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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为丹星同人志《浮世三千雪霁》解禁篇目

我流丹星,全文2.6w,ooc有

古风au师兄妹设,实际上是赛博江湖风,有异能设定,星核在本篇设定为一种特殊的异能,轮回重生要素有,枫恒兄弟设,有微量砂星出没,但砂→星,整体不是什么很轻松的故事,大概只是被命运束缚住的两个人之间的互相救赎

推荐配合食用bgm:叶炫清《九张机》《归去来兮》

——

「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壹·当时只道是寻常」

“春风不慌不忙,与我相撞。”

星历六百二十年春,罗浮主城。

主城内...

主城内仍然洋溢着属于罗浮的繁华色彩,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草地上的花开了不少,一片春光烂漫,乍一看景色竟不输盛夏之绚烂。

丹恒路过宣夜大道的时候,正巧听到说书人西衍声情并茂地讲着《护世神女》的故事。《护世神女》最早应当是起源于一段传说,那是一段散落在仙舟大陆上的古老传说,早到丹恒几乎已经忘了,第一次听到它是什么时候。

丹恒素来是不相信这种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传说的,他能在此驻足片刻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的两个师妹拜托他抢两份限量小说回去。只不过丹恒沉默着看了看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觉得还是改日再来比较妥当,回星穹山的路不算近,倘若在这里耽搁久了,他手里刚买的热浮羊奶就要凉透了。虽说可以二次加热,但到底没有之前的最佳口感。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离开,丹恒就忽然感到有什么极轻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肩头,他抬手去碰,发现是一朵花。

那朵花似乎是什么开始的信号,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丹恒阖眸叹息一声,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罗浮一年一度的「掷花节」,是未订婚的少女们向自己中意之人表达爱意的一个仪式,若被砸中的小郎君也与姑娘心意相通,自可促成一桩好姻缘。

……看来今天真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风轻轻扬起他斗笠上的白纱,露出青年清俊的容颜,青黑色相间的紧身侠客装束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真真是如玉般的公子。丹恒恍神的功夫,已经有几位热情的少女从自家楼上下来和他搭话。他本不愿在人来人往的罗浮城内动用力量,但此时此刻,他竟有种想要动用云吟秘法快速离开此地的冲动。

就在此时,又一朵花从上方落下,先是轻轻擦过他的额头,而后是他的鼻尖,带来一阵清冽的幽香,丹恒在那一瞬蓦然抬首,就望进了那双盈着笑意的金眸中。原因无他——那种花的香气正是星穹山上独有的无疑。

在看到星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丹恒没来由地心头一松,方想上到茶楼二楼去寻她,灰发少女就已经从二楼轻飘飘地一跃而下——然后一个漂亮的滑铲坐在了地上。

“这位姑娘,虽然你也生得十分俊俏,但也不至于为了争抢这位公子而如此心急吧?”

“就是,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姑娘这样是何意?”周围仙舟少女们的抱怨声不绝于耳,坐在地上的灰发少女垂着头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时眼里竟蓄满了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丹恒心尖一颤。

星看着丹恒,眼神无比哀伤且真挚地开口道:“早知道你来这里,我就不来了。我知道像你这种有罗浮城户口的人,惯是不喜欢我这种从山里来的姑娘。一定是因为你对父母为我们订下的婚约不满,这才来城里参加掷花节……”

眼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又要重新聚到自己身上,丹恒抿了抿唇,像是在心里做了巨大的挣扎,才最终下定了决心,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蹲下身来,一只手贴着她的掌心慢慢往上滑,直至与她十指相扣,他的声音温和且坚定:“让大家见笑了,她是我的未婚妻,不过这几日闹了些矛盾。”

“什么啊,原来只是未婚小夫妻闹别扭了,大家都散了吧,看那姑娘藏不住笑意的模样,哪里像是感情不好的样子嘛!”少女们失望地离开了。虽然「掷花节」讲求公平竞争,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拆散每一桩好姻缘,已有心上人的不抛,已订婚的不抛,如此方得和美。等到在场的人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丹恒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松开她的手,耳尖却早已通红:“……这下满意了?”

“没想到丹恒师兄你还是个隐藏的演技派啊,那句未婚妻说得那么自然,我差点就信了。”星笑得自在。

丹恒眸光微闪,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她半天了仍然眼眶微红地坐在地上,虽然是在笑,眼底却仍有一层泪光在闪烁,丹恒微微蹙眉,俯下身来注视着星,“……怎么还在哭?”

“因为真的很疼吧,”星后知后觉地嘶嘶吸气,“刚才借着这股劲顺势而为了一下,现在有点收不住。”

丹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星指的是她的脚踝,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所以刚才是真的疼哭了?”

“嘿嘿,一半一半吧。毕竟当时那个情况,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把你救出来了。”星晃了晃头,很得意的样子。

“嗯,还是你鬼点子多。”丹恒无奈地笑笑,转过身来背对着她,“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是么?”似乎被她这句话勾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一段过往,但一时半会儿又很难回忆起那时具体的场景,不过还未等丹恒细想下去,前方路旁的灯就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在点灯,星穹山上冷清,掌门自从收了他们三个人后便云游四方不知所踪,因而也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个在这里,不过三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因为嫌入夜后山路又冷清又黑,她干脆把这一条路上摆满了灯,美其名曰“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回家的温暖感觉”。

“好嘛,一个说去采买些物什,一个说闲着没事要去接丹恒回来,呃,结果……你们就是这样一起回来的?”三月七看了看正伏在丹恒背上的星,欲言又止。

“她脚踝受伤了,三月,麻烦你拿药酒来了。”

“欸?怎么受伤了……!”三月七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内拿了药箱出来递给星,有些遗憾地道,“你受伤了,丹恒师兄又不爱凑热闹,看来今年的演武大典又要我自己去了……”

“演武大典?”星一边给自己揉药酒一边带着几分迷茫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而后像是想起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双明亮的金眸闪了闪,“我陪你一起去。”

“欸?”这下不仅是三月七困惑,就连丹恒也向她投去了担忧的目光:“星,你没关系么?”

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就连一向豁达的星也一直很抵触参加演武大典,这次却忽然主动要求参加,自然让她的两个师兄师姐十分惊讶。

“不用担心我,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星轻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为她担心。

夜已深了,看着星上好药后,丹恒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却莫名心绪难安,怎么也没有睡意。思来想去,他还是起身披上衣服走了出去。此时虽然已是春天,星穹山因着地势高的原因仍然十分寒凉,夜风吹在身上甚至有些萧瑟之感,但月光却是明亮的。亮堂堂地映在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地的霜。

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丹恒自然一眼就发现了此刻那个正在高处的熟悉的人影,不由眉心一跳,快步走上前去。

“……刚才脚踝伤成那样,怎么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星见丹恒来了,略带心虚地笑了两声,仍然保持着树袋熊一样的姿势抱着树,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山的那边:“因为睡不着,想着山那边的树应该已经开始冒绿叶了,就爬上来看看。”

“丹恒师兄,不用担心我,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到大爬树就像吃饭一样习惯。”

“是么?那你现在能自己下来?”丹恒在树下抱臂瞧着她。

“能的能的。”少女态度极好地答道,然后从树顶轻快地往下滑,然后轻飘飘地用单脚落地站稳。虽然她落地得很顺利,但丹恒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丹恒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已经要伸出去的手臂。

“如今倒是功夫长进了不少。”丹恒说这话时眼底的情绪有些不明,说不清是欣慰还是遗憾。

“那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能还和那时候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依靠丹恒帮我解决吧。”星捋了捋头发,靠着树坐下,很潇洒的样子,“那也太不符合我作为星穹山最酷女侠的风范了吧。”

丹恒不由失笑,也随着她一起坐在了树下,语气中带了些感慨:“……那样倒也无碍就是了。”

这样明亮的月光,这样熟悉的人,很容易地就能把人的思绪牵引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贰·依然月色如银」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星历六百一十三年春,罗浮主城。

彼时星穹山掌门尚未云游,也很喜欢时不时地带着星穹山的大家下山游玩一番,她始终认为星穹山上再安逸,总归也要让孩子们见见世面。三月七的年岁比起丹恒要更小一些,尚且还不适合来规模如此盛大的活动。因而那次,她便带着丹恒来到了演武大典的场边,打算让他来观摩一下。

演武大典毕竟是罗浮内一年一度机会难求的活动,周边的人群熙熙攘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丹恒却一眼就看到了台上的那个女孩。大抵是一个瘦弱的灰发小女孩咬着牙在台上握紧剑的样子分外让人印象深刻,丹恒不由得多留意了几分,她的力量好像还不足以支撑着她完成与自己实力悬殊的对手的比拼,但那双金眸中燃烧着的亮光却明亮得灼人。

“是那个灾星……”

“那个灾星为什么会出现在演武大典上?”

“嗨,你没听说吗?这次演武大典前几名的奖品里可是有一株千金难求的药草!应该又是她的养父母让她来参加的吧……”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她自幼父母双亡,被这家收养后,这家后来亲生的女儿又天生弱症……自然都怀疑是这孩子的命格克的。”

丹恒在旁边听得皱眉,他觉得现在罗浮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实在无聊到可笑。不仅随意拿他人的痛楚玩笑,况且命格一事最是虚无缥缈,没有人生来就是福星或灾星,也不应有人生来就注定要肩负起什么责任。因为他过往的一些经历,此刻他倒是莫名对台上的那个小姑娘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小丹恒,你看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掌门的声音唤回了丹恒的思绪,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台上的那个人身上,发现她周身不知什么时候不受控制地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那股压迫感就连他也为之呼吸一窒,根本不像是那个女孩所能拥有的力量。

“难道是……”

“嗯,十有八九,所以我们现在必须阻止她,否则这孩子恐怕就真的难以脱身了。”掌门抬头看了看台上,感叹了一句,“唉,看来今天星穹山无论如何都要缴一下罚款了。”

说着,掌门飞身上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利落地切断了灰发女孩与那股力量之间的联系,丹恒则御剑跟在掌门的后面,在失去力量支撑的女孩缓缓向后倒去的时候,及时地接住了她。

灰发女孩没有立刻昏过去,而是剧烈地咳嗽着,唇角处慢慢淌出蜿蜒的红,她看着丹恒的眼睛,艰难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离开……只要……不要再回到……”

最后那个字她努力了半天,却只能用口型来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无法再发出声音,最终到底没能说完,她就垂下头失去了意识。

可丹恒却看懂了,她想说的最后那个字是什么。

——是「家」。她说,只要可以不再回到那个家,那么去哪里都好。

丹恒只觉得心尖抽痛,他的脑海中蓦地想起很多自己来到星穹山以前的记忆,翻腾的古海之水、冰凉的雨丝、众人期盼的目光……以及自家兄长最后看向他时冰冷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她在为什么而难过。

……在渴望撞破命运的墙垣这点上,他与她又有何不同。

那是星来到星穹山之前的故事了。她人生中的前一个篇章最后以星穹山被罗浮城以违规高空飞行及扰乱演武大典秩序为由罚了一大笔而告终,不过没人在意这个问题,因为这标志着星的人生篇章从此翻过了旧的那页,而后在新的一页书写上莺飞草长、鸟语花香。

“唉,丹恒师兄,你说是不是因为咱家小师妹第一个见到的星穹山上的人是你,所以沉默起来才这么像你的呀?”三月七戳戳灰发小姑娘的脸蛋,眼神颇为忧伤,“本以为咱终于当上师姐了,日子会比之前过得有趣多了,结果小师妹怎么安静起来和丹恒你一个样子?”

“不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况且严谨来讲,她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我,是掌门。”

“呜哇,总之都不可以,小师妹就要像她美丽大方活泼开朗的三月师姐才对嘛!”三月七兴冲冲地拉起星的手,“走,三月师姐带你出去玩!说不定多出去走走就愿意多说一点话了呢!”

“那你们小心些,记得早点回来。”丹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丹恒师兄~”

“小丹恒真是可靠呢,这就是所谓的「长兄如父」吗?”掌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丹恒的身后,微笑着说道。

“……掌门您就莫要打趣我了。”丹恒虽然长相和声线都尚且稚嫩,但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星穹山早年是作封印邪祟之用,因而直到现在,夜晚山林的深处也依然会迷障重重。而那两个人,一个对星穹山的地貌尚且不熟悉,一个又是那般迷糊的性子……思及此处,丹恒的步伐都不由得加快了些。

粉发女孩急得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只能尽力地挥舞起双手试图通过肢体动作来弥补语言上没表达明白的部分。

“当时这一片突然出现了好多黑雾把我们两个冲散了……我在这里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小师妹……”三月七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就这么一个小师妹,要是因为我……”

“稍安勿躁,三月,我会去找她。你先从这里出去,然后等掌门回来告诉她情况。”丹恒执剑挥开了前面的一大片黑雾,示意三月七从这边出去。

三月七平安出了迷障区后,丹恒便开始在这片区域搜寻起了星的身影。虽然确定她就在这片区域中,但在大面积的黑雾中找人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直到他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有一团荧荧的亮光,丹恒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飞身赶了过去。

丹恒看到星的时候,果不其然她的掌心正凝聚着熟悉的光亮,眼看她就要将其使用出来,丹恒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星,别用。”

星的目光落到丹恒身上时明显一怔,眼底的警惕散去了不少,却仍然保持着一个防御的姿态。

附近的黑雾越聚越多,丹恒蹙起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临近午夜时分正是迷障最盛之时,直接冲出去显然不是明智之选。丹恒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带着星往一个方向跑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

这个山洞在丹恒的印象中是有前人在此修炼时的灵力残余的,所以那些黑雾不会靠近这里。

“先进来避一避,等到它们不那么集中了,我们就出去。”

星闻言,才像是忽然放松下来一般坐在了地上。丹恒此时才发现她脚踝处不知何时伤到了,此刻正往外流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伤到了?刚才怎么不出声。”丹恒眸光微闪,从自己身上翻找出了一些药粉和简易的包扎用品,低下头慢慢地给她处理伤口。他回想起自己刚刚拉着星奔跑的行为,不由得有些后悔。

“逃跑要紧嘛。”星在这方面一直和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就算那里已经伤到连丹恒都有些不忍心碰,但在丹恒给她上药的时候也没有喊一声疼,只是偶尔实在很疼的时候会轻轻地吸一口气。

等到伤口处理好,星有些昏昏欲睡,却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冷,即使丹恒已经生上了火,初春夜晚的凉气好像还是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想要去离那团温暖近一点,不过很快就被谁人轻轻按住肩膀推了回去。

“再往前一点,你就要钻进火里面了。”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却有能让人静下心来的魔力。

“可是真的好冷。”星弱弱地嘟囔着。

丹恒没说话,倒是手上动作很诚实地又往火中添了几根从山洞里捡到的树枝,好让火烧得更旺些。

等到他再侧头看向星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蜷缩在他身旁睡着了,这次倒是乖乖地没继续靠近火堆了,不过因为下意识地想要从身边汲取到一些温暖,小姑娘几乎是枕在他腿上睡的,似乎他身上的温度能让她安心一些。

……倒也罢。

丹恒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微微摇了摇头,任由她靠在自己身边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醒过来时,火堆仍然哔哔剥剥地响着,而丹恒仍然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一动没动,见她醒了,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揉了揉他那已经微微发麻的腿。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丹恒可能是怕打扰她睡觉而一直没有动弹,自从来了星穹山之后很少露出什么太过明显表情的小姑娘脸上第一次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谢谢你,丹恒……师兄。”她大抵是才跟三月七学会这个称呼,尚且还不太适应,但那双纯粹无比的金眸中眼神却极其真挚。末了,她歪头思索了一下,还补充了一句表达对丹恒的赞美:“你人真好。”

“无碍。正巧你醒了,我前些日子看了些有关星宿天象的书籍,上面写着大致此夜会出现一场流星雨,下一次再出现可能要七年以后了,这个山洞的位置恰好能看到。”

“流星雨?”星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词,“七年才能看到一次,很珍贵的吧。”

“嗯,也不仅限于七年,有的流星雨可能一生只有机会见一次。”

“既然这么罕见,为什么不直接叫醒我来看?”星的表情中带着些许困惑。

“休息重要。”丹恒只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示意她去看山洞外面。

夜空中闪烁起灼亮的白光,一束一束划过天际,仿佛星星燃烧着在天空中留下自己的轨迹,而后不知带着谁人的愿望坠落何方。见星呆呆地站在那里,丹恒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道:“这个时候,人们通常会用来许愿。”

女孩闻言立马双手合十,很虔诚的样子:“那我希望……”

……希望什么呢?星看着天空中划过的流星,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

“……我希望,能有人来爱我。”

最后一束亮光划过夜空的时候,星重新看向丹恒,发现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外面,没有对这场流星雨做出任何表示。

“丹恒,你不许愿吗?”

“我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只要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就一切都好。”

“如果一定要许一个的话……那我就祝你能所愿成真吧。”少年的声音平静且温和。

说罢,他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午夜时分已经过了,外面的黑雾散去了不少,你若休息好了,我们就试着从这里出去吧。”

星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就见丹恒向她走过来几步,然后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

“这次不着急逃跑了,所以我们可以慢慢走。”清俊的小少年很认真地解释道。

星默默地攀上他的背,丹恒则背着她慢慢地往前走,这次山洞外面游荡的黑雾果然少了很多,丹恒只需要偶尔用手中的剑挥开前面聚集的黑雾。

因着是夜晚,又是在山林中,就算有月光,道也依然坑坑洼洼的不平,十分难走,丹恒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前,但步伐却十分平稳,不会让背上的人感到颠簸。

今夜有七年一见的流星雨,又有如此明亮的月光,想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月光亮堂堂地照在地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前方的路看上去似乎都与方才走过的路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他们就要像这样在这条被月光铺满的路上一同走完一生。

“丹恒。”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的不会迷路吗?”

