好再次和李莲花一起睡了。

其实以前苏小慵来的时候,方多病都是打地铺的,李莲花身体不好,自然要睡床,可他也不能和李莲花挤在一张床上,因此他自觉地打地铺。后来他也会和李莲花一起睡,只不过是在李莲花毒发后觉得冷的时候。

今日,他想着既然李莲花已然解了毒,便不再和他同床了。如常把被子铺在地上,可他还没来得及躺上去,李莲花就说:“上来。”

嗯?方多病看着李莲花,又看了看他塌上那剩余不多的空位,“你不嫌挤吗?”

“我们既已--”李莲花一顿,他道,“无需拘泥,挤点好。”李莲花道。

难道是因为李莲花半夜冷?所以要暖一些,才喜欢挤点。罢了罢了,李莲花身体还没好全,他自然不可以拒绝。既然是两个男人,他也没犹豫,一把将地上被子拿走,自己一骨碌躺上床,同盖一张被子,方小宝抱紧李莲花,“那你抱紧我。”抱紧就不冷了。

李莲花点点头,却像是在蹭方小宝的脖子,方多病觉着有些痒,却没说什么。李莲花抱得很紧很紧,两人的躯体之间不留一丝空隙,看来是一点也不够暖和。早知道李莲花这么冷,他就给李莲花多加些被子了,现在入了冬,自然是很冷的,李莲花又刚解了毒,身子虚,会如此冷也是正常。

“我睡不着。”李莲花突然道。

“……那,我再拍拍你,哄哄你?”方多病不知道怎么的,自己也睡不着,好像有些热,李莲花的手刚开始还抱着他的肩膀,怎么越来越往下,去到腰部那儿了?被李莲花抱着的位置在阵阵发热,方多病动了动,想要退离开一些,可是李莲花闷哼一声,方多病就不敢动了。

“你、你怎么了,我弄到你哪儿了?”方多病弱弱问,早知道就不挤一张床了,俩大男人抱一起肯定不舒服,李莲花要是冷,他可以把被子给李莲花啊。

“别动。”李莲花挤出来一句话后就不再说话。

“你……你藏什么在下面啦?有些硬。”方多病想往下一看,可是李莲花不知为何突然捂着他的眼睛,说:“你还小,我们不能如此早……你睡觉。”李莲花说到一半,便一转话锋。

“噢。”没事就行。方多病也没多想,有些想睡觉了,就安心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了睡梦中。

第二日苏小慵见李莲花和方多病睡在一起,震惊了。她硬是拉着李莲花到一旁,跟他说些什么,说完后,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方多病。

方多病待苏小慵走了之后,才问李莲花:“她跟你说啥了。”怎么这副样子啊,好像、好像在担忧他什么一样。

李莲花本来拳头抵唇轻笑着看苏小慵离去,心情应该很好,听见方多病问他话,似乎心情更好了,挑眉看他:“就如此在意我和小慵说的话?”

“小慵?”之前多数听见李莲花喊苏小慵做苏姑娘,怎么现在亲近如此多了,莫非又藏起来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了?方多病嘟哝,“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叫她。”

李莲花眼眸里忽地荡开了如水波一样的笑容,看得方多病都呆了,迷糊想,怎么突然如此高兴了?发生何事了?李莲花轻快地道:“那小宝想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好不好?”

“……”方多病是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李莲花现在这句话的用意,属实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过一会儿,他才回答:“随、随你怎么想就怎么叫啊,我又管不着。”

“怎么会管不着?”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微的身高差,可是李莲花虽然中毒后看着瘦弱,身躯却能完整把方小宝笼罩着,宽阔的肩膀能挡着所有的光,方多病被他压得想要往后退一些,只可惜李莲花的手不知为何不合时宜地放在了自己后腰上。

他、他在干嘛啊?

“以后都听方小宝的话。你说,想我叫她什么?”李莲花太太太奇怪了,说话也不用靠这么近啊?他的唇越发靠近,就这样在方多病耳垂上,轻轻柔柔地滑过,带起一阵轻微的苏痒。

为什么要听他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难道,李莲花是、是因为嫌他管自己管太宽了,现在才刻意给他教训,又是反讽又是吓他,试图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管自己了--!?

难怪……对他做着这么反常的动作。

这么一想,方多病又有些委屈,还有些伤心。明明也没怎么管他啊?他思考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似乎还真是有对着李莲花管这个、管那个的,难怪李莲花会嫌他烦,觉得比狐狸精还吵闹。

“以后不管你便是了!”方多病用力一推,却还是依然惦记着李莲花身体而没有用尽全力,恰好李莲花也没想过方多病会推开自己,一时之间便退了几步。

下次李莲花可以直说,不喜欢被他管、嫌他烦,也不用这样委婉来拒绝,再不然像以前一样把他扔下,不也一样!何必这么。

没跑两步人又被拽回来,李莲花竟然很有耐性地抚摸他的背,换着是以前,早就呛他说:谁说再理我就是狗?

现在说着一些方多病听不懂的话。

“好了好了,苏姑娘她刚才来只是因为她看到你在我塌上抱着我睡,问我我们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啊!”方多病也没空计较自己整个人被李莲花搂在怀里的问题,听到李莲花说的话后,思绪又被带跑,心里想原来如此。他道,“那有这样的误会可不行,弄得我好像在占你便宜一样,你跟她解释好啦?”

他明明只是怕李莲花冷。之前未解毒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上来塌上睡。用身体帮别人取暖的话,会更暖和,李莲花也不会生病。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尴尬,只不过在他拒绝过一次后,当日李莲花就病了,虽然没发热,但是哪儿都不舒服,他是十分愧疚,便没再拒绝过。

现在习惯了,当他们再一同睡着,也已经不会再觉得不自在。

“嗯。我已经说了不是。不是你抱着我睡,是我抱着你睡才对。”

“……才不是哎,明明每天都是我抱着你--不对。”方多病下意识反驳,却一窒,“你解释的不应该是我们没有一直这样吗?前面的事根本不重要啊。”

“--好,好,我知你在乎苏姑娘对我们的看法,迟些她来我们再解释一遍。”

哎、哎?什么意思。方多病不解,老狐狸又抱着他,这次是真切地蹭一蹭,方多病浑身一抖,“喂,臭莲花,你怎么回事?”

李莲花捧着他脸,又带着星点的轻笑,却也有着无比的认真,像是对面前这个人有着十分的珍重,李莲花道:“我想--”他盯着方小宝的嘴,“行吗?”

“想、想什么?”他脸上有的东西啊?方小宝浑然不觉,莫非是刚才吃的馒头没吃干净,留了些在嘴上?他舔了舔嘴。也没什么啊。

李莲花眼睛蓦然一亮。方小宝没来得及问李莲花,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然后就被亲了。

就被亲了。

被亲了。

亲了。

了。

“啊啊?李莲花!!”叫声响彻莲花楼。“你干什么!!”

END

彩蛋是李莲花视角下的一点……笑话哈哈哈

大家圣诞快乐!

最近有些勤奋了

花方和舜毅也要圣诞快乐!

假如方小宝知道了一切

并且想以命换命救李莲花

方多病几乎将门踹开的,乔婉娩已经被笛飞声带走,李莲花面色惨白的站在一旁,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可将他吹散一般。

在李莲花快要撑不住跌落时,方多病迅速上前扶住了他,毫无血色的面容仅有唇间那抹鲜血刺眼,“怎么样,是不是笛飞声打伤了你。”

李莲花摇摇头,倚靠着方多病的力量才站稳了些,“无碍,只是旧疾复发。”

“我带你走。”方多病搀扶着李莲花欲离开,却被肖紫衿拦下,他的配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慢着,李神医可不能走。”

“阿娩的毒唯有李相夷的......

“阿娩的毒唯有李相夷的扬州慢可解,李莲花你怎么说?”

肖紫衿握着配剑的手紧了紧,若真是李相夷,他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

方多病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莲花,扬州慢…苏州快…

“肖大侠多虑了,我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乔姑娘体内毒性扩散,并未根治。”李莲花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直视着肖紫衿眼中的决绝,仿佛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肖紫衿拦着两人的姿势并没有因为李莲花的一句话而放下,“四顾门莫不是连天机堂的面子都不给吗?”方多病将剑拦下,“如今的门主也要给我爹几分薄面,你又是什么东西?”

方多病很少拿着身份压人,可如今李莲花旧疾复发,虚弱至此,难免有些急切。

—莲花楼

“你的药呢?”方多病将李莲花扶到床上,就在他身上到处搜摸,看样子比李莲花自己还要急切。

“好了好了方小宝,让我自己调理一下。”口中的血腥味没有渐退,鼻腔中的铁锈味反而越来越重,他无奈的看着担心自己的方多病,还要装作轻松的安慰他。

“你去镇上买点糖回来。”喉咙中黏腻的血腥感让他发呕,他想起自己的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

方多病无奈的看着李莲花,语气中带着责怪和妥协,“生病了还知道使唤我,要不是看在你这副模样,我才不去呢。”

说完便拿着配剑离开了莲花楼。

方多病唯一一次没有相信李莲花,是确认了他就是李相夷。

他去了普渡寺,找到了无了。

“和尚,我想问你些事。”方多病拦住了无了的去路,而他已然猜出了方多病的来意。

“他确是李相夷。”无了一想起李相夷,就总无奈的叹气,他劝不动心死之人,却又替他遗憾,本是山巅之人,不该是如此结局。

“那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方多病总是藏不住他火急火燎的性子,捏紧了手中的杯盅,即便是猜到了几分,真相在他面前,他却还是感觉到不真实。

“碧茶之毒,无药可解。”他在卷宗上看过,百毒之首,无药可解,一点点侵蚀着中毒人的筋脉,到后期回无感尽失,毒性蔓延大脑疯癫致死。

方多病回到莲花楼已是入夜后,他拎着买来的糖块放在桌上,李莲花正坐在桌前看书,面容却仍旧苍白毫无血色。

“怎么回来这么晚?拿着我的钱偷吃去了?”李莲花抿着茶水,头也不太抬的说道。

“伤怎么样了?”方多病的声音没有些许起伏,和往常不同,今日他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低落,让李莲花不由的抬头去看他。

“不必担心,我那么怕死,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李莲花开口安慰,话还未说完,两人视线相交之际,李莲花看清了方多病微红的眼眶,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那么怕死,怎么不想办法救救自己。

那么怕死,怎么不怕没人记得你。

那么怕死,怎么不怕救了别人伤到自己。

“这个老和尚,就不该相信他。”李莲花苦笑,方多病身上的淡香让他猜到了,“还算不傻,以为这次再骗骗你就没事了。”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方多病觉得如今李莲花的笑都显得有些刺眼,曾经那么耀眼的人,怎会变得如此颓废,一心向死。

