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检察长一边对坐在办公桌前的牙琉说话,一边敲打着电脑键盘。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台方方正正的机器,黑色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各种看不懂的绿色数字,看起来正处于工作状态。
“由于最近局里接连发生的情报泄露事件,经组织讨论决议,要对检查局所有成员进行集体测谎,好查出内鬼。”御剑说到,“你明白的,只是例行公事。”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们每个人都抓来下一盘逻辑象棋。”牙琉嗤笑一声。
“理论上可行,但太麻烦了。”御剑看向桌上的机器,“测谎仪能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
“理论上可行,但太麻烦了。”御剑看向桌上的机器,“测谎仪能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
“了解,只要别问我诸如‘初吻是在什么时候没的’之类的问题就成。”牙琉说到,回想起刚才进局长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柳弓彦那家伙带着要哭的表情从里面走出来的模样。
“那么,需要给我接上什么线路吗?”他问。
“过去的设备才需要那个。”御剑看向面前的银色盒子,“这是最新款的测谎仪,它会通过红外线与热感等技术自动分析受试者说话时的生理状态,从而判断是否撒谎,FBI内部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全面使用这款新设备了。”
“也就是说我只需要说话就行?”
“是的,让我们先调试一下设备。”御剑说,“先说几句明显的谎话。”
“现在是晚上。”
“哔哔!”测谎仪发出了一声鸣叫。
“太阳从西边升起。”
“哔哔!”
“我不喜欢皇后乐队的歌。”
“开玩笑,我超爱的。”牙琉笑道。
“现在,说几句真话。”御剑说到。
“我没有女朋友。”
测谎仪没有发出声音。
“出故障了?”御剑有些疑惑地拍了拍机器,“为什么不响?”
“为什么要响?”牙琉不解。
“好了,让我们正式开始吧。”御剑决定结束这没营养的对话,“牙琉检察官,你前天下午2点到5点之间,都在什么地方?”
“在局里。”
“这期间你都在做些什么?”
“当然是在办公。”
“好吧,在摸鱼……”
“能说得具体点吗?”
“呃……我在玩游戏。”
“好吧,其实是在和一位朋友聊天。”
“嘿!他真的只是我的朋友而已!”牙琉对着测谎仪喊到。
“牙琉检察官。”御剑用眼神提醒对方的失态,“我们在办正经事,希望你能实话实话。”
“好吧好吧……”牙琉气馁地说到,“其实是……男朋友。”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没有……”
“没错,是没有‘女朋友’。”牙琉倍感无奈,“但是有‘男朋友’,不知道这样回答如何?”
“王泥喜律师?”御剑面无表情地问到。
“不是他!”
“对对对!是他!那个嗓门比脑门还大的家伙!我们从半年前就开始交往了只是还没有公开!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牙琉感到愈发烦躁,这种盘问法实在是能把人逼得恼羞成怒。
“别激动,公事公办而已。”御剑依旧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牙琉发誓他一定正在输入诸如“牙琉检察官有男性伴侣且对方是职业律师”之类的内容。
“我不觉得我的私人生活和情报泄露有什么关系!”
“并非没有检察官将机密内容泄露给亲密者的先例。”御剑用百分百的工作口吻说到,“这就是为什么要对检察官的私人关系进行询问的原因,绝非针对你个人,每个人会被问及相同的问题。”
“哇哦,那可真是太棒了。”牙琉算是明白一柳弓彦出办公室时为何是那副鬼样了。
“你们当时的聊天内容是什么?”御剑接着询问。
“就是很普通的日常话题。”
“我说了!日常话题!”牙琉对着测谎仪破口大骂:“闭上你的扬声器,你这破铜烂铁!”
“牙琉检察官。”御剑严肃地看向对方,“请说实话。”
“拜托,我真的不想聊这个……”牙琉把头埋进两只手里,“让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是和机密案件有关的内容吗?”
“不是!”
“牙琉检察官,你知道你目前的情况很可疑吧?”
“我真的不想在你的办公室里讨论这个!御剑,你干嘛非要逼我!”
“我说了三遍了,公事公办,我需要你说出实情来洗脱你的嫌疑。”
“行!我说!”牙琉从椅子里站起来,眼露凶光,“我在看了那个高级官员穿着水手服死在办公室里的奇葩案子之后就忍不住和大脑门聊起了这件事,然后我们的话题就变成了‘真想看大脑门你穿一次水手服’,接着我就开始用文字向他模拟起他穿着水手服在床上和我这样那样的画面!我们都聊得很开心!”
“好吧,准确的说只有我很开心,那家伙都快羞死了!”
牙琉怀疑自己目前的表情很适合扮演连环杀手,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抄起棒球棍把那台该死的测谎仪砸烂。
“只是非常模糊的内容而已!拜托!那么奇葩的死法很难有人不想对别人聊起吧?我甚至都没说出那个死掉的女装大佬的名字!”
“得了吧,那个刺猬头律师的情报有一半都是你和糸锯警官提供给他的!”
“我确实偶尔会提供少量情报给成步堂律师,但那是为了借助他的力量推进调查进展。和我强调的情报泄露有本质区别。”
“所以呢?同样的事就不能发生在我身上?大脑门可是成步堂的下属!”
“一个远在克莱因的人不可能协助我们的调查,你应该明白这点。”
“这都叫什么……等等!”
牙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直戳戳地向御剑投去。
“我差点忘记了这一点,局长大人,从过往行为来看,你的嫌疑并不比我们小。”
他对着御剑凌空一指。
“而你自己,并没有接受测谎!”
“你是认真的吗?牙琉检察官?”
御剑取下眼镜折叠起来挂在胸前的口袋中,通常来说这种动作会出现在他站上法庭检方席之前。
“我认为身为局长的你,在审问我们之前,有必要先以行动为我们做出表率。”
牙琉一拳捶向身后那并不存在的木板墙,如同他在法庭上的惯常动作。
“所以,我郑重要求您,先接受测谎!”
“我不认为身为下属的你有权力命令我,牙琉检察官。”
“我当然没权力。”牙琉面露微笑,潇洒地一拨头发,“和我们这些不听话就要丢掉饭碗的下属不同,局长大人就算拒绝也不会有任何后果的,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好处,你完全可以让自己成为例外。何况御剑局长心口不一这件事在检查局里早已老少皆知,他是绝对不敢让一台机器来暴露自己的秘密的……”
“你现在就可以问我问题。”御剑冰冷的目光从对面投来,“的确,如果我不亲自接受测谎,很难让你们信服。”
“那还等什么呢?”牙琉抓起椅子就往身后一放就坐了进去,“请问局长大人您昨晚下班之后都去过什么地方?”
“毕竟泄密绝不可能发生在下班后对吧?”牙琉冷笑,“结束工作后去找亲朋好友喝一杯然后酒后失言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昨晚下班后我直接回到了家中。”御剑回答。
“没有约见其他人吗?”
“有一名访客来到我家。”
“那位访客的名字是?”
“他和案件无关。”
“我问的是那位访客叫什么名字?”
“别避重就轻,局长。”牙琉严肃地看向御剑,“我一直在问的问题是,那位访客叫什么?”
“那位访客叫成步堂龙一对吧?”
“我不会回答与重点无关的问题。”
“你不敢回答!”牙琉一打响指,“不然呢,为什么你如此避讳说出成步堂龙一的名字?你不想让人知道成步堂律师昨晚去过你家,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我说了,这一切都和泄密事件无关。”
“别转移话题,局长,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两人隔着空气对视,都清楚这时候谁先动摇就输了。
“成步堂律师昨晚确实来过我家。”御剑缓缓开口,“我们聊了包括他女儿美贯在内的事,他邀请我去看他女儿下周的表演。”
很棒的回答,既给了成步堂的拜访一个合理的理由,又完美地避开了重点。牙琉在心中赞叹不亏是御剑局长,但他也没准备就此撤退。
“成步堂律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问。
“他是昨天晚上离开的吗?”
“不是。”
“那么是今天早上?”
“搞什么鬼?莫非他现在还在你家?”
“你一直在问和泄密事件无关的问题,牙琉检察官!停止你无意义的问话!”
御剑的口气中多了愤怒,牙琉知道他急了。
“我需要您说出实情来洗脱您的嫌疑,局长大人。”牙琉以牙还牙,“如果成步堂律师昨晚只是去邀请你看他女儿的表演,不可能在你家呆到现在吧?很明显你和成步堂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光是这点就很可疑了!”
“注意你的态度,牙琉检察官!希望你还记得这个月的工资评定!”
“尽管扣!反正开演唱会赚的比这多多了!”牙琉在椅子里坐正抱臂,誓不退让,“现在,让我们继续讨论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成步堂律师在你家留宿的原因!”
“你在报复我之前让你难堪,是吗?”
御剑仿佛听见了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拒绝继续回答你无意义的提问,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
剑拔弩张之际,大将军的铃声划破了充满火药味的气氛。
“Pess不见了?”御剑大吃一惊,“你在干嘛?我说过了等我下班回去再一起溜它的!”
“好吧……你有找过樱花步道那边吗?它很喜欢跑去那里玩。”
御剑背过牙琉,压低声音与成步堂交谈,牙琉则伸长了脖子将局长的轻声细语尽数捕捉。
“樱花步道?那条路很长,你是指哪个区域?”
“就在‘叶与樱之恋’附近的那片位置。”
“‘叶与樱之恋’?”
“就是我上个月去过的地方!你是得了健忘症吗!”
“局长你是在和成步堂说话吗?”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牙琉吓了御剑一跳。
“不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安静了许久的测谎仪终于用声音昭示了自己的存在。
“好了您的嫌疑洗脱了,局长。”牙琉两手一摊,满脸大仇得报的笑容,“所谓‘不可告人的事’的确与泄密事件无关,不过是局长大人不想让人知道他在与自己法庭上水火不容的对手律师交往,在樱花步道的某家光听名字就肉麻的小店约会,并且在留宿的第二天还让男朋友遛他的狗而已~”
“不是我让他遛的,是他自作主张!”
“牙琉检察官在你办公室?”
“而且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知道我们俩……”
“好吧,情况很复杂……”御剑心中阵阵疲惫,忍不住揉着眉心,“他知道了,但不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测谎仪响起的瞬间,御剑和牙琉都愣住了。
“等等,刚刚说话的不是你我任何一人吧?”
牙琉问到,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睁大了眼睛。
“这机器甚至可以检测出不在现场的人是否说谎?见鬼了!这根本就不科学!”
你在一个全息技术与灵媒巫女共存的世界观中讨论科学?他刚说完就在心中自我吐槽。
“成步堂……”
御剑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其实很介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对吗?”
“怜侍?”
“没关系,我能理解。”
御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与检察官走的太近对一名律师来说不是什么好名声,何况是发展出恋爱关系,这会严重影响委托人对律师的信任。你才刚拿回律师徽章,正是需要多接几个案子来巩固名声的时候……”
“不,怜侍,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担心的是你,检查局刚刚经历过整风运动和大清洗,你是局长,这段时期的风评对你来说格外重要,无论如何也不是公布我们关系的好时机。我很担心如果事情公开,会有人以此为把柄攻击你。”
对面传来一声轻叹。
“我太清楚了,那会是什么感觉。”
“明天下班后,一起去溜它吧。”
“我先带Pess回家了,晚上早点回来。”
“那么,牙琉检察官,让我们……”
“啊……对!是我宝贝!”牙琉笑着说到,将手机尽可能地靠近测谎仪。
“就是……有些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我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
“响也?”
“你和那由他,也就是你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牙琉鼓起勇气开口,“你们俩之间究竟什么情况?”
“你在说什么?我和那由他?”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当时真的听错了,那由他不在我家。”
“我就知道!”牙琉顿时激动地叫喊起来,“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错觉!那家伙在你家里,而你不想告诉我!”
“不是……响也你到底怎么了?”
“别告诉我他只是去你事务所作客的,那样你没必要瞒着我!老实告诉我,那家伙到底找你干嘛去了?”
“我说了他昨晚不在我家!”
“求你了别对我说谎,就老实告诉我实情好吗!”
“好吧……那由他确实来我家了,但我们只是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真的……”
“你们果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是这样吧!”
牙琉情绪崩溃地大喊大叫。
“我早就知道!让你一个人呆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身边还有个帅得惨绝人寰的幼驯染就不可能不出事!你们昨晚做了什么需要瞒着我?一定是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内容!一定是!”
“别闹了!没有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内容!”
“啊啊啊啊果然是这样!我早该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那该死的混蛋长得那么帅离你那么近还是你童年好友,你们之间不擦出点火花来根本不可能!而我居然还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克莱因,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御剑无言以对地看着这场闹剧,还在思考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安抚一下牙琉检察官的时候,对方已经发出了一声心碎的哭嚎,泪奔着冲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小心!”
门外的过道上传来一声碰撞声,夕神望向撞倒他之后甚至没道歉便嚎嚎大哭着跑掉的牙琉的背影,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御剑的办公室。
“我来了,御剑老爷。”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牙琉那家伙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一位年轻人在哀悼他破碎的初恋。”
御剑说着,取出挂在上衣口袋上的眼镜,戴好。
“情况就是这样,因为最近的泄密事件,组织讨论决定,对检查局的成员进行集体测谎。”
他用手指扶正了眼镜。
“在测谎开始前,我得先提醒一下,接下去的内容有可能会牵扯出你与希月心音小姐之间的私人往来,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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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图吱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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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茜茜露夸露星野家
“纸钱不用烧太多了,换成演出兑换券吧。”
“再烧点周边下去。”
“还有旧的徽章和扇子,万一他在下面要扎痛包呢。”
黑白色的花圈下,前夫哥星野阿库亚遗容安详,而黑川赤音正忙着整理各式烧丧用品。从微缩的医学教材到应援企划书再到修图软件手册,囊括了一位偶像宅正职收入和用爱发电的全部细节。
就推偶像这一终身事业来说,算得上风光大葬。
“这又是什么?”姬川大辉忍不住打断赤音念叨的动作。
“纸糊的b小町应援棒”,赤音说:“看演出不打call,有没有天理了?”
无语的感觉冲淡了一些姬川的悲伤,他这个...
露比也过来了,蹲在一堆遗物边上,也像静态的等待处理的物品,或是指望钻进纸箱的小动物。她的手指划过一堆偶像杂志,书脊按照年份整理好了。
“明明在我说想办偶像团体前,他都装得对此漠不关心的…”露比喃喃着。
那年份的数字从星野爱遇刺前就开始积累,直到今年为止。
“这么小就开始看偶像,天选偶像厨吗。”姬川也顺着她蹲下来,试图开几句玩笑,露比没有回话,但意外的是,赤音也没有。
纸箱装满了,露比想要搭把手,姬川先抢着接过来。一个四方的箱子放在桌上,赤音去拿胶带,准备封箱后带去墓园烧掉。姬川伸出手,理平表面的物品。
赤音看见他试图把一根头发捻起来。
她轻轻挥开姬川的手,把纸箱盖合拢,用胶布封上了。
从墓园回来,露比自动跟着赤音回了自己家。近日京子忙着应付媒体,基本上她就是前嫂子照顾。待她浑噩发现的时候,赤音的部分行李填进了家的细节,阿库亚的遗物逐渐被收起来了。
“辛苦你做这些”,露比望着白色的纸箱:“尤其是京子妈妈,她现在看不了哥哥的东西…”
“别说这些啦。”赤音拧了毛巾来,给露比擦过沾土的脸,小心地擦过哭肿的眼角:“不要揉喔,小心眼睛又发炎了。”
眼睛的问题,露比没给别人说过,她愣了愣:“阿库亚给你说的吗?”
赤音只是笑笑:“我能看出来。”
赤音给露比点了眼药水,趁她躺在沙发上闭眼,走进了阿库亚的房间。她不得不使聪明心思转移话题,否则难以维持表情管理。
他的遗物实在太过反常。
前夫哥不那么智慧,但也算早熟;不过,赤音自己更胜一筹,从未在这方面多想。但看着他五岁在医学专著上旁批的如何缓解分娩疼痛的高见,六岁时整理的当季电影销量走势图,和写在学前班课本上的女团偶像策划书,她痛感世界陨落了一颗诺贝尔苗子。
任何心理学都无法解释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满柜的书本纸张整理到最底,赤音找到一张刺身外卖包装纸,小票订单还附在上面。那时阿库亚一岁有余。在别的孩子刚拿筷子就很了不起的阶段,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能够握住笔了,于是扯过包装纸,练习自己的名字。
那外卖显然是星野爱点的,母亲缺乏育儿常识,只是惊喜家有神童。赤音猜想着那画面:妈妈表扬了他,接过笔也签下了星野爱的名,并写了一句阿库亚真棒。露比此时也来争取夸奖了,抢过铅笔,在纸上画出长长的一道线,歪扭地试图拼写自己的名,但手指无力,总是打滑。
赤音震悚:真是错怪你了露比,难道你也是天才……
雨宫五郎。
宫崎的那具尸体。
赤音望着隔壁露比的房间,陷入沉思。
星野露比的私人号码收到一则讯息。
「我是阿库亚」
「假的」
「雨宫五郎能够转世,我也能给你发消息」
露比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隔着一间房,赤音打字的手指颤抖,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就是一场转生。她紧急披上前夫的皮,开始措辞。
「偶像剧场」
「啊?」
「原来你听到了啊。」
「现在演出的都是韩国男团,不爱看」
赤音听到露比在隔壁闷闷地笑。她想自己成功了。但赤音不知道的是,露比的确是诺贝尔小天才,她拥有她所无法企及的知识:死过一轮的沙利奈,知道死后世界里没有偶像剧场。
现在是露比在反向安慰她。
「死亡不疼吧?你之前说过,第一次死并不难受」
那边隔了一阵才回复。
「嗯」
「是这样」
「下一轮你还会有记忆吗?」
「不知道」
「大概也要来看你演出,即使不能记得」
她笑了:「会给你多烧些握手券的」
Notes:论坛体,点击就看男明星大秀恩爱
Warning:内含梦女言论/大量刻薄话
#1momo
rt,男明星ig发的新图,也是过上猫狗双全的日子了
[图片]
#2
羡慕啊
#3
#4
这是三花猫?
#5
好像是
#6
看着好肥啊,孩子伙食不...
看着好肥啊,孩子伙食不错
#7
他ig竟然更新了?还以为ylx已经忘记这个号了
#8
男明星偶尔也出来营业一下吧,别当工作狂了
#9
都全职检察官了,他不发工作总结就不错了
#1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1
好浓的……班味……
#12
照片里这把吉他没见过
新买的吗
#13
大红色,真喜庆
#14
建议楼主把标题改成“牙琉响又养新情人了”
#15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经病啊!
#16
。。。。。。笑喷了
#17
这个喷不了这个是真情人
#18
试问哪个搞乐队的没有对着自己的乐器叫过老婆呢
#19
受不了了
#20
都买新吉他了能不能把新砖也安排上
#21
诡
#22
燥候
#23
#24
不是发过新歌了吗
#25
#26
我尖叫了。。。
#27
我就知道,你坛已成哥嫂专区
#28
ylx竟然养猫了,不会和家里狗打架吗
#29
他养的是金毛吧脾气很好的
#30momo
是金毛,请多多支持我们女明星彭格列
#31
想女明星了,ylx什么时候放孩子出来营业
#32
牙琉响你跑去当工作狂了无所谓
能不能多发点女明星照片啊!!!
#33
这个喷不了这个我是真爱看
#34
#35
这不是发了吗,新任女明星三花猫
#36
笑死我了
#37
#请牙琉响无偿归还彭格列出镜机会#
#38
#39
?
#40
啊??????????
#41
卧槽
#42
卧槽什么???
#43
ylx你被盗号了就说句话
#44
gw姐宁愿相信牙琉响被盗号也不愿相信他是自己营业,他真的我哭死
#45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46
回什么了卧槽网络不好死活打不开
#47momo
有人问他三花猫什么时候养的
牙琉响回复:是新来的客人;-)
#48
。。。。。。
#49
什么意思。。。什么叫新来的客人。。。牙琉响你说句话。。。
#50
此男。。。很镇定地说出了很暧昧的话呢。。。
#51
我操他又回复了!!!
#52
???
#53
谁去举报他上班摸鱼。。。受不了了。。。
#54
#55
啊???????
#56
#57
大哥你说什么呢???
#58
啊?
#59
#60
#61momo
……
#62
mo老师也无言以对了。。。
#63
唯有沉默。。。
#64
他到底说了啥啊我抓耳挠腮
#65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人夸他猫养得好,皮毛油光水滑的
牙琉响回复:谢谢,我会转告他主人的~
#66
#67
#68
《其实也没什么》
#69
你。。。我。。。这。。。
#70
这波浪号。。。呃。。。
#71
我受不了了
#72
此男不简……
#73
???,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看懂?!?!
什么叫“他主人”啊??合着这猫不是你的?,!!
#74
从楼上混乱的标点使用我们得以一窥gw姐此时的精神状态
#75
所以这猫到底是不是他的
我看不懂了
#76
肯定不是吧。。。不然也不会说“转告”。。。
#77
是朋友养的猫寄养在他家吗?
#78
#79
此男不可小觑。。。
#80
他澄清一下自己没养猫
#81
有道理
#82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83
已经预感要在脱粉bot看见这条了hhh
#84
我以为梦女早都跑光了怎么还有人在做春秋大梦啊
#85
是嫂子颂1.0的mv拍得不够劲爆。。。还是嫂子颂2.0歌词不够直白。。。
#86
谁去把他手机抢了让他不要上班摸鱼。。。我怕梦女姐气晕过去。。。
#87
#88
你也没放过她们。。。
#89
你人还怪好的
#90
又回什么了卧槽
#91
他一下子回了两条。。。牙琉响火力全开。。。
#92momo
有人问那把吉他也是新来的客人吗
牙琉响回复:是很贵重的礼物>:-(
#93
#94
这个颜文字笑死我了
#95
原来是礼物啊。。。我就说。。。
他这个紫色狂热爱好者怎么会买个大红色吉他。。。
#96
这大红色也太红了
谁喜欢这么红的颜色啊
#97
。。。
#98
呃
#99
呃,,,
#100
都不说是吧。。。那我也不说。。。
#101
#102
有没有人觉得他这个颜表情用得很微妙的
#103
懂……
#104
>:-(
#105
你看它长得像不像某个人。。。
#106
#107
像啊很像啊
#108
卧槽你这么一说
#109
不是……你们快去看他另一条回复……
我真看不懂了,这男的什么意思啊???
#110
回什么了我看看
#111
#112
有人说猫猫看上去好拘谨
牙琉响回复:刚搬进来,正在适应环境
#113
。啊?
#114
不是说朋友的猫吗。。。怎么搬进家里了。。。
#115
啊??????
#116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117
#118
#119
谜语人滚出法庭。。。
#120
可能朋友也跟着搬进家里了吧。。啊哈哈。。
#121
挚友是你的谎言
#122
都没人说是吧。。。那我要说了。。。
谁还记得嫂子哥第一次掉马时用的id。。。
#123
。?
#124
#125
我火速奔向精华帖
#126
#127
是。。mikeko吧。。
#128
卧槽啊
#129
我早就想说了,他这个mikeko和三花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130
谁去问一下牙琉响那只猫是不是叫mikeko
#131
#132
小心被男明星拉黑
#133
卧槽这么勇敢的吗
#134
他暗爽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拉黑我
#135
反正他又不一定会回复,问一下怎么了
#136
到时候牙琉响秀恩爱瘾发作,真回复了就老实了
#137
还有,这个大红色的吉他
嫂子哥法庭上穿的西装不是也这个颜色吗。。。
#138
对,对
#139
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这个颜色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和朋友吐槽。。谁会穿这么亮的衣服。。
#140
嫂子哥爱穿。。。怎么了呢。。。
#141
哥嫂二人真是姹紫嫣红啊……
#142
#143
大红大紫(物理
#144
牙琉响这么久不营业,上线只为炫耀嫂子哥的猫和嫂子哥送的吉他
我服了这男的
#145
他超爱
#146
#147
他超爱,我说腻了
#148
嫂子哥竟然有钱买电吉他?
印象中他不是说过他们律师又要加班又没有加班费吗
#149
你坛很多人不也是这样吗
#150
#151
喂!
#152
别说了我有个朋友破防了。。。
#153
我就像那个路过的狗突然被踹了一脚
#154
换个思路,就不能是牙琉响自己买了然后以嫂子哥的名义送给自己吗。。。
#155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经病啊!!!
#156
我服了
#157
为什么我真觉得他干得出这种事
#158
笑得不行了
#159
男明星业务能力挺好的,就是这个恋爱脑好像治不好了
#160
卧槽脱粉bot清稿好快啊,一下就刷到有人投稿牙琉响了
#161
#162
这么快?
#163
#164
梦女还在发力
#165
#166
#167
。。。。。。。。。。。。。。。。
#168
我喷了
#169
你们算陌生人哦亲亲
#170
ylx一个滚人谈个恋爱怎么了
#171
人家也没官宣自己谈恋爱一帮梦女倒是先破上防了
在那里老公老公地喊你老公认识你吗我请问
#172
这么想认识牙琉响的话可以去犯个法
记得请嫂子哥辩护碰到牙琉响的几率成倍增长
#173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74
你也没放过他们
#175
我尖叫了
#176
求刻薄教程。。。
#177
人家都在歌词里指名道姓大脑门君了,现在才意识到那些情歌不是写给你的啊?我说你们自我意识别太过剩了。。。
#178
说实话哥嫂现在这个程度和公开有什么区别
还有人脉姐侧面佐证
#179
#180
同事姐:勿cue
#181
其实你硬要说他俩没谈恋爱的话也不是不行
问就是好朋友好搭档(
#182
一个检察官一个律师搭档什么
混合双打证人吗。。。
#183
致敬传奇前辈刺刺头
#184
笑喷了
#185
对啊,牙琉响帮好朋友养一下猫怎么了
#186
和好朋友搬到一起住怎么了
#187
写情歌给好朋友歌颂友谊怎么了
#188
拍照纪念好朋友给自己做的爱心便当怎么了
#189
朋友而已,梦女不要太应激了
就算他俩只是朋友你也是没有机会的捏
#190
卧槽我笑喷了
#191
小嘴跟淬了毒似的
#192
才发现,楼主怎么注销账号了
#193
#194
#195
楼主你不会破防了吧
#196
怎么,产品姐入侵,你不满意?
#197
momo你说句话啊!
#198
真销号了
估计待会儿帖子也要没了
#199
楼主,你也很为哥嫂的绝美爱情动心吧~
#200
笑死我了你们
——此帖已被删除——
END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感谢阅读!
觉得dl6后的信乐很贴所以描了失败作少女
(虽然只有高潮比较贴)
原图在最后;请大家务必看看倒数第二个人的昵称,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更改直接就能套用。
顺便把之前画的鸦琉响也加上。
一、离婚
毛利兰说:“妈妈,我离婚了。”妃英里像故意装作没听见她说话,低头继续翻着卷宗,于是她拔高声音,又大声说了一遍:“我离婚了,妈妈。”大律师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双颊敷粉,嘴唇鲜红,马尾辫高高绑起,一如年轻时光彩四射,她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我听到了,说两遍做什么?”
这时候,毛利兰就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了。
母亲早在七年前去世,有幸目睹了她婚姻状似幸福的开端,又不必去看这寥落黯然的收场。毛利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梦是可以通灵的,所以母亲此刻或许已经泉下有知。因为离婚,她数不清与父亲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一时觉得她不懂规矩,一时又觉得...
母亲早在七年前去世,有幸目睹了她婚姻状似幸福的开端,又不必去看这寥落黯然的收场。毛利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梦是可以通灵的,所以母亲此刻或许已经泉下有知。因为离婚,她数不清与父亲起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执,他一时觉得她不懂规矩,一时又觉得她太过冲动鲁莽,一时又叫她立刻回去与前夫再谈谈。
谈什么谈?毛利兰气得双肩发抖,知道父亲潜意识里正把女儿婚姻的失败归咎于自己从前的过失,但同时又拒绝承认。悲剧的伏笔,的确可以从幼年她目睹父母争吵开始:一只茶杯飞过客厅,砸在门上摔得粉碎,她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离婚不是悲剧,因而也无所谓悲剧的伏笔,草蛇灰线,只有一根细细的蛛丝,从屋檐上飘下来,在她眼前如同一道光似地荡来荡去,抬起手便拂掉了。
床头的玻璃瓶里插着昨天买回来的鲜花,晚市打折出售,便宜得很,没想到一晚上就养出来了,花朵饱满,枝叶舒展,毛利兰凑上去闻了闻,只有丁点植物的腥气。大概是新培育的品种,花期长,花朵大,少叶,无刺,也没有过分浓烈香味。就像她的婚姻,她掐掉枯萎的叶边,嘲讽地笑了笑,优美端庄,宜室宜家,无可挑剔。
但她现在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说:这不是玫瑰,就是改良过的月季。
她已经替父亲想好了挽回局面的说辞:你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懂事?一样都是花,有什么区别?