“不会。”

“欸,难道星穹山里的路你都已经烂熟于心了?我看这四周好像都是一个样子。”

“大体上吧,我平时会喜欢独自在星穹山里走走。”小少年答得风轻云淡,“不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嗯?”

“因为我们是要回「家」,无论如何,人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亮光,而后变成了两点,那两团光点越来越近,直到与月光融到一起。白色的冷光中自此融入了黄澄澄的暖色,而后将他们前方的黑暗尽数吞没——是提着灯的掌门和三月七来找他们了。

“你看。”丹恒的语气也随着那两点光亮的出现放松了不少,“我们到家了。”

“——丹恒师兄,还有小师妹!你们两个怎么样,受没受伤啊?”三月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显然是一路紧赶着来的。

“无碍,她只是脚踝伤到了。”

“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待了那么久,没伤得很多真的已经是太幸运了!”三月七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小师妹你没事就好。”

“嗯,小师妹福泽深厚。”少年回眸看了一眼正把头靠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庆幸还是放松。

星伏在他背后半晌没说话,丹恒却突然感受到有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脖颈处。

那夜月色如银,照彻大千清似水,也曾照彻微尘。

那日之后,星的性格似乎也悄然在日复一日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她变得更加能融入这个新的家,并且能与三月七玩闹到一处。

倒是丹恒,星觉得他似乎十年如一日地一直都是那副模样,没什么太大变化,清冷、淡漠、平静,偶尔也能在日常相处的点滴中窥见他灵魂深处的温暖,却依然让人觉得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使他的心湖泛起涟漪的事情。

或者说,他只是在她和三月七面前从来没有展露过他的另一面,直到那个下午的到来——

午后的阳光微暖,俗话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作为罗浮城春日特色的演武大典都已经结束了好些时日,星穹山却才刚刚感受到春天的到来,本是一个出游的好日子,可此刻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丹恒用剑挡在星的身前将她护住,平日里就连陪星和三月七练剑都从不将剑出鞘的他,第一次露出这个年龄的少年应有的锋芒,冷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不速之客,“我早已说过很多次,我不会同你们回去。”

“少主……”为首的那人阴鸷的声音响起,却被丹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别用那个称呼叫我。”

“您再如何不愿承认,也改变不了您体内流淌着持明族的血这一事实。族中需要您回到您应在的位置上,重振我族荣光。”那人的态度虽然恭敬,可话里话外却尽是威胁之意。

“你们当知道,我身上的传承早已不完全。持明族正统所具有的力量已经逸散,再也不可能集中于一人之身了。”

“那又如何?少主难道不知,丹枫大人已逝,圣上现下需要的不过是个令他安心的持明正统的名号罢了。自圣上登基后天灾不断,大司命更是预占到七年后罗浮将有一场大难,皇位不稳,他如何能安心?难不成要靠那位传说中三百年一现世的护世神女?”

“你们既然知道他已逝……”丹恒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就连他抓着剑柄的手都在泛白,“难道我兄长的死,还没能让你们明白么?”

语毕,丹恒却突然清醒过来。这群族中长老,其实从未在意过带领他们的人是谁,也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帮助昏聩的君主做事而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想要的仅仅是持明一族的世代荣华富贵而已。丹枫战死的时候他们漠不关心,圣上为掩盖自己的无能令史官对那个为自己立下赫赫战功的臣子口诛笔伐的时候他们也无动于衷,却在知道丹枫死后他无法继承全部的力量时按捺不住……

丹恒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直到手腕处传来那点熟悉的温暖,他低头,发现他的小师妹正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丹恒师兄,你生气起来还蛮吓人的。”

他微微有些怔然,而后摸了摸灰发小姑娘柔顺的头发,“……你莫怕,我很快就处理好。”

“我没怕。”星摇了摇头,很认真的样子:“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丹恒师兄你不喜欢的事,那不去做就好了。”

“哼,这片山野就是少主您现在所牵挂的么?”那人嗤笑一声,“可失去了作为持明族正统的荣华和传承的长生血脉的您,又能护住这里多久呢?”

“我会尽我所能。”丹恒的语气虽然淡漠,却坚定无比,“长生一事非我所愿,天自永寿,我自白头,这本就是自然界的规律。”

“圣上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逃避的命运终有一日会追上来。少主大人,到时您可千万不要后悔做出这个选择。”

那些人走后,丹恒才脱力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很疲倦的样子。

“终有一日……会追上来么?”

可纵使他回去接受那个名号,祸事最终也会像降临到他兄长身上那般降临到他身上。命运似乎是避无可避的,但至少,他想试一试撞破命运的墙垣。

……哪怕仅仅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护住他想要护住的人。

“我们走吧,丹恒师兄。现在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也不会理得清的,毕竟来日方长呢。”这话倒颇有星自己的风格,虽然年岁尚小,但她说话做事一贯都是如此随性的。

丹恒闻言轻轻地笑了一下,“嗯,正如你所说的,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是个很好的词,他想。

从此,星穹山寂静的春天开始有了生命。

「叁·你说看到流星就要许下心愿」

“穷极一生又何惧,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回忆结束,丹恒发觉身侧的少女已然在树下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这次……一定要拯救……”

……多半是又做了什么拯救世界的梦了吧,丹恒无奈地想。

演武大典前夕,星穹山某处。

灰发少女将黑纱斗笠上的面纱撩上去,露出那双明亮的金眸:“都说了不要走到太近前的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丹恒敏锐得很,他很容易就能察觉到星穹山混进来了外人。”

“朋友,我这不是为了你能少走几步吗?”淡金色头发的青年将自己头上戴着的斗笠摘了下来,“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砂金掌柜有一天也会这般不光明地做生意。”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还计较这个?不过砂金,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星看向他的目光真诚。

“……你真的确定要帮我了吗?”

“明天的演武大典,丹恒不会来,他会留下来守着星穹山,而三月又在别的场次比赛。”灰发少女的金眸黯淡了些许,“我身上的那股力量一旦失控,只有星穹山秘法可解,倘若三月来得晚些,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不用担心,朋友,和你合作,我一向是愿意赌上我的命的。”

“……而且,若不是你,我早已被发卖到哪个苦寒之地去当奴隶了吧。”

“禁止突然煽情。”星今日只用发带简单地把头发束了起来,此刻英姿飒爽地抱着剑,很无情的样子,“砂金掌柜现在的富贵可都是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砂金看了看灰发少女抱着剑的那副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朋友,没人同你说过吗?你看起来和你那位不爱说话的师兄越来越像了。”

“还真没有多少。”少女答得诚实,除了三月以外,几乎没人说过她和丹恒像,就算是把她「从前」的那些记忆也算上,也再没有人说过了。

难不成她这次「回来」之后真的下意识地开始模仿丹恒了?星歪头思索了一下,这个她倒还真的没有留意过。

星打量了一下砂金,他今天又没有束发,淡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看起来慵懒又随性。从这点上看,他和丹恒就是那种性格上没什么相似点的人,因为如果是丹恒的话,一定会用玉冠将自己的如瀑墨发束得规规整整吧。

“行吧,不说这个。虽然不知道你最终的计划是什么,但……祝你如愿以偿。”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演武大典现场。

三月七换了新衣裙和新发型,拎着剑意气风发地给自己加油鼓劲,说一些什么自己一定会成为罗浮城的新星天才剑士之类的话,末了还不忘叮嘱星:“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千万不要硬撑哦!”

“好的三月师姐,没问题三月师姐。”

大抵是少见地被星喊了师姐,三月七立马眉开眼笑,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很高兴的样子。

“下一场——来自星穹山的传奇新人星小姐和奇珍阁掌柜砂金公子的对决!让我们期待两人精彩的表现吧!”

星走上台,和砂金对视一眼,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向对方表示确认。

演武大典分设了两个场地,一个是武艺场,另一个则是异能场。武艺场顾名思义就是只比拼剑技,不可以使用任何其他能力帮助自己战斗,三月七这次所参加的就是武艺场的赛事,因为她坚持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剑术。而星所在的这里则是异能场,即可以使用自身的一定力量来辅助战斗的地方。

对决一开始,砂金的招式就强劲而迅疾,招招紧逼着对面的星。台下观众目瞪口呆,一阵阵惊呼:“怎么刚开场就打这么猛?”

星那边仅仅是防守,看起来隐有不敌之意。

“很抱歉,但这就是商人的进攻方式——直击要害,才能确保自己的胜利。”砂金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金灿灿的钱币就从天而降,看得众人头晕目眩。

“砂金掌柜,你老实说,是不是回家苦练了?”星一边挥剑抵挡他的攻击一边小声道。

“那当然,不然怎么有和「星穹山最酷女侠」一战的资格?”砂金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好啊,那你可准备好了。”星对他眨眨眼,像是一个提醒,然后她收剑慢慢地后退半步,正当围观的众人以为她将要退却的时候,星又重新举起了剑。这一次,她的剑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有点点星芒附于其上,挥出的剑气宛如倾泻而下的银河。

“说起来,这就是那姑娘的异能吧?怪不得,从刚开场到现在还没见她用过呢。”

“这力量看着竟然如此强劲……看来战局尚且未定啊。”

……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场上局势骤变,砂金变成了防守的那方,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感叹了一句,怪不得星穹山的人一直严防死守着星用这份力量,简直是烧命一般的打法。在那股力量给对手带来压迫感的同时,她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很差,足以见得这股力量对身体带来的伤害。

又一击。

两把剑“铮”的一声相撞在一起,几乎要擦出火花,虽然砂金已经在极力抵挡着星的攻势,但还是能从他额角滚落下来的汗珠看出他此刻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你真的没问题……?这里的光太亮了,阿七那边应该已经能看到了,但是我不确定她多久才能赶来。”星咬着牙努力地想把剑往回收,“真是的……明明只需要展示一下就好了,哪有开了就关不了的异能啊……”

“朋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可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明明脖颈处都已经因为被她的剑贴近而划出一道血痕,砂金居然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我说过的,就赌我的命。要说最坏的情况嘛,可能就是我们两个将会成为演武大典上第一对因为意外而双双身亡的对手吧。”

大抵是看出了不对,四周的人群也开始焦躁起来。

“好亮的光……那姑娘的异能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她是不是失控了?”

“哪有演武这么对打的,你没看砂金掌柜的身上都被划出血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我看那位灰发姑娘看起来也不太好……有没有人能制止住她?”

“不行——已经有人试过了,她那力量太邪门,凡是近前的都会被伤到!”

眼看情况危急,砂金垂眸时忽然瞥到星的颈侧有什么东西亮起了微弱的红光,像是一个神秘的印记,由两道极浅极淡的红痕组成,平时并不会让人留意到,此刻细看起来倒是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蝶。

这是……?

与此同时,武艺场处,得胜的三月七刚刚走下台,顺着人们视线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远处那道灼眼的光芒。

“等等……那是——?!”三月七大惊失色,“该不会是星……”

“完了完了,要是因为我带她来演武大典而让她力量失控的话……”

她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就立马飞身向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看来我们赌对了,砂金掌柜。”千钧一发之际,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虚弱无比,“看来阿七来得还挺快……欸?”

银白的光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而后出现的就是那片青白色的衣角,刹那间一道轻柔的力量拂过她身上,星一直死死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也无力地倒了下去。上空那人身侧环绕着流水,衣袂飘飞,清俊的面容此刻冷冰冰的,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独特的气质,颇像是位降世的小仙君。

砂金仰面躺在台上,面容却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感到有趣似的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今天百闻不如一见的事还挺多。”

他就是星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师兄,最早拜入星穹山门下的那个人,同时也是罗浮云骑军前任将领、尊号「饮月君」的丹枫大人的胞弟……

呵……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这般人物,难怪让星小姐提起他时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惆怅,虽然不知道这次她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所为何事,但他知道那一定与丹恒有关。不过过分探究盟友的目的并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砂金也不想去刨根问底,但只要是星小姐想做的事,他一直都很确信那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天空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淡金色头发的年轻掌柜的脸上,不知是因为那人的御水能力还是天气恰好如此。只是当冰冷的雨滴落到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世事大抵便是如此不断轮回往复的,演武大典,一个多么令人生厌的词。多年前的那个演武大典,也是这样的天气,如果输掉那场比赛,他就要变成任人宰割的奴隶。他想去赌,并且确信自己能赢,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的绝望还是让他对活下去产生了厌倦感。

灰发少女就是在那个时候从空中落下的,她带他离开了演武场,并且花了一笔钱将他的自由赎了回来。做完这一切的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她只是笑了笑,眼底闪烁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卡卡瓦夏,今天我为你交的钱,你以后可要加倍还给我啊,我大名鼎鼎的星穹山最酷女侠可不是白救人的。”

他说好。

于是他做到了,让自己成为罗浮城内最有名的富商,奇珍阁名下的财富几乎可以称得上堆积如山,可她却始终是那副潇洒的模样,纵使偶尔会说几句俏皮话,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惦记他财产的意思。

砂金是后来才明白的,演武大典对她来说也同样是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往。星说,她只不过是做了曾经也有人为她做过的事,历经数年,她终于也能站在和那人并肩的位置上,和他做着同样的事。

眼看失去剑支撑的少女就要一歪身子倒在砂金身上,丹恒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捞了起来,稳稳地抱着她,只是瞥向砂金时眼神冷得吓人。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放下了一瓶星穹山特制伤药,就和匆忙赶来的三月七一起带着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星虽然眼前都已经模糊起来,却依然能察觉到丹恒不太对劲,他一直没有说话,但依然能从他紧绷的身体上感受到他的情绪。

“丹恒……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明明应该是嗔怪打趣的语气,但此刻被星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出来颇像是临终遗言,丹恒按住她想要努力抬起来去碰他的脸的手,“……别说话了。”

“丹恒,你手别颤啊,不然我身上更疼了……”星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在笑,不过她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感到一阵温热自她的唇角缓缓流出,喉咙中的不适感让她极度地想咳嗽,最后却只吐出了一大口血。

“……星!”一声很短的、急促的呼唤,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但星还是费力地睁开眼,她看到那双烟青色的眸子中布满了担忧和急切,甚至能在那其中见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看到丹恒那干净的衣领都被她的鲜血染红,一大片一大片地铺展开来,如同太阳西沉落入云层中时最后的那抹火烧般的红色在他的心口处灼烧。

“是不是……吓到你了?没关系的,我曾见过……比这更多的……”

星的眼前仿佛又闪过那片铺天盖地的血红色,那片血红曾无数次在她的记忆中重现,又在无数个梦魇中不断吞噬她。

如此看来,其实她远没有他做得更多。

等到星终于从一片黑暗中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几天后的夜晚了。

星揉着酸痛的脖子环视了一周,发现是她在星穹山上的住处,屋内的灯已经熄了,外面明亮的月光透过窗纸打在地上,星顺着那道月光将视线慢慢移到自己的床边,发现丹恒正闭目靠在她的床沿,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显然是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不禁伸出手,指尖轻点在他眼下的位置,内心泛起酸涩的愧疚感,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停下。

“……对不起,丹恒。”星的声音很轻,“但唯有这样……”

唯有这一种方法,才能打破他与她之间既定的命运,或者说,他系在她身上的命运。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丹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对上她的视线时神色还有些恍惚,“你……”

确认眼前的她不是梦境中的人后,丹恒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你醒了?”

“啊,不好意思。”星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就睡得浅而已。”丹恒避开了她的视线,起身就要出门,“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直到丹恒给她端来粥和热茶,又默默地看着她全吃完,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见她乖乖地吃完,丹恒就转身欲走。

“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丹恒。”星在后面喊住了他,“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如果我问,你会如实和我说么?”丹恒的语气很淡,可他的眼神中却有着哀伤。

“为什么不惜伤害身体也一定要用那个力量……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和三月?”

“又为什么……要和他一起?”