“喝酒吗?”李莲花突然说道。

酒过数杯,蝉鸣的夏季时节,李莲花坐在篝火旁,脸颊被火光照的一明一暗,他出神的望着摇曳的火光,身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等我死后,记得将我与你舅舅安置在一处。”

“李莲花!我不许你这么说,我说了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方多病有些激动,他为何没有早点认出他,这样他生还的可能是不是就多一些。

“方小宝,我可是将扬州慢都教给你了,我要是不死,还舍不得给你呢。”李莲花仰头引进酒盅里的酒,却听见旁边的人竟哼出了声。

“那我宁愿不要。”

“好啊方小宝,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歹你叫我声师父,对我尊重点。”

可方多病已经不仅仅将他当作自己的师父,更是对他而言重要之人。

火篝旁的人看摇曳火烛出神,李莲花收回调侃得笑意,静静地望着,他无法忽视身旁那位养尊处优大少爷的目光,“方多病,世间万物不能只靠着一丝月光活着。”

李莲花想,方多病应该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相夷不记得你幼时的约定,那时的他,只是自负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武林不能少了他。”夏日的晚风吹来了片刻的凉爽,方多病却看着他又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不是的,是李相夷让我站了起来,是他让我有了今后的目标。”

“李相夷不仅是我幼时的一抹光,更是武林中的一束光。”方多病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和轻视他的师父,他自己也不行,“是让这天下总有人愿意匡扶正义的光”

“李相夷已经死了,可天下之大,总会有千千万万个李相夷去做你说的那些事。”

李莲花苦笑着,他放过了所有人,却不愿意放过自己,日日夜夜被那些因自己曾经的自负狂妄而犯下的错误折磨的无法入眠。

“李莲花,李相夷,师父,你真的放下了吗?”李莲花抬眸看着方多病,仿佛看见那是总是不服输的自己,他淡淡的开口“斯人已去,这世上如今只有命不久矣的李莲花。”

“倘若你真的放下了,你怎会记得在乔女侠的大婚上送她的喜糖….”

方多病总是愿意相信他说的一切,可如今,他不想李相夷死,更不想看着李莲花那抹苦笑。

“倘若你真的放下了,你怎会用相夷太剑的招式从宗政明珠手里夺回泊蓝人头?”

“倘若你真的放下了,那是我拉着你在四顾门拜见自己的画像时,为何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够了方小宝,往事不必提,我愿阿娩幸福,希望你平安,李相夷,是该死之人。”

不知是火焰随着风吹来,烧的李莲花眼酸,眼底闪烁的火光映射着眼眶中的湿润。

方多病眼眶微红,他印象中的李相夷不是这样的,他随着风站起身,衣摆被风吹动,他好像下定决心一般。

“我不会让你死的,哪怕赔上我自己的性命。”

你看他这娇羞劲你看看呢

*虚构,勿上升真人

*甜宠又回来了

最先发现陈楚生和王栎鑫之间有猫腻的人是王铮亮,周六晚上王栎鑫穿着陈楚生的冲锋衣外套来到小酒馆,王铮亮就将陈楚生最近不在公寓住和王栎鑫也没在公寓住以及穿着陈楚生的衣服,种种行为连贯起来,得出结论是:陈楚生最近是金屋藏娇了。

晚上陆虎看在吧台和王铮亮聊天,问了一句“小亮哥,今天生哥来了又走了?”王铮亮问怎么这么说?自己明明没见到陈楚生来过啊,陆虎说在休息间的沙发上看见了陈楚生的冲锋衣外套,所以就觉得陈楚生是不是来过,王铮亮说:“你说那外套啊,是糊糊穿来的。”憨憨的陆虎解开疑惑般舒了一口气说:“哦,原来是栎鑫也买了一件生哥同款外套啊。”王铮亮看傻儿子般看......

晚上陆虎看在吧台和王铮亮聊天,问了一句“小亮哥,今天生哥来了又走了?”王铮亮问怎么这么说?自己明明没见到陈楚生来过啊,陆虎说在休息间的沙发上看见了陈楚生的冲锋衣外套,所以就觉得陈楚生是不是来过,王铮亮说:“你说那外套啊,是糊糊穿来的。”憨憨的陆虎解开疑惑般舒了一口气说:“哦,原来是栎鑫也买了一件生哥同款外套啊。”王铮亮看傻儿子般看着陆虎,给虎子的大脑袋来了个爆栗,“你的眼力见儿呢?那件衣服就是陈楚生的。”还是没开窍的陆虎再次点头:“嗯嗯,明白了,原来是陈楚生把衣服借给了栎鑫穿,我也有好多衣服,栎鑫怎么不拿我的呀。”

王铮亮是彻底拿着孩子没辙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虎子你咋没反应过来呢?最近你在公寓见过他们俩回来住吗?你在公寓除了正式西装,见过陈楚生这件衣服吗?王栎鑫穿着陈楚生放在家里的外套说明什么?”虎子的脑子在这方面是真的不太灵光,听完这一串的分析,他反问了一句王铮亮:“说明什么呀?”

王铮亮不是在看虎子是自己亲弟弟的份上,真会翻白眼走人,“你写歌那么机灵,你那些情歌咋写的啊?说明他们俩在一起了,王栎鑫住在陈楚生家里!”这是陆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起之前两人的种种行为,现在看来是真的很反常。

两人正在吧台嗨聊,说曹操曹操到,陈楚生单指敲了敲台面说:“虎子给我来杯伏特卡。”虎子麻利的调好了酒摆在陈楚生面前,然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陈楚生说:“生哥,你是不是该请兄弟们喝顿酒啊。”陈楚生说:“好啊。”陆虎忘了陈楚生向来爽快,拐弯抹角不适合,直接说:“你不问问为什么请喝酒嘛?”陈楚生把视线从王栎鑫身上转开,转头看着陆虎,一头雾水的问:“不是你们想喝酒了吗?还能是为什么。”

陆虎说:“生哥,你是装傻还是故意瞒着我们呀。”陈楚生更加疑惑,“我没什么瞒着你们啊。”陆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本人不开口说,旁人不好帮他们公开,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馋酒了,嘿嘿。”

陈楚生沉默了片刻,抬头认真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现在的我唯一能明确和你说的是,我喜欢他,我们也在一起了,至于未来,我交给他决定。像你说的,他还小,人生那么长,谁也没办法肯定的说以后,如果日后他遇到更好的人,他要离开,我会放他走。”此时门外站着刚刚表演结束的王栎鑫,听到陈楚生的话,哭了,原来永远这件事,不在陈楚生的计划里,他也只是他生命里可以随时离开的存在。既然是这样结局,为什么还要开始,过程又为何要如此甜蜜。难道这就是大人谈感情的模式吗?

TObecontinued>>>

两人年龄差/阅历/性格都不一样,他们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坐等陈腹黑追妻,在甜宠追糊糊中沦陷自己。

黑道养父子文学

年龄差示意

试阅版

王栎鑫是半夜撞进陈楚生家的。

香港就是这样,楼挨着楼,前窗的衣架能怼进后身的客厅。陈楚生已经又一笔积蓄了,但他不打算搬走,这栋老楼里住的都是老人,从前帮衬过他母亲,隔壁阿嫲现在也会在他每天出门时叮嘱一遍要好好工作。他二十五岁,干干净净,短发和白衬衫,一看就和街上的混混有区别,比较适合往中心金融区去,朝九晚五。陈楚生每天早晨在街口买碗车仔面,斯斯文文吃完,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进钵兰街。

他最开始是在零度做驻唱,弹吉他。后来有次东星来找麻烦砸场子,他为了救老板娘,就动了手。他在后腰落了条疤,对面折了五个人。

一战成名。......

一战成名。

隶属洪兴的钵兰街老大找上门来,叫B哥的,很讲义气,没有威逼利诱,只是同陈楚生讲,他救了阿珍(酒吧老板娘)一命,洪兴要保他的命,他就要先加入洪兴。

陈楚生兴致缺缺,后来又被告知,那一片夜总会,他都可以去弹吉他唱歌。

在香港,九十年代,歌星就是艳星,总要露点什么才能出头。陈楚生就是想好好唱歌,来不了那些,于是同意了B哥的话。

也就稀了糊涂做了洪兴的打手。

又过两年东星太子爷死在了钵兰街,B哥全家被逼着跳了楼。

洪兴十二位坐堂的开会,阿珍一个女人,硬生生拉了七票给陈楚生。

她那天晚上叼着细烟,裹着细渔网丝袜的脚踩在陈楚生斑驳的床头柜上,脸上的表情又讽刺又悲哀。她说自己十六岁就跟着B佬,现在三十岁,孤身一人谁也不嫁,可能哪天也要被砍死,或者得花柳病死。她说的好洒脱,烟灰一抖一抖,红着眼睛求陈楚生。

她讲算我求你,洪兴内部有人要搞死阿B,当初你救我一命,他救你一命,你不欠他,可是我还是求你一次,帮他报仇。

陈楚生站在门口沉默。他好像从阿珍脸上看到了过世许久的妈妈样子,也是夜场的女人,一个人生下他,养这么大。这些女人都很伟大,贱草一样扎根香港,带不走什么,但总会留下什么。

陈楚生点了下头,说好。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成了钵兰街的老大。

陈楚生先是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他看书的手指一动,换成了一把开刃的短刀,拧开门走去了客厅。

他住一层,客厅没开灯,被风吹着翻飞的窗帘呼啦啦的响,模糊的夜色里,一个蜷缩的人闷着呼吸等在墙角。

陈楚生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手,他紧绷的心动了动,觉得不像东星的手段,于是他直接开了灯。

客厅一片狼藉。

玻璃碎片夹了零零散散的血,墙角被光照到的人猛地一缩,只能看到鲜血淋漓的半个身子。

陈楚生问:“你是谁?”

那人听到声音,咳嗽了两声把胳膊放下,露出一张年纪不大的脸:“我在被人追杀,借我躲会,玻璃钱我会赔。”

怎么赔?用什么赔?他成年了吗?

陈楚生怀疑这张脸的真实年纪,也许还不到二十岁,十八岁有吗?

于是陈楚生又问:“你父母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明显逼起了小孩的逆反,他猛地抬头,提高了一度声音说:“要你管!”

陈楚生便了然,那就是和家里闹翻。

他没有计较深夜被破开的窗,想了一会儿,就翻出了茶几下面的医药箱。

钵兰街跟东星摩擦不少,早年陈楚生拼命,受伤也不少,所以这些东西总备着,现在有用了,他招呼着小孩过来。

墙角的小孩愣了愣,翻了个白眼对着地板呸了一口。招呼小狗呢?