实在滑稽透顶,父亲跟前夫有多么不对付,明枪暗箭,你争我抢,说话都要不失时机地踩对方的痛处,她一度真心以为父亲扬言要上门修理女婿是真话。结果到头来,男人结了婚就会自动结为同盟,不约而同地维护起共有的秩序,女儿不再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是人家的妻子。妻子便有了妻子的责任,管她愿不愿意,也必须拥有妻子的品行。毛利兰从世界上消失了,工藤兰也只是证件上的名字,她只剩下一个代号:工藤太太。
毛利兰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胸闷,头也跟着突突地痛,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吐。
与前夫摊牌那日,两人对坐桌前,工藤新一虽然情感迟钝,但直觉灵敏,觉察到她去意已决,便不再徒劳挽留,慷慨地问她要多少赡养费,三千万,五千万,一亿当然是有些夸张了,但他料定她绝不会狮子大开口。毛利兰说:“结婚八年半,我平均每天要做四个小时的家务,周末与节庆的时长还要翻倍,按照东京家政一般薪酬,你算算应该付我多少?”
工藤一愣,仿佛以为她在开玩笑,竟然也煞有介事地算了,将近两千四百多万,他抬起头来看她,笑着说:“这可比我打算给给你的要少多了。”
“但也没少到哪里去,不是吗?”毛利兰低下头,想起自己从前收拾餐桌,要先用厚纸巾抹掉水渍、油污、滴落的酱汁与食物残渣,然后用去污湿巾全部拭一遍,等到水迹将干之时,再拿细软的干抹布擦,直到桌面变得光洁明亮,台面的每一道纹理,她都熟稔于心,像是自己的掌纹。家务从起初的习惯,变成了爱的表达,情感的发泄,最后又回归纯粹的习惯,彻底成了流水线,她日日劳作,再无动于衷。同样的事情还有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打扫庭除,等等等等,清单一路可以写到月球上——只是当初的毛利兰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原来是可以计价的,且数目不菲。
“我就要这些钱,”毛利兰抬眼,认真地看着前夫,“余下的我都不会再要。”
工藤新一这才意识到,她的确是认真地跟自己讲钱,顿时沉下脸来。他接受不了这一举措的暗示,仿佛某种侮辱,这样算来算去,好像他们的感情能折价。毛利兰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怒意与痛苦,原本堤坝似的冷静,绷了道口子出来。
难道因为出于爱,就可以一笔勾销吗?她哽咽一声,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
爱就是无怨无悔,不求索取,毛利兰知道有好些人看不起分手之后追钱讨债,仿佛感情完全成了交易,可以补偿,但不要细究;他们的世界是全凭想象划分出来的两极:要爱就不要谈钱,要钱就不要讲爱。你既然付出真心,也要以心求回报,若是回头再要钱,便理亏,便落下风,便动机不纯,便不配言爱。爱要吃苦受累,忍气吞声,一切付出付诸流水,到头来也只能说那都是为了爱,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错了,大错特错,她今天就要给所有人上一课:人活在世上,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有尊严。
钱使微不足道的事情获得了尊严。
二、丑闻
这年头报纸的确没什么可写,连这样的家务事也要上报,上报就上报,因为也不会有多少人还认认真真地看报纸,宫野志保一般拿报纸只为裹易碎的器皿、擦玻璃、吸收潮气、给实验楼的流浪猫撕着玩,她无意间看到皱巴巴的一角闪过熟悉的名字,拿起来展平仔细看,吃了小小的一惊。
她知道模范夫妻没有要孩子,这年头丁克不稀奇;但她不知道原来模范夫妻竟会离婚。
人害怕寂寞,什么都做得出来,得了好处又不想承担责任,就会生出一摊子烂债。
但离婚这种八卦,除非当事人主动找她倾诉,先过去问反而有好事的嫌疑。
博士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多问?我可是长辈。”
宫野志保回到实验室,正好碰见产后复出的研究助理正在冰箱里冻母乳,忽然开口问:“您知道现在东京请家政工要多少钱吗?”对方看着她,很是吃惊,又想起她正过独身生活,便松了口气,回答道:“大概是一千八百到两千元左右,按小时计费,当然也有更贵的。”
宫野志保转了转眼珠,想起博士报出来的数字,第一个念头是,家庭主妇竟然要做那么多的活。
她想起自己从前还是灰原哀的时候,得了重感冒,毛利兰前来照顾她,煮一碗鸡蛋粥,竟然顺便还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锅台擦得干干净净,碗碟归得整整齐齐。她险些以为热爱劳动是毛利兰的天性,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以付出心意为乐,好像大海深处的喷泉,胸中有源源不断的爱,因此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弯着腰,蹲下去,站起来,爬上去,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工藤新一曾经夸耀过妻子的懂事,她自从母亲离家就开始独自承担家务,最初还要站在塑料凳上,才能正好够得上在台面上切菜烧饭的高度。他说,我那时候放学,一边踢球,一边陪她买菜;她总是很受欢迎,摊主经常送她东西,蚬子、鱼肉和打折的肉馅。
宫野志保知道他眼底的柔情不会骗人,清澈的、明媚的。他多么恋爱疼惜自己的青梅竹马,却也没有一刻想过如何分担她的苦衷。
虚荣也是爱意的一部分。
“她已经搬走,也找好了住处,接下来怎样,她说我没必要知道。”
看起来像是工藤从前追查过一些案子,妻子突然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惊慌失措的丈夫匆忙赶来请他帮忙,说辞都是相似的:昨天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人都不见了。他们都坚信妻子一定是遭受了不测,或者被什么人骗走,总之绝不会主动离家。
昨天好吗?昨天当然不好,前天也不好,往前数上几年,没有一天是好的。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筹谋已久的出逃。宫野志保想了想,说:“她既然有自己的安排,你尊重她的决定就好,不必担心太多。”
工藤新一支起头看她,像看外星人,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
宫野志保没说话,跟在他身后走,鞋跟敲着人行道,越听越像她在心里的发笑。这到底是谁的幻觉,一生都有人照顾,推门便有相迎,上桌便有饭菜,吃完饭连双筷子也不会洗,决定彻夜不归,只要一角芝士蛋糕。
她险些以为自己真的笑出声了,连忙清了清喉咙。
三、问题
“抱歉,请你把刚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
宫野志保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给他们第二次机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是否恰当。她也好奇排在前面的三位候选者,是否也要同样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宫野小姐,家庭和事业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她知道第二位前来应征的研究员有两个孩子,照片就贴在他的钱夹里面,圆滚滚的脸庞与眼睛,看起来仍是需要把蔬菜捣成泥配米粉吃的年纪;他会守在蒸锅前见缝插针地看文献吗,然而自己一日三餐可以简约到只用开一个三文鱼罐头,再顺手把速食意面放进微波炉。
桌子对面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她理所应当给出一个努力兼顾的答案,而非反过来叫他们再麻烦开第二次口。
年纪稍大的白发主任笑了笑,宫野志保看着他正捏着自己的简历,清了清喉咙,说:“上面应该写了我未婚。”婚姻的确是她人生规划之外的事,但宫野志保不想说出来,当着组委会的面申明自己放弃婚姻生活,仿佛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表态:她必须要发誓失去某些东西,才能换取他们的信任。
为什么非得是她出来表态?
“幸福的婚姻和成功的研究一样重要,”主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有意无意地微笑,“你觉得呢,宫野小姐?”
也许。宫野志保只是笑了笑,每逢此刻,她反而有点儿怀念起组织,纵然实验失败的下场可能极为惨烈,罩于阴云之下,惶惶不可终日,但至少无人会在她专心观察白鼠时,有意无意地过来问她的个人生活。组织是如同连人性都未能分化出的原始海洋,爱、家庭、世俗生活,都在几亿年之外,所有成员凭借本能挣扎求生,固然冷血且残暴,却也利落且果决。
这般环境塑造了她的信念:为了生存,足够强大,便能模糊自己的面孔、性别与身份。在组织之中,母亲不是女人,姐姐不是女人,贝尔摩德也不是女人;她们是一架庞然大物的轴承、螺丝与发动机,可以被随时拆除、抛弃和替换,失却了人的价值与尊严。
然而她侥幸活着从零件变回了人,却要被世界告知,你首先是一个女人。
接到录用邮件的时候,宫野志保正在厨房做饭,她知道自己有百分之百的入场资格,看也不多看一眼,转身继续去削南瓜,刀锋穿过黄澄澄的果肉,落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周末工藤新一约她出来喝酒,免不了要讲他离婚的种种,宫野志保皱着眉头听了一小会儿,客观地评价道:“不用灰心,你做得肯定不止及格。”
模范丈夫拥有极为广阔的定义域:按时回家,上缴工资,从不花天酒地,尽量回避应酬,餐后洗碗收拾,周末清扫房间,甚至还会带孩子出去玩,这算是一种模范丈夫。暴怒之际,不会拖着妻子的头发一路拽到阳台,打断三根肋骨之后,还要夺掉手机,连救护车也不准叫,在某些人看来,这也是一种模范丈夫。
工藤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随后又有些落寞地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宫野志保并不怀疑他的忏悔发自内心,工藤新一自少年时代便对自己的欺瞒于心有愧,懂得想尽办法来弥补他的过错,偶尔掉落的礼物,突如其来的安慰,以及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抛头露面:他已经做得比一般人要出色得许多。便不难料中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只看他拿出孩童般茫然无措的迷惘口吻,向她真诚地请教:“然而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宫野志保知道自己应当拿出些许同情甚至怜悯,然而克制不住似地,她又弯起了嘴角,轻轻地笑了。
倘若有人晓得自己错了,又完全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便说明他对自己的错误仍然无知无觉,不过是从他人退避或厌恶的反应中,推测自己可能是坏了事。他或许会改,却也只是遵循建议,暂且缓解表面的矛盾;除非恍然大悟,洗心革面。然而人到中年,早已是本性难移,重头来过,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想。
“谁也没有错,”宫野志保敛起她心底的波澜,极力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中肯,“只是婚姻生活并不适合你们。”
这是天大的谎话,怎么可能有人会比他们更不适合婚姻生活?从中学时代起,亲友们就常常揶揄他们是老夫老妻,知根知底,相濡以沫,想象不出第二种结局。宫野志保看着工藤新一眼底浮起嘲讽,便知自己又说了无益的空话,便适时地打断道:“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工藤放下酒杯,吹了口气,嘟哝着说:“我就知道问你没用。”
结了账出来,宫野志保替工藤新一叫了辆车,看他深一脚浅一脚低钻进车厢,又摇下车窗对她说:“谢了,灰原——”他的确是有些醉了,一时喊错了名字,宫野志保滑稽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能有什么办法?”
宫野志保想,在当初四处求职时,她也曾跟工藤新一抱怨过碰壁的种种。你能想象吗,他居然问我将来要生几个孩子?那一回,是她喝了过头,把杯子重重地放回吧台,酒保与工藤新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也许他可能就只是问一问而已。
问一问?宫野志保大笑起来,有人问过你吗,侦探先生——你要几个孩子,会不会影响你办案?
工藤新一本能地捍卫起职业尊严,立马回答道:当然不会。
当然不会,宫野志保抬手别过耳边的碎发,看着眼前半醉半醒的工藤新一徐徐升起了车窗,漆黑的玻璃上终于映出了她的脸,毫无遮拦的笑容,伴有清脆响亮的回声,当然不会!
因为这与你无关。
四,房间
毛利兰还不到两岁时,母亲就开始锻炼她独自睡觉,起初小床与大床分开,后来搬到了小卧室,有时候她半夜上完厕所,习惯性地去推父母卧房的门,发现怎么也拧不开,于是哭着闹着敲门,结果门缝里只露出母亲略显严厉的脸,小兰,你已经长大了,大孩子要睡自己的房间。
父亲偶尔会责怪母亲不近人情,然而彻夜奔波办案,对于安稳睡眠的需求,暂时压倒了父亲对女儿的疼惜,也跟母亲用起同样的说辞:小兰哪,乖乖去睡自己的床。当然父亲可以浮夸地演戏,卷起衣袖,自己的房间,就是自己的领地,一定要捍卫!
她相信了这一说辞,并从此牢牢地守住了自己的天地。屋子再小,她也要独立房间;结婚之后,她坚持要打扫出两间卧室。彼时工藤不解,客房可以等客人来了再收拾,她却摇摇头道,不,那是给我自己留的。
她自小便对这栋洋房了若指掌,如今成了名义上的女主人,但她心底晓得此处并非属于自己,哪怕是这间小卧室,也只能给她暂得喘息的机会。起初,只有在夫妻冷战的时候,她才会把自己关在里面,等情绪平复,再出来议和;后来,她时不时就要来这里单独睡。工藤问,是不是自己熬夜看卷宗吵着她了?不是。是不是我打鼾太响?不是。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大睡不着?不是。不是。不是。毛利兰叹了口气,抬起头开看着丈夫:没有为什么,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吗?
也许工藤新一会把她这样莫名的要求当成婚姻崩裂的前兆。可她只是想暂时一个人,安静地、沉默地、不受打扰地,一个人呆着。
决心结束婚姻的那段日子里,毛利兰时常彻夜坐在房间里,回想着昔时往日的种种,婚礼前她曾暂住在工藤宅,那时她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够真正属于这里,然而事到如今,毛利兰却发现偌大的宅院只是暂时的驿站,并非是她自己的世界。
虽然她无法走到最里面去,但却可以选择彻底走出来。
从工藤宅搬出来的时候,毛利兰叫了一辆卡车,搬家公司的员工目瞪口呆,看着她毫不费力地端起沉甸甸的纸箱,还不忘扭过头来催促他们也快一点。“工藤太太,您的力气可真大,”员工忙不迭地跟她身后,殷切地夸赞道,“身材也保持得这么好——”
“我从前蝉联过空手道全国冠军,”毛利兰吹了吹刘海,在恭维的目光里忽然拉下脸来,“还有,请叫我毛利小姐。”
流言会从这短小的对话当中四散开去,但是毛利兰并无所谓,记者只会去堵工藤宅的大门。闪光灯里的对谈是尴尬还是敷衍,再也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事,毛利兰潇洒地扎起来马尾,跳上卡车,眯起眼睛问:“贵公司应该知道要保护客户隐私吧?”
司机和搬家工人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新租的公寓毗邻大学,在东京市的另一头,离米花町远得不能再远,一时半刻恐怕谁也找不到这里。毛利兰选择这里并非出于逃避,而是因为大学附近较为清净,她实在疲于半夜突然醒来。收拾好房间,她走到阳台上,看到不远处的路口走来成群结队的大学生,他们说笑的声音如同流水在脚下奔涌,哗啦——哗啦——仿佛她心底的浪花,其实日日夜夜都在响,却要等到喧嚣都散尽了才能听见声音。
大学刚毕业,她便接受了工藤新一的求婚,两个月之后就成为了工藤太太。她的青春短促,结尾也干脆,没有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眨眼间就跳进了新天地。有时候,她翻翻报纸上的社会新闻,看到人们为一些年轻靓丽的面孔感叹,才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她已经从容熟练地游走在主妇之中,尽管没有显露任何的老态,然而某些可能性已经与她彻底绝缘。
人们都羡慕她的丈夫早早达成了人生的目标:年轻有为,家庭美满,前途光明,美满的和弦,连杂音也没有。那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如同童话般的婚姻会地久天长,只有一声轻轻的调侃,像是不合时宜的水滴掉在眉心正中:这么早就有什么都有了,人生不会太无聊吗?
当然不会,彼时的新婚燕尔满怀信心地迎接所有的挑战,丈夫搂紧她的胳膊,得意地回击道,宫野,你只是嫉妒我们而已——她低着头,羞怯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听了这话,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胸膛,轻声嗔怪道:这有什么可比的!说着又抬起头,本想与对面解释什么,却发现怎么讲都显得虚伪,便只得抱歉地笑了一笑。
毛利兰想,这一笑或许才是真正的预兆:有人早就看透她生活的本质,然而她却连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口。沉默并非是出于礼貌或是体面,而是因为的确无话可说。
宫野志保。宫野志保就是灰原哀。毛利兰第一回听工藤新一讲起她的身份与近况,惊讶地抬起头来,真是厉害,现在就是副教授了!他听了就笑,仿佛她白羡慕了什么似的,讲起他们昨夜聚会,宫野志保如何一反常态,向自己抱怨面试遇到的问题,毛利兰看着他解开领带,倒在沙发上,枕着脑袋,悠哉游哉地望着天花板,孩子怎么会影响我办案?什么都影响不了我——除了你。
当时的甜言蜜语如同蜂蜜糖浆,粘稠得令人喉咙发紧,脑袋发晕,毛利兰只觉得双颊滚烫,扭过身去,慌忙梳着长发,局促地转移话题:胡说,还不快睡觉。
丈夫走到身后环住她,贴着她得耳朵说:我们要不要生一个试试看?
婚后第三年,她因吃药而出现了频繁的撤退性出血,先后看过好几位医生,又特别咨询过朋友,并不是什么大事,所有人都说她太过疲惫,压力超出负荷,建议先暂时停药,多加休息,注意饮食。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客气温柔,体贴周到,像是毛巾裹了一团空气。毛利兰心不在焉地谢过医生,起身离开,路过产科儿科的楼道,忽然听到病房内传来细细的哭喊。
毛利兰驻足片刻,忽然一群人推着床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输液袋和管线摇摇晃晃,她连忙躲开,听着轱辘声碾着尖叫远去,从前的羡慕与期待,忽然有了具体的轮廓:但这轮廓却并非慈祥、也非圣洁,而是面目狰狞,令她不寒而栗,掉头奔向楼梯,落荒而逃。回到家中,毛利兰逃似地钻进那间小卧室,密不透风的暖色窗帘挡住夕照,透出热乎乎的橙红光芒,好像一个温暖的子宫,可她罕见地没有感到安全,却异常地窒息。
毛利兰怔怔地坐在地上,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恐惧:或许,这根本不是她的人生。
五、重逢
宫野志保知道搬来了新邻居,下班时过楼梯间,看到了好些个贴满胶带的纸箱。应该上前打个招呼,她稍微停了停脚步,又觉得实在不必着急显出过度的热情好客,便继续往家门口走去。
今天委实算不得愉快,她被迫卷进入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系主任阴沉着脸叫她过去,本以为是组委会不愿意再掏钱支持,没想到是某位博士的论文被指剽窃,闹得沸沸扬扬,同行都在明里暗里地看热闹,她的导师抱着胳膊,翘腿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好半天才说:“早知道我就不该招她,要是当初干脆些,放弃学位去结婚,我也没这么麻烦。”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宫野志保拉了张椅子坐下,不以为然地说,“这是规定,没有例外。”
“可是——”系主任的迟疑有些微妙,宫野志保听得出弦外之音。
可是她是顶着各方压力招进来的,简而言之,本应该成为楷模,却沦为了笑话。从此人家要说,女人读博士,难逃这副德行,她们要面对的诱惑太多,要照顾的太多,婚姻,生育,名誉,利益,爱情,美貌,因而分心,因而注意力涣散,不宜坐冷板凳,更不宜钻研学术。倘若要出人头地,创一番事业,就像宫野志保这样,清心寡欲,变成机器人,冷硬强悍,不必再被看作女人。宫野志保升为副教授之后,代表研究所参加学术会议,同行学者笑呵呵地打量她:您可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哪。
他满心以为这种话是真诚的褒奖,意在表明她摒弃了落后,克服了缺陷,简直好似进化出崭新的性别。宫野志保听了,只是耸了耸肩,敷衍地笑一笑。
那位不知有意无意,又状似体贴地问道:您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宫野志保面无表情地说:我痛经。
女性科学家当然是女性,自然也要面对女性都可能遭遇的问题,没有例外,譬如激素起伏而出现各种综合症,暴食,腰痛,腹胀,多愁善感,喜怒不定。女性也是人类,是人类就会有人类的通病,软弱,卑劣,自私,虚伪,反复无常,好大喜功,经不起考验,这更是没有例外。
这几十年来,系里因为行贿、剽窃、数据造假之类的学术不端而被开除的人不在少数,当中出现女性学者,难道是什么怪事?宫野志保看着满屋子的人,痛心疾首之余仍不忘指指点点,不免感到滑稽,这就好比一厢情愿地以为所有女人都应该是贞女,如若不然,便必然是荡妇:仿佛她们只有两条路,不是高洁,就必然下贱,没有褒奖,就只剩骂名。忠诚固然是种美德,应当被褒奖,然而有人自甘堕落,也不必大惊小怪。但他们好像故意不明白,女人一生都必须谨小慎微而万万不可出错,稍有丁点儿差池,就连人没办法顺顺当当地做下去了,而另一半人口却有资格甘于庸碌而不受苛责,浑浑噩噩,进而以人性如此的借口,获得最终的谅解。
恼火的导师闭口不言,只顾叹气,系主任眯起眼,微微翘起嘴角,仿佛是笑了:“你是说,按照以前的办法处理喽?”
宫野志保挑挑眉,又看向哭哭啼啼的研究生,拧起眉头,说:“你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请先出去吧。”
她知道旁观者期待自己做什么,譬如请求他们网开一面,由此落下包庇不端的口实,而自己这般淡漠,虽闯过了陷阱,也必然会招来非议,不近人情、苛刻死板云云。
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怎样,总有人爱你,也总有人恨你,这都是无法掌控的事。
宫野志保推开门,脱掉大衣,踢掉皮鞋,洗过手,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威士忌,摇了摇,发现见了底,又换了伏特加。
对于酒与酒名,她早已脱敏,想起那些面孔,不再会心有余悸,偶尔无意翻起往事,仿佛都在上辈子了,往昔的创痛在渐渐淡去,眼下日常生活的疲惫盖过了全部。她猛灌一口,盘算着不如回实验室继续处理数据,独自留在公寓里,她只会更加疲倦且烦躁。
正在她犹豫要加班到几点时,忽然有人敲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新搬来的邻居——”
她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儿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勉强打起精神,走过去开门,门板只推到二分之一,热情的访客便迫不及待伸出了脑袋。宫野志保眨了眨眼,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你?”她下意识准备喊一声工藤太太,没想到对方比她更诧异,笑容停顿,不知所措地刹在嘴角,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问候:
“呃,你……小哀,哦、哦不是……宫野小姐,你好。”
宫野志保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对方捧来的伴手礼,沉默了两秒,主动道:好久不见了,毛利。
毛利兰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用本姓称呼自己,思索片刻,又释然地松开了眉头,毕竟坏消息走得最快,前夫的社交圈大抵都已经知晓他们离婚,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真巧,没想到是跟你当邻居!”说着就把手里的小饼干递上,语气轻快,“那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还不等宫野志保发出感叹,毛利兰又敛起笑,严肃又恳切:“拜托你,请不要告诉他。”
她的情绪像是电灯开关,咔哒咔哒,切换自如。
宫野志保诧异之余,又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吗?可毛利兰如此请求无非是出于本能。她想起了前段日子看过的惊悚电影,当然,毛利兰不会大费周章地伪造现场,假装一起命案,嫁祸前夫,逃之夭夭,顺便卷走大笔财产;但贤妻叛逃婚姻,独立门户,毕竟需要缓冲。这里离米花区很远,离工藤的事务所更远,纵然全东京都在名侦探的眼皮底下如同微缩模型,但藏在角落里,一时半刻也能容身。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举起饼干道了声谢。
寒暄本应到此结束,宫野志保知道自己的身份微妙,按照朋友的阵营划分,她跟毛利兰的前夫是同一伙人,不该再说得更多,可出于礼貌,又不好此刻就把大门关上,便客气地问:“那你现在怎么样?”
“我这几天打算找工作,可你也知道,我婚后就一直当主妇,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
毛利兰的直白坦率倒让宫野志保有些下不来台,她别扭地低下头,心中暗想:难道工藤新一真的给不起钱?可能经济的不景气终于累及私家侦探的金库。要是换了不相干的人,她可能会据实建议对方先去家政公司先碰碰运气,但恐怕不出一周就要上小报头条,工藤家虽不是豪门财阀,但闹到前妻出门当钟点工,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了。
看她低头不语,毛利兰连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这些话不该说的。”
其实自己的实验室刚成立不久,人手的确紧缺,可要招的人有许多种,用人的权限也不全在她手上,宫野志保皱了皱眉,但若此刻要细细讲清楚,难免她显得居高临下,便说:“我们研究所倒是有一些空缺,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毛利兰没想到她竟会开口,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宫野志保耸耸肩,“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毛利兰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惊醒过来,撤了半步:“是不是打扰你了?实在对不住,我改天再来请教——”说着,弯腰颔首,步步后退,转身便要离开。
没想到宫野志保却喊住了她,等一下,随即敞开大门,指了指身后的客厅,说道:“我今晚没什么事,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完全是她平日里对学生的口吻,不客气得有些过头,倒让方才的客气显得刻意多余,但毛利兰惊喜万分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眨眼间,她又成了小姑娘,恢复了十七岁的热情烂漫,发出了无可回绝的邀约:“宫野小姐,不如来我家坐坐,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这笑容让宫野志保过了许多年才想彻底明白,的确,总有人爱你,这是无法掌控的事。
六、生活
母亲是与父亲分居之后才重返职场的。雷厉风行,果断坚决,战无不胜的诉讼女王,誉满天下,却未必是一个合格的妻子、称职的母亲——这是毛利兰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抱怨,那时候自己一心偏袒母亲,体谅她的不易,只顾着反驳道:要妈妈兼顾家庭和事业,实在是太过辛苦了,这怎么能两全?爸爸,你连一半都差点做不到。
直到后来,毛利兰才回过神,这并非是妈妈的失职。成为妻子,成为母亲,这不是必然的义务,只是一种选择;而她的妈妈,半路拒绝了这种选择。
也许母亲迟疑过,也许犹豫过,甚至自责过,然而她没有后悔,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登报的讣告上,她仍然是妃英里,律政女王,名誉校友,特别顾问,常驻嘉宾,专栏作者,最末一笔带过,才会叫人知道她还是名侦探毛利小五郎的妻子,而母亲的身份则彻底隐匿。工藤新一说,既然已经是名侦探的妻子,总不好再说是另一个名侦探的岳母。
毛利兰知道他的用意,想让自己从悲伤中短暂地喘口气,抬头莞尔一笑:当然,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又不值得大书特书。
前夫以为她赌气,话里有刺,也只当没听见。
女强人,要么丧偶,要么未婚,要么离异,总之不宜拥有美满家庭;反之,拥有恩爱无比的婚姻,便不必再独当一面。这固有的偏见在新世纪并未全然消失,反而有越演越烈的意味,毛利兰时常怀疑,倘若母亲选择在今日出走,未必会成为励志榜样,倒要被斥为离经叛道。
然而她不接受这无端的倒退,毛利兰想,母亲既然能够做到,自己当然也能。
随毛利兰走进公寓时,宫野志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迎面而来的朴素吓了一跳,空荡荡的,像一间只用来歇脚的休息室,只有流理台上放着满当当的购物袋,才不至于叫人忘记房间属于谁。
毛利兰请她坐下,“你想喝什么?”又笑吟吟地追问,“你想吃咖喱蛋包饭还是猪排饭?”
宫野志保本想说自己晚上根本不怎么吃饭,又不好抵挡她的热情:“什么都行,不用太麻烦。”
过于随意亲切的氛围,反而令她感到古怪——从前,她去工藤宅登门拜访,彼时作为女主人的毛利兰仿佛某种人工智能,迎送她至会客厅或是书房,再端上红茶与点心,脚步声都听不见,轻轻地进门,再悄悄地出去,不打扰,不过问,又招呼她留下吃晚饭,丰盛得犹如节日的欢宴。宫野志保常疑心她如何凭一人之力变出如此多的菜肴。
你不必对她如此客气,餐桌上的工藤新一倒是从来不见外,你们之前不都是很熟悉了吗?
毛利兰只是低头笑,偶尔张口反驳:那不同。
哪里不同?工藤新一又笑,她现在这副模样是比灰原要吓——
朋友之间的打趣可以无所顾忌,但工藤新一此刻还要扮演人夫,多多少少要有所收敛,宫野志保对他的散漫不以为然,却很是惊讶毛利兰的严肃与谨慎,远超自己的想象。
印象里的女高中生,彼时虽然勾上了贤妻良母的轮廓,灵魂的底子究竟是勇敢活泼的,时常任性,偶尔莽撞,如今却不知是穿过婚纱便要改头换面,还是无名指的戒指成了封印,少女时代就此终结。宫野志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难免有些无端端的感叹,不由自主地跟着端正起来,再不去理会工藤的玩笑。如若不是某些意外的偏折,这几乎会是周围所有女人的一生,她母亲的,她姐姐的,甚至是她的。
那时候的宫野志保万万想不到,就在不远的未来,自己会坐在单身公寓的客厅里,等恢复单身的毛利兰递来一罐碳酸饮料。
“很好喝噢,你要不要试试看?”
宫野志保低头看着浮夸的包装,忍不住哧笑一声,“你喜欢喝这些?”