“我……”星沉默下来,丹恒太了解她了,了解到让她哑口无言,他甚至能看出来那个力量的爆发并非是她失控而是她自愿解开的,反而让她没什么可以说的。

“这些,你会告诉我么?”被那抹烟青色笼罩其中,星垂下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丹恒,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你没想和我说,所以,我不会问。”

说罢,丹恒没有要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思,就向外面迈去,等到丹恒马上就要出去的时候,星才再次开口,带着请求的意味:“那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丹恒只这样说了一句。

可他那冰冷的语气和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却怎么也不像没生气的样子。星拍拍自己的额头,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她好像很少哄过丹恒,她这个师兄一向情绪稳定,素来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生气,即使有,也会被星用极好的认错态度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这次她本也可以不去找他,丹恒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与她生分,可星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丹恒因为她而难过。丹恒为她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如果她连这种时候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宽慰一点,那对丹恒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星的身体自从被丹恒用星穹山秘法切断了和那种力量的联系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因为损伤太大仍有些虚弱,但下床走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本想着这两天逮到丹恒的时候再和他好好聊聊,没想到丹恒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几天都没在星穹山看到他,但星知道他其实每天都有回来,毕竟放在她门口的药和吃食显然都是出自他的手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好师兄在避着她呢。

唉,真是好别扭的人。

但这种事情显然是不能难倒星穹山最酷女侠的,虽然丹恒之前叮嘱她在完全养好之前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院子,但星还是悄悄地溜了出去,然后溜进了丹恒的院子里。

……只是换了个院子而已,应该也没差什么吧。

轻车熟路地走进丹恒的房间,果然没有见到人。星干脆在他的床边坐下来,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就算故意不见她,总不能连屋子都不回。

丹恒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看就是他的风格,星看着看着,神思忽然有些放空。

等到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丹恒的视线,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睡着了。

……在人家的房间里等人家回来,结果倒在人家的床上睡着了,怎么想也有点太丢人了。

星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丹恒的被子,她仔细想了想,没有自己打开被子的印象。

但这一觉睡得实在舒服,最近这些时日做噩梦的频率太高,她一直没怎么睡好,今日在丹恒的房间倒是睡得极好,她不由得自在地伸了个懒腰。

“嘶——”星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丹恒见状连忙扶住她,不赞成地蹙起眉:“我记得同你说过养好伤之前不要出来到处走动。”

“只是换了个屋子而已,算不上是到处走动吧。”星心虚似的笑了一声,颇有几分打马虎眼的意味在里面,“再说了,我不是为了找师兄你吗?”

……又来了。

这个师妹称得上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日夜相伴七年,丹恒对她做事时的一些小习惯早已了如指掌。有事喊师兄,没事喊丹恒,这就是星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

“什么事?”

“我这两天跟三月师姐学着做了点小东西,送给你。”星递给他一个针脚不太精致的香囊,上面还绣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青龙,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但居然能让人看出一种呆呆的可爱。

“……”

“怎么了,师兄你是不是嫌弃难看?我这可是我花了几天晚……”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下捂住了嘴,虚假地咳嗽了两声,试图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的意思是你这两天又没有好好休息,就为了做这个东西?”

“啊不不不,那怎么会呢,我都是晚上到点就睡觉,谨遵师兄你的指示。”

见丹恒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星感觉自己只能使出终极招式了,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丹恒师兄,好师兄,你别生我气了,我下次——”

“下次再也不用那种力量了?”丹恒显然有些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种承诺,但仍然选择听下去。

“……下次如果再用的话,一定提前通知丹恒师兄你来救我。”

“……我就不该期待你说出什么正经的话。”

话虽如此说,他神色倒是松了不少,抬手揉了揉灰发少女毛茸茸的脑袋,“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你去做什么事。但你要知道,星,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要记得,你才是最要紧的。没有人需要你为了他赌上性命。”

“……就算是你心悦的人也不可以。”

丹恒说到那两个字时,声音忽然有些发涩,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自己这位师妹有了心悦之人时的模样。再想到那天那名淡金色头发的商人看向他时探究中带着挑衅的眼神,他就更觉得心头发闷。

“但如果,我想救的那个人,他也曾为我交付上他的性命呢?”

“……他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了?”丹恒的声音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在他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她究竟和那个商人一起经历了什么事情?

“啊?”这下轮到星听不懂了,她有些发懵地看向丹恒,“……谁?”

说着,星的袖口处突然掉出来了另外一样东西,是一块造型精致的玉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丹恒拿起时,发现上面还刻着字。

看着丹恒方才稍霁的神色又要重新冷起来,星立马严阵以待起来,“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之前砂金给我挑了几样东西,不过我没全要,看这个长得好看一点就拿了。”星顺着丹恒的视线看向那个玉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什么意思?丹恒你之前让我读的那些书里没有写这句的。”

星自小在家中不受重视,养父母一心一意全扑在亲生女儿身上,自然不会教她太多,更别提念书。除了很久以前她尚且还在亲生父母身边时那点关于书的记忆外,剩下的便都是来到星穹山之后丹恒带着她读的书。

“……呵。”丹恒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听起来却没什么温度,不知怎地就这般答道,“「不是云」当然就是「不是你」的意思,你的这位盟友看起来心思也并不那么纯粹。”

“这样啊。”星点点头,不甚在意的样子,“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说出这种话来也正常,下一次我也送一个别的东西回击他好了。”

……怎么感觉丹恒好像更不对劲了?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关也终于算是过去。此后的几个月里,星一直乖乖地待在星穹山里养伤,连罗浮城都不曾去过。直到星历六百二十年的夏天正式到来。

今年是个酷暑,刚刚结束春天不久,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甚至出现了几个月一滴雨也没有下过的状况。星穹山地势高且植被繁茂,受到的影响不大,但罗浮就不是这样了,庄稼旱死的不计其数。与此同时,一向风平浪静的波月古海旁却离奇地长出了枝繁叶茂的树木,看起来妖异无比,有人曾大着胆子去砍那些树,却发现那些树被砍掉的部分都会以一个诡异的速度重新长回来,根本不会死亡。

有人说这是仙舟大陆自古留下来的诅咒,当年的统治者谋求长生贪取不死,最后长生不得,却为仙舟引来了灾祸,这种树木就是灾祸现象之一,而罗浮大旱也多半与此有关,种种场景都与史书中记载的三百年前的那场灾祸如出一辙。当今圣上本就因继位不正当而不得民心,这下更是引得罗浮上下人心惶惶。

三月七拿着一张不知写了些什么的纸风风火火地跑到丹恒面前时,发现星也在他旁边,本来都已经到嘴边的话忽然又噎了回去,不知道该不该说给星听,最后只得吐出一句:“丹恒,你快看看这个……!”

丹恒接过三月七递过来的那张纸看了一下,表情瞬间就严肃起来:“「拯救罗浮于危难之中,三百年一现世的护世神女……已知神女有着毁灭性的力量,难以控制,使用力量时有明亮光芒……」”

“为了安抚民心,连这种传说都能放出来,他真是……不可理喻。”

“可是这个描述……”三月七担忧的目光落到星身上,“掌门说过,小师妹身上的那种力量极为特殊,几百年来可能才会出现一次,叫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神女的传说,本身便是民众对英雄的过度神化,这种力量虽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是能彻底根除之法。况且……”丹恒的脸色沉了下去,“用神女的力量解决问题,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献祭。”

“罗浮苦于寿瘟一事久矣,非一朝一夕可解,而统治者却不思缓解灾情之法,反而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安定民心,多么可笑。”

“是啊,我听说景元将军上奏了不知道多少本折子了,最后都像石沉大海了一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星她……”

“……若能将她护在星穹山里,或可解。”

而此时作为被谈论对象的星却丝毫没有发愁的意思,她正悠闲地吃着果子,闻言,她摇了摇头:“没用的,丹恒。”

见师兄师姐都看向她,星慢悠悠地说道:“对付别人或许有用,可那是皇家,能派的能人异士太多了,就算最后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可星穹山呢?”

丹恒听懂了星的意思,星穹山是掌门留给他们的宝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伤害到这个地方。

……可是她呢?丹恒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今年春天的演武大典,太盛大了啊。

只要有一点点可循之迹,消息就会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不出几个月的功夫,星的通缉令就已经在城里贴得到处都是。

星穿着夜行衣从罗浮城往星穹山走的路上还仔细欣赏了一下,觉得通缉令画师实在是好没水平,居然把「神女」画得一点排面也没有。

不料今天星才刚踏进星穹山的地界,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虽然她闪得很快,但手腕还是被那人稳稳地抓住了。

和没什么表情的丹恒对上视线的时候,星只觉得大事不妙,“师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哈哈……”

丹恒也没想和她多说什么,抓着她的手腕就带着她往前走,星在后面嘶嘶地吸气,“师兄,那里有伤,很疼的,你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抓?”

闻言,丹恒眸中情绪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不过转而又抓起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像是想要抓住一缕随时可能会消逝的风。

罗浮仍然滴雨未落,天气却已经入秋,夜风中带着微微的凉意,等到丹恒停下来的时候,星才发觉这里是当年的那个山洞。

她看着丹恒的眼睛,很确信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哀伤。本以为他会恼怒,会质问,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感慨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师妹长大了。”

不知为何,准备了这些时日的话语,到了此刻星不仅说不出来,反而因为他的话而眼眶一酸。

那个曾经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她,终于有一天,也能以她自己的意志,去完成保护大家的使命。

可这些话,她不能对现在的丹恒说。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想去做的事,随着通缉神女的最后期限将至,星穹山各处的阵法也都被启用,是防御,也是对她的保护。

无尽的夜空中划过了一道亮光,而后是两道、三道……

星终于想起,七年一次的流星雨,今年又到了出现的时候了。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在这个山洞里,她许下了一个愿望,她说,希望能有人来爱她。

可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希望那个愿望实现了。

“这次我的愿望是……丹恒,不要来爱我。”

周遭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半晌,丹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声音低低的:“……你就那么讨厌我。”

“……才没有。”星说这话时,丹恒有些失神,没来由地觉得她有些难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流星雨,我不是这样说的,于是在后来的每一个七年,我都在为了那个愿望的实现而后悔。”

“丹恒,那时候你和我说,看到流星时就要许下心愿,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实现人的愿望,要以那样一个残忍的方式呢?”

星未尽的话语,最后还是被吞没在了微冷的夜风里。

「肆·曾经沧海」

“我愿化作望断天涯那一方青石,篆刻心头是你的名字。”

当丹恒推开她的房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头脑中一片空白。

星还是失踪了。

即使星穹山被丹恒设下的阵法围了个水泄不通,星却好像还是早就知晓他会这样布阵似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山里。

而后丹恒立马动身去了罗浮城,四处寻找了很多个地方,不过还未找到星的踪迹,倒是先在奇珍阁见到了那位掌柜。

砂金正往火盆里烧着东西,火光映亮了他的面容,让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落寞。

“不用再去找了,圣上想让一个人不被找到,你就连她的尸首也不会看到。”

“他需要的只是神女的名号,和这个名号能给他带来的好处。至于问题会不会真正解决,他根本不会在乎,不是吗?”

见丹恒沉默着,砂金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一定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起初我也不懂,但后来有一次,她和我说,一切都是为了撞破命运的墙垣。”

“……在赌上性命这点上,她比我更有天分。如果来经商的话,一定会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分明是句玩笑话,此刻由他口中说出却有些萧瑟。砂金顿了顿,从一旁拿出了一个锦囊,里面只放了一张纸条。

“喏,朋友,这是她留给你的,我没看过。”

丹恒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只有很短的一句话:“「不想要你来爱我,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

“她想救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砂金慢悠悠地道。

最后丹恒还是独自一人去了波月古海,他除了那张纸条外什么也没带,纸条仅仅被他攥住了一个边角,力道却很重,以至于不会让它随风飘走。

波月古海风平浪静,海边长出的诡异植物也不复存在,湿咸的海风灌进他的口鼻,丹恒突然很想咳嗽,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滚滚的波涛像是把一切都卷走了,连一丝念想都没有给他留下。

“你……是为了救我么?”丹恒呢喃出声,可回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海浪声。

如果命运是不可更改的,那究竟为什么,这次却转而令她离开了?

如果命运是可以更改的,那么又究竟为什么……无论经历多少次,我们都会走向如此相似的结局?

虽然此刻仍是秋天,他却莫名觉得此刻应该下雪,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带来刺骨的寒凉,把整个世间都染成白色。唯有如此,仿佛这世间的一切污浊才会被暂时覆盖住,好让人真切又直接地体会到生离死别之事的残酷。

可是没有。沧海之畔,不仅没有飘雪,连雨滴都不曾落下,好像在很多年以前,那场雪就已经浩浩荡荡地落下,再无可以寻到的痕迹。他只能握紧手中那块将送却未能送出的玉佩,刺骨的寒意顺着冰凉的玉质流淌进心底。

他的内心忽然就无比荒凉。

海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正悠悠地用持明时调的哀转调子唱着几句词,为空洞的海浪声又增加了几分悲戚之意:

「春去了,秋去了,佳偶再难得」

「百转千折,情海孽天无从赦」

「纵欢乐,只片刻,死生奈若何」

「良辰美景,几对得,得伴枕侧」

星走向波月古海旁的祭祀场时,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从前的记忆,很多关于丹恒的,她想忘记的和不想忘记的记忆。

其实她认识丹恒远比他想象得更早,那时她尚且没有脱离养父母的身边,在一次邀请了各大世家的宫宴中,圣上要求所有家眷必须到场,但被他们迫于无奈才带来的星最终还是被丢在了别苑里,理由是不能让灾星和他们的女儿待在一处。

星安静地坐在别苑的一个角落里,不曾想过还会有人在宴会的间隙来到这个偏僻的院落。她看到了一位身形颀长、气质清贵的墨发公子和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少年,墨发公子似乎在嫌弃宴会场地吵闹,而他身边的那个和他面容极其相似的小少年回眸时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来,将一块刚从宴席上带出来的糕点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人生第一次,有人愿意将善意倾注在她这个所谓「灾星」的身上。

后来星才知道,那名墨发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云骑军将领之一,饮月君大人丹枫。而他身边的那位小少年是他的胞弟,名唤丹恒。

丹恒,丹心如恒。她想,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灰发金眸的小女孩彼时还不懂牵挂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只是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个名字就已经被她描摹了千百遍。

所以那时在演武台上,对上那个少年的眼眸时,星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离开……只要……不要再回到……”

而她人生的新篇章便是就此开始的。

如果说这段过往仅仅是她开始认识丹恒的标志,那真正给她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的则是在她来到星穹山后,那个被迷障所困的夜晚。

而在那个夜晚,四处游荡的黑雾将她和三月师姐紧紧拉着的手冲散开,四周偌大的山林中,似乎只剩下了她自己。星在那一瞬间心底忽然泛起迷茫的孤独感,仿佛天下之大,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也没有人能带她走出这片迷雾。

那个有着烟青色眸子的少年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踏着一地的月光而来,向她伸出手,他说要带她回「家」。

「家」。一个多么奇妙的字,只是听起来就能让人有温暖的感觉,她不想回到曾经的那个家,却在这里找到了家。

黑发少年的声音像一阵清冷的风,而语气却是温和的,他说:“因为我们是要回「家」,无论如何,人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天伏在丹恒的背上,星其实一直没有睡着,她呆呆地看着铺在地上的月光,觉得月光从未如此明亮。

在走向前方的灯火之时,丹恒侧过头去看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道:“……小师妹福泽深厚。”

星望着他的那双眼眸,不知怎地就落下一滴泪。

平生第一次,有人没有厌弃她“灾星”的身份,称她为有福气之人。

而她是在后来丹恒带她读了好多诗书后才明白的,「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说得也大抵如此。

第一个七年的那场流星雨,星许下了一个愿望,她说「希望有人能来爱她」。

但是在很久以前的第二个七年,她说的却不是「不要让丹恒来爱她」。那夜月色很好,星也明亮,身侧一身青白色衣衫的青年笑意温润,她望着那双烟青色眼眸中的柔和情绪,许下了这样一个愿望——「希望丹恒能来爱她」。

她没料到那将是她往后的日子里最后悔许下的愿望,因为丹恒对「爱」的付出过于沉重,沉重到她几乎无法承担。

上一世,星并没有参加星历六百二十年的这场演武大典。可当灾祸降临的时候,还是有人顺藤摸瓜地查到了七年前的那场演武大典上,那属于神女力量的光芒。

丹恒自然不同意交出星,但星穹山与朝廷作对的后果就是换来了一场大火,纵然能护住其中的人,可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掌门和他们师兄妹三人共同守护过来的,又岂能忍心看着这里毁于一旦?

最终这场大火因为星穹山的人同意出面商议而停下,但也使山上遭受了巨大的损害。星呆呆地望着脚下的焦土,连脸上沾了几道灰尘都丝毫不觉,她的目光投向正沉默看着这片狼藉的师兄,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丹恒,其实我……”

“不可以,星。”黑发青年的声音仍然冷静,“此危难非只有护世神女一人可解……还有我身上的持明族血脉。”

“可是你说过你身上的血脉——”

“相信我,能做到的。”丹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手轻轻放在星的发顶抚了抚,表情中带着欣慰、遗憾和几分释然。

“我答应过掌门,会护好星穹山的一切。如此,也算没有辜负她的嘱托。”

可是你呢?星很想这样问丹恒,但丹恒没再停留,而是孤身一人赴了那场会谈,并用星穹山的阵法设下了一道七日的禁制,以防止星和三月七出来。

星和三月七一起几乎想尽了办法去破开禁制,但最后星也只能用自己身上的力量强行破开了阵法,这才得以出去。

启用那种力量之后的感觉很痛,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就算是三月七帮她用星穹山秘法解除那种状态后,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缓过来。可是她不能停下,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奔跑出去,去找到那个人。

最后,星是在波月古海旁边见到丹恒的。

“「为止若木苏生,寿瘟遗祸,古海之水,奉龙尊号令,在此镇伏玄根……」”他轻声念着长长的祭文,波涛在那人抬手间滚滚地流开,翻滚的浪花把海边的一切喧嚣都吞没其中,包括四周的寿瘟之祸,似乎也将要包括他自己。

看到如此震撼的持明族力量,星此刻的心中除了惊惧却再无其他情绪,她没有忘记丹恒说过的话——他身上的传承并不完全,持明族自丹枫去后无人能再完整行完祭祀,他此时按照上面那人的意愿强行暂时封印寿瘟,那代价便是——

血,很多的血,连串似的从他的唇间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甚至是他身下的地面。

“丹恒……!”星张口呼唤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因为使用完力量而沙哑到失真,她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去抱住了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

血色好像在她的眼前铺满了,最后她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直到那人用手轻轻地捧住她的脸颊,她才得以重新见到那抹仿佛已经快要褪色消逝的烟青色。

“师妹,不要哭。”

星应当是没有哭的,在强烈的悲怆之下,她连一滴眼泪都无法落下,却觉得心头宛如刀割,那种窒息感几乎要吞没她。

“丹恒……果然还是因为我,对不对?”星的声音闷闷的,“因为「灾星」——”

“星,这不是你的错。「灾星」从来都只是别人强加于你的身份,可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与我们自身无关……但我们却需要用尽一生去打破。”

丹恒在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见到了那抹冰冷的青碧色,彼时他的兄长走过来,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只看了一眼,便轻嗤一声。

“「荡荡龙君,受天至灵。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丹枫念出那本持明古籍上的字,“怎么,你想承下这份担子?”