他恨恨的想,还是一瘸一拐的坐到了陈楚生旁边。

陈楚生这才看到他拿了一把刀,有他半个人那么长,全是血,和他通红的胳膊快融为一体,未成年打的这么惨烈还是头一遭,哪家堂口都没有这么丧心病狂,陈楚生皱起眉。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心想,你管的着吗,又觉得人在屋檐下,于是乖乖地答:“王栎鑫。”

听起来是个好名字,但是陈楚生没办法把这三个字在心里组合起来,想着大概是钥或者是钺,金字旁,听起来就锋利。

他想了想,又问:“你几岁了?”

王栎鑫这次不想答了,抿着嘴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又让陈楚生摁到伤口的棉球拽回来,嗷嗷喊痛着说:“十六!十六!”

十六岁,也就是才上高中,脸上的婴儿肥和手上的血都不搭,这么重的伤他都不会掉眼泪,陈楚生想,这孩子确实适合打打杀杀,他这么想,嘴里却说:“今天在我这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家或者去学校。”

王栎鑫皱眉,小小的孩子,眉间皱出两道细微的褶,他没赌气,用一种跟成年人对等的交涉语气说:“我没有家,你要是送我回去,就是送我去死。”

这下陈楚生也皱了眉,他从这张孩子气的脸上只找到认真,可是他万事都要明明白白才行,所以他又问:“为什么?”

王栎鑫道:“因为我爸找了新欢,那女人怀了孕,容不下我,所以一定要弄死我。”

“那你之后想怎么办?”

“流浪咯,总能活下去呗。”

陈楚生很有风度地听她骂完,这才说:“明天让小武来接我,去趟油麻地。”

阿珍随口一问:“去干嘛?”

陈楚生答:“去办身份,我捡了个小孩。”

陈楚生回过头,就看王栎鑫贼兮兮的在沙发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不住往走廊嫖。他又觉得,捡个儿子也不错。

用甜饼逃避剧情(什

5章就结束。一丁点GGAD,多半是为了搞笑

纽特被AD摆了一道。“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你要我来拯救一个世界?”

下午一点十七分三十六秒。纽特在邓布利多的家里瞪大眼睛,而对方只是温和地给纽特的茶杯倒茶。

“方糖还是蜂蜜?”

“可我答应忒修斯今晚要去他家吃饭的。这次再不去我真的可能被他杀掉。”纽特警觉地盯着邓布利多。

“也许你还需要一片柠檬?”

“而我也不知道‘那个世界’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并且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

“再来点新上市的柿子南瓜枫糖酱,啊,完美。”

糖浆在茶杯中缓慢地旋转,纽特哑口无言。一个小时前他被邓布利多叫到这间办公室,半小...

糖浆在茶杯中缓慢地旋转,纽特哑口无言。一个小时前他被邓布利多叫到这间办公室,半小时前他得知邓布利多利用他们所处的世界作为模型又造了一个迷你世界。现在,这位在疯狂边缘徘徊的前变形学老师让他去拯救这个世界,因为装着这个世界的水晶球被邓布利多不小心摔了一下,一滴墨水沿着裂缝滴进去了。

“忒修斯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邓布利多说。

纽特无言地微微张着嘴。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他又坚决地凝视自己的袖口,“你知道我一向很固执。”

“那真可惜。原本过两天就有一位北欧的客人要专程前来,送我一只罕见的杂色长尾箩茵鸟。”

纽特睁大眼睛,之后假装是眼里进了灰。

“……别想了,我不会被你哄骗,”纽特坚决地凝视地板缝,“你去找别人吧,找谁都可以。我要回家了。”

“只能是你,纽特,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去,这个世界就完了。”

方糖猛地陷入纽特的杯子,纽特抬头看了一眼邓布利多。这位老师正用蓝色的眼睛注视他,眼中充盈着一如既往的智慧和计谋,像是赌场上永远不败的幽灵玩家。

大概半年前,为了扼制格林德沃的势力,邓布利多突发奇想,把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复制”了一份。在这个“复制品世界”里,一切事件都是他们这个世界的某种“可能”,一切选择都是“最佳选择”,而它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巫师和麻瓜的伤亡,消除所有可能发生的矛盾冲突,一切为了和平。

邓布利多本打算观测这个世界的动向,照搬他们的一部分选择,以此来克制格林德沃的所作所为。但半个月前,他准备观测的前一天,装着复制品世界的水晶球从书架上滚了下来。邓布利多发现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

想要最准确的结果,就要将污染源清除。邓布利多仔细查找了十几天,终于发现这滴墨水滴进了斯卡曼德这个姓氏。这说明复制品世界的纽特和忒修斯当中的一个出了问题,而这问题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复制品世界的发展。

所以纽特坐在这里,被迫喝了一个小时的茶,就因为邓布利多要他去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找出那一滴墨水,拯救这个世界。如果他们想制止格林德沃,纽特就必须去找这滴墨水。因为如果他不去,这个复制品世界就完了。复制品世界完了,邓布利多观测不到准确结果,于是他们的现实世界也完了。

纽特茫然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实际上他没能搞懂,这些结论是怎么一步步推理出来的,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必然联系,但既然邓布利多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不管如何我必须先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纽特提防地凝视着时钟,“先让我去这个世界看一眼,五分钟。我想这足够我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了。”

“当然可以,”邓布利多愉快地同意了,“我想我们确实需要感受一下,一个完全和平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于是纽特伸出手放在桌上,让邓布利多用一根魔法光束将他与那个复制品世界连在一起。他瞬间就后悔了。他好像还是跳进了邓布利多的陷阱,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他闭上眼,感觉地面摇晃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他已经到了。这个完全和平的世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看了看自己手中拎着的手提箱,又环视四周——这个世界和他们的现实世界确实是完全一致的。

他正站在魔法部的大厅,所有人都在友好地冲他微笑。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立刻从大厅幻影移形到街上。现在是午后,他应该是刚刚下班。那么他应该往家里走。

他走了几步,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倒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应,而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有些离奇。所有人看见他都友善地冲他打招呼,他还听见有人在说“这就是那位伟大的动物学家”——用“伟大”这个词也太过火了。要知道,研究动物在他存在的那个世界可是一件古怪的事。到了这里居然变得地位崇高。

纽特勉强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了几步,实在无法忍受,躲进了一条小巷。这导致他看到更离奇的事情:一个摄魂怪躲躲藏藏地不靠近巫师,就因为想去糖果店买一包糖(梅林的胡子),半分钟内至少有五个巫师先后把买来的糖果礼盒放在摄魂怪的身边(梅林的裤衩),最后摄魂怪羞怯地抱着糖果飘走了(梅林的老腰子,纽特发誓自己看见摄魂怪脸红了)。

纽特吓得立刻从巷子里逃出去。接着他又在街上看见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古怪事:一个赫赫有名的纯血拥护者正和一个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师约会;一个家养小精灵正和一位巫师亲密拥抱;一个巫师正在到处派发印着“巫师麻瓜是一家,我们都是世界的花”这样奇怪标语的宣传单,以及各种,各种,各种。这个世界过于友善,纽特疑惑不解。他到处打量,还不得不狼狈地接受来自各种人的微笑和赞美。这里太吓人了。纽特压根没法适应。

他在一群人善意的微笑中仓惶躲进一家杂货铺,买了一杯冰橙汁试着让自己冷静。这里也有《预言家日报》,那上面的头条写着“国际外交官与霍格沃兹校长婚期将至”。这标题倒是令人好奇,但纽特记得他们的校长已经结过婚了。他仔细地看着这个头条的配图,喝了一口手里的冰橙汁……

“咳咳咳咳咳——”

纽特猛地坐直身体,趴在邓布利多的桌上咳个不停。他已经从那个复制品世界回来了,但呛咳的效果仿佛还在。他难受地干咳个不停,手指艰难地抓着自己的衣服。邓布利多注视着他,愉快地用汤匙给纽特的咳嗽打拍子。

“看来这个世界确实很不可思议。”

“你确定这个世界的‘选择’确实能够照搬到现实世界?”纽特剧烈咳嗽,“这世界太恐怖了,我看到了相当令人震惊的东西。”

“某种角度来说,‘和平’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令人震惊的。”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是,我是说……”纽特狼狈地从桌上抬起身,拿过茶杯喝了一大口,让自己恢复平静,“你……呃,你当上霍格沃兹的校长了。”

“听着不错。”

“你还要结婚了。”

“挺出人意料。”

“……但和你结婚的是格林德沃。”

两秒钟的寂静。邓布利多指挥两颗方糖跳入自己的茶杯,用汤匙搅拌了一下,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这糖还挺甜的。”然后邓布利多说。

纽特哑口无言。

“我,我不想再去了,”总之,这位受到剧烈惊吓的动物学家狼狈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捡起自己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的外套,“这个世界太奇怪了。反正我和忒修斯就算被污染也不会干出些毁灭世界的事情。你如果真要照搬这个世界的选择……呃……避开我和忒修斯就可以了。我相信就算是被污染的我和忒修斯,也不会去干扰婚礼。……呃和平。对不起。”

他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听见邓布利多在他的身后轻声叹气。

“那是一只命运坎坷的杂色长尾箩茵鸟,刚出生就因其美丽被连续拍卖,辗转数个国家,至今都不能回到家乡……”

纽特心里一紧,咬着牙往前走。

“如果是复制品世界的纽特被污染了,也许那个世界的手提箱里的动物们也会各奔东西,无依无靠,在世界的各地漂泊不停……”邓布利多叹息地摇头。

纽特一个趔趄。冷静。那只是一个复制品世界。那只是一个用来观测的模型。那什么都不是。

“如果是忒修斯被污染……那就更难以置信了。他可能会因为心中充满恶意而冷漠的想法而矛盾不解,最后悄悄伤害自己来赎罪。”邓布利多快乐地用汤匙搅拌糖浆,“唉,令人痛心。不过反正也就是一个复制品世界。无需过于关心。”

《预言家日报》这周头条说得一点不错:邓布利多距离发疯只有一个脚趾头那么长的距离。

纽特原地挣扎了几秒,扭身走向办公桌,在邓布利多的面前重新坐下。他忍耐地咬着牙,恼火且狼狈地脱自己刚穿上的外套,把手提箱放在脚边。

“就两个小时。”他干涩地警告,“两小时一到我就要回家。否则忒修斯一定会杀了我。”

“两小时足够了。”邓布利多从容微笑,“在这之前,你还想再来一杯甜茶吗?”