“我一直都喜欢喝这些,不过从前要备赛、要保持身材——”毛利兰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宫野志保猜到她要说什么,便自觉地挪开了目光,“还要备孕,所以几乎没怎么碰。”
“没事,我平时都喝酒,今天正好换换口味,”宫野志保从容地岔开了话题,她知道对面期待着认可,舌尖在汽泡里微微浸了浸,猛地喝下一大口,又随手举起罐子,真诚地说,“不错,挺好喝的。”
三十出头再来念研究生,等到博士毕业,几乎已经失去了在学术界崭露头角的可能,这是象牙塔里默认的残酷。而靠一张文凭重返职场,看似可靠许多,却也无法填补简历上大片的空白。宫野志保正在考虑如何向毛利兰分析种种利弊,没想到对方却轻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这些新一都跟我说过了。”
宫野志保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家庭主妇脱离婚姻,若要独立生存,常常举步维艰,体面的工作难以寻觅,而艰辛的工作又难以招架,处处碰壁,还不如回家的好,的确是理由充分的借口。纵然她的立场与工藤新一截然相反,却因着不争的事实而又被迫站到了一边,宫野志保像不小心误吞了棉花,哽得说不出话。
毛利兰仿佛觉察到了她无以言表的尴尬,摇摇头,微笑道:“别多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为我着想,不是要故意打击我,”像是怕她误会似地,又连忙补充道,“真的,我自己也明白。”
“那你为什么——”话一出口,宫野志保便觉得多余,可惜为时已晚,只好任由尾音蔫下去,窘迫地悬在半空。
毛利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自顾自地发了会儿怔,眼神才重新聚起光,“宫野小姐,我无法同你比,”她鼓起勇气看向宫野志保,紧张地绞着手指,“我不是想取得什么成就,只是想……想试试不同的生活。”
宫野志保说不出话。
她从前面试过无数申请者,什么样的学术动机都听到过,毛利兰的理由远远算不得特别,没有雄心壮志,也看不出坚定信念,甚至流于空洞,显得颇为幼稚:不同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她根本无从想象。一片混沌的空间,未能分化出天与地,只能凭借与鲁莽无异的勇气,咬牙向前冲去,成败与否,全无所谓,她只管从身后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再不要回到旧地。
宫野志保脑海里响起指针摩挲磁带的声动,沙沙作响,那是另一个女人决心用生命代价摆脱桎梏的时刻,她甚至已经料到了粉身碎骨的结局,才会把来龙去脉都提前录下来,作为礼物留给女儿。宫野志保抬起头来,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毛利兰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可以帮你,”她放下易拉罐,“如果你愿意。”
七,选择
毛利兰大学本科的专业是教育学,因为她喜欢小孩,就像她要跟工藤新一结婚,完全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但要说最适合的,莫过于家政学,因为所有人都夸她是“天生的主妇”,所有跟家务的一切她都擅长,上手也快,如果料理家务像破案一样能成立事务所,她绝对能比工藤新一先垄断市场。但是名侦探的妻子怎么能跑到别人家去擦地板呢?就算只是弯着腰切几片草莓也够丢人了。“全职太太”是丈夫的光环,意味着他的收入优越足以养得活居家贤妻,但优越到这等地步,雇家政来分担打理豪宅的任务却成了耻辱,这实在是奇怪的逻辑——外出做家务挣钱丢人现眼,在家做家务分文不取却光荣得很。
她当然得不到回答,被骤然打断的工藤新一疑心自己听错了,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毛利兰没再说话,她别过脸,望着车窗映出的脸庞,发起了呆。要尽快下床活动,要按摩腹部,必要时还要吃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却必须要被人架起来,绕着病床慢慢地走,知不知道那有多难熬,吃了药也还是睡不着,冷汗浸透了衣服,又沁湿了床单,每一秒都像皮肉相互撕咬。真的好痛,小兰,我好痛,痛得要命。
我痛得要命,那和腹部中弹相比呢?她丝毫不怀疑服部纵身从悬崖跃下的决心,一瞬间,她发觉连愤怒也是肤浅的,只有没日没夜的痛苦,像针似的,在每个人的生命里来回游走。
离婚的念头第一次涌上心头时,毛利兰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墙上的结婚照出神,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丈夫的错,更不是爱的错,这只是生命无可回避的真相,人是孤独的,占据的任何位置、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随时替代,唯有痛苦与孤独只能自己承受。爱是攀爬生命阶梯的扶手,但她已经没力气抓住。
和毛利兰做邻居的滋味实在奇怪,因为要保守秘密,宫野志保觉得简直像做贼。那天工藤的父母回国,她被叫去博士家小聚,刚走进客厅就听着工藤新一扶着额头说,前妻不打招呼就搬走,自己知道她不愿意被打扰,却又担心她出事,正在左右为难。满屋子诡异的沉默,直到发现宫野志保出现,其他人才纷纷换上笑脸。这群人当然不晓得,她半个钟头前正在跟毛利兰讨论去路,是上制菓学校,还是出国念书。临走前不知道哪根筋多跳了两下,宫野志保说自己系里有招待访学教授的酒会——这下等于两头说谎,好在没有重叠的交际网,管住嘴,就不大会露馅。
“这种事也没办法,”工藤的母亲大概是演了太多落跑主妇的戏码,倒是看得比谁都开,“那孩子要是铁了心,干什么都没用,跟英理当年一样。”她搅了搅红茶,举起茶匙,指着儿子,眯起眼问,“倒是你,小新,老实交代,你到底有没有在外面——”
“妈!”工藤新一烦躁地打断,“已经够麻烦了,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又到了博士打圆场、旁人帮着转移话题的时候了,宫野志保识趣地坐在旁边看戏,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头顶冷不丁一声感叹:“真奇怪。”
“文明人从来不会过问人家的私事。”宫野志保头也懒得回,从水杯上就能看见身后的影子,赤井秀一站在角落里,酒杯里的冰球摇得硌楞响,仿佛落地钟,自顾自地转着发条,跟她一样作壁上观。
赤井秀一闻言只挑了挑眉,仿佛料到她的不客气,端起酒正要喝,目光忽然在她肩上停了一停,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这一顿和恰好宫野志保的余光撞了正着,她疑惑地别过头,发现自己的披肩上赫然沾着一根黑色长发。她忍不住一惊,出门前和毛利兰说话靠得有那么近吗?立刻拈下来简直欲盖弥彰,但若是装作没懂他的打量更显得故意,宫野志保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摘掉,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地丢进了垃圾桶。
晚餐是再典型不过的美式西餐,蔬菜色拉、芝士火腿拼盘、烤牛肋、柠檬意面,每人还分得一角蛋糕,糖浆流得到处都是,全由工藤太太一手张罗。宫野志保听到这个头衔,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幽默:工藤太太现在又只剩一人了。她本来没什么胃口,随便了夹了点儿沙拉,端着蛋糕,又重新回到了角落里。如果是毛利兰来招待,这顿饭她大概会吃到酥皮馅饼、炙烤三文鱼和手握卷,宫野志保叉起苦苣,微微地叹了口气,已经摘掉头衔的那位工藤太太至少知道她不爱吃什么。
“看来你最近很忙,”赤井秀一又坐在她的对面,“实验进展还顺利吗?”
宫野志保不慌不忙地嚼着菜叶,看着他眼底若有似无的微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根头发被他当成了一件暧昧的物证,不小心漏出了蛛丝马迹,被他逮个正着。原来今夜的幽默笑话不止工藤太太,还有无来由的自以为是,她禁不住弯起嘴角,到底还有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喜欢长发男人?
她放下叉子,泰然回答:“实验室来了新人,所以要手把手地教。”
赤井秀一拨掉沾满酱汁的柠檬片,仿佛真心和她讨论工作似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又是一年了。”
“是,又是一年了,”宫野志保别过耳边的碎发,“人总要有长进,不能原地踏步,”她转头看着正打算加入对话的工藤与降谷,顺手把纸团扔进了垃圾桶,“你们说是吧?”从前与他们围坐在壁炉前彻夜讨论情报,不眠不休的情形倒还清晰,可宫野志保却不大记得自己当时置身其中是什么滋味了。如今失去了共同话题,再被他们围在当中,她陡然感到些许难以启齿的诡异,说不出的烦躁令她无心应付更多,借口喝水便起身离开了。
然而她与工藤夫妇也没有更多共同话题,多亏博士把她的心不在焉当成了近日实验的焦虑,见她神情倦怠,便主动叫她先回家休息。宫野志保如获大赦,感激地点了点头,连最后的场面话也懒得编,谢过工藤夫妇与博士的款待,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博士站在玄关盯着她利索地蹬上鞋,“不去说声再见吗?”
宫野志保无辜地挑起眉,“我说过了。”
踏进公寓大楼,宫野志保闻到电梯间熟悉的清洗剂味儿,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然而到家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等下——!”
居然是端着砂锅的毛利兰。
“我猜你今晚应酬要喝不少酒,恐怕也没怎么吃东西,”毛利兰显然是用从情形来推断她的遭遇,但自己此刻确实腹胃空空,宫野志保诧异地眨了眨眼,看着她殷切地把锅举高了些,“所以给你做了些夜宵。”
两头说谎,就要两头圆谎。
热腾腾的青菜白粥,撒着芝麻和鲣鱼片,窝着两颗圆滚滚的鹌鹑蛋,宫野志保站在中央岛边上,先舀了一小碗,开始和毛利兰聊起天来。“访学者怎么样?”“标准美国人。”工藤夫妇留美二十余年,讲起英文连乡音都不剩了。“晚餐好吃吗?”“都是我不爱吃的。”当然他们也没有义务留意自己的喜好。“人怎么样?”宫野志保顿了一顿,撇撇嘴说,“不怎么样——有些不怎么样,有些倒还好。”毛利兰笑了,“学者居然也是吗?”“大家都是普通人。”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抬起眼看着她,衷心地赞赏,“粥不错。”
“以前爸爸醉酒我都会煮萝卜蛤蜊味增汤,但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喝成那样。”毛利兰垂下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笑也变得微妙,“之前给你煮的那种鸡蛋粥,晚上喝又太腥了。”
宫野志保一愣,“这都记得住?”
“又不是什么难事,”毛利兰倒像是觉得她的话奇怪,“人吃进去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多留心。”
有些事讲了千百遍也没用,有些人却不用说却记得清清楚楚,宫野志保此刻多少理解了工藤的懊恼,撇开情分不讲,毛利兰的确是世间难找的完美伴侣,百分百懂得替对方着想,在谁也想不到的角落里,也会事前贴好了海绵防撞条。
她的温柔像看不见的网。
八,学校
毛利兰咬了咬牙,在最后一栏打了勾,点击提交。网页顿时跳转,淡绿色的通知飘窗掉出来,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半天,伸手遮住了眼。
学费是从自己的账户扣缴的,没有人会知道。前夫赡养费给得痛快,签字当天就划到了她的户头上,毛利兰又分成几笔,转存到不同的账户里。宫野志保曾经打趣,你离开得这么有骨气,没想到收钱也不含糊。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赔偿金,这是劳务费。是自己的钱,就应该理直气壮地要。
事到如今,离婚算是彻底尘埃落定,毛利兰到现在都没有告诉父亲,毛利小五郎的进度条还停留在女儿正在闹脾气。等他什么时候从疗养院回来,再亲口说也不迟,说不定有好事者已经提前打了小报告,但事到如今也没等来父亲的发作,毛利兰想,要么是他默许了,要么他在酝酿更大的爆发;不过无所谓,最棘手的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你还是打算去学烘焙?”
“不要讲得像我只是去参加兴趣班。”现在她已经能和宫野志保用这样的口吻讲话了,变化快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我可是去制菓学校正经学习。”
“以后会去法国进修的那种吗?”
“也许,”毛利兰转转眼珠,“那我岂不是还要学法语?”
宫野志保捧着红茶,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文献,“英语应该也够用了吧。HowisyourEnglish”
毛利兰冷不丁被她一问,结结巴巴地说:“No...notgood.”
宫野志保头也不抬地评价道:“东京口音很足。”
“喂!”毛利兰紧紧地抓着垫子,脸上烧得通红,“不要取笑我。”没说完又捂住脸颊,用手背降温,“说太远了,我要先努力顺利毕业。”
宫野志保挪开电脑,抽出报纸,卷成筒,举到毛利兰面前,有模有样地问:“请问甜点大师毛利兰女士,为什么要选择东京银座作为首店地址?”
“拜托,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啰——”
“难道你没想过毕业之后要做什么吗,”宫野志保敛起神色,“别说走一步看一步,三年快得很,眨眼即逝,你尽早想清楚,也好做准备。”
毛利兰显然没招架住她突然的转变,愣了几秒,末了只是点点头,“我心里明白,多谢。”
听起来倒没什么感激之情,是自己让她下不来台了,宫野志保皱了下眉,方才的口气活像在教学生,哪怕她对毛利兰并没有任何责任。即便是友情提醒,也过分严厉了,何况她们算得上坦诚相待的朋友吗?只是误打误撞站在了同一阵营,或许女性之间本能流露的同情成分更多些。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毛利兰打断了宫野志保的思忖,又露出了惯来体谅而温柔的笑意,别过耳边的头发,反倒过来轻声安慰她,“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说的。”
这世间,谁又能做谁的主呢,毛利兰在此中的生活经验,或许远比她丰富得多,宫野志保别过头,匆忙把心思转回屏幕里文献上来,然而数据刚钻进眼底,又从脑后打着滑溜开了。
“谢谢你,不管你怎么想,这对我意义重大,”开饭前,毛利兰双掌合十,定定地看着宫野志保,认真地说,“请你无论如何收下我的感激。”
那天晚上,宫野志保失眠了。
一开始,她只是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不大妥当,转念又一想,她为什么要翻来覆去地自省?宫野志保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愧疚从来有限,挤也挤不出多余的来。眼下与毛利兰的交情,远不足以动用如此额度,但她竟然眼睁睁地准许它发生了,理智像被贿赂的安保,任由窃贼撬走了不合宜的分量。
工藤新一的婚礼请帖是夹在书里送给她的,宫野志保还记得翻开时的愕然,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们的结合天经地义,或早或晚,总有这么一天,因为知道逃不过,所以反倒让其它的可能性都蒙上了幽微的讽刺。真正的结局来了,宫野志保反而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是最要命的,掉在地上摔碎倒是一了百了,再无挂碍。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准备了礼物,像所有理应出席的宾客,从容地举杯祝酒。为什么不?一切都与她彻底无关了。但宫野志保想不到二十一世纪没有童话可看,连标本似的金童玉女也逃不过婚变,但最要命的还远远没来,如果自己和毛利兰再这样交好下去,她怕自己有一天忍不住要问,你不介意我和工藤之间的事吗。
当然不是没有体面的回答,譬如“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譬如“前夫的事与我何干”,但这些没办法叫她像从前那样心安理得。可什么回答能叫她悬着的心再掉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宫野志保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也没有困意。
好在接下来毛利兰要去上学了,话题终于不必再围着旧事旧人打转,也许劳碌的课程会叫她忍不住换一间出行更便利的公寓。宫野志保叹了口气,禁不住自嘲地笑了,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不会主动逃了,却盼着对方先放过,简直是大大的退步。
制菓学校毗邻米花町车站,是通勤的必经之路,毛利兰还没下定决心买车,暂时只得在公共交通上提心吊胆。她不怕遇见工藤新一,倒怕那些从前熟悉的人,抓住她问长问短。有什么好问的,日本如今的离婚率还不够看吗,她拎起帆布袋,摇摇头,甩开了脑中尴尬的设想。工藤新一是名侦探,但名侦探的前妻谁也不需要认识。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教室,站在人堆里,坦然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毛利兰,请多指教。
一拳击碎钢化玻璃板大概是做不到了,但扛二十集磅的面粉还是轻而易举,毛利兰在砂糖与奶油的世界里落地,觉得前所有未的轻松。被师傅数落,被同学挤兑,这些与应付大有来头的高层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旁人不知道她的豁然与宽容来自于别样的历练,只觉得她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毛利兰每天最早来,最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见到宫野志保还有些愧疚,“最近都没空招待你吃饭,”哪里晓得对方也暗暗地大松一口气。
运势如浪头,冲到顶就要跌落。那天毛利兰没来得及准备便当,便和同学去车站附近的拉面店吃午餐,结果走到半路,就看到前面乌泱泱的人群,警灯的光束像个巴掌似地转圈抡着,毛利兰一看就知大事不妙,正想回头走开,就看见有人掀开警戒带钻了出来,围在旁边的看客纷纷让路。
还能有谁呢,世界就是这么小。
工藤新一立刻就发现了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扭头嘱咐了几句,快步追了过来,皱起眉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毛利兰平视前方,竭力平静地说:“和朋友吃午饭。”
“换个地方吧,”工藤新一倒没再说什么,“这里不安全。”
毛利兰不够了解自己也足够了解前夫,就算没有印着校徽的套头衫,粘在发梢的面粉也足以他猜出自己真实的去向。果不其然,放了学,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大门,还没等四顾张望,停在马路对面的车就降下了窗,前夫的笑容比在人前时要柔和许多,“能和你聊聊吗?”
正好路边就有间咖啡厅,临近打烊,菜单都撤下来了,宜于一场速战速决的对话。
“所以你这是来上学?”
“制菓。”
“噢,”工藤新一忽然变得局促起来,干巴巴地说,“很适合你。”
毛利兰没接话,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客套的寒暄了,她盯着咖啡发了会儿愣,然后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新一?”
“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时愿意陪你一起等炸弹倒计时是真心的?”
毛利兰一愣。工藤新一难得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从前冒雪站在工藤宅前等你到半夜也是真心的。”毛利兰抽走压在碟子下的纸巾,擦了擦掌心里的汗,“我不会否认我做过的事,但我也没办法承诺我再也做不到的事。”
承认爱情的消亡就等于向人性的软弱低头,她明白工藤新一不愿轻易服输,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斗,只是自己和自己角力,无论胜利与失败,都不是她想要的。
临走前,毛利兰从保温袋里掏出塑料盒,递给工藤新一。
“这是我今天上课的作业,”她说,“就当是赠别礼,如果你不介意就收下吧。”
今天课程的主题是酥皮与派皮的制作,毛利兰想也没想就做了柠檬派,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十七岁做到三十一岁,倘若她日后独自开店,大概能当成招牌。在打发蛋白霜的时候,老师每一步都停下来叫学生仔细观察,毛利兰想,原来是这样,她从来不知道正宗的法式柠檬派居然有这么多细节讲究。
因为怎么做工藤新一都会说好吃,她的世界曾被这样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那终究是昨日的世界了。
九,代价
最叫她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毛利小五郎拿出了世纪初的派头,给她派了封电报,别的什么也没说,只叫她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其实自己倒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毛利兰盯着那张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折起来收好,什么也没有再讲,我没有因为你以为的那些事怪你,但我怪你的大概你一生也不会明白。
学校里的生活倒是完美得超乎想象,公寓的小冰箱很快就堆不下她的作业了,毛利兰只得托着盘子挨个敲邻居的门。
她唯独绕开了宫野志保。
原因无他,自从制菓学校正式开课之后,毛利兰就觉察到了,宫野志保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她婉谢了上门吃饭的邀请,也回绝了自己烘烤的点心,语气依然如旧,眼神却总往别出去。毛利兰没忘记最初只是求她不要说出自己的下落,却不想她后来如此慷慨地担下了更多。也许宫野志保是真正的体面人,会在恰当的时刻出手相助,也会在恰当的时刻抽身而退,就像自己在车站帮人家提行李,拿进车厢车就算尽了义务,没必要护送到目的地。
过分的感激与报答只会叫人更加尴尬,毛利兰想,无论如何,不应该再叫宫野志保为难。
她来来回回思忖了好些日子,决定等到学期结束,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宫野志保庄重地表达谢意。念头落定,仿佛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毛利兰干脆地暂时撂下了包袱,一时之间,宫野志保便真的蒸发了似的,用不着刻意回避,见也见不到了。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宫野教授?”
宫野志保从显微镜前移开眼,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小田,“你说什么?”
“组会上都快把研究生吓死了,”小田是她的合作者,最近才从荷兰回国,神经大条,直言不讳,他摊开手,“他们跟我说的,从没见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宫野志保皱起眉,“那是他们最近实验做得太糟糕了。”
小田摇着食指,“不对,”他咧开嘴笑了笑,“据我观察,你可能有心事。”
“也许吧,”宫野志保耸耸肩,又重新回到显微镜前,心不在焉地应付道,“编辑最近又在发神经,什么破理由也敢叫我再改。”
“是吗,可我看你总盯着手机。”
“你的手机不能查邮件吗?”
听她语含愠怒,小田连忙举起双手,“Sorry,抱歉,Hetspijtmij——”
故意晾了他片刻,宫野志保才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田,“以后说话前想清楚就不用道这么多歉了。”
小田连忙脚底抹油溜开了。
但他其实没有猜错,宫野志保捏了捏鼻梁,坐回电脑前,开始重新核对数据。今天上午来实验室之前,宫野志保正打算出门,听见毛利兰在楼道里给邻居们送贝果,芝麻与麦子的香气盈满了走廊,她却神使鬼差地合上了门。这段日子她们没打过照面,没发过消息,因为从前送来的东西都被退回,毛利兰也没再给她递过任何点心。尴尬是她自找的,但宫野志保却莫名烦躁了起来,毛利兰是会过来敲敲门,还是干脆装也不装地绕开?站在自己家的门板后,她却像做贼似地,从猫眼里小心地窥探着外面。
毛利兰走过来了,宫野志保屏住呼吸,看着她在门口停了片刻,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很好,那一瞬间她竟然气得发笑。自己避开毛利兰自有原因,她反过来躲着自己做什么?宫野志保不善自我检讨,也从不认为自己双重标准,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但毛利兰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退缩呢,除非她另有原因。
凭借逻辑的指挥,不难找到较为可信的答案,比如毛利兰也怕尴尬,比如毛利兰也知难而退,或者毛利兰猜中了她的隐忧,不愿意让自己为难。但宫野志保没办法说服自己,在她们最该尴尬的时刻,毛利兰依然能含笑站在旁边,假装那些她从不知道的事从未发生过。莫非主妇的觉醒也顺带唤醒她扯下宽容和善的面具,开始锱铢必较起人情往来的正负,宫野志保越想越恼火,但她没想到竟然到了叫无关的人也能看出端倪的地步,小田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现在真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宫野志保向研究助理交待了余下的事项,借故身体不适离开了实验室。铁打的宫野教授也会病退,传出去难道还能比为一个女人所困更好笑吗?要是随便什么女人也罢了,宫野志保知道自己并非只钟情于异性,这个女人偏偏是毛利兰。
毛利兰,撇去盘根错节的过去不提,她依然算是朋友的前妻。女同性恋净喜欢直女不说,还忍不住招惹离过婚的女人,要是交给三流小报,不知道要编造出怎样的是非。
计程车司机几次问话没有回音,只好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窥伺乘客的表情,宫野志保回过神来,淡淡瞥一眼回去,“抱歉,您刚才问什么?”
“没什么,”司机连忙朝前坐正,“只是担心您是不是晕车了。”
作为灰原哀所经历的一切,本应该在她再度成为宫野志保之后就消失,她是这么笃信的,也是这么实践的,她销毁了学籍、清空了档案,抹去了所有可能的记录,甚至连帝丹小学的网页都没有放过,除了那些她无法操纵的记忆,“灰原哀”不应该在任何地方继续存在。彼时的相识相交,都乐于配合她的决定,一早就改好了口,只有博士不留神错叫小哀能被偶尔豁免。
这看似像自欺欺人,然而实际效果颇佳,她以宫野志保的身份重新拿到了博士学位,完美接在她成为雪莉的节点之后,那段灰暗的岁月彻底从履历上消失了,她好像真的是一帆风顺的天才少女,冉冉升起的学术之星,同辈嫉妒、后生仰慕,烦恼只限于难缠的编辑、沉闷的学术圈和屡屡碰壁的基金申请。
那么,那泛着咸腥味的海边应该也消失了,无论是向她伸出的手,或是挡在身前的臂,毛利兰救过的小女孩不复存在了,自己早已用解药还掉了救命之恩,把她的青梅竹马完好无损地送回了身边。她甚至慷慨地送上了婚礼的祝福,为何至此还阴魂不散——难道因为他们的婚姻破裂,一切又要从零开始吗?
宫野志保对着镜子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不对,她不欠毛利兰的,她根本用不着这么想。
在她还是灰原哀的时候,与毛利兰的一切借与还,都要经由那个男人来折算,你救了我,我会还给他,他救了我,我就会还给你。但现在不同了,毛利兰是毛利兰,与工藤新一再无关系,她也不再是灰原哀,连江户川柯南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她直接面对她,这就是她自己亲手作下的孽,再怪不到别人的头上。
要怪也只能怪毛利兰。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伸手捂住了脸。
客厅的门发出砰砰声响,一听就知道来者是谁,宫野志保故意压着步伐的节奏,慢悠悠地走到玄关,开了门。
毛利兰见她头顶还冒着热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不是打扰了?”
“没有,”好些日子不见面,宫野志保差点儿找不回正常的语气,“你有什么事吗?”
她故意没说请进。
毛利兰脸先红了,“我想请你吃饭。”
“今晚吗?”
“知道就好。”
宫野志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不用,就今晚。”
十,真心
毛利兰边在灶台忙活,边不住地念叨,“抱歉,今晚这顿就当我招待你吃个便饭,改日一定要认真地请你吃顿正式的晚餐。”手起刀落,她剁起生菜来咔嚓作响,三下五除二堆进碗中,拌上油醋汁。宫野志保靠在餐桌上想,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毛利兰,见过自己挑过一次食,就记得住她不爱吃什么。
“够正式了,”宫野志保说,“没必要麻烦。”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毛利兰从烤箱里端出砂锅,放在石板上,“你一定得接受我的谢意。”
宫野志保打量着眼前闪烁着油光的沙拉,好半天才转过头,“我帮你并不图什么。”她看着毛利兰不知所措地抓着围裙,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工藤,也不是因为你救过那时的我,换成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她想了片刻,又补充道,“任何女人,我不大会这么管男人的事。”
毛利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因为我也是女人,”宫野志保盯着她的脸,“我能理解你的处境。虽然我没结过婚,但我知道那种滋味。”
那种只有女人才切身体会的滋味,被轻视的,被忽略的,被无解的,站在角落里的,拦在大门外的,挡在警戒线外的,关在小房间里的,想要大吼却被迫保持沉默的,应该站出来又犹豫着走开的,不得不接受自以为是的照拂而装作感激的,忍受肉身痛苦的,承担良心拷问的,压抑真实感受的——那些毛利兰在招待晚宴上强颜欢笑、独自在大宅中操持家务、排队在妇科诊室外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刻,也正是她在学术会议配合演出、忍受委员会无理过问、在系里为助理的产假和主任争论不休的时刻,“我是不知道一个主妇究竟要做哪些家务,”宫野志保见毛利兰苦笑了一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但大概知道几千个小时是什么工作量。”
毛利兰沉默了,她摘掉隔热手套,拉开椅子坐下,好半天才说:“我并不怨恨什么,也不想责怪谁,”她闭上眼,轻轻地喘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非常、非常疲倦。”
宫野志保迟疑片刻,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你可能没办法想象,”毛利兰反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说,“你所做的这些,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没做什么,”宫野志保被她温热的掌心煨得坐立不安,只能别开脸,“只要你有离婚的勇气,这一切就能做到。”她知道自己不是扯谎说假话,反倒镇定了些,“毛利,你比自己想得要坚强得多,也比很多人都勇敢。”
毛利兰蓦地松开了手,不假思索道:“对我来说,你也比你想得要重要。”
宫野志保错愕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毛利兰喝了口水,抿了抿嘴唇,看得出这些话在她脑海里转了多时,初开口时语速快得有些吓人,“也许你帮我只是因为感同身受,也许你会这么帮每个人,每一个女人,”毛利兰垂下眼,自嘲地挑了挑眉,“我知道自己不会是特别的那个,但是没关系,”她仰起头,含着泪笑了,“但这一切对我意义非凡,不是因为我从婚姻中脱身,也不止是因为我获得了全新的生活,是因为你。”
“毛利兰,”宫野志保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语气严肃得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毛利兰咽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她,“知道。”
宫野志保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想辩解什么吧?比如我帮你不是出于私心之类的。”
这回轮到毛利兰茫然地盯着她,“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怪罪你——”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从前救过我,也不是因为我需要你的感激,你即便此后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我帮你只是为了帮你,”宫野志保略略停顿片刻,“但你也别把我想成什么圣人,因为我不是半点私心也没有。”
看着毛利兰困惑不解的表情,她扭过脸,心虚地说:“但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骗子,宫野志保在心底说,毛利兰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她站起来,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双手垫在腿下,盯着眼前一处虚空,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女人?”
毛利兰原本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忽然听到这话,看起来像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坐下。女同性恋这个字眼,对与毛利兰说,的确是过分前卫了,宫野志保正想笑,没想到毛利兰居然很认真地接过了话:“是吗,你看起来不像。”
“对,因为我也喜欢过男人。”
毛利兰神色一滞,胡乱转开了目光,尴尬地勾了勾嘴角,竭力挤出个微笑,“这样,”她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才又像替谁解围似地说,“我听说性向是流动的,人爱上不同性别的人也在所难免。”
宫野志保笑了,靠着沙发,撑着头,“那你相信吗?”
“当然。”
“那你会喜欢女人吗?”