“我不知道。”丹恒抿了抿唇,“可兄长你说过,持明族传承万代不移。膺承职责、舞雩如仪、封印建木……这难道不是我以后已经注定好的命运么?”

丹枫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而后慢慢地开口:“你小子命比较好,应该不会等到那一日了。”

那一瞬间,丹恒没有看到丹枫眼底沉郁的死寂。

在黑暗中徘徊无措,被逡巡的影子追逐……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这份如同枷锁的传承继续下去。

“希望有一日,你可以用持明族的这份血脉去做更多的事,而非仅仅是为罗浮。”

“除却家国,还有……”

丹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丹恒是在丹枫身殒之后才明白的,他想要打破的,正是这样无尽轮回的命运。这份血脉所存在的意义,除却家国……还有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而如今,他仰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已经并不觉得遗憾了。

此时已是晚秋,虽然天气已经开始有了凉意,但今日之景却仍然十分异样——罗浮的秋天,下雪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一片、两片……雪花落在人的发顶、肩头,而后无声无息地融化,沧海之水奔涌着、翻腾着,浪花拍打岸边的声响仿佛在奏响一曲盛大的悲歌。

他能感受到鲜血从口中和伤口中涌出,正如他此刻一点点流逝的生命。铺了满地的红被雪落下的白所覆盖住,留下一地斑驳,而后又被浩浩荡荡的沧海之水冲刷殆尽。

丹恒费力地抬手,用沾着血的指尖贴上星颈侧的肌肤,轻轻地印下了两道痕迹,那两道血痕乍一看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在星白皙的脖颈上显得分外刺眼,却是他最后想要留给她的东西。

“持明族的血……能够起到保护之用。星,愿你此后……千年万世,平安无忧。”

等到丹恒身上最后的那点温度也随着他手的垂落而消散后,星感到自己体内的温度好像也随之而流逝了。

她紧紧地抱着丹恒,像是想要崩溃大哭,可她张了张口,却连一个失真的音节都无法发出。

她曾经所见过的沧海,太过浩渺了,以至于此后很多年,她都很难再忘记那个场景,也很难再忘记带给她那片沧海之水的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在那一刻,她才明白了,在命运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沧海蜉蝣。

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看上去不会因任何事而拨动心绪的师兄,甚至愿意倾尽所有只为了她身为「护世神女」的那个预言不会发生,愿意用他的命来换她一命。

——所以这一世,她本就是为他而来的。

不过可惜,在上一世,丹恒希望她千岁无忧的心愿也并没有实现,自他去后,她也只不过又留在世间七年。那天以后,星就回到了星穹山,因为丹恒的努力,一切又重归平静。起初三月七非常担心她,毕竟她知道星自小就被丹恒带在身边,对她而言,丹恒的死无异于至亲的离去。

可星什么也没说,她平静得仿佛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也从未见过丹恒这个人似的,没有哭泣,甚至感受不到任何一丝难过的情绪。她只是一改从前漫不经心的随性态度,平静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第一年,星和三月七重新打理了星穹山,使它尽力恢复到原来的样貌。

第二年,三月七将星穹山的故事写成了一本小说,在罗浮得到了极为热烈的反响。

直到第七年春天的到来。

三月七刚刚在准备云游之前嘱咐星好好照顾自己,而后星就在星穹山病倒了。其实星早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然不能够支持她继续下去了,但因为三月师姐的缘故,她一直让自己撑着一口气不能倒下。

如今的星穹山一切都已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欣欣向荣,三月七还和她开玩笑说以后说不定能开始收几个师弟师妹了。世间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的美好,只是她不再能留下来了。

第三个七年的流星雨要来了。

星默默地看着划过天际的流星,那双金眸里的光亮燃过又熄灭,她想,如果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她想去爱他。

在最后一颗流星划过的瞬间,星仿佛看到了浪花翻腾的、有雪花飘落的沧海之畔。纷纷扬扬落下的雪有一些会融进沧海之水中,成为滚滚波涛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就会铺满地面,白晃晃的,如同六百一十三年的那个春天里铺了一地的月光。望着那样的白色,就会让人觉得在这样的地面上铺展开来的道路如此之长,长到足以让人在这样的道路上走完一生。

而她闭上眼,任由自己在沧海之水中沉没。

直到她再次睁眼,望见那人熟悉的清俊面容时,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丹恒……师兄。”星的声音很轻,好像在犹豫,又好像在确认什么。

“怎么突然……”丹恒有些不适应似的,那双烟青色眼眸中浮现出淡淡的关切,“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所以这次,请让她为她的明月争一次,一次撞破命运墙垣的机会。

于是星转身坚定地走向她的那片沧海。

「伍·唯有爱才能永垂不朽」

“回顾皆如草木,唯你是青山。”

罗浮皇城内,大司命殿。

“唉,那个老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和他说了很多遍他这样做救不了罗浮吗?真是一点乐子也没有。”此时殿内一个有着一双灵动的粉红色瞳的黑发少女正在踱步,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我记得那个小灰毛和小黑毛在原来那个真实的世界里不是这样的吧?怎么到了这个世界泡就变成了不是她死就是他死的苦情剧小情侣欸,乐。”

“但是嘛,苦情剧看久了也是会没意思的……不然你们两个一起活一下好啦。”

在星渐渐地在古海之水中沉没时,她的颈侧忽然亮起了微弱的红光,而后是一条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小金鱼跃出水面。

等到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她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觉得一切都光怪陆离。

“我不会是……又重生了吧……果然还是……把三月的话本子看得太多了……”

“老天哪里会给那么多次机会嘛,那不就太没有乐子了吗?”

星闻声侧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女:“你是……大司命?我之前见过你。”

“是呀是呀,就是你们伟大的花火大人哦。”少女满意地笑起来,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双腿,然后站起来走近她。

“是你救了我……?那丹恒他——”

“放心,那个小黑毛好着呢,并且为了展示花火大人我的伟大之处,我把他也带过来了哦~不要太感谢我啦!”

“现在罗浮新帝已经登基了,他倒还算有点意思,把那些繁杂的祭祀典仪废了一遍,又下旨想尽一切办法肃清寿瘟遗祸——总之,恭喜你们熬到头了,其实本来那个老家伙就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偏偏还要在每次临死之前都挣扎一下,没意思的人就是这样的。”

见花火理理裙子就要深藏身与名地离开,星慢吞吞地眨眨眼,出声喊住了她:“大司命,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护世神女的预言……”

“啊,你说那个。”花火抚了抚袖摆,很无所谓的样子:“那不过就是罗浮人闲着没事传出来的而已,命运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因为几个字就被锁死呢?前几任护世神女,她们只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代成为了英雄而已,不过也没人规定人人都要去当那个英雄吧?”

“……我明白了,谢谢你,花火。”

“虽然我得承认,没有花火大人的伟大贡献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但如果你这次没有努力救下小黑毛,他总归是难逃一死的,而如果没有上一次轮回中他给你用持明血留下的印记,我可能也就赶不到咯。”

“所以说嘛,命运真的是很有趣的,对不对?小灰毛,既然你们已经打破了命运的墙垣,这一次就不要再继续演苦情剧小情侣啦!毕竟花火大人我也是很忙的~”

很有乐子的少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离开了,而星则下床走到门前,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推开了门。

黑发青年正背对着门站着,看起来像是在那里等了许久,外面的空气带着微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片鸟语花香。

又是一年春。

而那人回眸,熟悉的烟青色一瞬间卷走了她无尽梦魇中的一切凄然的红色与白色,刹那间,冰融雪霁,万物复苏。

后来丹恒送给星那块玉佩的时候,灰发少女实打实地笑话了他好半天。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和我说过,「不是云」就是「不是你」的意思?”星又啧啧了两声,有心打趣他,“难不成是我记错了,其实不是师兄你说的,是小青龙——”

“你啊……”丹恒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声音倒是坚定,“在不同的场景下有些不同的意思也算正常吧。”

“而现在,师妹,我可以教给你这句诗在此时的意思了。”丹恒的语气清淡,仿佛就像是曾经教星读诗时那样从容,但微微发红的耳尖还是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曾经沧海」的意思是……因为曾经遇到了你,所以今后只能是你,别人都不行。”

自此,曾经的那片沧海之水终于轻柔地抚上了岸边,不再惊涛骇浪,而是带着两朵柔软蓬松的云,飘向冰融雪霁的春天。

而对于丹恒来说,还有一个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没有和星说过。

道是命运无情却有情,其实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落笔了。这纸婚契,应当是在星的亲生父母尚未离世时就与他的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只可惜后来经历了太多变故,加之丹枫或许也不愿丹恒被这种东西束缚住,因而也从未告诉过他有此事,这纸婚契还是丹恒在整理丹枫遗物时发现的。

所以当时为了带星脱身时无意中道出的「未婚妻」一句,实非虚言。但如今,丹恒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星。他们的命运,从来不应被那一纸婚契所束缚,或者说不应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比对方想象得更早爱上彼此,所以无论是两个人之间的哪个人,所有轮回、所有挣扎、所有努力,其实都是因为深爱着对方,很早很早就在爱了,所以才想要有一个他或她存在的结局。

许多年前的那场流星雨仿佛又在他们眼前坠落,幸而如今,他们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Fin.

《关于我和合租舍友的同居日常》85

《关于我和寄养猫猫的同居日常》2

把猫猫送回去之前我都不想再给他们洗澡了!

彩蛋是后续噢!

“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定有美好的结局。”

#童话世界观结尾,有关两个男人在同一人身上摔跟头的故事。主莱欧斯利×荧,有那维莱特→荧。

#有对枫丹主线的魔改,以及一点点4.2主线的猜测。

#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三人线,期待以后能给那维开一个if线,虽然有些遗憾,但我觉得这可能是每个人都问心无愧、没有偏待任何一份感情的结局。

#全文1.2w字,祝大家晚安~

【1】

龙与狼的战圈划起的瞬间,原本还在海面上发愣的大水母忽然回过神来,粉色的...

龙与狼的战圈划起的瞬间,原本还在海面上发愣的大水母忽然回过神来,粉色的触须像是闪电一般圈住了站在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中间的那位少女。神明的插足就像是吹响的号角,下一瞬的所有动作似乎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有风吹起衣摆、有水漫过陆地,又被寒冰化作雕塑。

芙宁娜紧紧地将金发少女抱在怀中,似乎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加入战圈,把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从缠斗中分开。就在大水母犹豫的时候,原本被她抱着陷在柔软躯体之中的少女,却忽然挣开了水母的触手,轻盈地落在木板搭建的简易平台上,足尖轻点,化作流光,径直加入了战斗之中。

“诶!诶诶诶!”水母急得伸出去好几根触须,甚至连身体都飘了过去,结果一不小心沾上了从战圈里飞溅出来的水元素力,瞬间变得干瘪,还被冰凌戳了几个洞,看起来惨兮兮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惦记着女孩儿可能会在两位的械斗下受伤这件事,再也不顾自己最近已经发誓好好做一只好水母的事情,化作了神明的形态,目光焦急地踏入了交锋之中:“喂!你们!先停停,要打换个地方打,我给你们提供两人的擂台,别牵连无辜的人!”

元素力并没有因为水神的介入而衰减,甚至隐隐有滔天的趋势。就在芙宁娜愁眉苦脸地调动身上元素力时,那维莱特那根手杖,终于没有狠狠地与莱欧斯利的拳套交锋,而是被一柄剑架在空中。

少女双手持剑,足下出现两个浅浅的脚印。

她握剑的手臂有些颤抖,最终却寸步未退。在她身前,是有平静又深邃、如同万丈波涛侵袭陆地时那般晦暗眸色的那维莱特;而她身后,是方才接受了那维莱特发出的无声战斗邀约,从而也变回了人形,拳套覆盖双手的莱欧斯利。

她说:“停下吧,那维莱特。”

芙宁娜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见那维莱特眼眸微阖,随后轻轻卸去了手杖上的元素力,平静地后退几步,手杖立于身侧。他没有开口,却也没有离开,只是低头盯着脚下的沙滩。沙滩的金色的细沙里,裹满了海洋的骸骨:残破的贝壳、碎成齑粉的珊瑚,脱离母株的水草。

那维莱特没有开口,却本能地觉得,自己也会变成海洋的骸骨,或许在亘古以后,也或许在下一秒。

“那维莱特……”银白色的长剑依旧横亘在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之间,挡去了少女的小半张脸,“我知道,爱是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所以我不会怪你。只是……请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手杖在那一瞬间似乎从那维莱特的手掌中滑落,却又立即被他牢牢捏住,快得像是错觉。

莱欧斯利收起拳套,敛起浑身的元素力,身上的神之眼也渐归平静。他上前一步,走到荧身后,看着她那副执着剑、寸步不退的模样,眼眸之中闪过几缕复杂的情绪。

他抬手摸了摸小蘑菇的脑袋,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便习惯性地揽着她的腰,将她藏到了自己身后,重新站在那维莱特面前,说道:“最高审判官大人。”

剩下的语句,都无需明言。谁被选择、谁被放弃,谁被偏爱、谁不占理。既然当事人已经给出了选择,就没有再挣扎的必要。

“……”那维莱特看着将荧的身影完全挡住的莱欧斯利,垂眸应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脚步有些急促得不规律,终究却还是不急不缓,像极了过去那位从来都把自己置身事外、与悲欢隔绝的公正无私的审判官。

芙宁娜横插一脚却没发挥任何作用,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她看看站在原地,依旧一副防备姿态的莱欧斯利,以及被他紧紧地藏在身后、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少女;又看看远去的、看上去落寞又疏离的那维莱特,想了想,为了枫丹廷明日正常的审判,还是选择化作一只蓬松的大水母,往那维莱特消失的方向飘去。

莱欧斯利许久没有说话。

他依旧能够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怦怦作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夺走、离他而去一般。方才和那维莱特对上的那一刻,莱欧斯利才明白,身为“龙”究竟意味着什么,水神大人又为何会放心地将整个枫丹都交给他。

那种如同浩瀚古海一般绵延不绝的惊涛骇浪,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吞没;哪怕他无惧生死地榨干身上每一寸力量。那是神之眼持有者与神的沟壑,是万物生灵获得神明注视也无法与神对抗的事实——

直到身后忽然有双手轻轻地环住他。熟悉的力道搂着他的腰,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腹部,让那颗胡乱且不安的心,一寸寸沉淀下来,找回他的理智与思考。

“莱欧斯利。”少女自身后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声音轻得像是远处潮涨潮落的浪花浮沫,“刚刚吓死我了。”

连她都察觉到了那一刻那维莱特滔天的阵势。似乎龙身上的逆鳞被触碰,于是搅动滔天的海水。

莱欧斯利垂眸。他抬手,覆上了少女环扣在他腹部的双手,解开了她十指做成的扣子,将自己的双手十指嵌了进去,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忽然轻笑一声。

这么说来,方才与那维莱特对峙的刹那,他似乎并不为力量的悬殊害怕。

自始至终,莱欧斯利怕的都是她的回答。狼的听力很好,好到可以听见那维莱特对她那句以退为进、真诚又真挚的告白。

他有多害怕小蘑菇会答应那维莱特,在看见她为自己举剑的刹那,就有多汹涌的爱意。被坚定选择的人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哪怕对面是无法僭越的上古权柄,哪怕对面是茫茫的白浪,他也能够破开一条道路,向她走去。

【2】

或许是因为荧那一句“刚刚吓死我了”,回去的路上,莱欧斯利重新变回了灰狼,好让她坐在自己身上,陷入柔软的毛发之中,紧紧搂着灰狼的脖子。

从水上回到梅洛彼得堡的电梯缓缓沉降,吞噬了路上最后一丝自然的光线。灰狼看不见趴在自己背上,两只胳膊像是锁链一样紧紧搂着他脖子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莫名觉得心情有些轻松。

虽然一直被明令禁止参与少女和龙的每一次聚会,但这并不意味着莱欧斯利真的就乖乖待在了梅洛彼得堡里,对海面上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顾。

再加上梅洛彼得堡底下镇守的,可能会在顷刻之间覆灭枫丹的危险近日也出现了不安的迹象,莱欧斯利正好有合理的理由前往沫芒宫、靠近他们。

只不过莱欧斯利没想到,以“等候那维莱特结束上一个会面”为理由等候在沫芒宫外边的自己,竟然多次碰上像是来偷偷看热闹的水神大人。那只轻飘飘的蓝粉色大水母从沫芒宫顶上的卧室的阳台上偷偷倒吊下来,用一根细小的触须挤开最高审判官办公室的窗户,然后把脑袋贴在树荫背后的墙壁上,似乎是想要听一听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