纽特忍住把脸埋进茶杯的冲动,闭着眼睛将手丢在桌上,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似的。

一阵眩晕。纽特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面前是一扇房门。这应该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在他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这里的复制品纽特已经自然地回到了家门口,正准备休息。纽特想起来自己忘记问邓布利多,在他控制这个复制品的时候,这个复制品究竟会不会有意识了——不过反正也就两个小时。遗漏两个小时应该没什么关系。

他按照习惯在口袋摸索,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他走进房子,转身关上门,意外地发现这不是他现实的家——这也不是忒修斯的家。但他的东西在这里。忒修斯的东西也在这里。

他和忒修斯竟然住在一起?这个世界确实令人匪夷所思。纽特茫然地脱掉自己的外套,在房屋里来回转了几圈。这完全不对劲。这栋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他找不到自己的卧室,除非他和忒修斯睡在一间房间里。这个世界的他们竟然贫困成这样吗?但他们明明有两间书房,而且都很大。

纽特无措地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愣神。也许这个世界的复制品纽特今天也仅仅是来忒修斯家里吃饭。这个世界的忒修斯家就是这样。纽特的东西放在这里,这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纽特和忒修斯的关系密切。他们经常往来,关系和平融洽,所以东西到处乱放。

这样一想就合理多了。而比起这些,他更应该先调查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许他不喜欢他的动物们了?也许他突然产生了一些邪恶的想法,比如想要变成黑巫师?他应该去书房看看,毕竟那里都是“纽特”的东西。说不定他能找到一些线索。

纽特走回了属于自己的书房。这里的所有布置全部吻合他的使用习惯。他很轻松就找到了书房的隐藏门,接着走入了地下室。

一个庞大的家族住在这下面。纽特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发现它们几乎和自己地下室里的大家族一模一样,连居住空间的布局都和纽特现实世界里差不多相同。这个复制品纽特确实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起来暂时没什么毛病。

纽特又从地下室爬上来,到处寻找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也许那滴墨水就沾在某个墙面上。也许这滴墨水被滴落到地板缝里了。他在书房到处寻找,忽然抬起头。门口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谁正在拿钥匙开门。

纽特把脑袋从书房里冒出去,看着忒修斯从门口进来。

“我回来了。”忒修斯对纽特说。

忒修斯的外套披在自己的手臂上,这个习惯也和现实的忒修斯一模一样。但现实的忒修斯决不会对他说“我回来了”这种过于亲密的话。这个忒修斯可能有问题。

“你今天这么早就去书房?又遇到新朋友了吗?”忒修斯自然地关上门,“还是在给你的小家伙们准备婴儿房?我记得你有个小家伙快要生宝宝了。”

这个忒修斯居然还会关心这种事?纽特简直无法理解。现实的那个忒修斯恐怕不会这么做。现实的忒修斯估计连他有哪些动物都不清楚。看来确实是这个忒修斯有问题。

纽特走向前,想试着和这个世界的忒修斯说些什么,试探一下信息——这个世界的忒修斯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把外套放在一边,像是要把他勒进怀里那样地用力拥抱他。

虽说忒修斯的本质就是个抱抱怪,可现实中的那个忒修斯从来没有用这种力度拥抱过他。这个世界的纽特和忒修斯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吗?还是这个忒修斯有毛病?他俩站在门口亲密拥抱,这简直像是……简直像是妻子在迎接丈夫回家。

纽特无措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忍耐了一会儿,从忒修斯的怀抱中挣脱开。他正准备开口说话——梅林的裤衩八英尺长,晴天霹雳大闪电。纽特的嘴唇擦过一丝温热。那是因为忒修斯吻了他。

纽特惊呆了。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像是脑子被伏地蝠给吃光了。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忒修斯对他做了什么?忒修斯在干什么?忒修斯为什么这样?

他傻站着不动,忒修斯倒是自然地拿过自己的外套,侧身走向客厅。纽特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忒修斯从客厅走向阳台,又从阳台走向厨房。非常自然,毫无问题——一个令人万分惊恐的事实就这样突兀地摆在了纽特的眼前:他已经找到这个世界的问题所在了。可梅林在上,谁敢相信?连他自己都……他自己都……

纽特绝望地站在门口。他后悔了。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邓布利多,他恐怕也没法再面对现实的忒修斯了——这个古怪世界的问题被他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忒修斯爱上纽特了。纽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纽特究竟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他只知道他马上就要完蛋了。

TBC

无差,反正清明。

1w4+

Summary:相遇不一定有结局,但一定有意义。

他在这里大致生活了一年,偶尔会有些不那么重要的回忆被陆陆续续地想起来,不过他从吴邪那听说了已经完成的使命,因此过往的记忆显得不那么重要,张起灵只把它们当做生活的调剂。

这里的生活平淡。

他跟外界很少有联系,也没有多余的兴趣,每天在阳台发呆、看书,摆弄几株花草,已是他生活的全部。

这天傍晚,他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去厨房随便应付下晚饭,忽然...

这天傍晚,他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去厨房随便应付下晚饭,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张起灵偏头转向窗外,却看见一只鸟有些费力地扇着翅膀从他家窗户飞了进来。

他向来不怕蚊虫,为了夏天时候风进得大一些,屋子没有安装纱窗。

于是这只黑鸟扑腾着飞了进来,精准地降落在卧室里的双人床上,着陆之时还翻了个跟头,在干净整洁的床单上蹭出长长一道血污。

张起灵没能预料到这枚小炮弹的突然袭击,只好推迟自己的晚餐计划。

飞鸟在床上沙哑地嘶鸣着,它不断扇着翅膀,将床单蹭得一片狼藉。张起灵走近过去,发现它浑身伤痕,羽毛原本也不是黑色,只是沾了血迹才让它看起来有点脏。它很虚弱,像是飞了老远,张着嘴急促地喘气,一双乌黑的眼睛也疲惫地眯着。

张起灵捡起来这只鸟,两根手指在它身上来回摸过一遍,确认它身上没有骨折只是外伤后,就拎着飞鸟的两只翅膀走进浴室。

不对劲。

重量不对,寻常体型的活物不会这样轻。

但是眼下这只鸟受了这么多的伤,又这样可怜狼狈,张起灵并不担心它会是什么邪祟,便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

倒是头一次给鸟洗淋浴。一开始水温调得低,而飞鸟的体温要比人类还高一些,它在温水中还冷得止不住地颤抖,低低地叫唤着,紧紧靠着张起灵的手掌,似是要从中汲取些许温度。

会怕冷。张起灵心想,不是寻常死物。

他悄悄地又把水调热,手上清洗的动作也细致了许多。

血水被洗净,露出飞鸟原本青色的羽毛。青蓝色的正羽色泽亮丽,但不防水。青鸟在他跟前抖了抖水,扑棱棱从水里飞起来,跳到镜子前面偏头看。

鸟类的视野与人不同,青鸟似是适应了一会,一直来回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张起灵拿了一条毛巾,从后面包住了青鸟,细细地给它擦干。

青鸟这会儿很听话地任凭摆弄,直到张起灵拿走了毛巾,它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青鸟气得扬起了翅膀,带着怨气地高声鸣叫了一声。

张起灵像是没有察觉哪里不对,不顾青鸟炸毛的样子以及抗议的叫声,又把毛巾盖到了青鸟身上,淡淡说:“去包扎。”

青鸟倒是很能忍痛,它浑身上下都是些细密的小伤口,并不严重,但是在飞行的过程中有些伤口被撕裂开,流了血。它在包扎过程中一声不吭,任凭张起灵把它翻来覆去地折腾。张起灵又给它检查了一遍,确认它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才放开了对它的钳制。

接下来的几天,青鸟就没那么老实了。

它一反第一天的依赖,像是很不情愿呆在张起灵身边。大清早地就在窗边来回飞,还叽叽喳喳地叫,吵得张起灵不得不大早上开窗,在早春的冷空气中吹个透心凉。明明它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却一直扑腾着往外飞。

张起灵并不拦着。他不知道这只突然到访的青鸟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就放任青鸟一次次向窗外飞去。而后见它飞到天边的某一处,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墙挡住,任它怎么挣扎都飞不出那无形的结界。

青鸟也逐渐察觉它不能飞离张起灵太远,象征性地无谓挣扎了几次后,又丧气地飞回张起灵家里。但又并不跟张起灵多亲近,落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频繁地转头看他。

青色飞鸟唯独一双眼睛圆润黑亮,跟张起灵倒像个分明。它并不怕人,眼神里也没有恐惧。于是一人一鸟便经常就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深情对视,直到张起灵放空结束,见它不乱飞了,就走近过去,像拎起一只鸡仔一样,卡着它的翅膀把它提起来,带到客厅重新包扎伤口。

青鸟转头就去啄他的手。

张起灵一开始摸不清它的脾性,以为它不让摸,尽管上药的时候还乖乖听话,但平日碰它两下就要扑棱翅膀,而后两只细脚左右挪挪挪,把自己平移到一边。直到张起灵被啄了几次之后,才晓得要温柔地抱它,不然青鸟真的会飞到高处赌气不下来。

张起灵意外地很喜欢这个小家伙。青鸟身体温热,偶尔有听话的时候会窝在他怀里,发出悦耳的鸣叫,然后懒散地缩成一团,隔着衣服布料向他传递温度。

几天过去,他跟青鸟逐渐熟悉起来,对它的脾气逐渐把握得住,也从实践中学会了一套专门针对青鸟的按摩手法。先顺一顺青鸟光滑柔顺的背羽,当它心情好时,会自动仰躺在他身上,微微展开翅膀,让张起灵用手指去轻挠翅下细腻柔软的绒羽。青鸟的尾羽很长,翅膀流线也很美很有力。以及,胸腹、翅下的羽毛真的很软。

一人一鸟觉得这样不行,相对着“谈判”了一番,张起灵寸步不让,青鸟只好跟着张起灵的作息,早起后落在张起灵的肩膀,一颠一颠地跟他一起出去晨练放风。早上它会困得不行,偏偏张起灵动作幅度大,几次要把它从身上甩出。它在打盹迷蒙之际,还要小心感受外界对它施加的加速度的变化。

后来青鸟学得聪明了,会在晨起极困之时强打精神,拦住张起灵早上穿衣服的动作,飞到衣柜里叼起一件连帽衫的衣角。

聪明的小鸟可以安详地窝在兜帽里,4D享受出门的乐趣。

而张起灵在享受了几天如同大爷遛鸟的乐趣之后,就不得不拦住青鸟,说:“不许在帽子里筑巢。”青鸟这会又像听不懂他的话,偏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他,跳到张起灵面前,发出悦耳的一串鸣叫,把脑袋往张起灵手心里拱。

“啾?”