没想到毛利兰居然还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我不知道。”
自从恢复真身之后,宫野志保对情感往来的态度,也跟着恢复了青春时节的散漫,没到来者不拒的随便地步,却也不介意享受暧昧的推拉,调情像粘在杯口的盐粒,给生活来点儿无伤大雅的风味。那种目的过强的相亲大会她没兴趣,也懒得没完没了地刷社交软件,她只在触手可及的现实生活中寻找情投意合的目标。
毛利兰万万不该出现在范围之内,即便是自投罗网,自己也该知趣地收阵。
然而,在宫野志保意识到自己该停下之前,就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在界内,跟着毛利兰一起掉进了陷阱。现在是爬上来的最后机会,她看着毛利兰,脑子里嗡嗡作响,嘈杂无序的电音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说话,“你会喜欢我吗?”
你会喜欢我吗。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做过如此试探,欲念不曾有一刻令她如此神魂颠倒、理智全无,这不对,当然不对,简直称得上不伦,但它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来了,压倒了全部的顾忌。宫野志保回过神来,毛利兰就近在咫尺,呼吸的气流紧挨着,汇成了一小股温热的河,在她们之间安静地涨起水。
又不知道谁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说:“我会。”
十一,爱
如果有人告诉毛利兰,离婚之后,你身上还有更离经叛道的事要发生,她最多只能幻想自己剪掉头发,跑到寺庙出家。她循规蹈矩二十多年,离婚已经足够出格,在巴掌大的米花町,大概要被邻人讲到入土。然而跳出从前的天地,她却在城市另一端,和宫野志保开始了同居生活,这简直是当量万倍的爆炸新闻,只好先藏着不说。
“如果你的前夫知道我捡走了他的前妻会怎么想?”
毛利兰专心致志地挤着奶油,想也不想地说:“管他想什么。”
宫野志保把杂志盖在脸上,闷声大笑,过了会儿才坐起来,眯起眼说:“看不出来,毛利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耐心地勾完了边,毛利兰放下裱花袋,这才直起身,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一天迟早要来,我们总不能始终什么都不说。”
宫野志保犹豫片刻,缓缓道:“我之前想过,如果你要问起那些事,我该怎么讲。”
“你想好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还是算了,”宫野志保重新倒回去,望着天花板,“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毛利兰用玻璃皿罩好蛋糕,小心翼翼地送进冰箱,而后回过身,慢悠悠地接过话来,“没关系,我又不在意,”她擦拭着台面上掉落的面粉,碎屑都扫到面板上,打开水龙头冲掉,此时她倒像是年长的人,坦然地宽慰起对方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真不愧是离过婚的人。”
“闭嘴哦。”
对她的口无遮拦的冒犯话,至毛利兰多皱眉一嗔,从来不会真的动怒,反倒叫宫野志保拿不准她是出于包容抑或毫不在意,恋爱的坏处之一就是患得患失,简直像得了精神病,毫无保留地交出自我需要巨大的勇气,然而自己比起毛利兰,只输不赢。
宫野志保看她在自己身旁躺下,在昏黄的天光里,恬然温柔如侧卧的佛像。她伸手摸了摸那头淡棕色的头发,忽然轻声说:“别担心。”
“如果人死了能转世,”她忽然抬起头对毛利兰说,“下辈子我要当你的小孩,你怀我,生我,喂我,”毛利兰被吓了一跳,面无血色地瞪着眼,她反而笑得前仰后合,爬上去,搂着她的脖子开始撒娇,“好不好,你来当我妈妈吧?我爱你是无条件的,你爱我也是无条件的。我爱你唷,妈妈——”
毛利兰无可奈何把她的脸拨开,皱了皱眉,“别这样。”她看得出宫野志保笑得有多反常,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过耳后,“用不着成为任何人,我也会无条件爱你的。”
宫野志保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毛利兰最可怕的地方,她的爱是无底洞,怎么坠都坠不到尽头,掉进去就没有再爬出来的机会。这样无解的爱,对她这样的人,完全是冒犯,它嘲笑意志与理性,像洪水漫过堤坝,什么也挡不住。这不可能是凡人能拥有的爱,这也不是她能承受的爱。爱原本只该是由她采撷的果实,现在报应来了,她眼睁睁地看它变成了生活的全部。
她不会傻到抓着毛利兰发誓,如果违背天打雷劈,如今的建筑物都按了避雷针,雷雨天不乱跑就便可终生无虞。宫野志保抬起头,对上毛利兰低垂的眼,并非所有话语都要此刻言尽,巨大的沉默也能蕴含无尽的情意,爱如同神恩,经由她们的双手降下,万物也一同沐浴。
—完—
这篇同人有极其拙劣之处,但是我的故事写完了。
是多余的玩后感Vol.2(x)最后一p是用来凑数的摸鱼页(?
#成御#
#正剧向长篇#
#原创案件+原创角色有#
05.
7月4日上午10点22分
土田新能源有限公司安保调度室
在凌晨时分讨论结束后就转战各自办公室的三人,此时又重新回到了这间在白天也依旧显得暗沉沉的屋子里。宝月茜在检验室里和她最心爱的科搜仪器们奋斗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将现场搜查的初步分析结果细化成了更加详实的检验报告;糸锯圭介则是风风火火地在刑事部的法医科与信息科往返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才将带回化验的鉴证结果全部搜集完毕。而一下飞机就开始加班的御剑怜侍就更加忙碌了,他终于在1202室的...
哦对,在离开检察局、又赶回市郊的搜查现场的路上,坐在自己的红色跑车上握着方向盘的局长先生面对早高峰惨烈的交通状况,在仔细回忆案件细节、整理思路之余,还顺便接受了除司法府和法律行业联合监察会以外的第三方质询——是来自一大一小两位成步堂的问候。
在这件事上,局长先生有着不怎么良好的征信记录以及劣迹斑斑的“犯案前科”。
“这可是检方提出的观点啊,辩方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说着,成步堂故作玄虚地顿了顿,“当然了,并不排除采取特殊手段的可能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因此,当茜和糸锯各自带着几叠厚厚的搜查报告回到现场时,面前的御剑检察官似乎比通宵前还精神抖擞了不少——这让有气无力地啃着早餐的糸锯,差点被自己那块便利店的特价临期三明治给噎得够呛。
御剑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了早餐吃得十分狼狈的刑警,又顺便接过了两人带来的资料:“宝月刑警你之前所说的‘决定性证据链’,经过检验后能够确定血迹的主人了吗?”
茜和身边正捶着胸口喝水的糸锯在被问起时,动作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眼神,最后还是茜支着下巴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们和河川巡查都发现,这个消防用具柜中并没有存放任何的消防物品,但在取证过程中,柜子里却检测出了乙碘埻醚成分的说。”糸锯此时补上了一张出自河川巡查之手的照片,以及一张化学成分检测报告单,“多亏了河川巡查,他在找鉴证员去检验轿厢地面的血液时不小心把那枚螺丝钉作为送检证物一起交给了检验科,才发现了血迹,也才让我们又紧急查验了一遍消防用具柜,不然我们就要错过这个重要的证据了!”
御剑点了点头,对这次刑事部亡羊补牢的速度表达了赞许。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是安保调度室内的痕迹。”
证物链的最后一环,是一张较为复杂的成分化验单,这也正是几个小时前宝月茜兴致勃勃地展示给了两人的重要发现。茜将手中的化验单递给了御剑:“我之前发现的、安保调度室办公桌的右下角桌腿附近的那处刮痕,刮痕中留有的塑料成分和我们推测的一样,与含有致命过敏物质的油漆品牌的外包装成分相同。”说着,茜胸有成竹地扶了扶自己头顶的粉色眼镜,“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成分化验时还在刮痕附近检测出了极为微弱的、有擦拭痕迹的鲁米诺反应。”
“唔姆,所以这些血迹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吗?”御剑看着手里的报告,又重新皱起了眉头。
茜再次郑重地点点头:“是的。”
糸锯已经数不清这次加班自己到底叹了多少口气,作为跟随御剑在种种现场搜查多年的老刑警,他其实已经见过许许多多或血腥、或猎奇、或令人无限惋惜的案件,本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的。但也正因为他与御剑相识多年,甚至自己就是当年葫芦湖事件的搜查刑警之一,他才会对眼前这个呼之欲出的结论有些难以启齿。他深深地吸气、呼气,终于还是在御剑越来越严峻的目光下说出了这个残酷得令人难以置信、又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
“这些血迹的主人,都是石府直人的说。”
7月4日上午10点30分
土田新能源有限公司负一层走廊
“御剑哥,阿锯,还有宝月姐!上午好呀!”三人刚从调度室里出来,头顶阴云密布的低气压就被一个响亮的声音给驱散了。
“美云小姐,真的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茜惊喜地看着面前的一条美云,眼睛里有一种在科搜的仪器研发部门见到新产品时的兴奋。虽然搜查风格十分不同,但茜在领教过美云那科技水准十分惊人的“盗乐宝”后,就相当自然地将她也划进了自己的“科学流派”之中。
糸锯当然也明白美云此时出现的原因,他耸着肩膀笑了笑:“难怪今天上午御剑检察官来的时候看上去比之前要有精神多了,原来还请了小云来帮忙啊!小云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的说。”
美云三两步就从走廊尽头跑到了三人面前,大盗小姐似乎对自己这种神兵天降得恰到好处的出场方式十分满意,还特地在惯例的开场白之前摆了个帅气的造型:“夜深鸟尽墨千重,却得明眸行暗中。今宵有令召即来,义贼绝技显神通!看来几位正是需要大盗‘八咫乌’登场的时候啊!”
没能再多耍帅几秒的美云心虚地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吐槽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忙碌的事务所日程里‘偷’了两个小时过来帮忙的啊……御剑哥也太严格了吧?”
“对女士的到达时刻要求太过严苛可是很不绅士的哦,御剑检察官。”以往都站在御剑这一边的茜难得倒戈了一次。
“没问题,交给我吧!”
美云从自己绣着唐草纹的衣兜里掏出了盗乐宝,在清脆的按键声中将此前的所有搜查情报一一输入后,将影像输出调到了最大值。汩汩的电波提示音在狭窄的走廊中响起,盗乐宝映出的绿色图像悬浮在半空中旋转片刻,一瞬间就覆盖了整条走廊。
“那么,就从案发现场开始梳理吧。”御剑看着眼前还原出的虚拟场景,脑海中纷乱不堪的线索像是点线分明的星座图一般,在逻辑的串联下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行人先是走到了货梯处,拆下木板后变得光秃秃的货梯现在也被还原出了案发时的模样,一个面目不清的虚拟人像站在铺满了木板的轿厢中,手中是一桶来自多彩生活的“致命油漆”。御剑看着眼前的场景,翻出了手中对应的庭审报告:“在此前的庭审中,科搜提交过有关油漆痕迹的证据,从油漆深浅不一的涂抹状态来看,这些无色油漆并不是一次性涂刷完成的。我想,凶手应当进行了多次现场布置才最终得到了那间足以致命的‘过敏密室’。”
“凶手在某次前往货梯涂刷油漆的过程中不慎受伤,血迹留在了正在涂刷油漆的货梯中。”说着,御剑走到虚拟人像的身边,单膝跪地俯下身去,将目光落在了地板上还原出的那处、他们此前发现的灰色血迹——血迹的氧化程度与墙壁上的擦伤血迹明显有所不同。
“留下血迹的这次涂刷大约是在案发前的什么时候的说?”糸锯转头看向凑到了御剑身旁、戴上眼镜仔细观察血液痕迹的茜,瞪大了眼睛。
美云看着手里的屏幕,将“最后一次涂刷”的信息加入其中,又适时提醒道:“但是御剑哥,因为情报不足,盗乐宝目前标记凶手的伤口位置并不准确哦?只能根据法医报告上的内容暂且标注在了手上。”
御剑沉吟片刻,先将这处疑点记录了下来。
“空无一物的消防用具柜就是凶手的凶器藏匿点,但最后一次涂刷结束后,凶手无法立即离开室内处理凶器。当他准备将油漆空桶像以往那样放回消防柜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因此凶手没能顺利完成藏匿的动作,还在质量不佳的柜门零件上留下了血迹。”御剑一边观察,一边整合,他带着身旁的三人一起踱步到了距离消防用具柜只有十几米的安保调度室,调度室内,也分毫不差地还原出了他所分析的场景,“为了避免被发现,凶手携带油漆桶匆忙返回调度室,将这个‘凶器’藏在了办公桌底,用桌脚的垃圾桶进行遮挡,桌脚的刮痕就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
美云手里握着盗乐宝,十分灵巧地钻到了办公桌下,仔细地查看起了桌脚下泛着莹莹绿光的油漆桶模拟影像:“既然凶手下意识将东西提到了调度室里,那么就意味着,这是对凶手来说非常合理的栖身之处了吧?”
“可是啊!”美云从办公桌下钻了出来,她指向办公桌旁用来放消防和防爆用具的立式柜,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三人,“为什么不把油漆桶藏在柜子里呢?这里肯定会比桌子下面更隐蔽吧?这也太奇怪了!”
糸锯一副被问住了的表情,粗粗的眉头皱得一高一低:“嗯……会不会是因为太慌张了,所以来不及放进柜子的说?小云你看,刚刚凶手就没来得及把东西藏进消防用具柜的说。”
“我是觉得哪怕要藏,也会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呀。而且,既然在桌脚留下了刮痕,那说明在藏进桌下时凶手的动作是很不小心的吧?”自从自己开始经营起侦探的业务后,美云在做起检察官助手时提出异议的次数也和迟到次数一样增加了。
“……”御剑的目光也紧紧地追随在桌脚的油漆桶影像上。美云的疑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巧合或许也可以作为一个不太牢靠的解释方法,但现在要思考的并不是为什么不把东西藏在其他更加隐蔽的地方,而应该把思维逆转过来——
“为什么油漆桶非得藏在这里不可呢?”
听到御剑的自言自语,茜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跟着补充了一句:“凶手在藏东西时可是正在流血的,而且这里微弱的鲁米诺反应有‘擦拭痕迹’,这说明凶手后来应该也发现了自己留下的血迹,只是当时被其他事情吸引了视线,紧张得什么都忘记了。”
御剑的目光顺着办公桌的桌腿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办公桌正上方那半面墙壁的监控画面上。监控屏幕的右下角正在播放的不仅有货梯的MS0031-CL号画面,还有货梯门口正对着车库通向走廊入口的画面MS0032-GE。
“我记得,安间幸之助先生是有车的,对吗?”御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错的说,今天凌晨他来的时候就是从车库那边进来的说。”
“哼……”御剑点点额角,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后的满意微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凶手一定要将凶器藏在这里,也能解释究竟是什么打断了他原本的藏匿计划了——因为有人从车库进来了。”
美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御剑哥你是说,来的人是那个什么安间先生吗?”
“原来如此!”茜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之所以血迹会留在这里,后来又被发现并擦掉,就是因为凶手当时正在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着车库门口的监控画面啊!”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的说,”糸锯挠了挠头,“如果安间先生真的过来了,那他就完全没有注意到受伤的凶手和办公室里突然出现的油漆桶吗?就算在桌下藏得再隐蔽,油漆桶那么大,还是很显眼的说。”
“因为他并没有来到调度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安间先生应该直接去了总控室。”御剑转过身,看向了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我们还应该再去一趟总控室。”
06.
7月4日上午11点17分
土田新能源有限公司总控室
土田公司的总控室与安保调度室只有一墙之隔,两间屋子的房门紧紧相邻。可能是为了提升保密性,总控室没有调度室那样开在走廊一侧墙壁高处的通风窗,房门也加装了看上去十分牢靠的门锁系统。只不过,在案件调查阶段,这些保密措施都必须为搜查敞开大门。
而在屋子的中央,正摆着一张没来得及收好的单人折叠床,床脚处立着一个简易的布罩衣柜,再加上那些散落在屋内各处、给鉴证员们带来了许多额外工作负担的杂物,可以看出,这里与其说是一间保密性极高的总控室,倒不如说更像是安间幸之助的私人公寓。
御剑怜侍环顾四周后,看向了面前的糸锯圭介和宝月茜:“之前对总控室的搜查有什么结果?”
茜支着右手点了点下巴,这是她在没有江米条佐味时下意识的思考动作:“科搜只在总控室里发现了一些杂物,大部分都是安间幸之助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没有发现鲁米诺反应或者其他可疑的痕迹。”说着,茜顿了顿,看向了糸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上去,似乎安间先生在这里住的时候更多。”
御剑顺着茜的目光一起看向了“主战场”在土田公司之外的糸锯:“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在搜查作为被告的妻夫木女士家时,她的家里就没有多少安间先生的生活用品的说。”糸锯挠挠后脑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和科搜分工协作的刑警队负责嫌疑人住所的搜查,对于夫妻关系恩爱、每天回家的烦恼只有妻子那“怎么也没法逆转的坏运气”的刑警先生来说,这种情况实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这就是‘夫妻分居’啊!”在场年龄最小的一条美云感慨得最大声,虽然没有吃过恋爱之苦,但她却拿起了深谙婚姻本质的“过来人”腔调,“这么一想,那位安间先生还真不容易啊,有家不能回,还住在这么阴暗封闭的屋子里……”说着,站在电路箱面前的她正想往身后的墙壁靠去,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差点仰面摔倒在地。
被美云有惊无险的动作吓了一跳的三人走近右边的墙壁,才发现那里有一扇与墙壁同色的小门,大概是之前进来的鉴证员离开时忘记把门关紧,才让美云靠上了这堵虚掩着的“陷阱”。
“啊,那是总控设备间。据安间先生和土田社长的秘书说,是用来存放公司内部研发用仪器的电力与网络系统主机的地方,因为需要避光和避水,所以入口设置得格外隐蔽。”回过神来的茜铺开了夹在笔记本里的负一层平面图,恍然大悟道。
御剑也才注意到,总控室与调度室的面积差别不仅源于房间的长度,还有同样宽度下,被隔断后划给了左侧总控室的空间。
美云撇撇嘴,干脆站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但今天她的运气似乎格外不好(迟到就是因为十字路口的交通事故让她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半小时堵车),刚走到折叠床边,脚下就传来了喀拉一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脆脆的东西。
“美云小姐,小心脚下!”
“这次我可不会再‘中计’了!”美云轻巧地往旁边一退,又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才发现那堆散落在床下的亮晶晶的东西,“不过,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碎玻璃,也太危险了吧!”
见她没有受伤,御剑松了一口气:“这些碎玻璃又是怎么回事,搜查时讯问过安间先生吗?”
茜点了点头,显然也被刚刚的小插曲打断了思路,她往后翻了两页笔记,才继续说道:“唔……有了!安间先生说是案发当天早上他不小心在这里打碎了杯子,清理垃圾的时候只扔掉了破损的玻璃杯,地上的这些碎片本来想等到下班后再仔细清理,没想到那天中午会发生案件。那时候他忙着和救援人员接洽,现场和负一层封锁之后总控室也不再允许随意进出,这些杂物就暂时保留了下来。”说着,茜似乎回忆起了更多细节,补充道:“我也检查过监控录像,虽然案发当天早上的录像文件都因为电路故障——或者,也可能是凶手的故意伪造——而丢失得七七八八了,但根据此前的文件和中转站里尚未删除的记录,安间先生平时在早上来公司交接班时,的确有先去总控室休息的习惯。”
与总控室八字不合的美云想起了自己作为事务所所长、每天一早就开始勤勤恳恳地奔波的日程,心头那点小小的赌气表露得更加明显了:“这个安保部长也太悠闲了吧!”
御剑则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拈起了一片碎得没那么彻底的玻璃。室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碎片在白色手套的映衬下才显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痕迹——那并非粘在玻璃上的灰尘或者垃圾,更像是用什么颜料涂抹的黑色印记。
于是御剑立即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块头刑警:“糸锯刑警,你可以把这些比较大块的碎片拼起来吗?”
“没问题的说!”
“阿锯,我也来帮忙!”
茜看着已经蹲在折叠床旁撸起袖子开始“拼图”的两人,有一种科搜的工资评定这次说不定也会“有好戏可看”的不祥预感:“御剑检察官,这个玻璃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好!”
“御剑检察官,您回来了!我们拼好了的说!”看到来者,糸锯昂起头来,兴奋得像是在草丛里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大型犬。
站在她身旁的美云则更像一只对着闪闪发光的新玩具仔细端详的小乌鸦,她歪着头调整了许多角度,似乎怎么都对自己和糸锯的成果不太满意。
看着美云变得有些奇怪的脸色,御剑意识到,或许他们真的找到了能攻破此前那些迷雾的关键线索之一。他走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美云为什么会如此诧异:“看来安间先生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
疑惑得到了证实的“小乌鸦”这才终于抬起头来:“我就说,怎么会有杯子的碎片拼好之后,是一整片矩形玻璃呢!这也太奇怪了!”
“他之前一定是在撒谎的说!”糸锯也跟着附和。
御剑点了点额角,关于这对奇怪的异姓夫妻的线索,也像面前的碎玻璃一样慢慢拼合完整了起来:“谎言就像是迅速蔓延的霉菌,只要撒下一个,就会繁殖出更多……”他沉吟片刻,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在调度室与安间的谈话,以及对方看到糸锯手里的全家福时十分古怪的脸色。
“糸锯刑警,能请你把隔壁调度室的那件证物取过来吗?”
“调度室?”
“就是那个差点被你弄进垃圾箱的相框。”
“呜……”
才为自己的手工技能帮上忙而开心了没几分钟的糸锯又重新垂下了头,他一边嘟嘟囔囔着“我也不是故意要撞到相框的说,都怪那个相框放得太靠边了”,一边麻利地从隔壁取来了安间的全家福照片。
御剑接过全家福,将相框摆在了地上拼起来的矩形玻璃旁,两者的规格正好能够对得上——碎在总控室里的玻璃根本不是什么杯子,那是木质相框上缺失的玻璃隔层。
此时,站在一旁的茜也终于在手中那台便携式检验仪的滴滴声中露出了大功告成的微笑:“御剑检察官,玻璃上的痕迹应该是马克笔一类的涂抹痕迹,虽然区域不大,但可以看得出是人为的笔迹。而且我顺便检验了边缘的玻璃碴,能在碎片的尖锐处检测到木屑的成分。”
御剑点了点头,他俯身把相框里的全家福抽出,将相片和地上拼好的玻璃摆在了一起——玻璃上那团黑色的马克笔迹,涂抹的正是年轻的妻夫木阳佳笑意盈盈的面孔。
“这,这是安间先生的相框的说!怎么会……”
美云倒吸了一口冷气,环抱住了胳膊:“御剑哥,我好像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看来他们之间的确出现了不小的矛盾。”茜叹了一口气。
御剑没有对这种夫妻关系的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此时更重要的,是这个证据所揭露的两个谎言:“既然安间先生和妻夫木女士的情感已经破裂到了这个地步,那之前安间的‘妻夫木持有IC卡的理由是帮他整理生活物品’的这套说辞就是不成立的。”御剑顿了顿,目光落在了面前那张蒙上了灰尘的全家福上,“其次,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与妻夫木女士关系不和这个事实?这对关系破裂的夫妇又与案件有什么关联……”
“御剑哥,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时候……”虽然问题越来越多,但御剑却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对美云露出了一个有些安抚意味的笑容,“我们不妨直接问问当事人本人吧。”
话音刚落,总控室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笃笃声。
来者是一位体型丰满的中年女性,她那头红色卷发像雄狮一般蓬松丰茂,同样鲜红的嘴唇和脚下那双锋利的红底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攻击性十足,但她只涂了口红的妆容和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长袖衬衫又将她的疲态表露无遗。她站在总控室的门口,屋内几人不约而同地将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见她有丝毫惧色,她反倒用一种隐隐散发出不耐意味的眼神在屋内四人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最显眼的那个男人:
“你就是御剑检察官吧?”
御剑风度十足地向面前的女士鞠了一躬:“你好,妻夫木女士,感谢你愿意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看着面前已经摆出了防御姿态的妻夫木,御剑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不如说,如果她在经历了这几天的风波后还能对自己这一行人有什么好态度,那才是更加奇怪的事情。更何况,对方所在的油漆厂还涉嫌参与了走私违禁原料的生意。于是他向棋盘上严阵以待的黑子缓缓展开攻势:“谈不上指教,我们只是想再了解一下案发当天你在土田公司都做了什么。”
妻夫木不出所料地皱起了眉头:“那些话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无数遍了,说不定庭审记录要比我自己都还记得清楚。”
御剑从手里厚厚一沓的案卷资料中准确地抽出了对应的那张证言书:“根据你在法庭上的证言,你在案发当天的那个周六早上到土田公司来巡视了装修工地,然后就下楼找到了你的丈夫安间先生,并且在总控室与他独处了半小时,随后就离开了。”
“没错,法庭上那个头顶着愚蠢‘问号’的检察官小子拿出的那段监控录像不是也被证明是被人动过手脚的‘问题货品’吗?我可没有把油漆到处乱涂的爱好。”说着,妻夫木那头蓬松的头发抖了抖,像是她藏在冷静面具下的怒火,正在她的头顶熊熊燃烧。
“你为什么会在周六的早上来这里巡视工地呢?据我所知,多彩生活油漆厂并没有涉及装修方面的业务吧。”
“只不过是顺便去看了一眼工地而已。”见御剑沉默着没有接话,妻夫木啧了一声,继续补充道,“土田康介和我的丈夫安间是学生时代的朋友,那家伙想在装修工程里省钱,就找我用折扣价买了厂里的货,连刷漆工人都是拜托我找来的熟人,说是自己最近手头很紧。结果油漆的费用他至今还没有让财务部给我结算,甚至还拖欠了工人的工资,让我卖自己的面子帮他拖延……要我说,如果没钱,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说着,她翻了个白眼,对着站在一旁记录两人谈话的小茜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把自己接下来的话也记录下来:“我和石府泉认识,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是帮土田收拾烂摊子的冤大头罢了。”
虽然语气还不至于失态,但那种不耐烦的焦躁感在妻夫木下意识地用鞋跟摩擦地面的声中持续发酵着,细碎的噪音让美云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糸锯更是一阵牙酸——他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跟在刚刚回国的狩魔检察官身边时,那些像雨点一般往自己身上招呼的鞭子。
或许相比之下,声音更清脆的皮鞭还是要比这种折磨人的摩擦声更干脆利落一点。
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茜则在不经意翻过前面的记录时,灵光一现,与美云低声耳语了两句。
御剑在棋盘上的落子节奏并没有被高跟鞋的“悲鸣”影响,他敏锐地抓住了妻夫木抱怨声里的重点:“所以你那天的主要目的是来找安间先生吧,你们谈了些什么?”
“只是夫妻之间的生活琐事,这与案件无关吧。”冷不丁被抓住了话头的感觉并不好受,妻夫木这时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媒体笔下的“有着污点履历的无能之辈”有多厉害,于是她重新以一种更加警惕的姿态上下打量起了御剑。
于是美云像是打圆场一般凑到了妻夫木身边,亲热地挽住了对方的胳膊,以一种十分小女生的口吻笑道:“安间先生说您常常会来给他送东西呢,两位的感情真好。”
看着妻夫木脸上仿佛吞下了好几只苍蝇的表情,再看看她身旁的美云,御剑再次抓住了妻夫木被美云扰乱了棋路后的破绽,跟着搭档一起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如果让任何曾经被局长先生讯问过的嫌疑人看到,恐怕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看来,妻夫木女士你也对安间先生拙劣的谎言有些无奈吧,明明都已经在一年前闹到了改回原姓的地步,却还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恩爱的模样。”
“你们查过我的户籍信息?”随着脚下鞋跟一声更加刺耳的“咯吱”,妻夫木咬牙切齿地冷哼道,“只是改了姓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御剑摇了摇头,处理对手这种在棋局末盘的垂死挣扎,他已经很驾轻就熟了:“如果只是单纯地在入籍时协商过姓氏问题,那的确无可厚非,但在长期分居的情况下改回原姓,就很值得怀疑了吧。”
“你!”妻夫木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决裂了吗。”
“证据当然有——这个相框就是铁证。”
御剑没有错过乘胜追击的机会,他将手中的相框和相片一起摆到了妻夫木眼前,全家福上那张蒙上了灰尘的年轻面孔,像是一种无声的拷问。而当美云用手里的盗乐宝将玻璃隔层的原貌恢复到了相框上时,那张被马克笔涂抹过的脸更像是一只狞笑着的眼睛,在相纸上张开了黑洞洞的瞳孔,注视着现在这个衰老、愤怒又满脸倦容的妻夫木阳佳。
“被摔破的玻璃隔层拼好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安间先生用马克笔留下的怒意。”御剑顿了顿,在棋盘上的黑子狠狠动摇时果断地给出了最后一击,“但夫妻关系的裂痕,恐怕就没有玻璃这么容易弥合了吧?”
“……”
被撕破了婚姻遮羞布的妻夫木看着面前的全家福,在一阵窒息的沉默后终于自嘲一般地冷笑了几声。她重新捋了捋肩头的红色卷发,不管是头发还是语气都没有刚刚那样张牙舞爪了:“我那天的确是去找他谈离婚的,一年前我改回原姓之后,我们就已经分居了。我已经不想再忍受这段婚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相框就是那天早上摔碎的吧。”
“没错。”妻夫木点点头,又重新咯吱咯吱地折磨起了自己的鞋跟,“那天之前我其实就已经给他寄过几次离婚协议书了,但他就是不肯签字,所以我就亲自来了一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格外激动,没说几句就开始砸东西,那些该死的玻璃差点划花我的脸,吓得我撞到了椅子上,还打翻了包里的油漆样品,真是倒霉……”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茜突然插话问道:“既然已经要离婚了,妻夫木女士你为什么还会一直拿着安间先生的IC卡呢?”