看见莱欧斯利时,水母可疑地梗了梗,随后又心安理得地从窗户边飘起来,飘到层叠的树影之外,看着公爵大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咳……莱欧斯利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在关心我下属的身心健康。”

莱欧斯利冲水母行了个礼:“我没有误会。毕竟水神大人怎么可能偷听人墙脚呢?想必是那维莱特那里发生了什么重要却没有让水神大人知道的事情,才会逼得水神大人您出此下策。”

“……”有些明显的阴阳怪气让大水母变得越来越粉。她一开始像是装成无事发生那样重新飘回去,飘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什么,折回来和莱欧斯利说:“对了,那个金色头发的人类少女,是不是美露莘们提过的,梅洛彼得堡的少女?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让那维莱特开心成这样,脑袋后边的触角都开始发光了……”

莱欧斯利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看了水母一眼,一副“你的好下属正在做撬人墙角这种缺德事”的表情。

水神忽然想起美露莘们说过的,“希格雯似乎在为公爵和他捡回去的少女的爱情发愁”的句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主动撞了枪口,自讨没趣。于是她干脆用触手掀开窗子,消失在了沫芒宫之中。

办公室里的谈论声歇了短暂的几分钟,随后,水母又飘出来,临走之前,触手里抓着一杯红茶、一个装着蛋糕的碟子,往楼上飘去,又看了莱欧斯利两眼,不复言语。

芙宁娜透露出来的消息让莱欧斯利愈发不安。虽然他非常相信荧绝对不可能作出主动抛弃他的事情,但如果她没有捱住来自那维莱特的种种言行举止上的诱导呢?在梅洛彼得堡的漫长岁月里,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爱情,爱情可以为瞬间的坦率擦出火花,也会因为漫长的守候点燃火炬。虽然那维莱特比他们还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人”,但他身上也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或许是认真、负责以及未曾遭受人世污浊的剔透,让美露莘和梅洛彼得堡里的许多人都对那维莱特赞赏有加。

莱欧斯利与荧同吃同住两年多。他见证了她的疯长,却也见证了她始终如一的心性。少女和莱欧斯利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他们有着始终如一的初心,有着无论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多久都不会被改变的标准,以及非常高的道德心——

就像最开始灰狼被小人类抓着尾巴哀求,便会为她软下心来那样,莱欧斯利害怕,荧也会因为那维莱特在某方面的示弱而选择帮助他。

这是他与她灵魂之中污渍琢磨不掉的闪光点,却也是别人对付他们最好的武器。

可是在莱欧斯利看见龙以退为进、以真心换真心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萌发出另一枚种子,那就是他会亲自将那些试图利用她的善良与高道德感来从她身上谋取任何东西的尝试一一斩断。

他会弥补她身上的弱点。

——莱欧斯利没有想到,原来她也会毫无疑问地回握他的手。

“我说过的,莱欧斯利。”紧紧抱着灰狼脖子的少女呢喃,“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梅洛彼得堡虽然没有沫芒宫那么忙碌,但确实也有不少事情是需要莱欧斯利亲自去处理的,尤其是在梅洛彼得堡镇守的东西愈发蠢蠢欲动时。

因此电梯一停止,灰狼便向她说了声抱歉,自己跟随着下属前往梅洛彼得堡出现异常的各处查看情况。而荧跑去医务室和希格雯问了一声好,再从特许食堂把赖在餐桌边不肯走,于是只好亲自用特许食堂的锅做了一顿点心让她填肚子的派蒙带回休息室。

她甚至还按照生产工人的猜测,尝试修了修维修机器,修得自己一身油污与汗水。

灰狼回来的时候,派蒙在屋子角落那张专门给她准备的、无论怎么睡都不会摔到地上的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睡大觉;浴室的灯亮着,少女白色的衣裙脱在外边,上边沾了斑斑的油污和灰尘。

于是灰狼摇身一变,变成了拥有灵巧手指的人类,捏着她的衣服和洗衣液,跑去了外边的公共浴室,在前来洗漱的犯人们的惊诧神情中,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油污都搓得一干二净。

回去之后,她已经穿着睡衣,吹干了头发,缩在被窝里,一副和派蒙相差不远的姿势。

莱欧斯利将她的衣服晾到了衣架上,自己转身进了浴室。

没过多久,浴室灯自里边被关闭。移门挪开,男人带着一身湿热气流从浴室里走出来。他身上穿着睡觉时穿的背心,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又是“啪哒”一声,莱欧斯利关掉了卧室里的灯,自己则拿着吹风机,摸黑走了出去。再回来时,他变成了灰狼的模样,带着一身柔软、干燥,还带着沐浴露香味的厚厚的毛发,爬到了床上,在少女身边趴下。

莱欧斯利以为荧已经睡了。可是他刚趴下,怀中的小蘑菇便主动凑了过来。她的手穿过灰狼柔软的毛发,带着自身的温度,紧紧贴着他的脖子。黑暗之中,狼看见她将脸也埋在自己的脖子边,金色的短发散落在身侧,与他灰黑色的毛错落纠缠。

柔软温热的嘴唇碰了碰狼的脸颊。

莱欧斯利忽然察觉到小蘑菇今晚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从侧躺的姿势改成仰躺,好让她抱着自己柔软的肚皮,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凑过去问:“你想要抱狼,还是抱人?”

小蘑菇的脑袋埋在他的颈侧,声音模糊又细微。

“我想抱你。”

灰狼有些招架不住这种来势汹汹的直白情话,瞬间变成了直钩也要上饵的鱼,主动跃出水面,心甘情愿被她钓走。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他善解人意地开口,尾巴扫过她的身侧,再把她紧紧缠在自己身上。

“……”少女没有再开口。她已经爬到灰狼的肚子上了,此刻却只是勾着他的脖子,手指轻轻搔过灰狼后颈的毛,自己则无言地在他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不轻不重的吻,像是春日细雨落在水潭之中,润物细无声,却又让新芽悄然萌发。

灰狼被吻得有些难耐,在她轻声的惊呼之中,变成了人类模样。被窝一下子就能遮住两个人的身影了——被抱在怀中的少女还没来得及从怀抱中逃开,就被捂着脑袋,不容拒绝地亲吻了好几回。

“……派、派蒙还在睡……”

接吻时唇水相撞的声音让荧在黑暗中都羞红了脸。她看不太清莱欧斯利的表情,可是却能够感觉到那双正在吻自己的薄唇究竟有多用力,好似她的唇舌是果冻,再用力一点就能全都被吃进去似的。

莱欧斯利果然放轻了声音,可依旧抱着她吻了许久,许久之后才松开她。他再度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

荧不说话了。她的脑袋缩下去,缩在莱欧斯利胸前,听着自他胸腔里传出来的一声又一声,有力地心跳。

莱欧斯利没有再开口。他抱着她时只给他带来微微的重量,却不会压得他喘不过气,只会让他感觉胸口热热的,染上别样的温暖。

远处传来派蒙迷迷糊糊地说梦话的声音。

以及少女贴着他心口的道歉:“对不起,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愣了愣。

从得知那维莱特确实对荧抱着别样的感情之后就想过许许多多事情的莱欧斯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荧会和自己道歉。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给你添麻烦了。”小蘑菇在他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声音轻轻地,像是羽毛,“那维莱特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

她自责了一下午。如果一开始就和那维莱特划清除开合作以外的所有界线,是不是就不会有上午那一幕画面的发生?莱欧斯利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她和那维莱特发生矛盾?倘若她心再硬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惹出如此多的事端?

还没想明白,她忽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掐着腰,从被窝里边托出来,与黑暗中依旧盈盈的那双眸子四目相对。

莱欧斯利的表情有些无奈,还带着几分严厉与责备。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与她额头相抵,望进她的眼睛:“你在说什么……之前我让你看的那些书白看了吗?要自信自爱。”

“被人爱不是你的错,你也从未因为他主动越线。”莱欧斯利认真地、贴着她的唇呢喃,“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请不要再说抱歉了。”

“可是我没有给你安全感。明明在恋爱的时候,安全感非常重要……”她沮丧地垂眸,“而且,我知道梅洛彼得堡肩负的重要任务,知道枫丹危在旦夕的危险,还需要你与那维莱特,与水上的许多人一同解决。倘若因为我你们闹掰了……我……”

“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影响枫丹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位置上。”莱欧斯利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担心那维莱特。他和我分得都很明白。”

“那你们白天还那么针锋相对……”她似乎还有几分不确信。

莱欧斯利抱着她,重新将她拥回自己怀中。男人健硕的手臂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圈住她,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又好似永不熄灭的旭日,温暖可靠。

“宣示主权……在必要时刻,也是需要的。”

轻笑的声音像是在告诉少女,白日一时的针锋相对并非意味着他们之间结下了身后恩怨,而是一种本能的对抗,一种对于所有权的光明正大的抢夺。

“而且。”莱欧斯利顿了顿,“是我主动挑衅的他。”

荧忽然怔住。

随后,她忽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骑在莱欧斯利身上,不管他现在依旧是人不是狼,对他进行了一番没有实质伤害的拳打脚踢。

“好好好……饶命、饶命,以后再也不会了。”莱欧斯利佯装阻拦,却任凭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而她跨坐得久了,还动来动去,以至于歇下来之后,忽然发现有尴尬的东西卡在她身体上。

莱欧斯利打了个哈欠,握着她的手:“满意了?满意了的话,要不要我们干脆换个房间?”

“换房间做什么?”荧不动声色地想从他上边爬下来,却被伸过来的手按住了腰。

他挺了挺腰。

“自从你捡派蒙回来,还要和她一间房间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在晚上……择日不如撞日,还是说你觉得,一直咬着我的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灰狼走路的声音静悄悄。

小派蒙被留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而她隔壁的屋子,则彻夜未眠。

【3】

那一日之后,来自沫芒宫的邀请信又飘来两次。只不过这一次,那维莱特在信上写道:请放心,我与你聊天时,会有美露莘在场。美露莘对力量没有追求,对天理也并无敬畏之心、甚至毫无了解,不会影响我们。

那维莱特还是向她说了对不起,然后有些愕然地听荧说了一句“我替莱欧斯利向你道歉。”

她说:莱欧斯利回去之后说了,是他主动挑衅的你,我替他向你说一句抱歉。

那维莱特的表情从愕然到垂眸,不动声色:“我受之有愧。毕竟……如果不是那一天我的莽撞举动,莱欧斯利想必也不会生气。”

末了,他在给荧倒水的时候,忽然问道:“很久很久之前,我看过几出人类排演的话剧。话剧里说,爱情不分先来后到。”

荧望向他,礼貌地笑着:是的,那维莱特先生。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但是,我们并不适用这个情况。

水龙王没有再追问。究竟是道德与责任的约束,还是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缘来生出越过一切都爱情,似乎都不太重要了。毕竟那维莱特亲眼见证了她选择那位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人,毫不犹豫地为了他挡在自己面前。

兵刃相向。

少女说,我这一次来找你,是因为莱欧斯利和我说,梅洛彼得堡底下那用来封存原始胎海之水的闸门已经临近极限了,他暂时抽不开身,所以让我来找你,询问接下来的解决办法。

窗外闪过一只巨大的水母。

那维莱特说,请放心。

这一次,荧没有坐太久。她说自己也要回梅洛彼得堡。闸门越临近阈值,她就越不安心。“我作为枫丹之外的人,应该不会被原始胎海之水影响,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需要去接触高浓度的海水,我会比你们更加方便。”

这是荧抛下的最后一句话,让窗外那只犹犹豫豫、想要偷听却又不好意思偷听的水母在徘徊许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飘进了那维莱特独坐的办公室中,看着背对着她的最高审判官,说道:“喂,那维莱特。如果我把那些力量还给你,你能不能替我好好地管着枫丹?”

“……”那维莱特有些意外地回头。

其实,神明的真身并不是水母。

神明没有神之眼,身上驱使的力量也是天赐而非由神之眼赠予的,所以芙宁娜自一开始,就只有人类一个外形。可是这位喜欢热闹、喜欢戏剧化、喜欢与众不同的神明,执意要将自己变成一只遇水干瘪、脱水膨胀的大水母,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拥有力量却不握权柄的普通人,在自己的国家徜徉。

并非她不想负责,而是留给她的权柄并非万能,她的力量不足以颠覆这场命运的审判。

只不过过去的芙宁娜还在尝试、还会渴望某一天醒来,自己就能完全解决悬挂在枫丹人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如今,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想明白了。

“毕竟一个不是枫丹的她也能说出那种‘危急关头让我来’的话,我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成为枫丹人民的英雄的感觉?”水母背靠窗户,“我的子民们爱戴我、喜欢我、尊敬我,和我一起欢笑、和我一起鼓掌,难道我不应该为了他们,作出只有我可以做出的牺牲吗?”

“芙宁娜女士,您已经是神了,不需要再成为英雄。”那维莱特转头,淡淡地看向她,“今天我与荧的交谈,并没有胁迫您将权柄归还给我的意思。没有七神的权柄,我们应该也找得到别的办法……”

水母忽然转了个身,漂亮的褶子在光线下剔透如水晶。

“哎呀,那维莱特。就让我也试一试成为救世主的感觉嘛……再说了,我把权柄归还给你又不意味着我会死。”

水母的触手在空气中扭动了一下:“让我试试专心地做一只无忧无虑的水母,究竟是什么感觉?”

那维莱特说:“请允许我再考虑一番。”

梅洛彼得堡镇守的原始胎海之水的第一次暴动,最终还是在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派来观察情况的克洛琳德女士的帮助下,拖到了那维莱特前来解决的时候。

这一次,荧总算亲眼目睹了,何谓“古龙”的权柄。与她记忆中的其他龙王相似,那维莱特踏水而行时,就是水的主宰,哪怕那是曾经孕育他的古海之水,也不能违逆他的命令。

莱欧斯利不希望她涉险,却又拗不过荧,于是只好在松开她的手时,手指轻轻握了握她的掌心,让她一定平安回来。

“莱欧斯利,我不会有事。”她回握他的掌心,“相信我。”

半晌之后,少女果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门后边。只不过原本与她一同进去的最高审判官大人不见踪影,倒是一只小小的蓝白相间的龙,趴在她怀中打着瞌睡。

克洛琳德多看了那条龙两眼,努力抑制住了看第三眼的渴望,问道:“那维莱特大人呢?”

莱欧斯利上前一步:“毫无疑问,他在这里。克洛琳德,麻烦你联系一下水神大人。”

灰狼毫不客气地伸手戳了戳少女怀里那团和派蒙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见龙毫无反应,伸手就想拽着龙的后腿,把他从荧怀中提起来。可是还没等他的手握紧那满是鳞片的生物,就听见小东西发出如果代入那维莱特的脸就会很崩坏的,近乎可爱的一声“嘤嘤”,然后四脚并用地钻进了荧的手臂里,不肯被莱欧斯利抓走。

“快去让芙宁娜大人来。”莱欧斯利面色不虞,“最高审判官遭遇意外,梅洛彼得堡招待不起。”

然而,克洛琳德带回来的却是水神大人有外交事务需要繁忙,无法前往梅洛彼得堡查探情况的口信,以及一句“最高审判官大人应该是太过殚精竭虑,才会变成那样。只要好好静养几日,就一定能变回来”,将照顾幼小化的水龙的重担彻底放到了梅洛彼得堡上边。

好巧不好,这件事又被护士长希格雯知道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送莫名变回本体的那维莱特送回去,而是让荧抱着小龙,前往医务室替他做了一番检查。

“好孩子、好孩子……”荧一离开小龙的视线,小龙哪怕眯着眼睛,也会叫唤着,像极了离开家的无依无靠的小可怜,这让美露莘本能地生出对弱小之物的同情。哪怕希格雯知道躺在面前的是那维莱特大人,却依旧没办法对小龙提起平日里对待那维莱特那种语气。

“那维莱特大人的身体机能没有大碍,但是存在的很急非常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洗掉了一般。我会给他开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方,希望水神大人说的话是真的,静养几天之后,他就会恢复原样。”美露莘站在床边,看着在荧腿边缩成一团之后便安然入睡的蓝白色小龙,眼巴巴地望着她,“荧……那维莱特大人似乎很依赖你……能不能请你照顾他几天呢?”

头顶传来咳嗽声。

莱欧斯利哪怕有再多不愿意,却也拿希格雯那一句“所有美露莘都会感谢你”以及蓝白色小龙眼一闭腿一蹬,除了荧谁也不认的事实毫无办法,于是只好点头,然后下了一道通缉令。

“没事,他晚上和派蒙睡一张床。”

原本还在边上观察龙的派蒙大惊失色:“派蒙的床那么——小!为什么还要和派蒙睡?不行不行,再给他一张床,我要一个人睡!”

原本在打瞌睡的龙也被派蒙的声音吵醒,他本能地朝荧那边靠了靠,睁开一只眼睛,淡淡地扫过站在床对面的莱欧斯利。

下一秒,灰狼迈开双腿,走到床这边,尾巴扫动,将原本坐在床边的少女卷起来,举在空中,挑衅似地看着趴在床上的小龙,轻哼一声。

“护士长,让那维莱特在医务室再休息一会儿吧,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回来。克洛琳德女士,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下午茶?”