出卖色相的青鸟成功让张起灵拖着鼓鼓囊囊的帽子上路了。

它不爱吃。

张起灵颇为担心地戳了戳青鸟的头,青鸟后退了几步,仰倒在张起灵新购置的软垫上,尖细的爪子在半空中勾勾挠挠,彻底做一只躺平的鸟。

于是张起灵在与世隔绝大概两个月多后,第一次主动跟吴邪他们联系。

他没有去翻看过年之后吴邪发来的一长串的未读消息,只嘱咐他来的时候带着鸟食。

吴邪跟胖子大约一直等着他的召唤,风风火火地第二天就来了,还拿着10*500g的各种精贵鸟食。

吴邪先前看到了张起灵发送过来的照片,张起灵让他们根据这个照片,给照片里的小鸟找适合它鸟食。他跟胖子讨论半天,去了花鸟鱼虫市场,也没有老板认出来是个什么品种的稀奇鸟。照片里飞鸟身在暗处,羽毛颜色不明显,他从体型上推测是个什么大山雀,但是青鸟从现实里看起来,颜色更鲜丽,线条也比寻常鸟雀优美。吴邪见着很黏张起灵的青鸟,忽然对这情形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没想起来。他跟张起灵打过招呼后,就皱着眉仔细打量着青鸟的体态,回想着是在哪里见过。

胖子也对这青鸟好奇得很,抓了一把鸟食去逗鸟,嘴里嘬嘬嘬,手指还勾引它过来,胖子说:“来,给胖爷说一个招财进宝——”

青鸟就从张起灵肩膀上飞了起来,绕着胖子头顶对他叽叽喳喳地叫。胖子躲闪起来十分不灵便,被青鸟的翅膀扇了好几下。

胖子怒道:“小哥,你这鸟儿是不是骂人呢?”

张起灵淡淡看他一眼。

吴邪太过专注,也没注意到胖子居然言辞粗俗用到小哥身上了。青鸟在半空中看见吴邪盯着他的眼神,又飞去跟吴邪打招呼,落在了吴邪脑袋上。吴邪只觉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到了头顶,很轻。就是这一下让他突然想起来了,他仰头大叫一声:“飞鸟症!”

青鸟因为他的高频声波输出以及大幅度对颈椎不友好的动作,从他头上惊得飞起来,在客厅中转了一圈,扇扇翅膀悠悠回到张起灵的肩膀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了,青鸟在张起灵肩膀上找了个舒服姿势,缩起脚窝在上面,也偏过头瞅他。

吴邪难解地看着青鸟,咽了口水,说:“我见过的,飞鸟症。”

胖子说:“啥?啥飞鸟症?天真你说啥呢?”

吴邪继续道:“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人死后会变成黑鸟,飞到心上人身边。要是那个人三十天内没认出黑鸟是谁,黑鸟就会消失,”吴邪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死者的灵魂就会永远无法解放。”

胖子:“什么黑鸟,你色盲了啊?这不蓝色儿的吗?飞鸟症还有挺多颜色?”

“要是那人自杀,就会变成白鸟。”

“那你说这个怎么回事?”

吴邪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变异了?”

胖子长长地“害”了一声,说:“别胡说了,什么黑鸟白鸟的,这不就小哥养的鸟,哪来什么心上人啊。”

胖子说完觉得说错话,好像是在影射小哥就没有感情似的,虽然他心里的确这样想。他偷摸转动小眼睛去瞅了一眼小哥,好在张起灵一直没什么表情。

胖子圆圆场道:“咳,你说这是飞鸟症,有什么证据吗?”

吴邪说:“我有一个朋友......我见过的,它太轻了,比寻常体型的鸟要轻多了。胖子你不信试试。”

胖子听了以后也有些好奇,脸上扯着笑,面向青鸟道:“哎嘿!乖乖,让我来试试。”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让青鸟避开魔爪,他打断胖子的动作,问道:“怎么救他?”

吴邪说:“只要你认出它是谁,它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复活。”

张起灵闻言低下了头沉思。

张起灵没有怀疑吴邪的话。他早先试探过这鸟的特殊,它实在太轻了,似乎只有羽毛的重量,以及体内封着的一个灵魂。而且自他跟青鸟相处以来,便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想好好待它,可能源于灵魂的互相吸引,可能也带着一些对待有灵性的动物的关爱,不管怎样,它都是特殊的。

他大概真的跟青鸟有什么渊源。

胖子也陷入了沉默。张起灵活得太久了,其间还经历了好几次要命的失忆。若是真有人不长眼喜欢上张起灵,他们也无从得知那会是什么年代的故事。这么多年过去,寻常人的寿命也该走到尽头,若是那样的人化作飞鸟,要让张起灵如何想起。

张起灵不想平白让一个人的灵魂因着不受控的爱情而无法解脱,那也会变成他的枷锁。

他会去找到这个人。

胖子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小哥,这鸟儿到你这来多久了啊?”

青鸟直起身子不赞同地叫了一声。

胖子缩了缩脖子,躲到了一边。也难怪青鸟好像总对他有很大意见,只因为胖子每次喊它的时候语气都很不对劲。

张起灵反手拍了拍青鸟的背羽,答道:“九天。”

三个人在这不大的屋子里住了几天,几乎要把房子翻个底朝天。他们找到很多有年代感的老旧玩意儿,但张起灵的记忆却没有半分的进展。

吴邪瘫倒在唯一有空余的地板上,他的脑子被灰尘卡着几乎转不动。吴邪目光呆滞地看尘埃到处飞,又沉寂下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一切的源头出发,问张起灵:“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张起灵摇摇头。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房子,但他直觉这里是他的家,而且他在这生活过很久。

屋里的布置设施功能齐全,还有一些没有实际应用的装饰摆件,并不像张起灵这样不在乎生活品质的人能置办出来的。

吴邪哦了一声,挠挠头心想,可能是从久住的房东那买来的二手房吧。

这间屋子很有人情味,而且床单被罩这些日常用品都还算新,按张起灵离开十年来算,这里显然是有人在打点着,直到张起灵再次住过来。吴邪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因此错过了一条重要信息。

青鸟全程在旁边颇有兴致地看着,这时忽然鸣叫了一声,展了展翅膀。吴邪看张起灵又拿起了一本古书发呆,就叹口气去摸摸青鸟,低声说:“你不应该帮小哥快点想起来嘛,怎么一点不关心似的。”

青鸟转头啄他。

张起灵也并不确定,他向来觉得有处居所满足生存需要就好,但这里大部分的布置都超出了他的需要。而且他不在意身外之物,买房子这样的事情,他可能也做不出来。

张起灵不记得许多事情,对房间里摆着的古董大都不记得来历。只偶尔会在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说出几个东西自己下斗的时候见过。

吴邪很惊奇,这跟张起灵的人设一点都不相符。他知道张起灵下斗几乎不会拿好东西自己留着。但张起灵很确定之前见过,现在这东西也确实在他家摆着。

吴邪发现了矛盾之处,一瞬间想到了可能是房屋原先的主人,又很快忽略了这个想法,哪有房东还会去倒斗的。他想不通其间的原因,不过这也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于是吴邪也不再细想,继续爬起来,逼着张起灵想想想,从蛛丝马迹中琢磨张起灵有可能的“追求者”。

胖子很快就在贵重的古董里迷失自我,无暇给迷失的吴邪指明方向。他听见吴邪又叹了一口气,他就摸了摸花瓶精妙的瓷釉,咂咂嘴拽文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吴邪从他背后踢他屁股,说:“什么生生死死的,快去把床下的大箱子拽出来。”

胖子嗷了一声,护好了怀里的陶瓷,故作感叹说:“天真你这就是不信命了——”

张起灵恰好从这起身,说:“不用。”

他之前收拾家的时候有打开看过那个箱子,陈旧的箱子里存放着是一些更私人的东西,像是谁的赠礼。落灰的物件、腐朽的气息,他回忆了许久也没有想起来半分,这令他有些失落,于是他没再打开它。

也许是上一任租客没带走的记忆,他这样想。

吴邪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收拾一面墙的书架。在抽出一本书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封信,吴邪捡起来看了看,薄薄的信封上只用德语抄了一段话。他看不懂,就顺手递给了要离开的张起灵。

大概这封信未曾被寄出,信封上没有写明地址跟收信人。信封的表面泛黄起了毛边,钢笔的墨迹也零星残存。

是卡夫卡的诗句。

我们就好像雪中的树干,看起来光滑地平放在地面上,只要你轻轻碰一下我们就会滚到一边。

不,你无法这样做,我们紧紧地和地面连在一起。

但,甚至这也只是表面现象。

这是很丧气很消极的一番话。张起灵拆开信封,发现里面却是空的。

吴邪见他对着个空信封发呆,就来问他这段话这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让他想起什么。

张起灵摇摇头,也没有把这句话翻译给他听。

青鸟躺倒在枕头上窝了半天,这时凑巧叽喳叫了一声。张起灵拿着信封,起身捡起躺平的鸟,带出去喂食。

吴邪看着张起灵出去的背影,忽然摸了摸下巴,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他想,张起灵应该不是会对别人过分上心的人,尤其这个目前未知来历的青鸟还在惦记着他呢,小哥会不会对它太友好了一点。

他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了心声,胖子沉醉地抚着瓷器,听见后又把它放回原处。他刚从花瓶上参悟佛法奥妙,这时正好该找个人秀上一秀,他走过来拍了拍吴邪的肩,晃着脑袋说:“小天真,这你不懂了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就是说缘啊分啊都是虚的,无常变幻,不可捉摸。你看小哥,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情这样上心过,你得用进步的思想进步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要被束缚。”

吴邪听不懂他的长篇大论,截住他的话:“那你怎么看?”

胖子神秘兮兮地凑近过来:“小哥跟那鸟人绝对有一腿。”

吴邪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洗去胖子大胆开麦在他脑子里留下的深刻印象。距离青鸟的出现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吴邪明显地焦急起来,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一处,把屋子里的书籍、古董甚至摆在床头的闹钟都问了一遍来历。张起灵记忆不全,有时只会在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却不能分清是何时何地,同行的人是男是女。

张起灵看着吴邪手里抱着红头巾的黄色母鸡闹钟,叹了一口气,说:“吴邪。”

吴邪动了动嘴唇,知道再这样他就要提前疯球了。

胖子提议到:“不如去问问花儿爷?”