“小妹妹,离婚这种事情,在真正办完手续之前,总是需要在人前装一装的。”妻夫木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呼了出来,配上她那头卷发和那件看上去不怎么合身的旧衬衫,仿佛一只离开水就泄了气的红色河豚,“而且我不是说过,土田那家伙找我帮他周旋装修资金的事情吗?有了那张卡片我进出公司才更加方便,安间自己有安保部那张万能钥匙卡就够了,这件事土田和公司的很多员工都知道。”
“原来如此……”
“那么,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妻夫木看了看面前的四人,又将五味杂陈的目光投向了御剑身后的那张折叠床旁的玻璃碎片。她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感谢你的配合。”
御剑礼貌地向妻夫木点了点头,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转过身,看向了一旁的茜:“宝月刑警,刚刚妻夫木女士所说的打翻了的油漆样品,之后请你让科学搜查队来总控室取证。”
“没问题,御剑检察官。”
“还有……”御剑顿了顿,他当然没有错过茜刚刚那些不寻常的沉默和发言,“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茜打开手机,调出了一张监控图片放到其余三人面前:“我之前在检查监控录像时,见过妻夫木女士今天身上穿的这件长袖衬衫——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什么?!”
糸锯瞪大了眼睛,辨认出了监控录像有些模糊的画面上,那个同样穿着这件松垮的长袖旧衬衣的身影——是石府直人。
“怎么会是他的说!”
美云也十分诧异:“宝月姐,你是怎么发现这是同一件的衣服的?说实话,这个监控画面也太模糊了,而且衬衣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吗?难道科学搜查队最近又推出了什么新型仪器……”
“不用仪器。”茜将监控画面对应的录像调了出来,“这是6月18日的录像,我之所以对这件衣服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目前保留的录像中唯一一次石府直人穿了安保制服以外的衣服。”说着,她将录像停在了石府直人背对监控时的画面,放大了屏幕上的图片:“石府直人的这件衬衫看上去也已经很旧了,而且在左肩靠近领口的位置有一块手缝的长方形白色补丁,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刚刚御剑检察官在和妻夫木女士谈话时,她整理了几次头发,我才发现这个补丁,所以猜想两个人穿的或许会是同一件衣服。”
“难道说,妻夫木女士执意想要离婚的理由,是因为她已经……”糸锯在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婚外情之余,还搞错了重点,“我记得妻夫木女士比死者、石府直人的父亲年龄还要再大几岁的说!”
御剑皱起眉头,脸色阴沉地回到了正题:“而且刚刚妻夫木女士提到,安间先生之前一直不同意离婚,案发当天早上还‘格外激动’,我想,会不会是安间先生已经发现了妻夫木女士婚外情的端倪?”
“原来如此的说……”
美云得意地搓了搓鼻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哼哼,这可是大盗八咫乌从妻夫木女士的肩头‘偷’来的证据啊!宝月姐在这么猜想的时候,就拜托我悄悄从妻夫木女士身上‘取证’了,我的动作很神不知鬼不觉吧?”
御剑接过那个装着两根与妻夫木那头大红卷发截然不同的黑色短发的证物袋,无奈地笑道:“美云小姐,敢在检察官和刑警们面前公然行窃的,也就只有你了。”
“窃取真相可是八咫乌的行事准则啊!”
“当然,我的意思是,干得漂亮。”
tbc
BGM:ShapeofMyHeart
(牌面有cp向暗示所以打了成御tag)
原作背景万圣节特供响王酱的解谜大冒险
双向暗恋→gettingtogether
1.5w字左右一发完,有原创角色(原创鬼?)
私设响比较怕鬼,喜不太怕,可能有一点点点点恐怖的描写,总之如有任何不适请及时退出。
本文保证没有任何一只大脑门君和牙琉检事受到任何伤害,是快乐的he,请放心观看!
以上都OK的话WelcometotheScarletMansion!
theencounter.
“谢谢你载我和美贯来,牙琉检事,不...
“谢谢你载我和美贯来,牙琉检事,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到这个……”王泥喜看着车窗外阴森幽暗的密林,细小的枝杈投下枯爪般的树影抓挠着车身,“偏远的案发现场呢。”
“这不是我自己也要来吗,顺路的事儿,别客气大脑门君。”浓雾沿着狭窄的盘山路缓缓流动,车灯投射出两道虚幻的光束。响也摘掉墨镜露出蓝色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
前方的道路继续向群山深处延伸,发动机的轰鸣划破沉寂的深林,被惊起的群鸟像燃烧过的灰烬在阴霾中飞舞。不知开了多久,一道深红的围墙出现在前方。庄园大门如怪兽般张开巨口,静候着准备将来客吞噬。响也踩住油门径直驶入,随着车轮碾过碎石铺就的车道,一座壮观的宅邸在前方的山坡上升起。
“传说中的斯卡雷特洋馆。”响也将车停在入口处的警车之间,为美贯拉开车门,“小美人、大脑门君,准备好登场了吗?这次的舞台,可是有点不一样呢。”
“谢谢你,牙琉哥哥!”美贯跳下车,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四处打量着这座绯红的西洋古典建筑,“哇,这个地方看上去好浪漫呀!”
“是吗?这座洋馆有着百年历史,最初由一位异国商人所建,据说他的两个女儿在这里离奇失踪。”响也向二人介绍道,“从那以后这座洋馆的名声便被阴影所笼罩,传说半夜时分还能听到她们的嬉笑声。在这种地方发生的凶杀案恐怕很快就会占领大小报刊的头条。”
“怪不得警方这么卖力。”王泥喜看了眼周围成排的警车。
“但美贯喜欢这样的传说,没准可以成为下一场魔术秀的灵感呢!”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响也带着二人穿过门廊,挤过忙碌的刑警们,在一扇过于奢靡的金色大门前停下,他露出舞台上万人迷般的笑容对王泥喜伸出手:“就让我们开始愉快的现场调查吧!大脑门君,你不会拒绝我的共演邀请吧?”
“检事还真把这里当做舞台了吗?”
响也笑眯眯地倾下身子,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对王泥喜的话不为所动。周围的刑警一边对响也立正敬礼,一边好奇地用目光打量他们。
“行了行了,我来就是了。”王泥喜无奈地推了推响也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他进入宴会大厅——这次的案发现场。
看来昨晚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宾客们就像受惊的羊群一般拼了命地想逃离这个不详的大厅。王泥喜看着这片狼藉推测到。
此时宴会大厅的另一端,响也和一位指挥现场拍照的警官攀谈起来。他一边问着办案情况,一边戴上手套在封装好的证物箱中翻找,然后拎起了什么朝王泥喜走来。
“大脑门君,大致情况是这样的,”响也递给他一个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物品——那是一把细长的尖刀,刀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昨晚,这座洋馆的主人邀请了数位宾客赴宴,根据证词,洋馆在宴会中途突然发生停电,洋馆主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找来烛台。当点燃的蜡烛照亮长桌时,他们发现其中一位宾客已经倒伏在桌边,背上插着这把刀,当场死亡。”
“烛光下的尸体?听上去怪渗人的。”
难怪昨晚的宾客们会被吓成那样。王泥喜接过装着凶器的袋子,仔细端详着尖刀圆柱形的生铁握把,默默想到。
“宾客之间隔得很远,除非离开座位,否则不可能对旁边的人行凶。而任何离开座位的动作都不可避免地会让老旧的木地板发出声音。于是唯一在停电期间自由走动的洋馆主人,也就是你这次的委托人,就成了警方的首要怀疑对象。”响也继续说明道。
“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王泥喜皱着眉摇摇头说,“怎么感觉每次只要我们一起主办案子,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走向。”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大脑门君。不过你说得对,真相可能埋藏在更深处,虽然现有的证据已经足以支持检方对洋馆主人提起控诉,但我们还需要对现场进行更彻底的调查。”响也看了眼那把凶器,若有所思地补充道,“这把刀看起来像专门用来处理鱼类的剔骨刀,而昨晚的宴会中根本没有鱼类料理,况且这把刀一般也不会和菜品一起被端上桌面。”
“既然如此,我们去后厨看看刀架上是不是缺了什么吧!”王泥喜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竖起的刘海兴奋地晃了晃。
“好主意,我记得厨房是在这个方向……”响也带着王泥喜通过一扇偏门离开宴会大厅,进入一条无人的僻静走廊。
“大脑门君,你仍然认为你的委托人是无辜的吗?”响也一边走一边问。
“是的,将这么长的一把刀藏在身上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洋馆的主人又年事已高,很难想象他能够在黑暗中挥出致命一击。”
“凶器可能被提前藏在了房间的某个地方。这把刀极为锋利,想刺杀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大的力量。”
“刀柄上没有检测到任何人的指纹,宴会上也没有人戴了手套。”
“凶手可能是用餐巾包裹着刀柄完成行凶。”
“如果是这样的话,餐巾上很容易沾染到喷溅出来的血液,而警方并没有找到这样一条餐巾吧。”
“确实如此,等等……”响也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漆黑,照亮走廊的只有墙上一排烛台的火苗。无风的走廊中,烛火却如同活着一般剧烈地跳动着,摇曳的光影将狭长的走廊分割成一段段扭曲的空间。
王泥喜也观察了一下走廊的环境问道:“检事,这真的是通往厨房的路吗?”
前方的黑暗越发浓厚,烛火缩小成一排若隐若现抖动的橙红色光点,像成群出没在夜晚森林里的野兽在盯着他们。响也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一把拉住王泥喜的手臂,生怕王泥喜再向前走出一步。
“我……不太确定了。干脆我们原路返回宴会大厅吧。”响也低沉急促地说,“先找证人和刑警详细问问这座洋馆的构造再做下一步打算。”
王泥喜想了想回答:“没有异议,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了。”
响也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几乎是拽着王泥喜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将通往宴会大厅的那扇门一把拉开——
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条完全一样的走廊。二人把涌上来的疑虑埋在心底,无言地继续前行。他们走过一座座明明灭灭的烛台,二人的影子也随之忽长忽短。许久,终于来到又一扇门前,响也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一口气将门用力拉开——
一眼望不到底的长廊再次出现在眼前,点燃的烛火依旧在墙壁上摇晃着,戏谑地看着他们。这次响也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望着回廊的玻璃窗倒吸了一口气。王泥喜也顺着响也的目光看去,发现来时路上的那颗阴翳灰白的太阳不知何时已被一轮绯红的圆月所替代。血色的月光如液体般滴落,将包围整座洋馆那片浓雾中染红。翻腾的雾气向四面八方伸出触手,仿佛是一头活物在洋馆外蠕动。每当红色的触手拂过玻璃窗,窗子的边框便发出一阵剧烈的“咔咔”声。
响也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一阵恐惧如潮水般扩散到全身。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掏出手机上下摆弄着。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没了信号,这不就是恐怖片的标准开头吗?”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是进入了某种异世界......”王泥喜意外地语气平静,他看向有些魂不守舍的响也,“没问题的检事,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被困在这里,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去。就像在现场搜证一样,我们要找到线索解开谜团,然后离开这里。”
“嗯,你说得没错大脑门君,是我被这里的气氛影响了。”响也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理了理侧面散下来的刘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恢复了镇定。
王泥喜用手指抵住额头思考片刻后道:“我注意到每段走廊差不多中点处都有一扇通往某个房间的门,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些房间入手,逐个调查。”他走向最近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正准备转动门把,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他急忙回头——
“吓了我一跳......怎么了,检事?”
响也绷直了身子,伸长手臂紧紧拉着王泥喜,低声提醒道:“小心。”
看到响也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王泥喜反而笑了:“没问题的,检事。你看,现在除了我们稍稍迷路,其实还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状况,对吧。”
但他还是任由响也抓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转动了门把。
theplayhouse.
铁门后是一团浓浓的黑暗,走廊上的烛光只堪堪照亮门槛。
“没想到这个东西还是能派上用场。”响也上前掏出手机故作轻松地晃了晃,勾着手臂借屏幕的光在房间里靠近门边的墙上来回扫描,“找到了,这应该是灯的开关吧。”
“咔嗒”一声,柔和的顶灯被点亮。冰冷的铁门后竟是一间内饰温馨的卧房。可可色的墙面上排列着精巧的花纹,就像一块块巧克力砖。玫瑰木地板上铺着厚实的米色圆形地毯,地毯中央摆放着一架造型复古、围着帐幔的公主床。暗黄的灯光将两个身穿连衣睡裙、在床上蹦跳打闹的幼小身影投印在薄纱织成的帐幔上。
难道开灯之前她们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玩耍吗?响也不敢细想。他清了清嗓子,用一贯迷人的声线说道:“很抱歉打扰两位可爱的小姐,我们正寻找从这里出去的办法,两位小姐可以帮帮我们吗?”
而那两个身影对响也的声音充耳未闻,依然在帐幔内玩闹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要进去调查吗?响也眨巴眨巴金色的睫毛,用目光问道。作为回答,王泥喜点点头,又耸耸肩,意思是要想找到出去的线索只有调查每个房间这一个办法了。
于是王泥喜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向床边靠近,响也紧紧跟在后面。床头柜上的相框装裱着两个手拉手穿着浅蓝色洋裙的小女孩的合影。她们梳着金棕色的齐肩短发,戴着白色的蕾丝发箍,脸部位置却被一道褪色泛白的痕迹所掩盖,合影的右下角有钢笔书写的花体英文:“TheScarlets.”。
相框下面还压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像是一张契约。王泥喜正想凑上去看,床上的帐幔里突然传出了小女孩的声音:
“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没有了重要的东西我们就不能一起玩儿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拜托检事哥哥和律师哥哥帮忙。”
“检事哥哥、律师哥哥,可以帮我们把重要的东西找回来吗?”
“找回来以后可以让你们和我们一起玩儿。”
王泥喜感到响也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虽然越来越用力,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却仍然镇定自若:
“乐意效劳,两位小姐。不过在这之后可否告诉我们出去的路?”
“不行,得先陪我们玩儿!”
“得先找到重要的东西才能陪我们玩儿!”
“所以,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王泥喜忍不住大声问了一句。
两个小女孩的身影被王泥喜的大嗓门惊得一愣,然后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说出答案就不好玩了!哈哈!”
“嘻嘻!不好玩了!”
响也在王泥喜背后仔细观察房间内的摆设,所有玩具果然也都是成双成对的:两座同样的洋馆模型、同样的玩偶衣架、同样的八音盒、同样的小兔子玩偶……
王泥喜还想继续追问,响也将他拦了下来:“我大概有眉目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去下一个房间调查吧。”
回到走廊,响也还不忘将卧房的门轻轻带上。在门即将关上前的最后一秒,一股冷风从走廊涌进房间里,将床上的帐幔掀起。
“大、大脑门君,你、你看到了吗?”响也的声音终于有些发颤。
“嗯,帐幔里面其实一个人也没有,对吧?说起来,检事,刚刚我看到她们的合影上写着斯卡雷特,所以那个传说不是子虚乌有,她们俩真的是那个异国商人失踪的女儿。”
听到王泥喜的话,响也打了个冷战。
“这座洋馆居然货真价实在闹鬼,大脑门君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还好,美贯平时挺爱看鬼片、听鬼故事的,我在事务所不忙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看看,也许是见怪不怪吧。”王泥喜看着响也心神不宁的样子继续道,“不如说,那个先前叫我不要怕、但好像其实自己却很怕鬼的检事才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呢。”
“也没有很怕!”响也立刻否认,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唔……反正你也看到了,我平时不会主动去看恐怖片,去游乐园的时候也不会主动进鬼屋。不过,有大脑门君在,我好像感到格外安心。”
王泥喜得意地竖起大拇指,朝响也笑了笑:“那这次......检事就由我来保护吧!”
响也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在这个阴森恐怖的案发现场向王泥喜展现出自己更游刃有余的一面,哪想到会遇见真的鬼啊!
“我有一点后悔接这个案子了。”响也用手掩住脸。
“是吗?我还是很喜欢和检事一起在各式各样的案发现场和法庭上寻找真相呢。”
大脑门君总是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打来一记直球,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响也心想,他摆出平日在法庭上的样子回应道:“那我可太荣幸了,大脑门君。走,让我们向下一个房间的真相进发!”
“可不要勉强自己哦,牙琉检事~”
theyard.
一扇点缀着彩绘玻璃的鎏金木门进入王泥喜和响也的视线,木门后面是两道爬满绿色藤蔓的石拱门。二人步入拱廊后,藤蔓竟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蠕动起来,像无数缠绕猎物的绿蟒。
响也没心思欣赏精巧的彩绘花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弯下腰,将脑袋埋在王泥喜后背上,双手推着王泥喜的肩膀连走带跑地穿过从头顶纷纷垂落的藤条。
“我们这是离开洋馆了吗?”他们穿过拱门后,王泥喜停下脚步拍了拍响也的手背。
响也抬起头,发现先前透过走廊窗户看到的那轮血月此时正悬在头顶。他们前面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一块块苍白的墓碑散落其间,被鲜红月光照得仿佛沾染上了血迹。
“我们好像......走到洋馆后面的墓园里了。”响也从王泥喜身后探出脑袋,“我怎么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沉睡在墓地里的不一定都是些坏家伙啦,也可能是我们所要寻找的线索呢。哦对了,刚刚检事说猜到了‘重要的东西’,是指是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女孩卧房里的玩具虽然一应俱全,却唯独少了过家家游戏的主角?”
“洋娃娃!”王泥喜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墓园,又有些怀疑,“可是,这种‘十分不祥’的地方会有洋娃娃吗?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莫非他们不得不掘开一个个墓穴?响也看到一口未完成的墓穴旁立着铁锹、木镐,这个念头令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总之我们先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直接出去的路。检事你看,那边没有被封住呢。”
两人轻手轻脚地在墓碑中穿行,生怕惊醒了什么。墓园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大,他们很快便走到了荒地边缘。面前的雾气愈发浓重,王泥喜睁大眼睛,隐约捕捉到雾的深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也许这真的是通往外面的路?”响也犹豫地问道。
“我们试试?说不定她们俩刚才只是想吓吓我们而已。”王泥喜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朝浓雾后面的明亮处迈步。没走两步,突然传来“咣”的一声,他捂着自己的额头蹲了下来。
“大脑门君?你怎么了?”响也急忙冲上前去。
“我没事。”王泥喜摆摆手,“先别管我,检事你用手摸摸前面。”
响也伸出手臂,手掌正好触碰到一面光洁平整、散发着凉意的坚硬表面。他连忙用双手沿着表面滑动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原来整个墓园都被一整面玻璃墙给罩住了,而先前王泥喜看到的明亮处正是这樽玻璃的反光。
响也想起前些天逛花店时所见到的一株新奇的盆栽(都怪那个大脑门小个子律师,响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花店的常客)——一簇嫩绿的小瓶子圆头圆脑地立在花盆里,十分招人喜爱。“这是眼镜蛇瓶子草,一种食虫植物,”店员看到响也好奇的目光,立刻上前解说,“它用蜜糖吸引猎物进入狭窄的瓶口后,猎物会被瓶子深处透光的斑纹所迷惑,误以为是出口从而被困在里面。”
他现在十分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将那盆瓶子草买下。
“似乎有些不妙……”
响也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片“沙沙”的摩擦声,好像有大量冰冷光滑的东西正在土砾间穿行,令人毛骨悚然。二人急忙回头,只见每个墓穴中都有数根手臂粗的藤蔓破土而出朝他们涌来,像无数条蛇吐出的信子般发出“嘶嘶”的声音。
“快逃啊啊啊啊啊!”王泥喜迅速起身,和响也一同掉头朝门口跑去。
“还用你说!”二人一边躲闪着扑向他们的藤蔓,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向来时的木门。藤蔓好似被激起狩猎的欲望,对他们穷追不舍。
当王泥喜经过那口半掘的墓穴时,散落的枯骨猝不及防地绊住了他的脚尖。王泥喜一个踉跄,摔倒在泥土上。敞开的墓穴里迅速伸出藤条缠上未及起身的王泥喜,将他拖了进去。
“检事……”王泥喜只来得及发出这几个音节,便从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泥喜的呼喊令响也猛然回头,他正好捕捉到王泥喜被黑暗吞噬的那个瞬间。冰凉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虽然大脑一片空白,响也的身体却率先动了起来。他俯下身,与几根刺来的藤尖擦肩而过,顺势飞扑到王泥喜消失的那个墓穴边,从插在土堆上的工具中抄起一柄铁锹,翻身滚进墓穴内,带下一片瀑布般的土砾,心脏狂跳不止。
“唔——唔——”王泥喜被牢牢困在墓底的一堆白骨上面。看到响也跳下来后,他立刻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发出声音,缠在他身上的藤条顿时收得更紧了。
响也挥动铁锹猛砍,但藤条只被划破了表皮,在血红的月光下显得乌黑锃亮,闪着异样的光。
谜题一定存在答案。赶快思考,牙琉响也,这些藤条怪物为什么要把捕获来的猎物储藏到这里呢?是因为这里有它的消化器官吗?响也集中注意力回想他在花店里看过的那些食肉植物——猪笼草、捕蝇草、毛膏菜……
不,没有消化液,受害者只是被简单地堆积到这里,说明这个怪物只会静候猎物自己死亡后分解成为养料渗入土壤。那么这株藤蔓的根一定就在这里,不然这些养料便失去了意义。
响也立刻刨开墓穴的泥土内壁。果然,一条颜色浅白、看上去娇嫩脆弱的根脉显露出来。
藤蔓也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成百上千的藤条齐齐转头向墓穴急速涌来,爬行时的巨大轰鸣仿佛在刮擦着二人的耳膜。响也高举铁锹,奋力将根脉铲成两截。
“唰——”地面上发出了如同巨浪退潮般的声音。王泥喜身上的藤蔓也在一瞬间消散。
“大脑门君!!”响也急忙冲上前仔细检查王泥喜身上是否有伤。
“咳咳咳咳……”王泥喜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我没事,牙琉检事。”
“真的吗?你再按按肋骨,有没有异常疼痛?脚踝、手关节呢?”
“没问题没问题。”王泥喜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好让响也放心,“与其在墓穴里检查身体,我们还是先上去吧。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面多待了。”
他们手脚并用地爬回地面,发现墓园竟变成种满了各式花卉的庭院:一张镂空雕花的洁白圆形花园桌上,精巧的茶具一应俱全。一只洋娃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前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远处一架空荡的秋千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制造出这个寂静诡谲的茶会中唯一的声响。
响也回过头,刚刚从中死里逃生的墓穴变成了一片丝绒般的草地。唯一不变的,是头顶那轮散发着无数根尖刺般血红光线的月亮,在玻璃墙上留下异样的反光。
“那个……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重要的东西’了吧。”王泥喜小心地指了指洋娃娃。
“是……的吧。”洋娃娃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们。她抬起球形关节的手臂朝二人挥了挥,响也和王泥喜满身的泥土和划痕全都消失不见了。做完这一切,洋娃娃跳下长椅,摇摇晃晃跑到响也面前,将双臂高高举起,好像在等响也把她抱起来。
“这应该算是拿到‘重要的东西’......之一了吧。”响也小心地抱起那个洋娃娃。
“我想是的,我们带上她一起调查吧。”
thebath.
下一个房间被一扇牢固的卷帘门封着,响也把洋娃娃放在门外,让她靠墙坐好,拍了拍她的脑袋说:“要听话哦。”
合力拉起卷闸门,响亮的水流声带着潮湿的气息朝二人扑面而来,在他们面前的居然只是一间狭小的盥洗室。一个洗手池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肮脏的镜子下,一个斑驳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淌下泛红的水滴。
“一定是水管年久失修,所以染上了铁锈的颜色。”响也一边将水龙头拧紧,一边用笃定的语气告诉王泥喜,不过听上去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嗯嗯。”王泥喜对水龙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锁定在遮挡了半个房间的蓝色塑料布浴帘上,浴帘的材质让他想起在医院病房里见过的蓝色隔帘。他伸手将其拉开。
“啊——”王泥喜终于发出今天的第一声惊呼。
响也又害怕又好奇地伸头凑上去看了一眼,立刻用手捂住嘴直往后退。
帘子后面是一只巨大的浴缸,里面盛满了暗红的液体。一股同样猩红的水流从墙壁上一个两指宽的小洞流出,源源不断地注进浴缸。水流冲击着稳步上升的血红色液面,发出令人反胃的“哗哗”声。
透过一圈圈波纹,他们隐隐约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正盯着自己。当意识到这是一副异常娇小的人类面孔时,响也感到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尽管他有着一头垂顺的金色长发。
王泥喜后退两步,细细打量起整个盥洗室:墙壁、地面天花板都被不起眼的灰白色瓷砖所覆盖。墙角立着一盏落地灯,惨白的光从灯罩中渗出,勉强照亮这个不大的空间。除了放着的一只空铁桶外,盥洗室内没有别的东西了。
王泥喜用指关节四处敲击,墙壁回以实心的闷响。
“看来浴缸里那个......就是我们要找的另一个‘重要的东西’。”王泥喜拎起那只小铁桶,将它浸入浴缸,准备把水都舀出来。
水下那张模糊的面孔突然露出狰狞的表情,在小小的浴缸里掀起巨浪,制造出一阵撕扯金属的刺耳噪音。王泥喜急忙拉起铁桶,铁桶已被利齿咬去了一半,只留下一圈尖锐的边角。而水流依旧源源不断地注入浴缸,终于从浴缸边缘溢出来,迅速浸没了逼仄的盥洗室地板。
“不如我们先去调查别的房间,收集更多的线索以后再回来也不迟。”响也转过身,发现卷帘门居然被放了下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将卷帘门的底边牢牢锁在地面。
“我们被关在这里了。”响也的面色变得苍白,地板上的液体越积越高,逐渐淹过鞋面,攀上小腿。他背对着王泥喜沉默了良久,长长地吸了口气,高高挽起一只袖子,一脸悲壮地向浴缸走去。
“检事,你要做什么?”
“浴缸底部肯定有个水阀,我把它拉开就行。”响也说着就要把手伸向浴缸,王泥喜急忙将他拽住。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王泥喜趟着水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洗手池前面。他的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沿,看着镜子里反射的浴缸沉思起来,“你刚刚说水龙头的水是铁锈色的?”
“对……大脑门君,你在做什么?这个房间里的水已经够多了!”响也惊讶地看着王泥喜拧动水龙头。
“只能试试了。”王泥喜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垂落下来,与注入浴缸的水流同样湍急。
浴缸里的水奇迹般地停止了外溢。
“哇,大脑门君你真是个天才!”响也一把将王泥喜揽进怀里,王泥喜熟练地把响也凑上来的脸推到一边。
“好了好了,现在铁桶坏掉了,我们还得想想怎么把浴缸里的水给清理掉呢!牙琉检事,我可能还得需要你的帮助。”
“哈哈,就知道还是得靠我……没问题没问题。”响也放开了王泥喜,把另一只袖子也挽了上去。
王泥喜用手指估算了一下浴缸上方的洞口的尺寸,说道:“可以用手机帮我照亮这个洞口吗,我有一个想法想试试。”
“只要这样?”
“对,就这个角度不要动。”
王泥喜小心翼翼地将落地灯从插座上拔下来,盥洗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响也的手机屏幕微弱地照亮那一小片墙壁。王泥喜举起落地灯,慢慢摸到浴缸边,将落地灯的一端探入浴缸内。刺耳的金属声再次响起,响也不由得皱着眉别过头去,但身子依然努力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待王泥喜把落地灯从浴缸里拔出时,整个圆盘型的底座连同大半截的灯杆已经被啃得一干二净。王泥喜把剩下的半截灯杆放平,捅进被响也照亮的洞内——果然严丝合缝刚刚好。
水流戛然而止,浴缸里的水面迅速下降,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一个脖子里挂着钥匙的精巧洋娃娃安安静静躺在浴缸底部的碎铁片中。插在洞里的那半截落地灯魔法般的又亮了起来,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夜间的游乐园。
躺着的洋娃娃突然坐起身子,甩了甩脑袋,朝着王泥喜伸出双手。
“看来她们会选择解开谜题的那个人来抱着呀。”响也看着王泥喜轻轻托起洋娃娃,将它脖子里的钥匙插入地面的铜锁,卷帘门自动升起,两人迫不及待地回到走廊。
此时王泥喜才察觉到手里的洋娃娃不管是头发还是衣服都既整洁又干爽,一点都不像在水里泡过的样子。自己的裤腿和皮鞋也同样干燥,没有一丝被水浸过的痕迹。
“检事,莫非刚才房间里……红色的水都是我们的幻觉?”王泥喜道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看样子是的,这个幻觉也太过真实了。”
“说真的,谁家洗手池的水龙头会和浴缸连到一起啊!”
“难道每次洗手前还要先在浴缸里蓄上水?想想就麻烦得不行……”
“感觉三毛子绝对会偷偷跑去喝水……”
“哈哈哈哈……我估计彭格列也会,小猫小狗真的就喜欢在自己水盆以外的地方偷水喝。”
二人边走边发出劫后余生的笑声。就在这时,他们手上的两只洋娃娃突然眨眨眼,自己跳到地面,迈开短腿一溜烟朝前跑去,消失在前方走廊的黑暗中。
thenoir.