灰狼驮着少女,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医务室。连克洛琳德都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和灰狼一同离开,留着希格雯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拿着麻醉剂的注射针,看着药效发作,陷入昏睡的小龙:“那维莱特大人,还是请你在这边好好休息。希格雯会监督你哟。”

【4】

莱欧斯利在办公室里一直待了一个下午。他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茶叶,给小蘑菇和克洛琳德倒了一杯香喷喷的红茶,再端出了据说是美露莘亲手做的饼干,用来和茶一起享用。

克洛琳德坐在沙发上,感慨道:“不得不说,虽然梅洛彼得堡身处海底,但你的茶叶还总是不赖的。”

荧坐在一边吃点心。她端着茶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起来,那维莱特喝的茶是什么茶?为什么味道特别淡?”

莱欧斯利无动于衷,倒是克洛琳德抿嘴笑了一声,看向她:“没有味道就对了。那维莱特大人喝的是水,并非茶水。”

莱欧斯利端着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再将杯子放回碟子上边,发出咔哒一声的轻响。再抬眸时,莱欧斯利看向荧:“所以,当时在门里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镇压原始胎海之水之外,有没有别的意外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荧端着茶杯,腮帮子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确实没有了。毕竟我并非那维莱特,没法感觉到那些藏在水里的东西,也不知道他究竟用的什么手段镇压的海水。”

莱欧斯利低头叹了口气:“唉……克洛琳德,真的不能在离开的时候把你的上司一起带走吗?”

克洛琳德耸肩,一副无奈的表情:“莱欧斯利,你也见到了。方才我们离开医务室的时候,若不是护士长提前给他注射了一剂麻醉药,估计他现在已经跟着我们到你办公室了。”

女子好奇却又礼貌的目光落到了荧身上:“虽然不明白那维莱特大人的选择,但是我听他说过,在原始胎海之水这件事情上,你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所以,可能还是要拜托你照顾他一阵了。”

荧瞥开目光,端着茶杯自言自语道:“唔……唉……”

克洛琳德看着明明是在喝下午茶却一直走神的莱欧斯利说,你似乎不怎么开心。

莱欧斯利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办公室黑漆漆的天花板,叹道:原始胎海之水只不过是暂时被逼退而非彻底解决,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样让人不安;那维莱特又变成这副模样,就让人更加不安了。

“没想到你和那维莱特关系还不错。”克洛琳德挑眉,“既然水神大人和希格雯护士长都说他没事,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莱欧斯利看着已经被享用得七七八八的茶点,与克洛琳德一同起身,说了一声“慢走不送”。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俯身将茶杯和点心碟收起来的莱欧斯利喃喃:我哪会担心单枪匹马就敢来的那维莱特啊……

——我担心的明明是敢单枪匹马出现,结果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的那维莱特,是不是又在想什么。

不远处,荧哼着歌,将洗干净的杯具一一擦拭,藏进了莱欧斯利办公室的橱柜之中。

果然,晚上睡觉时,麻烦就来了。

如同往常一样变回了灰狼模样的莱欧斯利一开始只是习惯性地圈着少女如水,尾巴盖在她肚子上,像是被子下的被子,在这个采暖不太好的梅洛彼得堡,让她免于受寒的风险。

可是今夜,尾巴扫过少女的腰腹时,忽然扫到了一团光滑的、细密且坚硬的东西。

狼猛然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和尾巴一看,看见本该被他安排睡在书架专门给他铺好的龙窝里的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床上,甚至钻进了荧侧躺的怀中,缩成一团,眯着眼睛安睡。

灰狼不干了,从少女身后爬起来,想要用爪子将这只龙抓起来抛出去。可是夜里微寒,狼起身的瞬间,小蘑菇便抖了抖背上的鸡皮疙瘩,本能地伸手去拥抱背后的温热毛绒暖源,害得灰狼不得不重新趴回去,任凭少女紧贴他,而他自己却越过荧的脑袋,对缩在她身边的龙怒目而视。

麻烦精,必须明天就送走——

灰狼看着因为害怕寒冷所以松开了龙,转过身来抱着灰狼的少女,心情稍稍平复些许。

吃饭的时候,龙从荧的脚边扒拉她的裙摆爬到她的腿上,被莱欧斯利无情地抓到一边去的时候,还会惨兮兮地嘤几声,那双瑰紫色的眼睛盯着莱欧斯利,然后毫不客气地对莱欧斯利来一发水球,害得莱欧斯利瞬间视线模糊,被龙扭了扭身体,就重新从他手中回到她腿上;走路的时候,龙会趴在荧肩膀上,甚至试探地用小小的尾巴尖缠绕荧的手臂乃至脖子,让忍无可忍的莱欧斯利从希格雯手中拿来了麻醉针,对着这条碍事龙来了那么一下。

水神大人终于在六天后姗姗来迟。她是坐电梯来的;按照规定,水神大人光临梅洛彼得堡的时候,梅洛彼得堡至少派出公爵大人和十名仪仗队队员欢迎水神大人大驾光临。

可实际上,蓝粉色的水母对于仪仗队并没有什么兴趣,而莱欧斯利也没有准备仪仗队,只是准备了一只被他打过麻醉剂、提着后脚倒挂的小龙,说:“水神大人,您终于来了。麻烦您看看,那维莱特先生变成这样,还有没有办法变回去了?”

水母:……好可怕,那维莱特,你怎么任人拿捏了!

半晌之后,水母对公爵大人的红茶和点心给出了至高的评价,还说要打造一块牌匾送到梅洛彼得堡公爵办公室来,称赞他招待水神的周到性。

只不过,这是一只遇水就要干瘪的水母,因此莱欧斯利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沙发上那只越喝越缺水的水母,感觉自己的常识受到了些许挑战。

水神大人似乎并不意外自己是一只特立独行的水母。她只是看了看小龙的情况,说道:“这几天应该就快变回来了。”

“那,水神大人要将那维莱特先生带回去吗?”莱欧斯利看向芙宁娜。

“……”水母可疑地迟钝了一下,抛下一句“等他好了让他赶紧回来,处理沫芒宫堆积的案子”便轻飘飘地跑出去了。

原本躺在沙发上被麻醉药迷晕的龙抖了抖翅膀,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与站在门边送客、此刻回过头的莱欧斯利对上了视线。

莱欧斯利面不改色地关上门。

莱欧斯利走到沙发背后,看着在沙发上伸懒腰的龙,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要来杯下午茶吗?最高审判官先生?”

沙发上的龙眨了眨眼睛,出乎意料地开口:“……谢谢你,莱欧斯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杯清水。”

站在沙发背后的男人轻笑一声:“变回来了?”

小龙不置可否。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舒展了美丽的龙翼:“芙宁娜女士说得对,沫芒宫还有许多没有处理的案件,需要我去处理。”

“既然你知道,那前几日为何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莱欧斯利垂眸,从他身后走过,坐回自己办公桌后边的位置上,手指轻扣桌面。

龙变作人形。

“前几日我确实没有思考的能力,一切都循着本能行动。今日芙宁娜女士带来了我需要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恢复。”那维莱特轻敲手杖,“总之,这几日谢谢你,莱欧斯利。”

灰狼没有抬头,只是幽幽地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和她也说一声谢谢?”

“这是自然。荧在照顾我的时候,费了不少心力。哪怕我没有准备礼物,也不应该疏漏这一声谢谢。”那维莱特转身,向外边走去。

“那维莱特。”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办公室,莱欧斯利忽然出声,叫住了远去的审判官。

那维莱特回过头,看见了莱欧斯利。

他听见他问:“真的只是谢谢吗?”

那维莱特低头。

“自然还有……对不起。”

【5】

那维莱特一直在想,如果命运的纺锤是可以被拨动的,如果命运的轮胎倒退一步,让他在几年前遇见了那个需要帮助的小人类,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毕竟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相似的命运、合拍的性格与类似的爱好。

可是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用针线戳弄狼毛玩具的少女抬头,认真地看着那维莱特,说道,谁知道在“如果”之中,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呢?比起设想虚构的过去和未来,我更喜欢我牢牢握住的现在。

那维莱特没有前进,亦没有后退。他只是低着头说:“莱欧斯利说,你因为我的事情愧疚、自责。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那维莱特,说完对不起之后,你会变得不喜欢我吗?”荧放下了手里的毛绒玩具。

水龙愣了愣,摇头轻声说道:“不。我控制不了我喜欢你这件事。”

“那你就没有必要说对不起。”荧冲他轻轻地笑了笑,“我说过的,我能够理解你心中的所思所想,也能理解你可能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有时候明明爱极、恨极却一点都未曾袒露,而是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虚伪地粉饰太平。比起其他非人生灵,你已经学得很好了,那维莱特。”

“……”他垂眸。

“不过,理解你不代表我就会爱你。人类的感情真是蛮不讲理,那维莱特。就像你忍不住想要告诉我你喜欢我那样,我也会告诉你,很抱歉。”她起身,仰头看着那双漂亮且纯粹,此刻却写满了难过的眼睛,“我不会伤害我爱的人,所以我只能和你说抱歉。”

枫丹可能下起了很大的雨。

并不是因为水龙伤心了,而是因为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品味到了藏在水中的那些无奈、伪装以及舍弃。

明明爱着,为何一言不发?

明明想要拥抱,为何转身离去?

明明追求长相厮守,为何最后亲自送君千里?

那维莱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转身,看着她重新坐回去,看着她,好像再也不会为他转身。

“一百年、两百年……”

“我一直都在的。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

“不,那维莱特。我更希望,在未来的未来,你会找到一个更加适合的、全心全意爱着你,也被你爱的人。”

她由衷祝愿。

可是他只能这样回答:

“……对不起。”

——对不起。

【fin】

写在后边:在想结尾的时候一直在纠结是三人行还是怎么样,最后想了想还是选了“择一人终老”的结局TAT

也谢谢大家一直看到现在,祝大家夜夜好梦

两只老伏

*砂金x女主星x真理医生

*全篇2.3w,又名:匹诺康尼大型雄竞修罗场之集体抢浣熊,庸人组上分,私设if线剧情,all星买股向大乱炖,ooc注意避雷

滋啦——

滋啦、滋啦——

星混沌黑暗的神思逐渐回拢,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拘束带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

少女俨然换了一身女仆装的性感装束,还有一对毛茸茸的雪白兔耳,蓬松镂空的蕾丝裙边,黑白经典搭配的面料配以暗纹的点缀,零碎珍珠拼接成朵朵纯洁的珠花,柔韧腰肢后系了大蝴蝶结,纯白色吊带袜勒出大腿紧致的肉感,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洋娃娃。

四周灯光晦暗,灰白墙壁上喷过的绚烂涂鸦已经褪色。背景里有数十台监视器在反馈不同街道、...

四周灯光晦暗,灰白墙壁上喷过的绚烂涂鸦已经褪色。背景里有数十台监视器在反馈不同街道、关卡的情况,还有乱频的几台在闪烁着光,显然是被人为发现破坏了,屏幕上的黑白噪点不停发出紊乱的音响,但这并不影响幕后操盘手的监视。

谁也不清楚他在什么时候在家族的眼皮底下设立了一个临时的私人基地,并且就掌握了整个匹诺康尼大大小小要塞的监控动向。

星一抬眼,对面还是那张熟悉的精致面孔、那双熟悉的狐狸眼。砂金反向跨坐在一个椅子上,手肘搭在椅背上嚼着泡泡糖,薄薄的太阳镜下是他危险又邪肆审视着自己的视线,侵略性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缠到她身上。砂金抬起手,几根手指小幅度地向内弯曲了一下,就当和她打招呼了。

“嗨,你好啊,亲爱的小星星……不对,我还是该叫你身为星核猎手时期的代号Ak呢?”

他看到灰发少女的脸色从起初的茫然到有一种狠绝的戒备,他这话一出口,她就清楚这家伙已经把她的家底摸了个透。

他的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像在客套地念ppt。

“确实我呢,有个喜好,我很喜欢抢东西,特别是那些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看着我、肥得流油的家禽们,他们拥有的筹码得越多,我就越喜欢让他们所有期待都落空,剥皮拆骨吞得一丝不剩。”

星皱了皱眉头:“我没有东西可以让你抢。”

“明明就有……我对星核一直很感兴趣啊。”

“不能给你。”

(后续见置顶,因版本更新对角色人设不够了解的缘故,内含ooc严重情节,请酌情观看!!!不接受任何写作指导!)

*少年世子景元×人类孤女星×山神丹枫

*全文2.3w,养父文学,一个充满野心的凡人从神的手中横刀夺爱的故事,全文见置顶

“你……谁啊?”

“问得好,你觉得呢?”

对方的嗓音醇厚磁性,缓缓支起身子,薄被滑落裸露窄腰凌厉分明的人鱼线,银发垂落,带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她的枕边人身着素白宽袖寝衣,侧躺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风光半敞,绮罗纤缕见肌肤。男人露着玉秀的肩膀,宽肩蜂腰,道的是一个活色生香。

眉目似山河染墨淌,盛世芳华的大气雍容之美,锋芒经历过久远岁月淬炼,璞玉沉淀。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光着身子。星感到...

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光着身子。星感到头疼,脑袋空茫茫一片,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索性闭上眼接着睡。

“星星,你没事了。”

男人从后贴上来拥紧她,潮湿的长睫扫过她的肩胛骨,痒痒的。星转过身看到对方泛红的眼,憔悴的神色,好言相劝:“你那个啥……顶着我了。”

他挨得更近:“习惯就好。”

陌生的白发男人又疲惫地说:“我困了……先睡会儿,你别乱动。”

星面色不改把他踹下了床,对方光着膀子在地上惨兮兮哀嚎,她冷静地裹着被子就要出去,谁想双脚沾地就膝盖一软,四肢抖得根本稳不住身体重心,直挺挺栽倒在男人身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好死不死听到寝殿内闹出大动静的侍从们抄家伙一拥而入。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刺客……!”

地上白花花的两个玩意儿蠕动在一起,撕扯,扭打,你追我赶阴暗地爬行。

众人第一反应:噫,辣眼睛!第二反应:坏了,撞见天子失仪吾命休矣!

他们飞快关上门:“打扰了。”

彼时,星已经昏睡了大半个月。她被他从冰天雪地捞回来,伤了脑子丢了记忆,一身根骨废了,此后再也不能习武。

屋里地龙烧得滚烫,呛人的药味迎面扑过来。她旧病复发,脑袋昏昏沉沉地看着年轻的帝王清隽矜贵的脸,听他讲述他们之间那些的往事。

男人说,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他们两个人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戎马半生,相互扶持,历经挫折修成正果。

星顿时有种飘飘然不切实际的虚假感。他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和警惕,端起玉碗先喝了一口里面的米汤:“你看,没毒。”

星顺从地张开嘴接受投喂,却没想到她寒气深入肺腑难以根治,胃进食之时突发痉挛,迫得她将一碗米汤吐了出来。

她的胃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此刻却像有千百知蚂蚁在啃食,难受得紧。她趴在他怀里吐,吐到浑身冒冷汗,意识模糊。

他拍着姑娘的背脊给她顺气,嗓音温和:“还能吃吗?”

星擦了擦嘴,简略回答:“能。”

为了尽快康复,必须要进食。兴许是她毅力超乎寻常,苏醒之后她恢复得很快,逐渐能下床走动,四处溜达。

皇帝给她安排了贴身的婢女,名叫小瑶,容貌清秀,心思灵巧,但见小姑娘福身,唤她:“娘娘。”

星也有样学样诚惶诚俯下身:“你要不还是叫我星吧。”

小瑶又弯腰弯了三分:“不敢不敢。”

星觉得没意思:“规矩这么多?”

“娘娘说笑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星掏了掏耳朵,神色冷淡木讷,不屑一顾。

于是当天——“陛下!中宫不见了!!”

正殿批折子的帝王头也不抬,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随她去。”

来报的侍从没了主意:“这……可要派人跟着中宫?”