吴邪说:“找他?小花知道的不会比咱们更多了吧。”

胖子哎了一声,说:“他有钱——不不不,他人脉广,说不定能问到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而且,就算他不知道,但黑瞎子跟咱瓶仔渊源可深嘞。”

吴邪想想也是,之前以为张起灵拒绝让更多人知道这事,现在看来好像他并不在意。旧相识知道的肯定要多一些。他记得上次见面时两人似乎寒暄了一番,后来大概是因为别人的插嘴才结束了短暂的交谈。

吴邪就继续给解雨臣发视频。

张起灵全程不发一言。他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却无法对两人的提议不关心。他跟黑瞎子确实认识了很多年,这几日被逼着回忆时偶尔会有关于他的片段出现,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都是不远不近。他想起来的不多,归结得也主观。

他忽然想起来上次跟他仓促的见面。

那时大概是去年中秋,吴邪攒了个局,把几个人都叫过去聚在一起吃晚饭。吴邪这几年愈发注重联络感情,尤其是中秋这样团圆的节日。

他也邀请了黑瞎子。黑瞎子原先说有个活儿走不开,中秋那天却按时到了,打过招呼后就往包间里面走。他似乎还带了朵玫瑰花,藏在手掌跟袖口之间。

那时已临近黄昏,娇嫩的玫瑰却依旧新鲜,花枝外包着一层单薄的塑料包装纸。

张起灵见他进来,淡淡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眼神,余光却没错过他手腕边娇艳的红。

黑瞎子被他无视了也不生气,笑了笑就走到他身边座位。吴邪跟胖子在忙活点菜,解雨臣在玩手机,不经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忙活。

张起灵点点头。后来黑瞎子好像又扯了几个话题,张起灵记不清他是如何回应,只记得黑瞎子的语气也变得平淡寻常,好像一种潜匿的情感倏地出现又悄悄消失。之后黑瞎子就被胖子叫走,去选今晚喝什么酒。

黑瞎子藏的那枝玫瑰起起落落,几次要从袖口抽出来,最后还是被他折了枝,放进胸口的口袋里。

黑瞎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而面对其他人好奇的目光时,他也只调笑说是门口服务员送的,还顺带贬低了一下吴邪等人的魅力。

吴邪翻了个白眼,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柔嫩的玫瑰在口袋里挣扎反折,花瓣上留下深红的折痕。

那应该只是一番平常的谈话以及普通的聚餐,张起灵虽想不起具体的谈话内容,却对那晚错错落落的心情记忆深刻,他察觉到似乎别有些含蓄内敛的情感被克制被遮蔽了,他频繁去观察黑瞎子,那人却借着墨镜的遮挡没有回应他隐秘的期待。

青鸟对他的出神有所觉察,一跳一跳地蹦到他腿上,啄了啄他的领口。张起灵垂下目光,自然地弯起手臂环抱住青鸟,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毛。

那边视频接通,胖子大喊了一声:“花爷!”青鸟灵活地伸脖子去看,又被张起灵按回到他身上继续撸。

胖子问:“花儿爷,知道瞎子在哪吗?”吴邪没有错过解雨臣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但又立即恢复,答道:“找他有什么事吗?”

胖子说:“没别的,就找他问问小哥以前的事。”

胖子没想到他这次不讲情面,急忙叫住他:“别挂别挂,让天真跟你说。”

解雨臣看见屏幕里挤着的两张脸,皱了皱眉,看在发小的面子上,让他一句话解释清楚。

吴邪临危受命,在脑中组织了一下,一句话不加标点符号地快速说完:“有人得了飞鸟症缠上小哥了我们要找出那个人是谁。”

解雨臣这才有了兴致,挑了挑眉,扬起下巴示意他展开讲讲。

吴邪得了命令,就开始给他介绍飞鸟症的事情。

解雨臣听后沉默了一会,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吴邪没有听清,解雨臣就转移了话题,说:“你们来一趟北京,带上那只鸟,我有事情当面跟你们说。”

说完就挂了视频。

吴邪跟胖子相视一眼,胖子忽然一拍脑门,说:“哎呀,忘记问他瞎子的事了。”

吴邪也说:“小花好像有什么在瞒着我们。害,我们去收拾一下吧,去了他就告诉我们了。”

青鸟终于从张起灵手里挣扎着跌出来,扇着翅膀飞到了手机面前,发出一串生气的叫声,对着已经挂了视频的手机屏幕猛力地啄,还不甘心地抬起爪子挠,可惜没在屏幕上留下任何印记。

张起灵不知道青鸟这是又在做什么,看见吴邪求助的目光,他伸出手捞起来飞鸟,手指卡在它的翅膀下,把鸟翻过身托着肚子运走。

青鸟姿态屈辱,挥挥翅膀悲鸣一声,放弃了挣扎。

等他们到了北京,又过去了一天。吴邪之前在视频里没有发现,解雨臣最近瘦了很多,眼眶下带着乌青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解雨臣没有回应吴邪的问候,带他们来到他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前敲敲打打,调出来一段视频。

“先看看这个。”解雨臣说着,从屏幕前退开,抱着肩在倚在办公桌的一边。

三个人围在电脑前面看。

是一段监控视频,录制的是一间单人病房。床头摆放着许多医疗器械,多根导线导管从那里延伸出来,连在病床上沉睡着的病人身上。

吴邪恍然。黑瞎子向来戴着墨镜,摘了墨镜后竟让人感到陌生。黑瞎子脸颊凹陷、颧骨突出,面色苍白得似乎要跟白色床单融为一体。

吴邪转过头要去询问发生了什么,而解雨臣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继续看。

视频是被剪辑过的,跳过了一段内容,下一幕出现的景象是解雨臣坐在病床边,侧着身听黑瞎子讲话。解雨臣对他点头,又想起黑瞎子如今已彻底失明,就答应了一句。

病床上的人无力地笑了笑,偏过了头。

视频到这里噪点突然变得很大,图像开始变得模糊。之后的景象让人匪夷所思,安静的病房里忽然起了狂风,以那张小小的病床为中心,聚集起黑色的风暴。解雨臣用胳膊挡住眼睛,被风刃割得不住后退。

画面剧烈地震动几下。虽然监控视频没有声音,但几人都能感受到当时的那种压迫以及狂风的呼啸。黑色的风刃逐渐向中央收拢,病床上的被褥被撕裂,黑瞎子的身体晃悠悠地飘浮起来。

解雨臣不顾身上的伤口,费力往中间去。

一瞬间,风停了,黑色风刃凝滞了一秒,便极快地向黑瞎子身上汇聚。解雨臣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反弹,摔到了墙边。

而病床上的黑瞎子被风球包裹住,消失在其中。病房中央黑色的光芒逐渐收敛,最后汇聚成一只纯黑的飞鸟。

飞鸟还很不稳定,在病床上挥动翅膀,发出痛苦的尖锐叫声。它的羽毛从根部开始逐渐褪色,由纯黑转为深蓝,羽色几经褪变,最后停止在青色。飞鸟扬了扬翅膀,仰头高声鸣叫,它撞碎了玻璃,朝外面飞去。

视频到此结束。

吴邪跟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张起灵依旧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青鸟。

吴邪率先缓过神来,开口道:“所以说——青鸟其实是黑瞎子变的?”

青鸟扑腾扑腾翅膀,立在张起灵肩头,颇为骄傲地扬头叫了一声。

解雨臣去关闭视频,清理了电脑的记录,转身对他们说:“如你所见,这青鸟是黑瞎子变的。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能明面上查。原来是飞鸟症。”

解雨臣语气平稳,说完还淡淡看了一眼张起灵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看青鸟。

吴邪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迟疑说:“那,问题就解决了?小哥,你快叫他一声,瞎子就变回来了。”

青鸟飞到他的手指上,依旧十分轻盈,几乎让他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张起灵注视着它,缓缓开口道:“瞎?”

青鸟偏了偏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室内落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胖子戳了戳吴邪,问道:“你确定这真是纯种的飞鸟症?”

吴邪回怼过去:“你还从哪见过这么轻的鸟?但是怎么会没有变化?”

解雨臣偏开了目光,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青鸟好像也并不在意有没有变化,颇有灵性地转转头贴了贴张起灵。

张起灵罕见地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厌弃的情绪。他没有说什么,只带着青鸟出去了。

张起灵对北京这一片还算熟悉。尽管又新起了许多高楼建筑,但街道走向大致布局都没变。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走,来到了印象里的公园。

工作日里公园的行人不多,大都是些老头老太太相伴着散步。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迟,迎春樱花开过又落,光秃秃的树丫上刚刚冒出新绿的树叶。草坪里工人铺上新的草皮,鲜艳浓烈的绿在新一股寒潮中瑟瑟发抖。

他是来过这里的,很久很久之前,跟黑瞎子一起。那时也是春天,绿化还不及现下这样规整,茸茸青草刚刚冒绿,草坪里种着一丛又一丛的丁香,繁茂的一簇簇丁香散发着淡雅的花香。后来天下起了雨,两人同躲在一件外套下往长廊那里跑。春雨虽不大,但依旧带着寒意,两个身体素质那样好的人,却跑得并不快,大致是在感受那种情趣。

等他们到了长廊,那里已经聚了很多人,向外张望着看雨什么时候停。两个人躲在人群中,黑瞎子悄悄勾起他的手。

张起灵没有找到当年的那处凉亭,便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他依旧两手抱着青鸟,像是怕它会受风感到寒冷。事实上青鸟的体温很高,暖意从柔软的绒羽中传递出来,温暖张起灵被料峭春风吹过的手掌。

青鸟困难地从张起灵紧密包围住的手掌里翻个身,清声鸣叫了一声,唤回他的神。

张起灵注视着它,眼神里带着复杂跟困惑,拇指轻轻抚过青鸟的头,问道:“你真是黑瞎子?”

青鸟长长地唤了一声,大幅度地上下点头。

“为什么……”变不回来?