“我们辛辛苦苦找来的洋娃娃!怎么自己跑了!”王泥喜在走廊里大喊。
“等等大脑门君,你看那是什么?”
伴着渺小的烛光,二人勉强能看到两条幽灵般的蓝色连衣裙飘浮在远处的走廊上,手里各抱着一只从响也和王泥喜那里跑掉的洋娃娃。小女孩的声音像一阵冷风幽幽地吹了过来。
——“检事哥哥。”
——“律师哥哥。”
——“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永远。”
“她们在叫我们跟上呢。”王泥喜看到两姐妹的身影越飘越远,向前追了两步说道。
“不不不不不,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响也一边猛烈地摇头一边拉着王泥喜的手臂往反方向节节后退,像一只不听指挥的大金毛。
“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她们的要求,接下来就一定是揭晓谜底的时刻了。况且,也没有别的从这里出去的办法了,不是吗?相信我,牙琉检事。”王泥喜转身安抚响也。
“好吧......”响也放弃了抵抗,但仍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王泥喜只好牵着他的胳膊,追随两姐妹穿过无穷无尽的走廊,直到被一扇银行金库常用的金属门拦住。他们一齐转动门上巨大的锁盘。沉重的金库门向外弹开,露出一间装修复古又考究的影音室:一台老旧的放映机上的两个圆盘平稳地转动着,发出“唰唰”作响的白噪音;房间的四壁是直达天花板的高大书架,里面塞满了烫金的精装书籍。
两个洋娃娃正在这个房间里等候着他们,跃跃欲试想要跳上投影布前的沙发。
“她们这是……在邀请我们坐下一起看电影吗?”响也感到一丝不解。他并没有在这个影音室里察觉到前几个房间的那种危险气息。
“既然都邀请了,我们就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王泥喜抱起一只洋娃娃,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检事,这个沙发还挺舒服,你也快来吧。”
响也学着王泥喜也抱起一只洋娃娃。他刚紧挨着王泥喜坐下,房间的灯光便全部熄灭,投影布上出现电影开场前的倒计时。
“5、4、3、2、1——”
一段雪花状的噪点后,斯卡雷特洋馆宴会大厅的黑白画面出现在投影布上。
“这......不是这次的案发现场吗?”
“可能里面会出现我们还没找到的线索呢,大脑门君可别在沙发上舒服得睡着了哦。”响也坐直身体,打起十二分精神。
“检事才是,不要因为害怕就捂上眼睛哦。”王泥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睁大了眼睛。
影片里的宴会大厅中,成双成对穿着礼服的人们正在华丽的水晶灯下跳着华尔兹,俨然一幅盛大舞会的场景。突然,水晶灯的灯柱开始像寒冬断开的冰锥一般接二连三地落下,但人群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起舞着,不断有人被刺穿身体倒下,流出黑色的血液,侵湿了一片又一片大厅的地板。晶莹剔透的水晶灯还在不停地落下,而还活着的人,竟依然踩着尸体在优美的配乐下继续跳着舞,画面好像能延续到永远,直到所有人死亡。
影片在这里戛然而止,温暖的室内灯再次点亮。
“检事......这是在影射这次的洋馆案吧。”王泥喜转过头看向响也。
“看来斯卡雷特姐妹是希望我们抓到真凶吗?但这影片究竟代表了什么呢?太瘆人了。”响也放下捂住脸的手说道。
“可能……”王泥喜刚想和响也讨论案情,两个洋娃娃忽然从他们怀中挣脱。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整个放映室的地板都震动起来,三面书柜墙轰隆隆地向中间挤压过来。硬封装的书籍下雨般从高高的书架上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我就知道她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放我们走!”响也大叫道。
王泥喜直接站到了沙发上,发现唯一没有移动的那面书柜下方开着一个矮小的门洞,两个洋娃娃此时就在门洞两边招呼他们。
“检事!那里有出口!”
“行吧,再相信她们一次。”
书柜墙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放映机和幕布被哗啦啦地推翻在地。二人用手护着头在越来越窄的房间里穿行。
“快进去!”身后传来沙发被挤压时木头支架扭曲爆裂的声音,王泥喜猛地把响也推进门洞内。
“大脑门君!”响也钻过门洞后立即转身想把王泥喜也拉进来,却发现门洞不见了。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空无一物,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大脑门君!!王泥喜法介!!!”响也的声音消散在虚空中。
“不要害怕,检事哥哥,你的好朋友现在没事。”小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响也猛地回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敞开的过家家玩具屋,几乎和他一样高。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玩具屋后面,露出浅蓝色连衣裙的边角。
“快来和我一起玩吧,检事哥哥。不然你永远也出不去哦。”
响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认出玩具屋的外观和洋馆一模一样。屋子的一楼也有着一间宴会大厅,代表“主人”和八个“宾客”的布制玩偶坐在长桌边上。在玩具洋馆角落的厨房里,“主厨”和他的“学徒”正在烹饪台前忙碌着。“管家”推着载满菜品的推车机械地走过连接宴会大厅和厨房的那段噩梦般的走廊。
“宴会就要开始啦!”屋子背后的小女孩咯咯笑了起来,宴会大厅里的玩偶们齐刷刷地举起刀叉敲击桌面。
响也突然意识到坐在“主人”位置的玩偶穿着和他自己一样的紫色西装,梳着一头金色的长发。而坐在本次案件被害人位置上的那个玩偶穿着那身他再熟悉不过的红色西装马甲和白衬衫,竖着两撮高高的刘海。
“这里有一个坏家伙,赶快在停电前把他找出来吧,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哦,检事哥哥~”小女孩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响也听来却比任何人的声音都要恐怖。他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努力思考:
很明显刚刚播放的影片暗示了被害人身亡的秘密就在水晶灯上。如大脑门君所说,刀柄上没有指纹,停电期间除了主人也无人走动。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在水晶灯上装了某种机关,能在停电时自动释放隐藏在水晶间的凶器——通电时才会产生磁力的电磁铁便足以达到这个效果。被害人背部的伤口和尖刀垂直下落的角度也相符。那么,谁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呢。
“管家”将佳肴呈上桌后离开大厅返回厨房。宾客玩偶脑袋上方的水晶灯摇摇欲坠地晃着,接下来随时可能停电,响也的汗水浸湿了黑色衬衫。
馆主本人年事已高,连平时走路都有些艰难,不太可能改造高高悬起的水晶灯。而其他宾客都是第一次造访洋馆,也可以被排除在外。根据厨师学徒的证词,昨晚他们在制作餐后甜品时因为开启电烤箱引起跳闸从而导致停电。所以,是谁既能提前在水晶灯上布下机关,又能确保受害人的座椅正好被摆放在水晶灯下,同时还对宴会大厅和厨房的情形都了如指掌呢?
“真正的凶手就是‘管家’!”响也拿出在法庭上的气势,猛地指向那位送餐后选择滞留在后厨、一身管家装扮的玩偶。
“管家”身上顿时燃起火焰,发出尖厉刺耳的鸣叫声。玩具屋内的其它玩偶全都看向响也,鼓起掌来。
浑身是火的“管家”扑倒在地,火势迅速沿玩具屋的木质地板和墙面蔓延开来。转眼间,半幢玩具屋已经被火焰所覆盖。小女孩拍拍手,所有的玩偶便接连消失,却唯独留下了宴会大厅里的“响也”和“王泥喜”。他们似乎对火势浑然不觉,仍坐在椅子上一刻不停地拍着小手。
“着火啦,检事哥哥,你可以带走一个玩偶,但只能选一个。留下来的那个人……”小女孩的声音顿了一下,响也的心跳也跟着停滞了一拍,“就要永远在这里陪我们玩哦。”
响也没有犹豫,在小女孩的话还未结束前,他已经将手伸入熊熊燃烧着的玩具屋,一把抓起王泥喜模样的玩偶,将它紧紧握在手里,似乎真的把大脑门君保护在了自己的手心。
玩具屋后的小女孩再次拍着手咯咯笑了起来。
“检事哥哥,看看你的身后。”
响也用余光看到一扇孤零零立在空地上的门。他正想开口询问,玩具屋和那条穿着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全都不在了,整个空间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色。打开门,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条熟悉的无限回廊。
“检事……!”不远处传来了王泥喜的声音,他挥着手向这边跑来。
“大脑门君——!”响也跑上前将王泥喜一把抱住,“我以为你已经出去了!”
王泥喜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和响也亲密的肢体接触,他把脑袋埋进响也的胸口,摇了摇头,回抱住了响也。
“我也以为......”
王泥喜话还没说完,幽静的走廊突然发出巨响,从尽头处开始崩塌。斯卡雷特姐妹的声音再次响起:
“哈哈哈哈——看来你们通过了考验!”
“通过了!哈哈!”
“那这里就没用处咯!毁掉毁掉!”
“毁掉毁掉!全都毁掉!”
“谢谢律师哥哥、检事哥哥陪我们玩!作为回礼,就告诉你们离开这里的办法吧!”
“在黑暗中一直向前穿过走廊,就能回到现实咯!”
墙壁上的蜡烛开始依次熄灭,姐妹俩继续嬉笑着,声音在两人身后越飘越远,几不可闻。走廊崩塌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王泥喜一把牵起响也的手跑了起来:“这样,就不怕和检事分开了。”
大脑门君的体温通过手掌传递过来,响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紧紧回握住王泥喜的手:“嗯,走吧,我们先出去。”
他们牵着手奔跑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跑了多久,走廊的尽头终于出现一扇没有门锁的暗门,二人一起将门推开——
theunveiling.
熟悉的宴会大厅在眼前绽开,这里的光照条件还是那么够呛,然而,那些在大厅如工蚁般忙碌的刑警们却不断地提醒着二人:他们真的回来了。
响也转过头看向王泥喜,而王泥喜也正望着他。一瞬间,他们都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
“牙琉检事?”一名路过的警官看到二人这副一边喘气一边笑的古怪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咳咳。”响也整理了一下跑乱的头发,马上恢复成那个干练的天才检事模样,“警官先生,我需要你的协助。请你立刻调集警力拘捕这座洋馆的管家,仔细取证被害人上方的水晶灯,另外还要找到水晶灯最近几次的维修记录,这些地方应该能找到关键性的证据。”
“是,牙琉检事。”那位警官回答。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但管家在案发时一直待在后厨,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先照我说的办。”
“明白。”那位警官敬了个礼,带上两名刑警匆匆离开大厅。
还未松上一口气,王泥喜听到美贯在大厅中央喊着自己的名字,看样子在找刚刚失踪的自己。
“美贯!别喊了,我在这里!”他的大嗓门久违地发挥了重要作用,美贯立刻跑了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王泥喜哥!诶~怎么还和牙琉哥哥牵着手呀,美贯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双手遮住眼睛,又漏出一条缝隙偷看。
王泥喜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急忙松开手。响也在一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我可不介意被小美人看到哦。”
“美贯,你有没有调查到什么?”王泥喜岔开话题。
“原来那对失踪的姐妹真的存在!馆主先生刚刚给美贯看了他和斯卡雷特姐妹的契约,馆主先生似乎特许她们俩在这座洋馆玩闹,我带你们去看看。”
美贯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起关于这座洋馆的传说:
“这对斯卡雷特姐妹天性爱恶作剧,据说会把情侣拖入异世界捉弄一番,如果被她们发现并不是真的相爱,两个人就会永远困在黑暗中!但是,如果通过考验获得她们的祝福,两个人便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美贯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那为什么我和检事会被无缘无故拖进那个世界啊。”听到美贯说的话,王泥喜对这段莫名其妙的遭遇感到十分不解,“如果是为了给她们喜欢的洋馆主人洗脱冤屈,我倒是还能理解啦......”
响也突然轻轻笑出了声,并没有直接回答王泥喜的疑问:“大脑门君,能告诉我你在最后的房间遇到了什么吗?”
“唔……她们逼迫我现场推导出这次案件的真凶,并作出一个……选择……”王泥喜有些迟疑地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语。
“是这样的选择吗?”响也心领神会地把手伸到王泥喜面前,那只身穿红西装马甲和白衬衫的迷你玩偶睁着黑亮的双眼躺在响也掌心。
“嗯,”王泥喜点点头,“原来我们的遭遇一模一样啊。”
“那大脑门君的选择是?”响也开始明知故问。
王泥喜没有了刚刚牵起响也离开那个诡异世界的坦荡,从兜里掏出一只挂满银色链子、穿着紫色西装的玩偶,别过头去。
“当然是选择把‘检事’带出那个地方……毕竟检事很怕鬼嘛!”
响也自信地打了个响指:“看来我们给出了她们俩最想要的答案,所以我们一起平安地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还以为我真的要留下来再为自己解一大堆有谜题的危险房间了......”王泥喜这才明白过来斯卡雷特姐妹的用意。
“大脑门君。”响也自然地拉过王泥喜的手,“现在已经没有斯卡雷特小姐们制定的奇怪规则了,那......你还愿意牵起我的手吗?”
王泥喜闻言停下脚步,呆站在原地。美贯还在前面边走边继续讲述着洋馆的传说,周围的刑警们依然在任劳任怨地进行现场的调查,好像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站在大厅一角的自己,他没有甩开响也的手,只是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上的木纹。
响也又轻轻拉了拉王泥喜的手,像撒娇一样催促着他的回答。
王泥喜最终轻轻点了点头,而发红的耳朵早就出卖了他的答案。
“我们好像在这座洋馆多了好多共同的秘密呢。”响也小心地把手里的玩偶收进口袋,顺势俯身轻轻吻了一下王泥喜的额头。
“还……还是先把案子解决了吧检事。”王泥喜加快了脚步跟上美贯,似乎全身心投入辩护工作才能给自己的脸上降降温。响也在后面心情愉悦地跟了上去。
而就在大厅的不远处,两个飘浮着的身影手拉着手隐去了身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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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References:
1.生化危机1
2.闪灵
3.东方红魔乡
另:
本文有印无料本在ga07可以领(换)!!!
之前的全员向合志解禁了,发一下
【婚礼巡游·2024响王0615初遇日接力企划】-【12:00】
Notes:
1.破镜重圆+俗套抢婚梗,我是土狗对不起
3.除人名外均采用456合集官方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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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玛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机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机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一片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土地上,行李箱放在脚边,手里还攥着机票,由于咖啡因和轰鸣的引擎声而心烦意乱。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他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无所适从的神情——仿佛他是一位迷了路的游客。
牙琉响也把墨镜往上推了推,低头查看导航,思考着该不该打开翻译软件。他这几天一直在学习这门陌生的语言,但仍然只是掌握了一点皮毛,根本看不懂路标上的文字。
“牙琉先生!”
一个口音浓重的稚嫩声音叫道。响也转过身,差点被扑到身上的一只小狗撞得一个趔趄。他低下头,看见一个打扮成僧侣模样、头上还顶着冲天辫的男孩忙不迭地朝自己冲过来。
“元——元灵丸!别乱跑!”
“早上好。”响也问候道,勉强空出一只手捞起那只小狗,递给男孩,“这是你的狗吗?它很可爱。”
“没错!”男孩高兴地说,把小狗塞回斜挎着的口袋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它总是喜欢乱跑,上一次它还跑到御剑检察官身上……对了!”
他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什么重大事件似的,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形状十分独特的馒头。
“牙琉先生大概还没吃早饭吧!我特地给您准备的!”
“啊,谢谢。”响也接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是什么?”
“这是勾玉馒头,是苍苑的特产!”男孩兴高采烈地介绍道,“上次成步堂律师来的时候,我也为他准备了这个,他似乎很中意呢。”
“你真是太贴心了。”
“对了,我叫伯克特!”男孩说,“成步堂先生特意叮嘱了,让我做牙琉先生此行的向导。我可擅长这个了!”
“叫我响也就好。”金发的检察官微笑起来,“我很期待你的介绍哦,伯克特。”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早就知道男孩的名字。在许久以前,他的手机上曾收到过一张合影,男孩就站在合影的最旁边,抱着他的小狗,笑容灿烂无比。那张照片此刻仍存在他手机的相册里,只是传信息给他的那个人已经整整一年零二十天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了。
然后他面前的屏幕上就弹出了顶头上司发来的工作邮件:
“有要事相告,速来办公室。”
响也站起来,把椅子推到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几分钟后他就敲响了御剑办公室的门。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响也耐心地等了几秒,直到他的上司喊了一声“请进”才推开门。出乎他意料的是——首先和他打招呼的并不是御剑。
“牙琉检察官!”成步堂龙一说,朝他咧嘴一笑,“真高兴见到你。”
“成步堂先生……?”
“来得正好,牙琉检察官,”坐在办公桌后的御剑说,朝响也点了点头,“我们正好谈到……算了,成步堂,你自己和他说吧。”
响也眨了眨眼,尽量掩饰住困惑。
“成步堂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这事说来有些复杂。”成步堂苦笑了一下,“牙琉检察官——你和王泥喜君还有联系吗?”
响也张开嘴,沉默了几秒,什么都没说。
成步堂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略显窘迫地挠了挠后颈:“对不起,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现在……大概只有你能帮上忙了。”
“……”响也又花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泥喜君出了什么事吗?”
成步堂点了点头:“他在苍苑……遇到了一些麻烦。”
响也皱起眉。年长的律师看上去异常地认真——即使他并没有王泥喜看穿谎言的能力,他也知道对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我知道了。”他说,假装没注意到成步堂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我会帮忙的。”
“牙琉检察官……”成步堂顿了几秒,“谢谢你。”
办公桌后,御剑轻轻哼了一声:“我说过他会答应的。”
是啊。响也想。谁都能看得出来。一到王泥喜的事情上,他就昏了头,完全丢了法庭上那份游刃有余。他还记得多年前的某次审判之后,他的那位前队友曾对他冷冰冰地说:承认吧,牙琉,在他面前你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别再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
当时他说了什么来着?他说:大庵,别胡说八道了。几个月之后他就在法庭上再一次遇到了王泥喜,在那之后他忽然意识到眉月大庵说的是对的,他永远做不到袖手旁观——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爱的人视而不见呢?
“我需要做什么?”响也问成步堂。
辩护律师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
在苍苑当地的旅店里安顿下来后,已经接近傍晚了。伯克特还得赶回事务所工作,于是响也只能坐在阳台上,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我会替你向法介保密……只是,”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如果你敢欺骗他,我就诅咒你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在听不到声音的寂静地狱里腐烂。”
然而这念头一旦浮现,就像熊熊燃烧的圣火一样,根本无法扑灭;响也干脆下楼去,和前台的大叔连说带比划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用生硬的英语告诉他:街角有一家在本地十分知名的乐器店,他或许可以去看看。响也高兴地道谢,大叔只是摆了摆手,笑着说如果买到称心的乐器,一定要让他第一个欣赏。
先前他还担心自己在苍苑当地会因语言不通而处处碰壁,不过大概是由于旅游业发展,这里的居民似乎都多少会说几句英语,倒也给他行了不少方便。不知怎么,那家乐器店的店主一眼就认出响也是曾在电视上出现过的前摇滚明星,说什么也要让他体验一下苍苑本土的乐器达玛岚,他只好勉强接过了店主翻箱倒柜之后递给他的一把崭新的琴。那把琴看上去和店里展示的其他乐器有些微妙的不同,但响也说不出所以然。
虽说是异国乐器,可毕竟演奏方式和吉他差异不大,响也尝试了几次之后很快就摸出了门道,顺畅地弹了一段solo。店主高兴得连连喝彩,说什么也要把琴送给他——检察官拿出在法庭上的气势和对方争论了几分钟,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的热情,答应以一个打折之后的低价把琴带回旅店。
临出门时他瞥见墙上贴着的照片,竟然在角落里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响也向店主问起这件事,后者比划着向他解释道:自己在翻旧照片的时候,竟然发现王泥喜律师的父亲多年前也在这家店演奏过达玛岚,于是干脆把它贴了出来,就当是感谢王泥喜律师为苍苑做出的贡献。
响也笑着说:看来王泥喜律师很受欢迎啊。
店主咧嘴一笑:是啊,我们都说,他继承了多尔克的遗志……对了,说起来您也是日本人,您跟他很熟悉吧?
大概吧。响也含糊地说,拎起装着达玛岚的琴箱,朝店主点点头。我们……认识很久了。
成步堂美贯十八岁的时候,举办了一场新的魔术表演——或真敷魔术团的继承人在一年前的意外过后就很少上台,所以这次复出显得尤为声势浩大。牙琉响也被邀请上台做演出嘉宾,在后台等待化妆的时候他偷偷朝外看,瞥见好几张曾在法庭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北木泷太在国外做完了心脏手术,刚刚恢复回国不久,此刻正开心地和麦面老爹攀谈,手上还拎着北狐组的招牌点心豆馅饼;或真敷优海正和绘濑真琴聊天,后者最近刚出版了一本儿童绘本,意外地畅销,响也还特地买了一本签名版收藏;不远处,希月心音正激动地拉着夕神迅说着什么,然后成步堂就抱着两束巨大的向日葵,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休息室,把花束和响也先前留下的玫瑰放在了一起。
“这是王泥喜君送来的,”辩护律师宣布,“他说自己工作太忙了,很遗憾不能赶回来,所以专门给美贯订了花。”
年轻的魔术师叹着气。
“王泥喜哥……要是我能像表演魔术一样把他从花束里变出来就好了。”
响也侧过头,温柔地朝她笑笑。
“如果是小美人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对吧?”
美贯攥紧拳头,认真地点点头。
“美贯会努力的……!”她说,“牙琉哥哥,别担心,王泥喜哥会回来的。”
响也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孩就继续说:“因为王泥喜哥答应过,会参加美贯的成人礼,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牙琉哥哥,我们一起耐心等他回来,可以吗?”
金发的检察官沉默了几秒,最终伸出手,和小魔术师郑重地握了握。
“一言为定。”他笑着说。
前往王宫的路是漫长的——似乎有些太长了。响也费了不少功夫才穿过一层一层戒备森严的守卫,毫无疑问这个国家尚未从持续数年的乱局中恢复,但至少他们看待外国人的眼光中没有敌意。那由他正站在王宫门口等待,仍然是一副轻飘飘的僧人打扮,与多年前响也第一次在检察院见到他时别无二致。
“萨德玛迪检察官,”响也问候道,“好久不见了。”
“牙琉检察官。”异国的僧人简单地点点头,“听说你刚到不久,贫僧却没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是抱歉。”
谒见厅中,阿玛拉女王同样亲切地问候了他,还吩咐手下去准备茶点——于是响也发现自己正坐在苍苑的王宫中,和女王、公主以及法务大臣共进下午茶。蕾法一见面就高兴地喊他“电钻头”,还问他怎么没和“尖角头”一起来拜见,阿玛拉陛下轻轻推了推姬巫女的肩膀:
“别这么没礼貌,蕾法,”她轻声说,“牙琉检察官有公务在身。”
女孩抱起双臂:“可是本宫在日本访问的时候,他们俩总是黏在一起。电钻头,尖角头不知道你来了苍苑吗?”
“啊,蕾法殿下,”响也微微一笑,“您就当是我想给王泥喜君一个惊喜吧。”
姬巫女怀疑地看了他几秒,撇了撇嘴:“好吧,本宫才不关心你有什么秘密。”
“牙琉检察官……听说了法介的事情。”那由他对阿玛拉说。
女王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显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啊,是法介告诉他的吗?”
“是成步堂先生告诉我的。”响也说,余光注意到那由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什么都没说。
阿玛拉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唉,牙琉检察官……我们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响也说:“我明白。”
“你也会来参加后几日的庆典吗,电钻头?”蕾法问。
“……”响也低下头,喝了口茶,“也许吧,蕾法殿下。”
下午茶结束之后,响也起身向三人告别。那由他主动提出要把他送回住处,然而,他的母亲和妹妹刚一消失在拐角处,异国的僧人就站直了身子,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牙琉检察官,”他说,“我从法介那里听说,你们的关系……有些复杂。”
“……”响也微微一笑,“他说得对,萨德玛迪检察官。”
最开始,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能够发展下去。审判结束了,牙琉雾人进了监狱,响也从歌词本上撕下一页写满了字的纸,随手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而王泥喜就站在他办公室的落地窗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响也把旧的歌词本撕了个干净,然后才转过头去看他。年轻的辩护律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最后是响也先开了口:
“大脑门君,”他说,“你想去喝杯咖啡吗?”
王泥喜微微睁大了眼睛。如果他感到惊讶,他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你看上去似乎比我更需要咖啡因,牙琉检察官。”
“彼此彼此。”响也说。走出办公室时他向王泥喜伸出手,后者只犹豫了一秒,就回握住他,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响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
“都结束了。”他说。
那之后响也开始接王泥喜下班,理由总是他找到了几家新开的餐厅,很想邀请大脑门君一起尝尝。后来王泥喜开始给他预留美贯演出的门票,响也又重新开始写歌了,深夜里躺在录音室的地板上时他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辩护律师的眼睛。那之后一切发展得理所应当,某一天走出法庭之后,响也向王泥喜弯下身,亲吻了他的面颊。
辩护律师瞪大眼睛,烧红了脸,却没有推开轻轻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臂。那天王泥喜留宿在了他的公寓,第二天醒来时,响也做了双人份的早餐。
他们从来没讨论过未来——抑或是以前的事。响也不问,王泥喜也不会说。有太多秘密横陈在他们之间,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密密麻麻地将他们裹住,用尽全力挣扎也无法脱身,不如干脆一把火全部烧掉。他们也极少提到“爱”这种字眼——响也从不吝啬,每次他弯身亲吻王泥喜的嘴唇时都会小声说一句“我爱你”,但辩护律师总是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把他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推开——不过,响也绝不会因此怪罪他。爱对他而言是太简单太自然的事,况且他知道王泥喜并不会因为无法宣之于口就少爱他半分。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将来他第一次在王泥喜口中听到“爱”这个词,会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回旅馆的路上响也又一次经过了那家乐器店。推开门时他并没有想太多,又或者是此刻繁杂的思绪逼迫着他去寻找一个出口——但当他发现此时柜台后站着的身影并不止店主一人时,他险些僵在了原地。店门嘎吱一声在他身后关上,柜台后的两人都抬起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人说话。店主显然认出了他,高兴地问候了一句“阿比拉克”,响也勉强朝他笑了笑,目光却仍驻留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人有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头和店主小声说了句什么,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直到两人再一次面对面站着,响也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扯出个笑容:
“……王泥喜君。”他轻声说,“好久不见。”
“牙琉检察官。”王泥喜说,终于抬起头来凝视他的眼睛,“你……我今天才知道你来了苍苑。”
“啊,”响也说,“是萨德玛迪检察官告诉你的吗?”
“……什么?”王泥喜顿了一秒,“不,是店主先生告诉我的。他说你昨天来过。”
“原来如此。”响也说,低头笑了笑,“达玛岚演奏起来十分悦耳,你知道吗,王泥喜君?”
“嗯,我听店主先生演奏过几次。”王泥喜说。
“你经常来这里?”
“我有时会在这里帮忙。”律师回答。
“我明白了。”响也说。
他们沉默地站了几秒,王泥喜不安地动了动,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似乎竭力想找出点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一天刚到。”
“你太忙了,王泥喜君,我不想打扰你。”响也打断他,笑了笑,“我只是来旅游的,就把我当成普通游客吧。”
王泥喜皱起眉,什么都没说。不用低头看响也都知道,律师正握着自己收紧的手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对王泥喜撒谎的?
“对了,”响也继续说,“听说你最近有喜事啊,王泥喜君。”
辩护律师的脸色猛然变得惨白。他看上去像是想立刻夺门而出,然而响也就站在他和店门之间,微微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凝视他的眼睛。某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残忍的快意,下一秒又被恐慌席卷——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过了几秒钟,王泥喜才低声说:“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响也说,“所以我才需要问个清楚。”
“别说了。”王泥喜焦躁地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牙琉检察官——”
“求你了,别那么叫我。”响也说,“还记得吗?我只是一个游客。”
“……”王泥喜沉默地呼出一口气,目光越过响也的肩膀,似乎在凝视墙上的某个点,“你不明白,响也……我别无选择。”
响也几乎要放过他了——在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刻就要转身跑出门,把他的私心统统抛到脑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只能勉强维持住声音的稳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轻声问。
“……”王泥喜别开目光,“我没什么可说的。政治联姻,王族血统……还能是什么呢?”
“那好吧,”响也说,仍然凝视着他的脸,“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王泥喜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荒谬。
“说实话,你帮不了什么。”他说,“除非你要改行做国际通缉犯,现在就把我绑架上飞机——”
“我会的。”响也说。
王泥喜沉默了一秒,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算了吧,响也,你知道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我不知道。”他执拗地说,感到绝望逐渐漫上他的声带,“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结束了。如果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王泥喜看着他,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知道的。”他轻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大脑门君!”他喊,“你怎么还醒着?——噢,抱歉,我忘了时差——御剑局长说你们今天登机。你怎么样?还好吗?”
“……大脑门君?”他悄声问。
“我不回来了。”
“……什么?”
“我不回来了。”王泥喜重复了一遍,“我会留在苍苑,继承多尔克的事务所……这里的法律制度已经被腐蚀了太久……我得留下来帮助他们。”
直到铅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响也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他攥紧了手机,尽可能维持声音的平静:“王泥喜君。”
“……嗯。”
“告诉我,”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呼吸,“这是你想要的,对吗?”