“不必。”

他又摞上一沓文书,一目十行,迅速又干净利落地处理今日的事务,没有后话。

星从宫墙上滑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黎明,些许灯火照亮了黑暗。

漫天浊云,呵气成霜。方圆几里地万籁俱寂,宵禁还是一如既往严格,她观察四周,松开绑在腰上的绸带,警惕查看周边的情况,确认没人跟来才迈动逃离的步伐。

每天晚上皇帝都会陪她睡觉。她现在身子骨不行,因为寒症冰手冰脚,炭火烧得通红脱了全身衣服用体温暖她,偶尔朝廷事务繁冗,皇帝就顾不上睡觉,彻夜不归,就遣小瑶陪着她。小姑娘又是一个酷爱摸鱼的,盯着她入睡,空了就和侍卫们打牌。

星走过黄瓦红墙的叠院,也路过了异常安静的勾栏琼楼,她遇到巡逻的云骑就躲起来了,碰到出来觅食的猫儿也会陪它们走一截。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东方鱼肚白,云层透出一丝曙光。

罗浮的都城很大,也很热闹。

招提寺清亮的晨钟声撞开了帝都轻薄的云雾,朱雀大街贯穿其中,一百二十八个坊市星罗棋布,小贩商品琳琅满目。

她看到了准备去寺庙祈福的老老少少,看见了坐在骆驼上吹羌笛的西域人,也看见了背着书囊赶考的求学子……她看见不计其数的人从她的身边走过,又如潮水散去。

姑娘去了茶楼,听台上的说书人唾沫横飞讲宫廷秘史,台下的人津津有味的听着,时不时鼓掌附和。故事中的当朝帝后伉俪情深,少年相识,天作之合,从携手上阵杀敌驱除鞑虏到如今宫闱之中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她却听着感觉那么遥远,像是别人的故事。

走着走着,星的肚子饿了,看见路边卖罗浮美食貘馍卷,没钱眼巴巴看着,口水流了一地。兴许是老板觉着这姑娘可怜,送了一包食物赠予她,接着,凡是她路过小吃摊点,都有人送东西给她。

茶足饭饱,玩够了,看尽了目不暇接的美景,又是暮色降临,她爬上了罗浮最高处鸟瞰脚下坊市灯火通明,闭上眼静静聆听亘古传来的风吟。

倏闻有人踩过瓦砾的细微声响。

她睁开眼望向对方,并不意外,有种心照不宣的熟稔感:“你来了。”

男子穿着白衣,头绑红绸,眉清目朗,就像是生在庭阶的兰芝玉树,微卷的睫毛在月色下好似扫过心头的一抹雪。他身后是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手提一壶酒,衣袂翩飞像迎风的羽鹤,肆意飞扬。

他扔给她酒,姑娘抬手截住,听他说:“你从前就喜欢高的地方,现在还是没变。”

野猫一样坐屋檐观月的少女拔了封口,闻闻嗅嗅里面的腥辣气味,小尝一口就呛得脸红脖子粗。他为她披上大氅,严严实实裹紧了,细心紧了紧斗篷的系带,轻笑一声:“也还是不能喝酒。”

她疏离地挡开他的手,说:“劳陛下忧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今日总算领略一二。”

他一路跟着,她都清楚。

景元不退不让,坐到她身旁,恰到好处的分寸,与她共看罗浮三千繁华:“我的中宫说的哪里话?这天下万民共享,我只占了一分,而你,自然也有一分。”

星想:他这皇帝当的倒是没什么架子。

耳畔冷冽风声呼啸,星迷茫地看着这方天地,自由而广阔。世间昌平,千里同风。

她不喜欢金为梯玉为瓦的王宫,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可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去往何处都不清楚,又能去什么地方?

年轻的帝王像是洞悉了她所有想法:“如何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感觉去哪里都一样的话,就为我留下来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们最了解彼此。”

姑娘眉眼清冷,面无表情地说:“可我不喜欢你。”

他悠悠一笑:“我知道。但是敕令死刑之前,也要给犯人一个机会吧?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星饶有兴致一挑眉:“这么自信?”

他躺了下去,枕在瓦块上遥望夜空中的星辰流转,眼中有流光飞溯。

“嗯,因为人定胜天啊。”

她还是跟他回去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他教她做风筝,告诉她罗浮都城最好玩的地方。比如城南老瘸子做的鸣藕糕最好吃,城北大婶酿的小酒最好喝,她还养了一窝黑白狸猫,黏人得很,整天喵喵叫。他会让她坐鎏金王座上写字涂鸦,为她雕琢翡翠簪子,教她看罗浮如今的疆域地图,傲然地说是他们联手创下的无双功绩。

当她半夜被无名的梦纠缠魇住流泪,他就哄着她,两个人裹在锦被里到殿外走廊上看漫天繁星,一遍遍给她讲民间的趣闻解闷。

有他在,她总是不会无聊的。

后来,皇帝又养了两只团雀,毛色像他们,一只灰的,一只白的,胖嘟嘟,小家伙灵气得很,会往帝后两人蓬软的头发里钻,估计是当窝了。

三年时光匆匆流逝,他们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皇帝待她很好,从未僭越,礼数周全,除了以身暖她冷血,连牵手和拥抱都少有。

可日子一长,身处至高之位,帝王绕来绕去都免不了一个老问题,子嗣和储君继位。

中宫身患寒疾无法生育的消息传了出去。朝臣们都齐齐上奏,欲将高门大户闺秀们往后宫里塞。皇帝置若罔顾,一一驳回。后来事情闹大了,消息传到中宫那里。

这个时候,星还在后宫辟出的一块新田里种菜养鸡,农收季节,她忙着忙着就睡在旁边搭建的小屋,一连几天都忘了回去。接着,独守空房的皇帝气势汹汹找上门,两个人爆发了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不担心我纳妃?”

“……那姑娘我前些日子见过,挺好的。”

星一边锄地薅草,一边回想起那名小巧秀美的少女,面似桃花,吴侬软语,也和皇帝挺配的。他却大发雷霆:“好什么好!她有我好看吗?!你看什么看!”

星诧异于皇帝的奇葩脑回路,一时说不出话。下一刻,他就攥紧了她的手腕,像要急切地抓住什么的,快要把她的骨头攥碎。

“孤,不准你走。”

他是第一次这样用王的自称压她。星忍着疼,淡淡地移开视线,不发一言。

他蓦然心痛。少女曾经眼角眉梢都是傲气疏狂,鲜活灵动,说起话来漫不经心,又痞里痞气地不着调,而不是现在像一口干涸的井,冷漠疏离,丧失温度。

他无力地松开手,黯然垂下眼:“……对不起。”

星看着他因懊恼而微皱的眉,心好似被扎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然而还没有碰到他的指尖,皇帝已然拂袖离开。若是他回过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姑娘像一个做错事茫然无措的孩子,进退两难。

景元对她的情谊,星都知道。爱意像酒,历久弥香。他总是在看她,定定地看着,仿佛眼神是有实体的线,牢牢地系在她身上,赤忱,热烈,让她逃无可逃。

偶尔眼神撞上,他像是顾虑什么一样,小心翼翼匆匆垂下眼,但炽热的情感已然自作主张地逃出,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藏起来?次数多了,就更加欲盖弥彰。

王统御着偌大的罗浮古国,平日里他分身乏术,再忙也会陪着她,就算两人只是相对坐着,或翻书,或品茗,时常话都说不到半句,他还是日日亲自来守着她吃药,睡觉,等到掌灯时分便转去正殿批折子,和六司群臣商讨诸多事宜,一刻都不多留。

无论是罗浮的王,还是他的丈夫,都做得很好。她的一言一行他都极为上心,饮食,住所,服装打扮,都按照她的性子来。

人非草木,他待她事无巨细,处处周到,她却让他一次次伤心了。

夜里,心怀歉疚的星打算回去和他好好谈谈,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第一要素。

她虚虚推开门踏进寝殿,灯火幽暗之中,她看到白发的皇帝褪下矜贵的黑金色玄袍,在檀木上趁醉吟,剑舞如风,烈酒浇喉,打湿了衣襟,透出凌厉而白皙的肌理,那双修长的手白如皓月,滑入衣衫内。

他难耐地扬起优美白皙的脖颈,低低呼唤着她,如泣如诉:“唔嗯……星……星星……”

高高在上的王在她面前自//渎。

他也看到了她,眼中如熔岩沸腾的情绪烫到她,像是野兽要逃出囚笼,压抑着,克制着,隐忍着,快要呼之欲出。

王笑了,湿漉漉的碎金色瞳眸浸染欲望的色气,他诱惑着她,嗓音柔软:“星星,你来见我了,过来……”

她有点紧张,觉得这个样子的景元有点陌生,还是挪动步子走过去,猝不及防被人强硬地拽到怀里。

(……)

他们鼻尖相抵,如此亲密,姑娘还是冷着脸不动声色。他还是放弃了,眼睛酸涩,长睫一眨就落下泪,抵在她柔软的颈窝,微微哽咽:“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他觉得委屈极了,他们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用这种难堪的方式强求?

景元迅速平复情绪,随手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对不住,我脑子不清醒……唔!”

沉默的少女突然吻上来(……)

王的眼中有一簇火点燃,瞬间燎原。

又是一吻天荒,一夜荒唐。

翌日清晨,男人薄红的面庞被晨曦错落的光影勾勒得轮廓分明,她玩着他的头发:“第一次?”

小媳妇低眉顺眼,红了脸细如蚊呐:“嗯……”

星错愕地睁大了眼:“我和你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他的声音更小了:“……这叫发乎情止乎礼。”

她摸了摸他的脸,皇帝的脸揉起来软乎乎滑溜溜的,让人爱不释手:“唔,难为你了。”

大兄弟得憋坏了。

王又啪嗒啪嗒掉金豆豆。他长得俊秀漂亮,一点美人痣温软多情,哭得梨花带雨,泪珠破碎,碎人心肠,眸光潋滟似冰雪融成的山涧水。

星有些心疼,问他:“陛下为什么要哭?”

他说:“我只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她对眼泪过敏,吻了他潮湿的眼角:“别哭呀,都这么大个人了。”

他轻轻戳了她的脸:“你喜不喜欢我?”

星摊了摊手:“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你睡觉?”

他嚅嗫着问:“那,我还能亲你吗?”

星点了点头:“当然。”

分明才行过再亲密不过的夫妻之事,他却还像是鼓足了极大的气力,才俯下身,在心爱的姑娘的唇上点了点,就在柔软相触之中,男人的清隽容颜微微泛红。

“星星为什么喜欢我?”

“你脸长得好啊。”

“就没什么……欣赏才华内涵之类?”

她笃定地盯着他的脸看:“你脸长得好。”

她一拍皇帝的翘臀:“身子也不错。”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动情愈浓,好闻得很。患得患失的帝王乱蹭着她,成了缠人的大猫,像孩子一样的欢喜,他说:“星星……我爱你,我爱你,多疼疼我。”

她想着他上朝时黑金玄服九旒冕的尊贵打扮,天子姿态华美清贵,让人触不可及,还是红绸带衬他,绑着也更好看,清癯冷白的腕骨勒出鲜明红痕,脆弱又坚毅。

“元,你哭一个。”

他的喘息声沙哑,咬牙和她较劲:“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哭嘛哭嘛,我喜欢看你哭。”

星很满意,她的丈夫有一张好看的脸做什么都赏心悦目,不出片刻又被他挣脱束缚反扑。他像一头白狮子咬着她的咽喉,目光危险地笑了:“正巧,我也喜欢看星星哭。”

情爱食髓知味,两个人腻腻歪歪大半天。

威名赫赫,运筹帷幄的铁血君王黏起人来竟也是功夫了得,他抱着她的腰撒娇:“星星,我不想上朝。”

她推他:“史官的笔杆子能写死人,快去快去。”

后来还是亲亲抱抱哄着他走的。

关于选妃一事,皇帝也不拖泥带水地解决了。他召集各方秀女于一室,身侧宦官持诏书代言:“吾妻身上有三十一道伤痕,皆是在昔日战场上为护我所伤。想入孤的后宫,不千刀万剐怎可鉴真情忠心?”

宦官往堂下扔了一把刀,冷厉的锋芒吓软了一堆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各位,请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毁损?纵有真正痴迷俊美帝王之人甘愿自损自伤,挨了几刀就疼得晕过去被抬出宫。

经此一事,此后无人再提后宫空虚之事。

两人闲暇时谈起这件事。

枕在皇帝腿上的姑娘不解道:“那些朝臣要是为了笼络王权巴结你,为什么要让自家女儿嫁给你?把自己嫁给你才是正确方式吧?”

景元一口茶喷了出来,想了想一群糟老头子挠首弄姿的场面顿觉恶寒,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勉强一笑,高情商发言:“我的星星总是有不同寻常的见解。”

星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不,我只是觉得不公平,这样的话……那些姑娘不就成了路边摊可以随手交易的物品吗?”

王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不愿纳妃的次要原因,她们的人生应该更加广阔,应该去找一个真正值得去爱之人一生一世,而不是在这宫中一日日蹉跎岁月,什么都做不了,等着一个不爱她们的男人,等到残花败柳红颜改……”

他倒吸一口冷气,揉了揉眉心:“嘶,就是日后,恐怕免不了老家伙们烦人的非议了。”

她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怕什么,有我陪着你呢。”

他轻轻蹭了蹭她的眉心:“对不起啊,把你困在我身边了。”

爱是无私的,也是自私的。星擅长讨价还价:“那陛下可要对我再好一点。”

他煞有其事念叨:“吾日三省吾身,想星星了否,惹星星生气了否,更爱星星了否?”

他又听姑娘说:“元,咱们这算不算是像话本子里那样先婚后爱?”

皇帝吻了她的脸,笑如春风:“我们在成为爱人前,就已经是亲人了。”

副将家的小囡囡揣着白瓷瓶,准备去后山梅园折几枝放在屋子里。在雪虐风饕中,她闻到一阵清香,迈着小碎步跑过去。

胭脂一般的红梅之下,有一位头绑红绸的小少年,披着矜贵的银红色大氅,手上撑着青绸油伞。他无意望过来,睫毛落了细碎的雪,眼下一滴泪痣,有种孤冷清绝的美。

惊为天人。

这才是他们的初遇。

两个人窝在被子里,他把两块刻有姓名的残缺勾玉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美玉成双,良缘相衔。

“那会儿你天天跟在我身后,管我叫小元哥哥呢,又可爱又黏人,长大了就……啧。”

他意难平得很。星玩着两块对玉,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命运注定:“原来咱们还是定过亲的……那我们后来怎么分开的?”

“罗浮古国六年闹饥荒,瘟疫横行,你父亲不幸罹难,只好一家子搬去江南避灾,路中又遭刁民劫粮,神策府派人去时无一活口……”

他回忆时的语调怅然,将姑娘紧紧抱在怀里,如获珍宝:“不过还好,我又找到了你,我们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星蹭了蹭他的脸颊:“对不起,小元哥哥,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他浅浅莞尔一笑:“都值得。”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唯你而已,为你而已。

世人都说:无情是帝王,他的偏爱都给了中宫。

帝后世无双,情谊甚笃,又是一个十年,罗浮在贤明的王统治之下,国力繁荣,八国来朝,庆典大兴,中宫献舞。

红衣美人,金步摇,玛瑙臂钏。

一曲鼓上舞,刚柔并济,风采绝代,引得无数人倾慕。

中宫接受热情的子民们献上的鲜花之时,他们的王却半道截走了人。

他遣散了众人,将他的姑娘抱在王座上,抚上她光滑细腻的小腹,将姑娘折成漂亮的弓,捉住她细嫩的手腕,细细地吻腰,落下灼热的痕迹,说:“星星,星星,我吃味……早晓得不让他们看了。”

她逃不得,笑得泪眼朦胧:“好痒……别闹了,我还要给各位国主的夫人们写拜帖。”

星此刻已是能主理后宫内政贤淑温良的王后,精明能干,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私底下还是社畜夫妇动不动嘻嘻哈哈没正形,一边逗着小团雀,一边抱在一起互相充电。

他俩又闹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做该做的事情。世人都知道中宫写得一手当世一流的好字,笔锋遒劲,似铁画银钩,和陛下字体相近。情人间有相似的字是十分亲密的事情,

他们字体相似,像烙印一样一辈子难以磨灭。这也是为后世流传的一段佳话。

这天星在查找规范书写拜帖的案例之时,无意打翻了角落一些废弃的陈年文书,她发现了端倪,上面赫然是王的私人章。

“元……怎么会写两种字体?”

她对比着两种字,笔锋形体截然不同……又是什么情况下人会练两种字?

他说,两人自幼在一起,一起读书习字。她流落民间又重逢之后他们更是寸步不离,某些习性自然相近,字也不例外。

她死死盯着纸上书写的字,像是有什么破碎的东西冲破桎梏。一阵没由来的悲伤涌上心头,难以抑制,她极为厌恶这种情绪。

这数十年来,她每每夜半惊醒,都会被这没由来的悲伤包裹,绝望而浓烈,心悸不已,整个人像是坠入深海,快被溺死,眼泪止不住地掉。景元安抚她说这是在战场上留下的老毛病。

此刻,书房窗棂中微微透出一丝光。

远方似有故人浅笑,笑靥如青莲秀美,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敲在打瞌睡的小女孩头上。

“小星。”

他的声音清灵悦耳,像山间的冷泉叮咚。

“执笔,勿走神。”

各国朝拜的举世庆典顺利进行了尾声,而就在使臣们各自离开罗浮之时,王府的侧殿却骤然起了一把大火,浓烈得冒出重重黑烟。

中宫被困在火中,王护妻心切,不顾宦官劝阻孤身救人。

他披着湿衣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重重烈焰之中低眼擦拭长剑、一身素缟装扮的姑娘,她的神色平静得不起波澜,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有着说不出的浓艳,也有着说不出的冷淡,他的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她说:“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一剑刺来,正中他腹部,毒辣得倒转半分,温热的鲜血浸透衣物,伤口被火的温度灼着,疼痛锥心刺骨。

她开口说话,悲喜皆无,不沾一点人气。

“景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什么吗?你分明看不上任何人,也不爱任何人,为何要故作姿态,又假装情深?你累不累?”

她倚在他身前,两人仿佛还像从前那般亲密又信赖,星松开剑柄,疲惫地闭了闭眼:“陛下,我累了,很想歇一歇。”

一切回到起点。

蛮族铁骑来势汹汹,如今君王昏庸,朝堂内忧外患。神策府门下策士有异人,善奇门遁甲,能自折阳寿窥天机,毛遂自荐进言。

“世子或可请持明山那位相助。”

年少的世子拉弓搭弦,漫不经心地问:“龙尊饮月君避世,从不过问人间争斗,先生如何解?”