青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它的眼睛黑而圆润,目光纯粹。

而现在这只青鸟,却直截了当地坦白了黑瞎子的心意。

他是黑瞎子的心上人。

察觉到这点的张起灵突然顿住了。没有人告诉他要怎样去接受一个人的爱。也许曾经有过,也许正是黑瞎子以另一种与现在不同的身份陪在他身旁。但他忘了,全都忘了。他的记忆被分割成碎片,让他生存必备的技能被深深刻印在骨子里,而其他记忆被存放在并不重要的区域,每次被格盘后这部分记忆都会再次清空,不论是他多么想要记住的过往。张起灵在面对黑瞎子这样直白的心意面前,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短暂地忘记了黑瞎子没有变成青鸟的现实。

青鸟看见他眼神里的动摇,清脆地鸣叫一声,语调婉转悠扬,翅膀也连带着扇动起来,像是在努力地跨越物种隔阂跟他沟通说话。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伸出手去抱他。奈何现在青鸟体型太小,跟他肌肉记忆相差太远。张起灵收拢了怀抱,下巴轻轻抵在青鸟的头上。

他听懂了黑瞎子的意思,才反射性想要打断他——他不在乎张起灵对他有没有情感的反馈,他爱就爱得洒脱,就算——就算张起灵一次又一次忘记了他。

黑瞎子没那么想让张起灵想起来他是谁。或者说,自他死亡后化作青鸟,他就没想从张起灵这得到重生的机会。他活得太久了,再大的缺憾与惋惜都被稀释在漫长的一生里显得微不足道。张起灵于他,是过往的一段比肩同行,一段情感交互。两个被命运折腾又不肯服输的人相伴走过那一段路,到了路口就分开,对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尤其张起灵的脑袋还不灵光,走着走着就忘了。忘了便忘了,偏偏还要去溯回往事追寻过去。他从迷途中把这人寻回过几次,如今他的路走到了尽头,余下的路,还要他一个人走。

临终之时他对解雨臣交待,大致是嘱咐他不要把他死亡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张起灵。

不要再想起来了,忘记就忘记吧。

他对自己很残忍,死去了的就不要再占着活人的念想了。何况张起灵个木头脑袋,让他知道却又想不起多么烦扰。

如果要爱就爱得有声有色,要走就走得无牵无挂。他自认为做得很完善了,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一个重生的机会。他被迫来到张起灵身边,却并不争取复活,他只想瞒着这一切,顺其自然地等一切都结束。

所以他一开始拒绝在张起灵身边久留,而后发现无法离张起灵太远。他看着张起灵一个人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软。他泄气了一阵,又很坦然地接受了命运对他的捉弄。

命运大多时候待他俩不公,两个可怜人也没必要互相折磨自寻没趣。

一人一鸟相处起来倒也是另一种和谐。他活着的时候很少跟张起灵这样安静地相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拉着张起灵一起坠入俗世红尘,像寻常人一样普通地感受烟火气息。

黑瞎子在安静地等待最后一天的到来。

被吴邪认出来却是始料未及的。之后吴邪拉着铁三角在他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他也没吱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翻出好多老物件,让他尘封的回忆也重见天日。

有一些古董是他俩淘的,有一些小东西是他觉着好看、有趣,就随心买了送给张起灵。张起灵把它们收在一起,连同他的记忆,一同锁在陈旧的楠木箱子里。张起灵被逼着回忆的样子着实有趣,比他记忆里的张起灵都生动许多。

他静静看着,实在觉得没什么可放不下的。

青鸟挥动翅膀,扬起一阵灰尘。

他真的放得下。

他自化成青鸟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不属于飞鸟症中的黑白两种颜色,他的特殊,源于张起灵的遗忘。

张起灵这样轻轻抱了他一会,身体在早春的乍暖还寒之中泛起冷意。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碎片,却无法系统地将它们联系在一起,记忆如同镜花水月难以琢磨。

张起灵忽然感到心痛难忍,胸腔里蔓延着一种酸涩胀痛的苦楚。大概是为了这人过去热烈的爱,或者是因为他现在连救他都做不到。

青鸟被他围在臂弯,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寒冷,却精准地发觉张起灵内心的空寂与悲伤。

吴邪接了消息就很不赞同地想要反驳回去,却被解雨臣拦下。解雨臣拍了拍吴邪的肩膀说:“他俩的事,让他俩自己解决去吧。”吴邪张了张嘴,却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解雨臣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话。他想,黑瞎子交给他要保守秘密的任务,自他变成青鸟那一刻起就失败了。他大致能想到黑瞎子没有变过来的原因。不过看这吴邪跟胖子这样担心那两人的情况来看,还是先不要说了。

张起灵默默整理着被翻找后没有收拾的凌乱房间,忽然想起那日见到的空信封。黑瞎子是绝不会平白留着一个空信封的。他模糊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张起灵转过头,一只手捏住了青鸟的翅羽,轻轻扯了扯,一边说:“信。”

青鸟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它向后扬起头,发出像口哨一般悠扬的鸣叫。

它在说它不知道。

张起灵没有松手,另一只手也覆过来,轻轻抚着它的脑袋,继续说道:“那封信,在哪?”

青鸟扇了扇翅膀就要走,却因被他揪住羽毛而动弹不得。张起灵的手掌就顺着它的姿势伸到翅下,两手合拢,贴伏在青鸟温热的体侧。他轻轻弯曲指节,指腹轻柔缓慢地给它按摩揉捏。

青鸟很快就绷不住,颤抖了几下就服帖地倒在他手心里,快活地扇着翅膀,发出愉悦的叫声。

张起灵忽然停下了动作,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它:“去找。”

青鸟犹豫地贴近他停下动作的手指,一下一下往上蹭。张起灵看着它的动作,似乎轻笑了一下,他抱着青鸟靠近,脸颊贴在青鸟旁边,低声说了一句:“乖。”

青鸟终于彻底瘫软在张起灵手上,任他把自己抱到了书架旁边,而后它听话地起身,在书架不起眼的角落落脚,啄出了信纸的一角。

张起灵低头亲了口听话的小鸟,把它抱在怀里。信纸陈旧得快要破碎了,他小心地取出,展开来看。

青鸟懊悔着受了他的蛊惑,但张起灵一只手拿着信,一只手抱着它,青鸟看不见张起灵阅读这封信时的表情。它努力想了想那封信的内容,奈何实在太久远了,饶是他记性比张起灵好,也不记得更详细的。它索性就倒在他怀里安然接受的抚摸。

张起灵看了很久,青鸟在他怀里已经昏昏欲睡。

尽管有些地方字迹模糊辨别不清,但不难理解这封信的含意。

是一封道别信,或者说,是一封诀别信。

是黑瞎子早些年前,见到前路生死未卜的时候对张起灵的告别。书信的遣词很讲究,明明是诀别却不露悲意,言辞之中又流露出那人的情真意切。后来张起灵失忆了,他的告别戛然而止,这封信也不了了之。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曾经的感情都是真的,相遇不一定有结局,但一定有意义。就算终有一别,不辜负相遇。”

“——挚爱。”

他见到了这个词。

这封信犹如千钧重,压得他喘不上气。

青鸟忽然从陶醉中惊醒,翻个身衔走了薄而脆的信纸。

吴邪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回去做了什么,一连几天都没有他们的消息,眼看着一个月的期限临近末尾,张起灵还手机关机,解雨臣也拦着他不让他们过去找人。吴邪急得团团转,解雨臣拉住吴邪说:“小邪,我答应过瞎子。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帮不了他,瞎子......很早就做了决定。”

“可是——”可是他们都是过命的兄弟,吴邪难以接受让黑瞎子就这样死掉。

解雨臣沉默了许久,只说道:“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张起灵确实从记忆深处翻找到许多碎片,但没有更多的了。

黄昏时分,张起灵抱着青鸟安静地在阳台前看夕阳,太阳西沉,最后的余晖慷慨地洒满半边天。

张起灵低头说:“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青鸟在他怀里窝着,轻轻鸣叫一声,却在眺望远方的太阳。

张起灵沉默了,轻声道:“可不可以——变回来?”

酸楚的痛苦揉捏着他的心脏,他再次张口,似是哀求:“变回来,好不好?”

这次轮到青鸟沉默了。

到如今,他们都心知肚明黑瞎子没有变回来的原因。

飞鸟症的解法,是让心上人“认出”飞鸟的原身是谁,可是张起灵不记得,回忆起的碎片根本拼凑不全一个完整的人。黑瞎子没有成为黑白两色之一,而成了最特殊的存在。

这已经是最后的最后了。

青鸟在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张开翅膀。青色的身影逐渐散落成片片羽毛,轻盈地飘浮在半空中,像是组成了一个带着翅膀的人。

张起灵见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是黑瞎子。他的面容并不清晰,表情却好像十分温柔。

黑瞎子抬起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他低着头靠近,像是要留下一个吻。却又在临近时停下,不舍地用拇指抹了一下他的嘴唇。

张起灵见到虚影的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却还是永恒的温柔。

他听见黑瞎子虚无的声音:“别怕。”

飘舞着的绒羽闪动着变暗,他听见黑瞎子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再见啦——”

“挚爱。”

在青鸟最后一声啼鸣声中,青莹莹的羽毛发出最后的光亮,羽毛刹那间四散开来,人影也消散不见。

青鸟不传云外信,百年相忘空悠悠。

张起灵试着伸出手去接一片羽毛,落入手中却立刻化为青茫茫的萤火光点,跳跃在手掌间,又很快熄灭。

楼下的丁香开得繁盛,香气绵延不绝,飘到阳台,又散到天边。

青鸟终于在丁香花的馥郁香气中消散,飞羽漫天,什么都没留下。

此刻对张起灵来说宁静得近乎异常,他不断回想着那个瞬间,直至永恒刻印在心中。

黄昏终有尽时。

阳光退出屋子,退得那么慢,其间还有多次停顿,如同一种哽咽。

长文不易,留评嘛~

黑瞎子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和路灯的光线混合在一起,被雨水砸成模糊的一团。

良久他笑了笑,拉上窗帘转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想着家里多了个在做作业的小鬼,很自觉地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

没什么精彩的节目,他抽着烟看着个情感节目边看边对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展开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勉强也算是津津有味。

节目结束后拿出手机翻翻没收到新的任务,心情便更加的放松了,拿着遥控器打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好看的节目,索性关掉了电视站起来把早就洗好的衣服抱到阳台去晾起来。

晾到内裤的时候想到张起灵问他有没有内裤时局促的样子,黑瞎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果然啊,跟年轻人待在一起连心都...