“……我必须这么做。”最终,王泥喜只是说。
“我不明白。”响也说,感到一阵歇斯底里的笑漫上他的喉咙。他捂住眼睛,眼泪涌出眼眶的时候他感到烧灼般的疼痛,“抱歉,王泥喜君……我只是不明白,你欠了苍苑多大的人情,以至于要用这辈子去偿还……真的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抱歉。”
响也闭紧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抱歉,我失言了。”他说,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那么失态,“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王泥喜说。响也怀疑他是否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镯。
“成步堂先生知道吗?”他喃喃道,“……美贯小姐呢?你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他没能问出口:我该怎么办?)
“他们知道。”王泥喜说,“成步堂先生说,如果这是我的选择……他不会干涉我。美贯她……”
律师的声音断在喉咙里,有一瞬间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会理解的。”最终,他只是说。
“……”再次开口时,王泥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一直爱你。”响也说,“即使你打算离开我——你要离开我了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数秒钟之后——也可能是一个世纪之后——他平静地说:“我明白了。”
“响也——”
“王泥喜君,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我会支持你。”他说,异乎寻常地冷静。
“对不起。”辩护律师低声说,“我很抱歉。我会回来的,我保证,我只是——”
“不,你没必要道歉。”响也说,“错的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响也说,语气突然反常地变得十分轻快,“我们还能保持联络吗,王泥喜君?”
周末之后——或许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庆典,苍苑举国上下都陷入了一种节日前的欢腾气氛。响也在伯克特的带领下四处游玩了几日,还时不时带上他的那把达玛岚,弹几支当地的曲子给路过的小朋友听。男孩对他飞速掌握这门乐器感到十分惊讶,而响也只是耸耸肩,故作神秘地告诉他,自己是在为庆典做准备。
那天在乐器店里,他曾经问过王泥喜,能不能给他一张婚礼的请柬——答案当然是不能。辩护律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他几秒,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似乎不相信他能问出这样荒谬的问题。响也只是笑笑,摆手告辞。
从王泥喜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轻声说:“你还是穿红西装好看。”
“实在抱歉,萨德玛迪检察官。”响也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乐器店,“我只是想问问——婚礼当天还缺表演嘉宾吗?”
在那由他再次开口之前,响也隐约听见了手串掉在地上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我说,”响也耐心地重复,“还缺表演嘉宾吗?我最近学了好几首用达玛岚演奏的曲子呢。虽然我已经不是摇滚乐队主唱了,但我不介意为了王泥喜君的人生大事举办回归演出——”
“……贫僧知道了。”那由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想必你不达到目的就不会罢休,牙琉检察官。”
“怎么会呢,”响也笑着说,“我一向是很好说话的。”
“放心吧,萨德玛迪检察官。”响也说,目光移向远处逐渐西沉的夕阳,“要知道在西方国家,婚礼上可是可以直接提出‘异议’的。”
“幸好在苍苑并非如此。”那由他干巴巴地说,“婚礼只是走个过场,真正的仪式要在之后才会进行。……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我明白。”响也说。
先前他和伯克特交谈时,男孩曾告诉过他婚礼的另一位主角——那是个邻近小国的公主,该国领土不大,却占据了西亚地区的一大块稀有资源,也以此为条件提出和苍苑王室联姻。然而蕾法公主尚未成年,那由他又是出家人,这一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虽无王室血统却有正式身份的王泥喜身上。
“这太离谱了!”伯克特哀叹,“我都没想到王泥喜君会接受……”
“什么?”响也问。
达兹叹了口气。
“我也不好说是也。法介大概是很愧疚,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来要留在苍苑是也。“
“我猜,王泥喜君可能还是对多尔克的事情有些……”伯克特胆怯地开口。
“小孩子懂什么是也,”达兹敲一敲伯克特的脑袋,“法介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是也。”
响也没说话,低下头自顾自地调着琴弦。王泥喜这些天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又不肯把事情交给伯克特和达兹他们去办,于是这两位才偷偷跑出来找响也弹琴喝茶。虽然达兹说“这样下去不行的,法介还是太辛苦了是也”,可就连他也没办法让铁了心的王泥喜动摇。
临走时,达兹很动情地叹了口气,大力地拍了拍响也的肩膀。
“响也君,法介就交给你了是也。”他说,“他不擅长表达,不过我感觉你们一定很关心对方是也。”
响也笑了笑,和他用力地握握手。
正如检察官所料,他在苍苑王国的初次登台演出十分成功。婚礼是以传统的苍苑习俗举办的,舞台下多是他不认识的王室高层,不过也正因如此,响也才演奏得更加无拘无束。结束之后台下掌声雷动,他这才注意到躲在人群后方的达兹和伯克特——两人吹着口哨拼命给他鼓掌,那由他站在一旁,露出无奈的笑容,但也加入了为响也喝彩的行列。
“电钻头!”
响也刚走进后台的休息室,就被蕾法叫住了。苍苑的姬巫女双手抱胸,责怪他:“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抱歉抱歉,蕾法殿下。”响也从善如流地道歉,“我这不是有急事嘛。您找我有什么事?”
“……”蕾法别开目光,哼了一声,“本宫从兄长大人那里听说了……你和尖角头的事情。”
“啊。”响也说,忽然有些语塞。蕾法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撇了撇嘴,继续说:“你可真是胆大妄为,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响也低头笑了笑:“蕾法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你……!”蕾法瞪了他一眼,“不过,兄长大人特地叮嘱我不要阻拦你,说什么你也有你的苦衷……哼,本宫就暂且饶过你欺君之罪。”
“蕾法殿下大度,我可比不上。”响也说,微微一笑,“我要怎么报答您?”
女孩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不如这样……电钻头,下一次你开演唱会的时候,我要最前排的门票。”
响也庄重地和姬巫女殿下握了握手:“一言为定。”
“好了,快退下吧!”蕾法挥挥手,却又在转身前四处望了望,示意响也凑近,压低声音说:“尖角头的休息室在走廊尽头的右边。”
“晚上好,大脑门君。”
“牙琉检察官……”
“你……”王泥喜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啊,那当然是和你一样了,王泥喜君。”响也说,“我在履行我的任务。”
“……我不懂你的意思。”
“没关系。”响也打了个响指,“其实我是国际通缉犯,王泥喜君,我是来绑架你的。有人给了我高昂的酬金,派我把你带回日本。”
“……”王泥喜看上去像是想要给他一拳,“……我那天只是开个玩笑。”
“啊,可我是认真的。”
“我……”辩护律师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又抬头看向他,“你不觉得这有点仓促了吗——”
“是吗?”响也又微笑起来,“可是我已经等了整整三百九十一天了,王泥喜君。”
王泥喜涨红了脸,第一次在他面前彻底哑口无言。
“你真是疯了。”他喃喃道。
他不在乎。响也想。他会为了面前这个人做任何事。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掀开王泥喜厚重的衣袖,握住他的手掌,手指搭在他腕间那块冰冷的金属上。
“我爱你。”他盯着王泥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
手镯毫无变化,但辩护律师不需要低头也能知道,他没有在撒谎。他从来不对这种事情撒谎。
“我……”王泥喜顿住了,轻声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响也。”
“从我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会是公平的。”他说,仿佛这么久以来他早就为悬置在两人之间的每一个问题准备好了答案,“我不在乎。你知道我不在乎。”
王泥喜望着他,手掌颤抖起来,仿佛迫切地想要去触碰响也。
“……我知道。”他低声说。
“你把婚礼的事情告诉了成步堂先生,”响也说,“你知道他会联系御剑局长——或者联系我。王泥喜君……大脑门君,我真的需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愿意回来吗?”
最终,王泥喜松开了他们相握的手。
“你真是不可理喻。”再一次地,他低声说,声音颤抖得几不可闻,手掌轻柔地覆上响也的面颊,“……但是,我爱你。”
响也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回抱住他,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们的每一根骨头都揉碎再拼在一起。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而哭泣——在亲耳听见之前,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需要王泥喜亲口说出这句话。
“我爱你。”他轻轻地,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王泥喜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他们才手忙脚乱地分开——响也笑起来,注意到对方的铃声仍然是《恋之吉他小夜曲》。
“别笑了。”王泥喜恼怒地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那由他。”
“萨德玛迪检察官大概是来催我们出发的。”响也说,极其绅士地鞠了一躬,向王泥喜伸出手,“我们走吧,大脑门君?”
“……你太狡猾了,牙琉检察官。”王泥喜说,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
直到坐上回日本的飞机,把乱成一团的婚礼现场远远地抛在身后,响也才从王泥喜口中撬出了他最想知道的秘密——他按照对方的指示打开装着达玛岚的琴箱,果真在箱底发现了用金线绣着的“牙琉响也”字样。
“……我都不知道店主会日语。”响也说。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这肯定是大脑门君手把手教他写的。”响也笑着说,合上盖子,“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啊?”
“这把琴和店里的其他琴长得都不太一样,所以我一眼就看出它是专门定做的。”响也说,“而且,大脑门君……它的音色,和我当年从波鲁吉尼亚带回的那把琴很像呢。”
王泥喜的耳朵红了,他别开目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耳朵。”
“谢谢你,”响也安静地说,凑过去吻了吻王泥喜的额角,“如果没有这个礼物,我恐怕也不会那么大胆地闯进皇室婚礼现场……”
“……你去年生日的时候,我就选好了这把琴。”辩护律师低声说,“只是我……我找不到回去的理由,所以才托店主帮我保管。”
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王泥喜继续说:“我不确定——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希望我回去,毕竟上一次我们通话时……闹得不太愉快。”
“我很抱歉。”响也开始说,但是王泥喜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不,该道歉的是我。”他说,“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只是在当时看来,我似乎别无选择。我不想我们走到最后,发现还是行不通……响也,我还以为分开会让我们都好受一些。但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了。我低估了我有多么想念你们,尤其是……你。”
“没关系。”响也说,在毛毯下摸索着握住王泥喜的手,“如果这样说会让你好受一些的话……我原谅你了,大脑门君。只是我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你,你知道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
“……”王泥喜扬起了嘴角,“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响也用肩膀轻轻顶了顶他:“这难道不是我应该说的吗?”
“好吧,那就谢谢我们这么相信彼此。”
他们陷入了几秒钟舒适的沉默,然后响也说:“苍苑那边的事情……御剑局长说,他会和萨德玛迪检察官交涉。他们现在大概都以为你是真的被绑架了呢。”
“他们?”
“你的未婚妻一家。”响也揶揄道。
王泥喜做了个鬼脸:“……别这么说,我一点也不想跟她结婚。那由他这家伙,在这种时候倒是恪守起了僧人的清规戒律……”
“……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响也替他继续说。
辩护律师点了点头:“苍苑王国现在仍不太平,到处都有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不想让阿玛拉陛下为难。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回到苍苑,也许多尔克还能——”
“不。”响也立刻说,王泥喜扭头看着他,“千万别这么想,大脑门君。这是那对王室夫妇的错,而不是你的。”
“……我会试着这么想的。”律师低声说。
“我相信你。”检察官回答,“总之,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会负责的。”
“负责什么?”
“帮苍苑王国善后的那些法律文件,御剑局长想必会让我和萨德玛迪检察官合作起草,毕竟这件事是我一口答应下来的。”响也耸了耸肩,“以及……涉嫌绑架苍苑皇家律师,这可是重罪。估计以后再也不能去那里举办演唱会了吧。”
王泥喜抱起双臂:“需要我帮你辩护吗?”
“大脑门君!”响也故作惊讶地扬起眉毛,“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荣幸?”
“你怎么还演上瘾了……”
云层之后,一轮旭日正在地平线上慢慢升起。他们看向窗外,王泥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响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好的。”响也说。
“……我还没说是什么!”
他耸了耸肩:“有什么区别?”
“不可理喻。”王泥喜咕哝道,耳朵却烧起来,“……总之。下一次我回苍苑的时候,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下一次?”
“苍苑的律师考试体系还没有完全恢复。”王泥喜说,“就当是为了他们,也为了完成多尔克的遗愿吧,我至少得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完。而且……”
响也侧过头去看他,王泥喜正凝视着窗外镀上金边的云彩,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我不想再抛下你了。”他小声说,“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检察官捏了捏他的手掌,于是辩护律师终于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我说过了吧,”响也说,“我的答案是一样的。我答应你。”
王泥喜的眼睛亮起来。
“……谢谢你。”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响也继续说。
律师扬起眉毛:“检方有什么请求?”
“等我们回到日本,”响也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几乎能感觉到王泥喜的脑海在那一瞬间彻底成了一片空白。他的手还被握着,眼睛却瞪大了,嘴巴微微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牙琉响也一向是个耐心的人。
不知过了几分钟之后,王泥喜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我听过最俗气的求婚。”
“抱歉。”响也耸了耸肩,“我一直是个俗人。”
“那你很幸运,”王泥喜拖长声音,“——因为我爱你。”
“太棒了。”
“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律师说,“我答应你。”
“……检方没有异议。”响也说。
王泥喜摇了摇头:“我都能猜到你酝酿了一路,就为了说这句台词。”
响也微笑起来,凑过去吻他。他想起那些被撕成碎片的歌词本和乐谱纸,想到此刻他们正身处万米高空,脚下是被他们抛到脑后的过去,至于眼前是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
不过,至少此刻王泥喜就在他身边。
391天:
感谢阅读!!写的过程中反反复复改了很多次,总觉得不尽完美,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你读到这里;-D
响王新婚快乐<3
*内含大量喜、贯、成亲情向亲情向亲情向亲情向亲情向亲情向
和少部分的响王(即将)谈恋爱
孩子不懂事写着复健玩的
“窗户外有什么好看的?”
美贯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回头,随意朝着身后招招手。王泥喜丢下扫把,扯掉头上防尘布巾,两个人挤在只打开了一扇的窗户旁边向下张望。
一个小丑打扮的人在坂东酒店门......
一个小丑打扮的人在坂东酒店门口给路过的小孩子折小狗气球,看起来并没有异常,王泥喜敷衍地感叹了一句,问道:“你想要小狗气球吗?怎么不下去拿。”
“王泥喜哥还不懂这其中的精髓呀!”美贯的食指摇得仿佛节拍器,王泥喜感觉下一秒就要有鸽子从她的指尖飞出来,“昨天是小猫气球,你说明天会是什么?”
“什么什么?”
他理解不了大魔术师的跳脱思维,在法庭之外,他也没有心思去逐字逐句解读旁人的语言。
“美贯她在说观察人类很有意思的事。”
“成步堂先生……”
“就像你注意到今天的是‘小狗’气球,美贯注意到昨天是‘小猫’气球,一般人只会统称它们为气球,这就是观察力,它对律师和魔术师来说都很重要。”
美贯也收回视线,啪的一下关上窗户。
“真是的,爸爸又开始说教了!”
“哈哈哈抱歉,爸爸不小心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就……”
“说到以前,美贯以前也是趁着无聊搬着凳子隔着窗户玻璃看外面,然后练成了帮爸爸看扑克牌对手的绝技喔!”
不不不,你爸爸肯定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放你观察窗外的。
“没办法,毕竟整个事务所都是靠美贯在养活,不过现在就要靠王泥喜君了,加油啊王泥喜君。”
在这里给我压力吗!?搞什么啊这对父女!
“成步堂先生,您不是已经在准备司法考试了吗?”
“欸?是有在准备,但你也知道,我以前毕竟是艺术生……现在为了准备考试连弹钢琴的工作都辞去了,所以只能仰仗我可靠的部下。”
“可……可靠吗,谢谢您的信任,我等下就去地铁口发纸巾!”
“美贯有演出就不能陪王泥喜哥啦。”
“加油啊,王泥喜君。”
有人为何选择解散自己大红大紫的摇滚乐队。
“解散?”
“我是……咔嚓咔嚓……这么听说的……咔嚓咔嚓。”
没有在执勤公务的刑警小姐不知为何还嚼着她的江米条,模样看起来也十分不耐烦。
“以茜小姐的角度来说应该还算好事一件吧?好歹不需要再莫名其妙被喊去做警备工作了。”
王泥喜从理性角度分析,想不到下一秒就被一颗江米条直击脑门。
“就是这个啊!以前他一次接三个案子,不搞那些吵闹东西以后接的案子越来越多,我已经多少天没能在自己的公寓睡上一觉了啊,那帮中年臭的大叔把办公室搞得一股味道真的烦死了……咔嚓咔嚓……”
“真是辛苦您了。”
“还好最近消停一点,”茜总算肯放下手上那袋江米条,“他还有闲情逸致问我‘不知道大脑门君最近过得怎么样’,谁知道啊!然后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
“哦……等等,为什么是把我的联系方式给牙琉检事!”
“有什么不可以,他不是在意你过得怎么样吗,让他自己去问啊,关我什么事。”
自己身边怎么都是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啊!
叮——
——呀,大脑门君,最近过得还好吗?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牙琉响也。
这是什么通过父母介绍给相亲对象发的第一条短信吗!
知道是骚扰就别把我联系方式给出去啊!
好久没有这样一连吐三次槽,王泥喜感觉到疲累,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一抬头还看到茜一脸八卦的笑容,他赶紧收好手机,把杯子里最后几口柠檬水喝完,说:“我下午还有大扫除要做,就先失陪了。”
“好,我给成步堂先生的东西你记得带上啊。”
“没问题!”
然后王泥喜仿佛逃命一般离开这个家庭餐厅。
不是王泥喜有意避开牙琉响也,不如说他也存了问候的心思,却又觉得还未到时机。他小小的自尊心被“经验不足”四个字包裹着,那场庭审后他第一次产生要追逐某人脚步的想法。老师曾经是他所仰望的高台,是他最初踏入律师行业时“总有一天”的遥远目标,那牙琉响也最后在法庭上说的那番话,使他终于有着向前奔去的冲动。
所以在没有赶上对方之前,他还不想拉进双方的距离,就像美贯的魔术表演一样,他也要经过无数练习的沉淀,在名为法庭的舞台上,变出巨大的惊喜,好吓牙琉响也一大跳。
但如今……
那条问候短信反而成了“惊喜”,随时可能在王泥喜的心头引爆。
那可是最擅长引爆全场气氛的摇滚检事牙琉响也,怎么可能不在二人之间引爆新的可能性呢?
于是事务所的窗户外能看见的奇景又多了一样,昂贵且风骚的机车或高级车,还有总是捧着一束花的金色长发男,美贯起初还会尖叫着奔去开门,到后来只会喊王泥喜哥,牙琉哥哥又来了你去开门吧。
“你就不能带一些更实际的东西吗,检事?”
于是鲜花变成了外带寿司。
“金枪鱼腩好吃,对吧美贯?”
于是金枪鱼腩的份量变多了不少。
最后就连成步堂都忍不住发问:“牙琉检事最近在休假吗,怎么每天都往我们事务所跑。”
“没有啊,他昨天才为一个案件加班到凌晨两点。”王泥喜边收拾餐具边替响也澄清。
又是一个平和的傍晚,那辆高级车准时停在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的门口,车子的主人一下来,竟然先抬头看向事务所。原本挤在窗户边上看着这一切的王泥喜和美贯不约而同的猫下身子,生怕被看见。
“美……美贯你为什么也跟着蹲下啊。”
“王泥喜哥才是!”
“因为我感觉刚刚牙琉检事从车上走下来那股气势……好像有点不一样。”
“王泥喜哥也感觉到了吗?感觉好像是……”
“嘘别说了!”
他们又悄悄扒着窗户边缘探出两个小脑袋,响也这会儿已经不再抬头看,而是从车后座捧出一束比往常还要鲜艳美丽的花,没走两步又回头对着后视镜整理起自己的衣领。
美贯“呀”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指尖偷偷打开一条缝,神秘兮兮地问王泥喜,“你要答应吗?”
“我、我不知道!”
“美贯最近看的电视剧说,要拒绝喜欢的人三次告白,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
“这都什么电视剧啊……”
“总之王泥喜哥快去开门!”
“要不还是美贯你去开吧。”
两个人推推搡搡之际,成步堂放下报纸站起身。
“我去吧。”
“成步堂先生?”
“三次感觉牙琉检事太可怜了,还是拒绝一次就好了,你觉得呢,王泥喜君。”
“这……”
“赞成,不愧是爸爸!”
可怜的牙琉响也,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在名为“人类观察”的事务所日常活动中彻底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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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件事物想要在中学生群体里火起来实在太过容易。
当“摇滚”这一词连同那富有激情的节奏传进王泥喜法介的耳朵里时,班级里的人早就因为喜欢的乐团不同分好了ABCD各种派别,王泥喜挂着旁人主动塞过来的耳机,磨了半天才装模作样点点头说还不赖,他当然也没傻到非要说些什么“太吵了”“听不懂”去激怒那些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可轮到身边只有葵大地的时候,王泥喜总是会忍不住向自己这位好朋友抱怨几句。
“有什么......
“有什么不好的。”葵四仰八叉倒在草坪上,过于好的视野让星星们仿佛近在眼前,于是他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右手,去与那跃动的星光相碰,“我觉得摇滚这个词跟宇宙就很配。”
“会吗?”
能问出这句话,葵算是知道王泥喜的浪漫细胞约等于零,他紧急进行一场头脑风暴,试图让自己举出的例子更能符合王泥喜的脑回路。
“那……摇滚和法庭?”
“不不不!”王泥喜立刻打断他,“法庭是多么庄重严肃的地方,放在一起怎么可能合适!”
那时候的王泥喜还不知何为一语成谶,也只有偶尔夜里会梦到那些嘈杂的旋律化作有实体的妖风,把他准备好的上庭资料吹得漫天飞舞,他在不着调的揉弦与狂乱的鼓点中费力踮着脚去够那一张张白纸,等收集齐了音乐停了,裁判长宣布有罪的木槌也随之敲下。
醒过来的王泥喜只感觉汗流浃背,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葵在那里胡说八道的错。
02
后来摇滚与法庭还真的同时出现在了王泥喜法介的人生中。
这都要归功于牙琉响也,那位在职检察官兼摇滚明星,他们相遇在名字起得莫名其妙的公园前,查着同一起匪夷所思的案子,毕竟“车祸”“小吃摊”“内裤”“杀人案”这四个词联系在一块的概率堪比摇滚与法庭,等真相一步步被王泥喜举证出来后,他才意识到或许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
明明只是一纸宣传单乌龙带来的辩护,却让王泥喜成为了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的外编人员,外编人员这个定位是王泥喜单方面认为的,毕竟他并没有和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签订任何书面合同,可自称所长的成步堂美贯并没有这么想,她总是在短信中以各种委托为由把王泥喜喊来,从找猫找狗到疏通马桶,甚至让王泥喜产生了魔术师助手居然算最正经的一份工作的想法。
“美贯,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对哦!”年轻的魔术师右手握拳轻轻捶在自己左手的手心上,“王泥喜君还没有跟我们事务所签约,可是爸爸最近很忙也没空变出一份新的合同。”
“如果只是拟定合同我也可以帮忙……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看着美贯惊讶的表情,王泥喜想着好险差点就要被她绕进去了。
“美贯,我是一名律师。”
“我知道,爸爸也曾是一名律师。”
“律师的工作是辩护……”
“王泥喜君前几天非常活跃,还赢了判决,这对我们事务所也是很好的宣传,美贯的魔术表演也一定会有更多客人来看!”
顾不上吐槽打赢官司和魔术表演之间没有关系,“赢了”这个字眼让王泥喜忽然想起那场判决结束后埋进自己心脏那枚细小的刺。
“美贯,你觉得我真的赢了吗?”
不同以往的大嗓门,王泥喜此时的音量与其说是在问美贯,更像是在低声质问自己。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可是胜诉了……”
胜诉吗?
王泥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镯,他能感受到手腕被勒得有些发紧,这回并不是有谁在撒谎,他只是想起了站在检察官席的牙琉响也,想起对方装模作样的响指与空气吉他,还有他对自己的推理并不能完全说明来龙去脉而绝望时对方那句不经意的提点。
就像那吵得他耳朵生疼的摇滚乐曲改变了整个法庭的氛围一样,响也的一句话也为几乎是死胡同的推理打开一条全新的道路。运筹帷幄的检察官早就知道真凶是谁了,尽管委托人获得了无罪判决,但对王泥喜法介自身来说,并不能称之为胜利。难道真的如葵当初所说的那样,摇滚与法庭其实也能相配,而自己也应该多去了解一些摇滚知识……不不不,只是恰好牙琉检察官热爱摇滚,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美贯看着王泥喜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还突然把头摇得仿佛拨浪鼓,认定王泥喜果然是事务所最好的“反应艺人”,是她魔术表演的中坚战力,身为事务所的顶梁柱,她早就为王泥喜贴心备好一个委托。
“先不说这个,委托人就要到了,王泥喜君等下记得要好好招待。”
“委,委托人?!难道是辩——”
剩一个护字还没来得及发音,美贯飞速打断律师不切实际的幻想。
“很可惜美贯今天还有别的工作,所以王泥喜君一个人也要加油哦!”
然后这位魔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如同她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惊奇魔术一样,“啪”的一下消失在王泥喜的眼前。
王泥喜有些呆滞地喝了一口杯子里彻底凉掉的茶水,好半天才想起用对面酒店都要来投诉的音量大声控诉自己的遭遇。
——这都算什么事啊!!!
委托的内容毫无意外又是在公园寻找丢失的手串这样与律师毫无关系的事项,委托人甚至还是个小女孩,这意味着王泥喜大概率得不到任何报酬,但是看着对面七八岁的小姑娘红着眼眶诉说手串珍贵的意义,王泥喜二话没说就乖乖蹬着脚踏车往人情公园去了。
前些日子他还在这公园掘地三尺一般找证据和证物,倒是让王泥喜知道哪里容易成为视觉盲区,最后他在滑梯底座夹缝找到了手串,他细心地给沾了泥土的手串擦拭干净,递给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小姑娘,小姑娘跑得满头大汗,从可爱的斜挎包里摸出一颗糖果塞到王泥喜的手中。
“谢谢大哥哥!”
送别这位小小委托人,王泥喜将任务完成的消息发给美贯,接不到辩护委托,美贯本人也不在,自然也不需要再回到事务所。王泥喜推着车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清理着手机里没必要的垃圾短信,翻完一轮他又看见葵发来的那条“你也要加油,没有问题的!”还附赠一个笑脸表情的消息。
他也知道都22岁的人了,总找亲友说些丧气话是在击碎自己的自尊心,谁让他的人生里总是缺少一丝运气,本以为通过努力乘上了可以到达目的地的船,结果这艘船变成一叶孤舟,最后迷失在茫茫大海里。
明明我完全不会游泳。
王泥喜心里这么吐槽着,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因为沉迷看手机屏幕,没有走上平常爱抄的小道。这是会稍微绕点远路的繁华街道,王泥喜几乎没有走过,这样高楼林立的地方总叫人迷失方向,到了晚上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更是闪得人头晕,王泥喜合上手机专心推着车走路,但道路前方围了一群女高中生,留出来的位置并不是他推着车能过去的,王泥喜顺着她们手机镜头对准的地方看去,发现上面挂了一张巨型的演唱会海报。
虽然大部分内容都难以理解,可海报上的“牙琉”二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生生烙在他心脏的背面,他不想面对,但藏不住的疼痛总是时时刻刻纠缠着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明白,真相就跟这太阳一样晃了双眼,等王泥喜反应过来,他已经锁好车,走进了这家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音乐唱片店。
“啊——!”
“对、对不起,请问那张碟可以让给我吗?!”
王泥喜不自觉打量起对方,是一个梳着朴素单马尾的姑娘,穿着与刚刚外面围着海报拍照的高中生相同的校服,书包肩带的部分几乎被她的双手搅成麻花。见王泥喜愣在原地,这位女生还以为他不愿相让,于是拼了命开始解释。
“没事的,我……我只是路过,你拿去吧,不不不,不需要给我东西。”
在可以称之为兵荒马乱的“交换”中,王泥喜硬是被塞了一张小卡片,女生拿到了碟感激涕零地向他道谢,然后雀跃地奔向收银台,留下王泥喜一个人对着那张印着响也的脸的卡片不知所措。那张卡看起来并不是响也的近照,这位摇滚明星的头发短得让人陌生,甚至还戴着一副耍帅的墨镜。律师收藏一张印着检察官脸的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但只要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王泥喜总是狠不下心丢掉,于是他自暴自弃地装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直到——
“王泥喜君,后天陪我去演唱会吧。”
“为什么是我?”
“因为爸爸不让美贯一个人去!”
“所以为什么是我?”
“牙琉哥哥给了我两张票,还很贴心地打了八折,王泥喜君记得付钱哦。”
“……欸?”
03
王泥喜打从心底感激《恋之吉他小夜曲》是一首抒情曲。
不然如果调音器里反复播放的是那些在他听来无比嘈杂的摇滚乐,他绝对下了庭就去报工伤,虽然当事人并没有跟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签上合同。
难得成步堂来旁听了下半场,美贯自然选择跟着那位犹如“野猫”一般行踪不定的父亲一起回家,王泥喜为了收拾东西晚了一些才走出法院,响也把借给他的那个调音器又拿了回去,不知为何这让王泥喜松了一口气。他从法院的台阶走下,却看到了在停车位取车的响也,王泥喜原想装作没看见就这么走过去,可响也背上的吉他盒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不是他在搜查时见过的吉他盒子,王泥喜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自信的,但就这一会儿被吸引走目光的工夫,响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视线,于是回过头来看他。
“呀,大脑门君。”
这下王泥喜不得不走过去了。
与刚交过手的检察官在法庭外相遇,要选些什么样的措辞才最叫人伤脑筋,只是打声招呼是否太过失礼,他需要安慰牙琉检察官吗?