果然啊,跟年轻人待在一起连心都容易年轻起来。

把这些杂务搞定,黑瞎子才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到卧室去,门一开就看见张起灵抬起头看了过来。

“不用管我,你继续。”黑瞎子摆了摆手,张起灵就很听话地低下了头去继续写着作业。

从衣柜里找了床被子出来放到床上,然后拿了睡衣去洗澡,回来凑到张起灵身边看了一眼。

那孩子的坐姿很端正,做作业的时候也十分认真,他说别管他,张起灵就老老实实地没再抬过头,认认真真地计算书写,偶尔停下来思考一阵或是翻翻书。

他决定不去打扰,看了一眼后便抽身靠床边休息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起灵才合上练习册,把笔袋和所有的书本归拢,关掉台灯站起来,看着床上懒洋洋靠着玩打火机的黑瞎子,半天也不知道该走过去还是干什么好。

“我这儿就一间是卧室,咱们一起睡。”黑瞎子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顺便把被子展开,“过来的时候顺便把灯关了。”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还是关掉灯走了过去。

忽然的黑暗让眼睛有些不适应,但下一瞬视野便亮了起来,却是黑瞎子开了床头灯。

黑瞎子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张起灵已经脱掉鞋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灯我留着,夜里你要去上洗手间直接去就是。”黑瞎子看张起灵微微点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不免又笑了起来,“你可以放心睡,我不会对未成年人做什么的。”

张起灵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好了,快睡吧,你明天还要去上课呢。”黑瞎子给自己盖上被子,背过身去睡。

张起灵缩在被子里看着黑瞎子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又睁开,伸手按灭了床头灯。

听到开关声黑瞎子睁开眼,黑暗中张起灵背对着他蜷着身子,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这样的背影让人忍不住想要搂上去。

他不会对未成年做什么的,这是底线。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跟人相处并不是强项,和陌生人同床共枕更是难以入眠,黑瞎子就处在这样的状况中。

职业素养让他因身边人的呼吸声而保持着警惕,紧绷着神经怎么都无法入睡。

回头看看,发现张起灵并没有醒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翻过了身抱住了自己,笼罩在月光里的手臂上有几条还很新的伤痕,黑瞎子又看了眼还亮着的手机,最后躺了回来,看着屏幕终于显示了一条未接来电后黑下去。

手机没再亮过。

摸了

(极限一小时制作画的很潦草见谅----)

情人节速摸小短篇,带佐情人节快乐

四战,圆我一梦。

秽土转生解除了。不过,重归净土之人,并非是那些被药师兜带来战场、已经被鼬和佐助解开术式的那些,而是被佐助带回现世的初至四代火影。佐助拒绝了大蛇丸的陪同,当场解散了鹰小队,并告知重吾和水月远离战场,最好去到遥远的、连忍者都不再存在的地方生活。

“这件事,我会在见到香燐之后对她传达。”

随后他转身奔赴战场,街道的景色、村子里的楼房、草木河流,天与地,一切都在佐助前行的过程中化作浮光掠影。他的脑海里还清晰留存着解除术式那一刻,千手扉间愤怒的面孔。身躯逐渐消散、再无法影响现实半分的他怒骂着宇智波的丑恶,这一次连柱间也不再反驳,他用几乎...

随后他转身奔赴战场,街道的景色、村子里的楼房、草木河流,天与地,一切都在佐助前行的过程中化作浮光掠影。他的脑海里还清晰留存着解除术式那一刻,千手扉间愤怒的面孔。身躯逐渐消散、再无法影响现实半分的他怒骂着宇智波的丑恶,这一次连柱间也不再反驳,他用几乎在颤抖的嗓音问佐助“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许是对宇智波被屠族一事抱有愧疚,在佐助幼时格外照顾他的三代爷爷猿飞日斩说:“佐助,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鸣人的父亲,作为残魂曾见证过自己儿子与眼前少年长久纠缠的四代火影波风水门说:“如果你和鸣人联手,或许可以真正地达成和平,你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和挚友为敌吗?”

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无权无势、没有力量的人,没有和强者商谈的资格。在本就不平等的情况下主张和平共处,只是一种对弱者的持续剥削。如果你弱小,你的哭喊不过就是他人眼中轻而易举就能镇压的无理取闹;可如果你变强了,你强大到被他人所忌惮,那么哪怕你只是举起拳头,他人也会平和甚至谦卑地向你问询不出拳的条件。

儿时的佐助过于天真、无知、孱弱不堪,所以他任人宰割,没有人问他的意见,在意他的感受,而现在不同于以往。一句一句谩骂、指责、规劝,在他一点点变强的旅途中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他已经听腻了。

这些话,他们为什么不对曾经想要夺回自己权利和荣耀的宇智波说?为什么不对无辜的宇智波百姓说?为什么——不对他的哥哥说?

回想起他们回答的每一句话,他们的所有态度,再比对兄长对木叶的归属感,还有无怨无悔的意志……佐助只觉得脊背发凉。

无止境的异类歧视,没有人觉得牺牲个体有什么不对,他们将灭人欲视作光荣的火之意志,将剥夺人权、党同伐异、向下压迫视作忍者的理所当然,以屠杀数量评判英雄,哥哥……屈从,只会让他人得寸进尺,更肆无忌惮地吮吸你的鲜血,这里根本没有你想要的黎明。

我反对战争,但我也不惧怕战争。这是忍者自己的罪孽,如果在这里退让,宇智波的真相就会被彻底掩埋,你会始终活在唾骂之中……哥哥,“暗中自我奉献的忍者”本就不该存在。

我永远不会原谅。

疾驰时掀起的狂风将佐助的漆黑斗篷吹得翻飞,他腰间配刀,如天空中划过的惊雷那般劈入如火如荼的战场。

他听到他的同期忍者们发出惊呼,除了鸣人面上充满喜悦,其他无一例外都写满了惊疑与防备。这样就好。他忽略身边所有诸如“你有什么目的”、“你是敌是友”的质问,扫视周边,寻找那个姑且算得上是同谋者的身影。

“佐助,眼睛如何。”

和印象里的声音不同,没有之前那么低沉,有些沙哑,佐助顺着那道问候望去,望见高处的黄土山崖,没有面具的男人一袭藏青色族袍,白色封腰,漆黑手套——是斑吗,不像是“宇智波斑”,果然是假身份?

佐助在心里暗暗冷笑,那家伙没对他交底,而自己也没拿他当同伴,不过,在选择了立场的战场上,缺乏信任并不可取,所以,一定程度的信任,也是相互利用赚取个人利益的必备条件。

他没回答面具男阿飞的关心,反问:“为什么不叫我。”

“你想拉拢我?”佐助单刀直入。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理解我。”阿飞说。

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话,就仿佛将忍者联军们隔绝在无法互相触碰的异时空。佐助早便清楚阿飞选择他自有用意,实力大概是其次,他知道自己在万花筒的使用上只是雏鸟,否则也不至于三两战就差点瞎了眼睛——佐助自信高傲却不自大,在力量和阅历上弱于这个能够扮演宇智波斑的家伙算不上丢失尊严,那个男人选择自己,或许很可能是共鸣。

他的重要之人也曾被夺走吗?

佐助看着高处的阿飞开口:“不怕我背叛你吗。敌人的战力里加上一双永恒万花筒写轮眼,你会感到棘手吧。”

阿飞笑了一声,像是对佐助的提问毫不在意,甚至对此颇为赞赏:“秽土转生被解除就出自你的手笔吧,你见到鼬了?”

一句话打在忍者联军的耳朵里,犹如一记重击。秽土转生,是佐助君解除的……?春野樱情不自禁燃起了喜意,旋即又紧张地将这种私人情绪压了下去。现在佐助的态度十分不明确,就算是“友”,再一次背叛的可能性也很高。春野樱不像从始至终都相信佐助的鸣人,她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她不知道早已陌生的佐助在接下来会出现怎样的举动。——喜欢佐助多年的春野樱都如此动摇,何况身旁的同期忍。他们呼唤着让佐助速速给予解释,保持着高度警戒,甚至在佐助垂眼后、又重新抬头看向阿飞的动作中,全员都绷紧肌肉,蓄势待发,生怕他发起突如其来的进攻。

信不信任不重要,态度是怎样也无所谓,彼此之间早就不是同伴了。对此,佐助不予理会,他专注地回答了阿飞的问题:“啊,在那之后,我去见了前代火影。”

“是吗,都说了些什么?”阿飞道。

“他们、还有鼬,立场和你截然相反。不过……虽然谈到立场,我却也没探究过你对忍者、忍村,还有和平的认知概念。”佐助解开长袍收起,露出衣服后清晰的一枚宇智波团扇家纹。眼下的他就似是阿飞多年老友,正盘膝坐在软垫上悠闲地品尝煎茶。

“有机会告诉我吧,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这一次,阿飞不再是从鼻腔里哼出轻嗤般的笑音,而是张口笑出声来:“哈,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我,还是鼬?”

他分明知晓答案,却要借这一致命提问,给予那些巴望着佐助能回归的忍者联军重磅一击。

“佐助,别听他的!!”是鸣人的怒吼。

“别被蛊惑!”是卡卡西。

“佐助君,那是敌人!!”是樱。

很多人在呼唤佐助。他们用尽全力,声嘶力竭,他们拼了命不让他堕向深渊。可佐助听不见。他觉得自己和那边的人分隔开了,分别站立在彼与岸的两侧,他们走不进他心里,他也没打算对他们打开门窗。他看得见对岸那边他们的嘴在动,他们正在对着一扇玻璃墙狂敲不止,迫切地喊着“佐助、佐助”,希望他出来,仿佛他正待在什么无人能忍受其折磨的十八层地狱,承受剥骨拔舌之痛。

是吗,是这样啊。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悔过,什么是堕落?那一道道叫着他名字的声音,那一个个不愿他投敌的、过去的同伴,到底有没有一刻想过他需要什么?又是否有过半分询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欲念、倾听他诉说的耐心?

我们从始至终就不是一路人,你们那里于我而言才是地狱。

阿飞自上而下对他伸出了手,像是一场盛宴的共舞邀请:“佐助,到我身边来。”

不仅是忍者联军,他还需要佐助作为自己对付斑的助力。虽不认为雏鹰能成大事,但他比谁都理解佐助的恨与执念。

佐助毫不犹豫地跃上断崖,风扬起他的头发,吹过他的衣摆,将他的答案和背影,留给下方的所有人。他的身形掠过那皮质的黑色手套,与阿飞飞身交错,接着再转过身,与之并肩而立。

“木叶的人我来杀。”佐助说。

“木叶的队伍拆散了,联军有自己的阵型,我们联手。不过,鸣人可以如你所愿留给你,卡卡西我来解决。”在探清了丑陋的世界本源后,将疲倦和绝望化成憎恨,再将憎恨转变为力量,那就是最后的宇智波。阿飞站立在高处,看着底下渺小如蚁,被时代支配、被痛苦侵蚀却还一无所知的众生,轻轻开口:“我们各自了断过去吧,佐助,为了未来。”

“你的计划是什么?”佐助问道。

“无限月读,等斑过来之后再解释。”阿飞说。

佐助偏头看带土,他盯着带土的脸,那里满是扭曲伤疤,像是被摧毁又重塑一般;然后他看向带土的眼睛,一只万花筒,一只轮回眼,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神太熟悉,就如同他在河边垂首时,从水面上捕捉到的倒影。

佐助突然感叹似的开口:“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啊。”

“阿飞……不。你叫什么名字?”

带土沉默下来,他想说自己没有名字,是谁也不重要,但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念出了那个自己早已和过往一同埋葬的姓名。这是回馈,佐助,我优秀的同胞,你做了个好选择。名字既然无所谓,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和这张毁坏的真容一起,当做对你的奖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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