“你好,牙琉检察官。”
最后王泥喜跟个第一次参加面试的新人一样,紧绷着神经站在响也跟前打招呼,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的注意力也变得集中起来,很快他发现响也背着的吉他盒已经很旧了。一瞬间,散落的拼图仿佛被填补上最后一块而变得完整。
“牙琉检察官,其实你早就有预感吧。”
“这是在说什么呢?”
他并不是指响也在开庭前就洞悉一切,毕竟最开始响也并没有改变马基是凶手的主张,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随着自己的推论与证明,就能迅速将这颗种子破开发芽,而那个陈旧的吉他盒,或许就是证据。
“请问……检察官身后背着的是什么?”
“这个吗?”响也取下吉他盒,“这是我的‘战友’,它虽然不是我摸过的第一把吉他,却是我在组建牙琉WAVE时使用的吉他。”
果然是这样。
“如果不是有预感,为什么你还会把吉他带出来?”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可是上次宇狩医生被害的案子,你也是从途中就发现真凶是谁了吧。”
“这不一样,大脑门君。”响也没有正面回答王泥喜的问题,他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前发,“大庵他也是我的‘战友’啊。”
王泥喜切实感受到脑内炸开了一颗地雷,他都问了些什么啊,如果葵在这里一定会笑话他变了一个人,说到底为什么非要去跟牙琉检察官较这个劲,王泥喜自己也不清楚。
——我之所以想成为检察官,就是为了追求“真相”。
那日响也对他说的那句话,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再被微风吹进他的耳朵里。他依旧理解不了响也的音乐,却似乎能窥见这个人在“检察官”这个身份背后真实的态度与想法。王泥喜刚想跟响也道歉,对方却一打响指,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副驾的门。
“在这里聊天太过张扬,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难道刚下庭我就坐上你的车再一起离开法院就不张扬了吗!
吐槽归吐槽,心中有愧的王泥喜还是乖乖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响也归置好那把吉他以后坐进驾驶座,一脚油门带着王泥喜离开了法院。
身边坐着牙琉检察官,车上还放着牙琉WAVE的歌。王泥喜甚至在想这大概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尽管说了换一个地方聊,但他认为刚刚那短暂的对话已经解答了自己心中很多疑问,反倒是牙琉检察官一副有话想讲的样子。
“是送你回成步堂万能事务所还是你家?”
“欸?啊!那麻烦送我到事务所就可以了,谢谢。”
原来不是真的“换一个地方”聊,王泥喜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实在不太擅长应对这位摇滚检察官,牙琉检察官绝对算不上坏人,他知道的,却总是不自觉摆出略显强硬的姿态,这一点上他大概与茜小姐意气相投,律师与检察官嘛,总是要擦出一些不和的火花才更贴合常理。
随后他们又陷入沉默,车上的歌曲从牙琉WAVE的歌换成了王泥喜从来没听过的乡村民谣,王泥喜的心情也跟着一转,道歉的话语脱口而出。
“对不起。”
“为什么大脑门君要跟我道歉呢?”
“因为,大庵先生的事……”
“Stop,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但是……”
“如果只是因为揭露了真相就要去道歉,那不管说的那一方还是听的那一方,都很可怜。”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
“多谢。”
此时的王泥喜并不完全懂响也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觉得响也不想再提,用一种“善解人意”的方式把话题带了过去,为表歉意,他很快做出承诺,却没想不久的将来他会对这份承诺更加刻骨铭心。
一个不疾不徐的刹车,他们停在成步堂万能事务所前,王泥喜解开安全带,郑重地向响也道谢:“谢谢你专程载我回来,牙琉检察官。”
“不客气,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吧,大脑门君。”
王泥喜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一抖。
“话题是怎么突然扯到联系方式上的?”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不会刻意和大脑门君作对的。”
“我记得你说的是律师。”
“不都一样嘛,看在我载你回来的分上,不至于连个联系方式都交换不了吧?”
最后他们还是交换了联系方式,直到那辆高级车跑得不见踪影,王泥喜还在愣愣地看着手机通讯录里多出的“牙琉检察官”那一栏。
本以为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稍微有了一点了解,结果到头来他对牙琉响也仍然一无所知,摇滚也好,法庭也好。
04
“三天……?!那个看起来像只勤勉的兔子的王泥喜君居然要请三天假!”
美贯这会儿的表情是真的惊讶,而每日终于开始正常在事务所打卡的成步堂放下手中的书,出言安抚自己的女儿。
“就算是‘那位’王泥喜君也是需要休息的哦,美贯。”
这对父女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去吧王泥喜君,把你的事情处理完再回来就好了。”
没想到成步堂答应得如此爽快,王泥喜把目光落在对方放下的法律书籍中,经过这场实际上横跨七年之久的庭审,仿佛每个人都有了变化,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王泥喜知晓成步堂说的“回来”背后所承载的重量,不单单是他终于签上了那一纸合同,而是接下来他或许不必再做一只漂泊的鸟。
“谢谢您,成步堂先生。”
王泥喜轻轻鞠上一躬,然后从属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美贯似乎想凑过来看,但王泥喜很快将它对折叠起,然后放进自己的包里。
“王泥喜君有小秘密了!”
面对美贯的抗议,王泥喜只能干笑几声。
“对不起啦,美贯,我会从热海给你带纪念品的。”
“热海——!”年轻的魔术师发出了比刚刚还要高分贝的声音,“你怎么能一个人去玩,还不带美贯,太狡猾了!”
最后王泥喜答应回来以后陪美贯表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脱出魔术才换得他顺利离开事务所,当然惊心的只有王泥喜一个人。
第二天,王泥喜顺利搭上了前往热海的新干线,在座位上他掏出那张没有给美贯看到的纸。
——心灵疗伤音乐之旅。
上面是这么写的,怎么看都是一张可疑的海报,跟最初成步堂万能事务所那张海报一样不靠谱,当王泥喜致电过去咨询的时候,对方告知集合地点在热海,旅行费用只包含音乐节的门票与旅馆的住宿费用,这意味着他还需要额外掏钱前往热海。
“或许去买彩票中个头等奖的概率都比这大。”响也戴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以至于没法去撩他那撮刘海,“实在是太巧了,大脑门君。”
“好……好巧啊,牙琉检察官。”
能忍住不逃跑已经耗费了王泥喜全身的力气,说实话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牙琉响也,而检察官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态,似乎印证了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还有什么比见到对方更能让人想起他们内心深处那道相似的疤呢?
在这条空旷的街道上,他们并排站着,肩膀与肩膀的距离大概在五十公分,王泥喜朝东看,响也朝西看,就这么僵持了近十分钟。王泥喜心里默念了快二十遍“没有问题”,才鼓起勇气向响也搭话。
“好像没有其他人来……不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这场形迹可疑的音乐之旅看来只撬动了我们两个真正需要疗伤的人的心。”
响也的这句话更像是“就算聊起那个人也没关系”的一种信号,王泥喜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转过身面对响也,刚想说什么,他的外衣口袋里突然就响起了《恋之吉他小夜曲》,带着一种被当事人撞破的窘迫感,王泥喜慌慌张张翻出自己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响也眼底倏然点亮的一道光。
“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所以负责人不会过来集合点?这……也太不合理了吧,音乐节的票放在旅馆前台让我们自己去取?等等……!”
看着王泥喜耷拉下来的刘海,响也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
“看起来是一次不怎么愉快的交谈。”
“就跟检察官你听到的那样,我们现在得自己想办法前往旅馆了。”
“真是糟糕的旅行社啊,我都想起诉他们了,这一次你应该会跟我站在同一边吧,大脑门君。”
“没有异议,必要的时候我会作证的。”
他们终于没有再躲避对方的视线,也不知是谁带头笑出了声,律师和检察官在陌生的街道笑作一团。
“我们真的很不走运呢,大脑门君。”
“是啊,简直是倒霉透顶。”
十月的热海气温适宜,王泥喜翻出行李中装着的地图,看了看大致距离,他和响也选择步行去旅馆。那是一间虽然老旧但内里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小旅馆,因为靠近海边,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大海独有的咸腥气味。
“因为本店这几日除了二位没有其他客人,所以给二位安排了最宽敞的一室,还请随意使用。”
旅馆老板娘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妇人,她一路将他们引至三层,又在离开房间前把门票交到了王泥喜手上。
不愧是三楼的视野,王泥喜跑过去拉开紧闭的窗户,隔着几栋建筑物的间隙,他看到海水的影子,迎面吹来的风卷动他精心打理过的两撮刘海,王泥喜深吸一口气,把今天还未做过的发声练习用力展现出来。
“是大海啊——!牙琉检察官,快看,是大海!”
或许海洋真的有带走所有烦恼的魔力,王泥喜满脑子只想着喊些什么出来,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态度过分热情了些。响也凑过来,倚在窗户边上,他没有看向有海的方向,而是注视着王泥喜那两根随风摇摆的刘海。
“说起来,大脑门君,我们似乎都没注意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
“我们有两个人却被安排住一间房。”
“啊。”
“OK,希望宣传单上说的‘除了音乐节还有庙会’是真的。”
等他们走到海边,发现所谓庙会就是沙滩上排了几个临时小吃摊位,他们品尝了齁咸的炒面,放了许多香辛料的烤鱿鱼,害得两个人不得不去海之家点了两杯饮料喝,饮料昂贵的价格让王泥喜一度怀疑这些摊位是海之家老板的阴谋。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远处准备上台的乐队为了试音开始敲敲打打,王泥喜和响也走近了才知道这门票其实是给内场座位的,而站在外场,不需要门票也能观看整场露天音乐节。
“主办方完全不懂,这样的音乐节,客人们不站着一起互动有什么意思?”
看着响也皱紧眉头抱怨的模样,王泥喜想起了那次状况百出的演唱会。
“牙琉检察官在‘音乐’这件事上真是毫不让步呢。”
“在法庭上我也不会轻易让步,这一点大脑门君应该最清楚。”
“咳……好吧,或许我们可以挑最后的座位,这样想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挡到别人。”
“也只能这样了。”
演出开始之后,王泥喜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音乐给不了他真正的疗愈,对响也来说大概也是同样的。台上的摇滚乐队在卖力演出,外场的观众舞动着身体发出欢呼声,只有他和响也静静坐在座位上,看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不断变换,他们像被这片迸发出蓬勃生命力的沙滩摘出去的两颗星星,孤独地挂在深邃海面映照不出的夜空里。
“大脑门君,我打算解散牙琉WAVE。”
“你说什么?”
王泥喜听不太真切响也的话,他侧过头想听得更清楚些,没想到响也也在看他。
“解散牙琉WAVE,这就是我在那次庭审之后做出的决定。”
响也用更肯定的语气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王泥喜有些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只是说着要解散乐队的响也,眼睛里没有藏着悲伤。
“你打算放弃摇滚了吗,牙琉检察官?”
“我觉得解散乐队和放弃摇滚不能完全画等号,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是去问海风吧。”
王泥喜摸了摸自己的手镯,它轻轻贴合在皮肤上,没有突然将他手腕上的肉勒得发痛,响也或许没有在刻意回避或撒谎,只是这位摇滚巨星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再深一步的设想。
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是王泥喜这样自称分不出摇滚好坏的人,也能听出来台上的乐队大概与牙琉WAVE差了十个克莱因宫廷乐队。全世界有上百万人认同牙琉响也的音乐,聚光灯将那个人拢在最万众瞩目的地方,他们本不会有交集,而现在牙琉响也忽然说,他要从这束耀眼的光里走出来了,没有掌声,没有尖叫,自己还能够轻易找到他吗?
那一瞬间,王泥喜恍然大悟,让他意识到法庭与摇滚真的能联系在一起的,正是牙琉响也本人。
“牙琉检察官,”王泥喜不自觉地搓揉着衣角,“有个熟人曾经在我抱怨听不懂摇滚的时候跟我说,他觉得摇滚和宇宙很配,可宇宙是他的梦想,我不理解,最后他好心把宇宙换成了法庭。”
“然后呢?”
“大脑门君……”
“大概因为我很少成为某一段故事的主角,所以之前也嫉妒过牙琉检察官这样永远是别人目光焦点的主角。”
“你说错了。”听到这里,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他,“仔细回想一下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吧,大脑门君。是谁听信亲哥的情报向裁判长检举了成步堂律师的‘伪证’,又是谁不去深究本就存在的疑点,把一个应当是受害人的小姑娘送上被告席?”
此时正好一曲完毕,周围越发热烈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响也的话语彻底淹没。
“我也只是这个故事的配角,看来我们两个人都被我那位‘亲爱的哥哥’卷了进来。”
手镯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在牙琉响也提到牙琉雾人的时候。
人类真是无比可悲的生物,在亲近之人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后,总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回忆中对方那些细碎的“温柔”。师徒这一层关系已经让王泥喜苦恼至此,何况这个人对响也来说是有着血缘纽带的哥哥。
说些什么,王泥喜法介,说些你和他都需要的话语,不要道歉,你答应过他的。
——如果只是因为揭露了真相就要去道歉,那不管说的那一方还是听的那一方,都很可怜。
那时候的牙琉检察官又是用怎样的表情和姿态说出这句话的。王泥喜抬起那只被对方快要溢出的感情勒到血液不畅的手,轻轻拉住响也的衣袖。
“就是这里。牙琉检察官,你在提起‘亲爱的哥哥’的时候,右手死死握了一下拳吧。”
响也终于露出错愕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躲避王泥喜炽热的目光。
“我不会道歉的,牙琉检察官,我跟你做过约定。”生怕响也没有听见似的,王泥喜又用他那引以为傲的大嗓门喊了一遍,“关于牙琉老师……牙琉雾人的事,我是不会道歉的!”
“噗……哈哈哈哈!”
眼看响也仿佛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王泥喜先是感到羞耻,最后也忍不住跟着笑弯了嘴角。手镯带来的紧绷感正在渐渐消散,而那盘踞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也被自己巨大的那声宣言击碎,被温热的血液冲刷,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为了感谢大脑门君的守约,是时候由我来终结这如同骗局一样无趣的音乐节了。”
“啊?”
看着响也站起身,还跟美贯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王泥喜忽然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
“在这里等着吧,大脑门君。尽管你嫌弃我的音乐是噪音,但我仍然喜欢你那双追求真相的眼睛,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摇滚’是否真有那么糟糕。”
直到主持人激动地让大家猜一位临时到场的重磅嘉宾是谁,王泥喜才彻底回过神来,在没有被邀请的情况下,还能厚着脸皮去要求加塞,只能说真不愧是任性的摇滚巨星。响也背着一把吉他走上台时,台下的尖叫声恨不得将海浪掀起五米高,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宽阔的沙滩瞬间变得拥挤无比。
响也身后还跟着一位吉他手,一位贝斯手和一位鼓手,大概是他去借吉他的时候顺便把别人的成员也借过来了吧。王泥喜忍不住冷汗直冒,这也太挑衅了,还是说因为是牙琉响也所以才有这样的特权?
“看来气氛还不够热烈啊。”响也举着麦克风,把音乐节开成了自家演唱会,“接下来的歌献给在场的所有人,让你们的尖叫响彻热海上空吧!”
响也戴着墨镜的模样,让王泥喜想起钱包里那张硬是被塞过来的卡片,上面印着他所不熟悉的年轻响也,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和这样的人有过多交集。如今情况大有改变,在得知命运的齿轮早在七年前就开始转动后,那个穿着中学校服抱怨不懂摇滚的自己和顶着一头金色短发强势出道的摇滚新星,注定会在未来相遇。
他们在法庭以外的地方面对面站着,隔着万千人的呼声,传递只有对方能听懂的心声。
那一刻王泥喜法介觉得,嘈杂的摇滚也好,心头留下的疤痕也好,把他和牙琉响也都卷进去的糟糕剧本也好,统统丢给昨天吧。这样明天他们才能做更多的事,比如在新的故事里成为彼此的主角,比如他终有一天能理解牙琉响也的歌,再比如……他要保密了,毕竟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可能还需要酝酿一百场庭审,三百场魔术表演,一千次发声练习。
最好牙琉响也等下下台别对他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不然辩方的秘密怕是在明日来临前,就要在检方面前不打自招了。
*很俗套的6代后异地恋小情侣见面剧情,我又一次被自己笔下的小情侣腻歪给恶心到力…………
*有男鬼和喜闻乐见的阴暗兄弟剧情
“想爱同结,爱不能离,则诸世间,父母子孙,相生不断,是等则以欲贪为本。贪爱同滋,贪不能止,则诸世间卵化湿胎,随力强弱,递相吞食,是等则以杀贪为本。以人食羊,羊死为人,人死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类,死死生生,互来相噉,恶业俱生,穷未来际,是等则以盗贪为本。汝负我命,我还债汝,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唯杀盗淫三为根本,以是因缘业果相续。”
一周前牙琉响也突然来电说他很快就会过来看看王泥喜法介。虽...
牙琉响也于七天后抵达克莱因首都国际机场。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牙琉出关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抱着胸在出口处的长椅上歪头打盹的王泥喜。牙琉响也忍不住想要挥手大声喊出声打招呼,而就在第一个音节溜出他嘴之前,王泥喜仿佛心有灵犀般地醒了过来,迷迷瞪瞪地斜睨着看到了前者挥舞的手。或许是由于刚醒来,王泥喜法介的眼神中流露出那种牙琉响也印象里所熟知的律师独有的冷漠神色,他尴尬地收回了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门外王泥喜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瞬间一个激灵完全从刚刚那种迷糊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牙琉看到他浑身摒力打了个寒颤,而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为何而来,在长椅上刻意地转了转肩膀,又决定起身开始踱步。
王泥喜就住在律师事务所楼上,开车回来的时候已是将将午夜。克莱因不太有夜生活,方圆几公里全都静悄悄的。入夜之后就只有零星几盏街灯闪着昏黄的光亮。房子里是全黑的。现在,有一颗灯亮了起来。牙琉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趁着王泥喜烧茶的档口把要给对方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两分钟后王泥喜捏着两个茶杯盘腿在牙琉响也对面坐下。这是希月小姐托他给王泥喜前辈的,哦那个红色魔法大礼帽是美贯“一定要响也哥哥带给王泥喜哥的”(牙琉响也捏着嗓子学小姑娘的俏皮语气,牙琉哥哥四字念得格外甜),那儿还有成步堂先生给的……一件件如数家珍。王泥喜托着腮,鼻腔里泻出一声又一声介于慨叹和应承之间的哼声,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牙琉响也看,目光如炬把牙琉响也盯得不由得停下来,柔声问,怎么了,累了吗?王泥喜二话不说,捧着牙琉响也的脸吻了下去。
时钟敲了十二下,随后陷入了长久的真正的沉默。牙琉抱着王泥喜的腰任凭后者解自己的衣服,心想明明是自己临时起意来的克莱因,结果却是对面看上去更加猴急。别急别急,反应过来后他一边按住王泥喜躁动不安的手,一边不怀好意地顶了他一下,很满意地看着后者哽了一声红了脸,这才慢悠悠伸手够自己丢在沙发上的绛紫色大衣口袋。手在口袋里七拐八拐,摸出来一包淡蓝色包装的糖果,郑重地递给了王泥喜。休哇休汪,他摩挲着王泥喜的手指说,找了十几家店,最后在机场的便利店终于找到了。王泥喜法介的脸又红了一个度,甚至没有狡辩说自己也不是没了糖吃就会死(像小孩儿无理取闹一样),又懊恼又羞赧地哼哼唧唧着拆开了糖果的包装,不由分说地往牙琉响也嘴里塞了一颗。之后那些在两人脑子里幻想过无数回的美好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终于洗漱停当,牙琉响也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吹干了金色的长卷发,模模糊糊地抓住了眼镜架在鼻子上。镜子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牙琉响也脑子昏昏沉沉的,瞟了一眼镜子,恍惚之间又以为自己的怨男大哥来索命了,心脏直蹦个不停,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原来镜子里的是自己而不是男鬼索命。王泥喜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自己不常穿的浴袍,敲开浴室的门的时候就看到牙琉撑着洗手台大喘气。牙琉响也先前已经失眠了好几天了,刚刚又此般激烈,外加上克莱因整个国家都处于高原地带难免有一点反应,被王泥喜搀到床边吸了几口床头柜里的应急氧瓶才好过来。王泥喜见状后悔不迭,躺在床上蜷着身子握紧了牙琉的手。最后牙琉轻拍着王泥喜的肩膀,哼着小时候听惯了的那种摇篮曲,房间里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天七八点的时候牙琉响也很短暂地醒了一会儿,约莫透过窗帘缝漏出的光看到王泥喜法介穿戴整齐神气万分,浑身上下都是这次牙琉响也带给他的新衣服。牙琉撑着胳膊要起身,被王泥喜按回了床里,又把被角掖齐,说,嘘嘘嘘,你继续睡,我出去处理点急事儿,待会儿就回来。于是牙琉响也又一次昏了过去。等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神清气爽地起来,全然没有了睡前的憔悴,他感到自己完全复活了。牙琉响也裹着略微有些小的睡袍,把头发用皮筋简单挽起来便汲着拖鞋下了楼。楼下王泥喜法介律师事务所的几位员工正边闲谈边处理着各自的委托,听到楼上有人下来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见来人穿着显然是自家老板的衣服打了个哈欠,又想到自家老板平时形容某人“一副吊儿郎当让人生气的帅脸”,便不约而同地默默笑了起来。有人干咳了一声,事务所里的骚动逐渐平息下来,旋即又恢复到了起初的平静中。达兹本着自来熟的态度,端着装着几个克莱因特产糕点桃子的小盘子过来找牙琉响也攀谈。牙琉响也这时候已经要约莫十四五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又大大方方地要了一杯水,拆了糕点桃子的包装便开始安静地咀嚼,一面咀嚼一面环视王泥喜法介律师事务所的全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王泥喜见到牙琉裹着自己的睡袍和自己的下属闲聊,不由得又红了脸,原本嘹亮的大嗓门干瘪瘪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趁、热、吃。踱步在律所里转了两圈,问了一下所有人的情况,随后才转回到牙琉响也身边,低声问,待会儿你想跟我一起去取证吗?你不舒服的话千万不要勉强,好好在家休息。语气完全没有了刚才和下属聊天时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牙琉响也面前出庭时的样子。牙琉响也笑着倾身揉了揉对面的脑袋。你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啊,他佯装愠怒又好像是佯装玩笑话一般地咬了咬牙对王泥喜说,我都快赶不上你的脚步了。他看到王泥喜捏了捏自己的手镯。
去取证的路途比牙琉想象的远多了,要绕过一整座山头。克莱因的山路远不比日本的山景优越,一眼望去便是一眼能看到老的草原,闲散的牧羊人恹恹地赶着羊群朝向太阴里前进。绕过一两个弯后车子终于开进了有云层遮阳的地方。牙琉响也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少女牵着一条神气的德国牧羊犬站在小坡的顶头,云层过来的时候她俩不约而同地缓过来了一口气。再转过几个大弯,路的一侧有往上走的土路,尽头是高高的平台。牙琉响也调直了椅背,打破了沉寂,呼喊道,那里是不是有秃鹫?是在天葬吗?王泥喜法介听罢蹙了蹙眉,说,别看,晦气。牙琉响也用手指卷着自己长发的发梢,不服气地抱怨道,我还觉得这种事儿挺能引发哲思,叫人回归生命本源的呢。王泥喜听罢有一瞬间冷了脸,然后淡淡回复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被迫直视过你爱的亲人和朋友的尸体,逐渐腐败的那种。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了声“对不起”。牙琉响也探头看到越来越多的秃鹫在往那个平台的方向飞去。他转过来,从车门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从日本带来的蜜柑,拨了皮之后一瓣一瓣塞进王泥喜的嘴里,后者含含糊糊地说真好吃。车载音响打开了。
下午三点王泥喜终于把车停进了案发寺庙的停车场里。王泥喜匆匆忙忙下车关了车门,回头示意牙琉响也跟上,马上又急匆匆地跨过门槛进了寺庙。牙琉响也身上披着王泥喜的克莱因民族外套,来来往往的僧人见状都明白了大致是什么情况,也就没有人来阻拦牙琉。经过一间房间的时候,王泥喜和领路的僧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阵牙琉听不懂的克莱因语,随后二人朝着里面供着的一个男人照片拜了拜,牙琉也学样拜了拜。一行人鱼贯穿梭直到委托人的寝室,王泥喜立马扑了进去,翻阅起了之前就查看过的所有资料,企图从里面挖出一些之前没有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午后焦灼黏腻的阳光透过高处窗口的木栅栏撒进房间里,映得王泥喜的额头发亮。话说,王泥喜突然抬头,对那位领着他们进来的僧人问道,他(指王泥喜的委托人)在进寺庙前犯的是什么事?僧人蹙了蹙眉,反问,这很重要吗?入了佛门的人是不问前因后果的。而我的委托人现在在寻求我的帮助,王泥喜下判词一般说道。僧人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拍了拍枕头,转头又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倚在门口抱着外套的牙琉响也。牙琉响也很拾趣地打了声招呼,随后摇手找了一个在附近候着的小僧人,请他带着自己到别处去转转。
小僧人低眉顺目地伸手请牙琉响也往外堂走。走到一半小僧人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回廊里望着大天井里系满了祈福的红绳的老柏树,说,施主您瞧。牙琉响也停下脚步,一阵风吹过,老柏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我每天见到这样的美景也就足够了,小僧人说。过了会儿,小僧人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想,是那个女孩儿太执迷不悟了。牙琉响也感到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问道,怎么说?小僧人闭上了眼,把玩起了自己的念珠串儿,说,欠命还债,这都是缘,贪痴嗔妄,这也是缘,不是所有的缘都有解法的。牙琉响也感到他的心脏突然撕扯一般疼痛起来,就着回廊的青石砖蹲了下来,沉着声托着腮看着小僧人说,也就是所谓的孽缘吗?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孽缘,是千百代的因缘,那姑娘以为自己在修复缘份,实则是在杀生……具体的我也嘴笨说不上来,若是我师傅的话会解释的更得体,但总而言之,她和她哥哥原本的状态就已经足够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来做替代品弥补这段因果,朋友,丈夫,父母……都不行。如今是她死,换做别的时候,可能就是他死。
王泥喜结束调查的时候,已经是几近夕阳的光景了。牙琉正坐在寺庙大门的门槛处看远方的雁群归巢。王泥喜手里端着两杯牦牛奶茶,跟自己的男朋友诚挚地道了歉,说到头来还是没能让他一起参与调查,不过方丈邀请他俩在寺庙里用晚斋,要跟他现在一起进去吗?牙琉响也笑吟吟地看着王泥喜,说,大脑门儿,要赔罪的话不如坐这儿陪我一会儿?
于是王泥喜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把一个杯子递给了牙琉响也。二人闷进杯子透出的热气中,一口热奶茶滑入食道顺进胃里,瞬间一整天的寒气都逼走了。那个供了一张男人的照片的房间,王泥喜法介前后摇着身子说,那个人就是我养父多尔克,是个很伟大的律师。牙琉响也感到有趣便学着身边人的样子也摇起来,说,是吗,下次来我可得好好和他聊聊天。王泥喜见牙琉学他便赌气般掐了一把牙琉的大腿。十几年前我回日本的时候还以为我只是去过一个暑假,王泥喜望着夕阳说,我哭了好久啊,抱着多尔克的腰逼着他答应我他事成之后就接我回克莱因;一呆就呆了十几年吗,牙琉响也接腔道;嗯;哈哈,坏爸爸,让我们大脑门儿哭了;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到进牙琉雾人的事务所才真正意识到,“啊,原来我是日本人啊”,是牙琉雾人老师让我明白我是日本人的;哇,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也不能这么说,我认为时常抱有感激之情是一种业力的体现;大脑门儿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克莱因人了。
天黑就要转冷了,而且马上要晚斋了,王泥喜急得起身提醒他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回来,牙琉响也起身笑着答应道,给了男朋友一个飞吻。他挥了挥手,一个人踏上了石子路,这时,他的心脏又开始疼痛了。穿过灌木丛后,他看到远处有几只秃鹫正围吃着一只死去许久的死狼,牙琉响也朝鸟儿们大声拍了拍手,秃鹫们一窝哄全四散飞走了。他继续往上走,大口呼吸着空气。现在他的心脏好些了,他从未感到空气如此清甜。他想,现在他什么都不缺了。他张开双臂,从未有人谱写的美妙乐音在他耳边响起。从此他自由了,他完全自由了,永远永远。白色的晴空笼罩在红色的夕阳余晖在他眼前、在他脑中无限放大。纯白的雪山在他眼前愈发纯洁雪白,直至充满了他的整个眼眦。这时,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喜悦。他感到似乎有几只秃鹫在他头顶盘旋,夕阳要结束了,故事要结束了,白雪会结束,乐音很快也会结束,于是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