异人说:“传闻持明山有神饲之女,神爱笃之。世子可针对此女下手。若神拂袖旁观,我们依然会得一大助力,若神明顾及此女,伐夷之战便是神明加护,顺天而行。”

“在下还有一处需要提醒殿下,神终归是外族,私自干涉人间之事,必遭天罚亦不例外……不过,最终的代价与我们无关,殿下自然无需考虑这些。”

弃卒保帅,过河就要拆桥。

人心险恶不亚于天意难测。

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

白发红绸的世子挽满长弓,三箭齐发正中靶心,眼中写满势在必得,匍匐在他脚边豢养的白狮王也睁开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兽目。

他说:“神所爱之女?甚好,我会把她带回来。”

可他没想到会是她。一个他本以为死在多年前的灾难之中的故人,一个只会跟在他身后骄纵地叫嚷着要嫁给他做新娘子的聒噪小鬼,他们奇迹地重逢了。

可她已经忘了他。

“喂,外来的,你叫什么?”

“在下家中排行老二,姑娘唤我景二就好。”

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乖乖听话的方法,最好的就是用情爱之事绊住她。

他以为这件事会很顺利,毕竟这丫头小时候还整天纠缠自己,说要嫁给他,却不想,彼时的她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早已喜欢上了别人,还行过夫妻之礼。

心高气傲的世子是愤怒的,一种所有物被玷污的愤怒:不知廉耻的女人,分明和他结过亲……他都想把随身携带的那块玉给摔了。

可她不喜欢他,小姑娘却还是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单纯到缺心眼。

那日外出,忽逢大雨,她将自己的斗笠扣在他的头上,为他仔细系好绳结,说:“跟紧我,精灵们爱恶作剧,别迷路了。”

她牵着他在林中稳稳地行走,自己被雨水淋得彻底,雨中每一分勾勒出来的窈窕曲线,他看得心热,被姑娘的白嫩柔荑勾住的手也热,心想那个时候灰扑扑玩泥巴的粗鄙团子怎么就出落得这么……

勾人。

这样旖旎的念头也不过是瞬间,他刹那间收回了多余的念头,清醒而理智地告诉自己。

别人的东西他才不稀罕。

只是利用而已。

只是……没必要的棋子而已。

就算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接近她,那些虚情假意之下又藏着少年世子多少的真心。

不自私怎么能是凡人?

霄灯之下,在灯面写下满心恋慕的姑娘眼神那么亮,那么软,可他不止一次想要把她眼里的光揉碎。

昔日险恶征战劫后余生,大漠西洲,和她在戈壁的湖边上看落日和满天的繁星。

他第一次惴惴不安地吐露真实的想法:“你都能为我死就不能喜欢我么?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一个世子呢。”

意气风发的少女臂上栖着海东青,是她养来传达讯息用的,她喂了猛禽一块肉,坦坦荡荡的磊落,笑得开怀:“你真喜欢我呀?眼光不错,我也喜欢我自己。”

少年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又听她说:“有些事情不能就两个字喜欢去定义,你是我第一个交的朋友,也是我一生唯一的挚友,我当然可以为你拼命。”

他却满心恶意地想:谁要做你的挚友。

经此一事,他彻底放下那些无聊的想法。七年中她都只会揣着刺眼的枫叶心心念念那个人,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知道星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哑巴少年是龙神,实在太好辨别了,因为他的眼神和自己一样,稍微照照湖水、刀剑,都能看到他们眼中愚不可及的痴迷和爱慕。

神所爱之女,名副其实。

可笑的是,偏生对情感迟钝木然的少女却始终未能察觉到,在她身侧以命相护的哑巴少年会是自己挚爱神明的化身。

他纵容副帅通敌,制造险境作戏让少女来救,后又逢大旱带着少女上祭台请雨,一次次刻意耗费龙神的精血。

不久之后,异人禀报他说,东方天生异象,是神明陨落的象征。而四象青龙位列东方,死的是哪位神,显而易见了。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帝王对着残破的龙神庙捧腹癫嗔大笑,嘲弄又疯狂,反复践踏着崩坏倒塌的龙尊神像。笑不动了,他才擦了擦眼泪,回归云淡风轻的温润神态。

他提着神像半个残缺的头颅,面无表情打量,又忍不住笑了。

“母亲从小就教我要礼拜神明,如今我权位在手,应有尽有,而你却连一瞬间拥有她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嘲讽啊饮月君。”

“神?不过如此。”

他随手摔了神像,本就残破的龙头又裂了个粉碎,吩咐几个人。

“都烧了吧,灰都别留下。”

“死了的东西,就别出来作乱了。”

罗浮,有他一个神就够了。

零落花瓣铺在墓地前的三寸黄土,终有一天会与长眠的人再相会。

可他们死后也不会相会,他会取代神的痕迹,她会是他的皇后,百年之后入景氏宗祠王陵,生生世世,子民传颂,他们都会绑在一起。她什么地方也不能去。

他让重伤心死的少女失忆。耐心的,一点点,慢慢腐蚀她的记忆。

他知道姑娘心软又善良,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最终得偿所愿。

此后每次欢好,多年的妒意,阴鸷黏腻的情绪在撕扯心扉,他痛快得简直要笑出来,他不止一次想恶毒地问:我和他,到底谁的滋味更好?

可千般万般,他还是爱她,纵着她的心性,所以时隔多年她还是昔日的姑娘,爱恨清澈分明,至刚至烈,对于欺骗和背叛,绝不宽恕,绝不包容,眼里容不得半分沙子。

星是不明真相,但不代表她不会思考,七窍玲珑心的姑娘沿着记忆的细致末梢将真相推了个七七八八。

她该如何形容那一种感觉?她的丈夫,她最爱的人,就像是曾经在血雨腥风之中的战场上,片刻前还在身旁完好无损的战友,在她不经意之中就被蛮夷的铁锤碾压而过,肠脏四溅,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雅正君子的皮囊之下是恶鬼的心肠。

这么多年……她竟看不穿他的半分真心。

她不惧生死,却在面对这个人之时,感到由衷的胆寒和恐惧:他把每一步都算好了,每一步都算死了。

他那个时候就在谋划了。

算无遗策,滴水不漏。

她不是没想过复仇,只是罗浮不能失去国主,否则时局再次陷入动荡,百姓们再次无家可归,枫牺牲的意义就没有了。

这条命是他给的,可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他流着血,剑刃深入肺腑,还是死死抱住她不放。姑娘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摩挲他眼角艳绻明丽的小痣,如此惹人怜。

她想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说前世受苦流泪太多的人,眼下就有泪痕,凝成这一滴泪痣。这下好了,他这辈子荣华富贵,万人之上,应有尽有,还会有什么忧什么愁?

她哑着嗓子说:“你别哭啊,我不恨你……枫性子良善,心又软,也不喜欢仇怨争斗。你我少年相识,夫妻多年,也算恩怨两清了。”

说到底,这都是他们的选择。

他的唇齿之间不断溢出血,神情狰狞,像要将她拆吞入腹:“不,不……你得恨我。”

姑娘却置若罔顾,将重伤的帝王拎起来扔出去。红莲舔舐上房梁、珠帘,吞噬一切。

她在火中笑了,那么干净,那么自由。

“我祝陛下你……万寿无疆,罗浮国祚绵长。”

她不会后悔喜欢他,一时心盲,因果都是自己种的,只是也不能再继续爱他了。

错误要修正,代价要报偿。

星向火中走去,像昔日无忧无虑的山野少女奔向在枫红灼灼深处等候她回家的神祇。

枫,你走慢些,再等等我。

今世若无缘惦念,晚一点,天上见。

在漆黑的废墟之中,半身是血的骄傲帝王发了疯地扒着倒塌的瓦砾,可那里什么也都没有,双手鲜血淋漓。

她的死太平淡,太无声无息,曾经自由张扬的山野少女就那样化为一捧灰烬随风而逝。

他以为夫妻相濡以沫数十载,有些情分总归还是在的,如今恨也无,爱也无,恰似雪飘如絮,落了大地白茫茫一片。

一把火都尽数烧光了,什么痕迹也没有。

人间不留她。

他也留不住她。

短暂拥有,又稍纵即逝。

求不得,相遇又如何?

她总能轻而易举把他变得这么悲惨。

他捂住通红的眼睛,嘲弄地轻笑一声,随后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恢复平静地对四周神色戚戚的宦官们说:“宣,中宫殁了。”

国丧期间,小瑶在亡者灵前哭得快要几度昏厥过去,最疼爱她的中宫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心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反观刚刚历经丧妻之痛的帝王似乎没什么异常,面色红润,精神稳定,越发勤政,励精图治。

一晃又是几年,那是一个平淡的午后。

下仆们将膳食摆上桌子,批折子的帝王抬眼只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道菜说:“撤下去,星星不喜欢吃这个。”

奴仆们面面相觑,随即诚惶诚恐下跪。

王迟疑了下,回过神:“哦,她不在了啊。”

男人又默默重复了一遍:“她不在了。”

再无他话。

又是一年,帝后曾经养的两只团雀也死了。

动物寿命本就这么长,生死因果常道,他们向来温和的国主却提剑刺伤了好几个御医,发了疯非要把两只濒死的小雀儿救回来。

可是他什么也留不住,想要求神,神的庙早已被他烧的一干二净,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他。帝王的高大身躯,迅速瘦削只似嶙峋无生机的山石。

他攥着她剩下的一块玉睡觉,变得常常做梦,但梦里一次也没有她。

星如银,海如荫,星海相映。山野上均匀密布着腰高的长草,几根歪曲着的墓碑斜插在草原上,一个人被绞死在木架上,人的影子投射在长草上,风一吹,影子舞动了起来。

他去看,发现那个人是自己。

恍惚在镜前,他细致描眉,染胭脂,仿着她的模样扮女装,一遍遍放浪地自//渎,媚眼如丝,再咬着手背哀哀地哭泣,对着殿中虚无的空气说:“你……不能爱我吗?”

他却听到她说:“陛下说笑了,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的泪水淌了下来:“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我们才是门当户对天命所归……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凭什么比不过他!!”

她摇了摇头,温柔又无奈地注视他,像大人在看闹脾气的孩童。

“喜欢这种事情,只讲愿意,不讲道理,你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戏中言,莫当真。

字传神,也不过,撇竖横。

景元是罗浮史上寿命最长的帝王,也是开创一代盛世,最具传奇色彩的帝王。

英年丧妻之后,终生未娶,膝下无子,晚年孤寡鳏独,将王位禅让给了家族旁支的侄子,然后不见踪影,生死不明。

有人说,他们的王是醉酒掉进湖中捞星去了。也有人说,他们的王变成神仙回到天上去了。

实际上,年迈的帝王抱着两块玉沉入了持明山江底,仿佛这一次,他还能见到神女入水,她温柔地拥抱他,救赎他,一吻定下一个年年岁岁。

少年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少年,你叫什么?”

“我叫景元,是你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

鲜衣怒马少年时。

那里有花,有雾,有阳光,还有她。

题外话:一开始名字是叫做福禄——没有寿,情深不寿,后来就索性写作文点题万寿无疆了。星星的愿望是单纯美好的,她是真的希望景二能长长久久平安活下去守好罗浮的百年基业,给黎明百姓一个稳定的家,但是实际上就是帝王守灵,孤寡鳏独了一辈子熬过漫长岁月,自带嘲讽拉满效果。

金玉良缘,万般都是因缘,也造成了孽。至于景星有没有存在过真实的爱,留给大家想象

我流丹星,全文1.1w,ooc有

灵感大概源于新主线的三位前辈而对开拓之旅产生的有端联想,私设如山

只是想看一向冷静的人在沉默中疯掉的过程(目移)

推荐配合食用bgm:《不染》《烟花易冷》

我们哭着醒来,又哭着遗忘,

幸好啊,你的手曾落在我肩膀,

就像空中漂浮的、渺小的,某颗尘土,

它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不肯停驻。

“——丹恒,这次到了...

“——丹恒,这次到了目的地,你要一起下车哦!”

“——嘿嘿,我觉得咱们丹恒老师就是万能的嘛!”

“——丹恒,事情结束之后,你还会回到列车的,对吧?”

“——解决好事情后就回来吧,丹恒,大家都在等着你。”

这些声音在丹恒的脑海中回荡着,渺远而难以触及,令他的灵魂都为之刺痛。可即便是如此不妙的体验,他却莫名地不想从这个的幻象中抽离,哪怕是……

…哪怕是再听一听他们的声音也好。

“丹恒前辈,丹恒前辈!”资料室门外响起清脆如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只不过这次是真真切切在现实中的。丹恒睁开眼,入目的仍然是资料室的天花板,他却有几分恍惚似的,沉默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轻声答道:“…怎么了?”

“欸,丹恒前辈你才醒吗?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偷偷熬夜整理智库了?嘿嘿,来观景车厢看看有惊喜哦!我可是奉列车长的指示来叫前辈你的!”

丹恒起身走过去打开资料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扬着一个大大的笑脸的测绘师小姐和她身边正一言不发地抱臂站在那里的少年。少年是星穹列车的新任护卫,自从从那次开拓之旅归来后,丹恒就自请卸任了这个职务,一心在资料室闷头整理智库资料。虽然丹恒无论名义上还是不是列车的护卫,他都从未放任这些后辈们身处险境,仍然尽职尽责地在每一次新的开拓之旅中引导并保护着他们。

走到观景车厢,帕姆正和一名陌生的少女交谈着什么,列车长转头发现了丹恒,向他挥了挥圆圆的手,“丹恒乘客,你来得正好,她是星穹列车的新乘客,还要麻烦你多带带帕!”

“嘿嘿,是的哦!我和护卫小哥去黑塔空间站的时候捡到了她,空间站最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内乱,忙得站长小姐焦头烂额的。只可惜当时情况太混乱了,我们本来要去办的事情没办成……”

新来的少女看向他,目光澄澈,没有一丝别的情绪在里面:“…您好。”

少女没有一头令他熟悉的灰色头发,眼眸也犹如一片幽寂的湖水,与她的那双灿灿金眸并不相像。可丹恒却莫名其妙地在那久远的尘光中翻到了一角他早已深埋入心底的记忆,那似乎是一切故事的起点。

他在恍惚中仿佛看到那个灰发少女在黑塔空间站的地面上站起身,向着他们点头、摇头,然后思索着说出一些话,眨动那双璀璨的金眸。可那时候她究竟说了什么,又是如何登上列车同他们一起踏上旅途的?他早已记不清了。

丹恒脑海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自她离开的那一刻起慢慢流逝,像是细沙在沙漏的细口处不知不觉地溜走,或许这是一种人下意识中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以此来避免自己陷入到难以自拔的伤痛当中。可即使是这样,当他偶然因为列车里的一些熟悉的事物而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时,他的心还是会本能地会感到一阵抽疼。

丹恒不喜欢这种感觉,换句话说,他不希望他与她曾经一起留下的那些回忆不断褪色变浅,直到有一日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来过。

……人总是想要拼尽全力地留下些什么,哪怕那对自己来说已然毫无意义。

“丹恒乘客,你怎么了帕?是脑海里又出现奇怪的画面了吗,如果感觉不好的话就去休息一下帕!”帕姆担忧地看着他。列车上的后辈们到底年岁尚浅,丹恒的不对劲是帕姆第一个看出来的,自从发现这种端倪后,负责的列车长几乎把星穹列车里面的布置翻新了个遍,就是为了不让丹恒触景生情,但丹恒的状况似乎仍然在不断地变糟。

“欸,丹恒前辈你怎么了?”测绘师小姐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一旁的少年护卫也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没什么,不必忧心。你们是不是没有买物资回来?那我去一趟吧。”

测绘师小姐抓抓头发,有些懊恼似的:“啊——这也被丹恒前辈你给注意到了吗?都怪当时场面实在太混乱了,我和护卫小哥只来得及把她带回来,完全忘记了买物资的事了!”

少年走上前几步,“丹恒前辈,若身体不适,我代您去就好。”

“多谢,我去就好。不久后就是下一次开拓之旅,你们也还有东西要准备。”

“好吧,那丹恒前辈,下一次的无名客精神评估,你记得参——”

列车门的关闭最终阻隔了测绘师小姐的声音。

站在主控舱段里的站长早已不是那位热爱星空的艾丝妲小姐,新任站长看到丹恒来了,友善地和他交流,并把物资交付得明明白白:“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丹恒先生亲自下车采买物资,不太多见呢。不过我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事迹,且星穹列车给予空间站的帮助很多,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也请丹恒先生及时联系我们!”

“这些物资需要现在派人帮丹恒先生运到月台吗?”

“多谢站长小姐,请稍等片刻吧,我还想在这里再逛逛。”丹恒向她颔首表示感谢。

和站长道别后,丹恒漫无目的地在空间站里走了一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那个没什么特殊之处的角落,他看着那处光洁的地面,沉默良久。

似乎有一些画面开始在脑海中闪回,如同泛黄的旧相片,又好似一阵吹得极轻极淡的风,却能轻易地牵动起他的情绪。

他看到刚刚苏醒的灰发少女眼神中还尚且透露着懵懂与迷茫,在三月七一连串的问话中时而露出困惑的表情,时而抿唇微笑。

她说:“我叫星。”

“——星吗?你好,我是丹恒,这是三月七。”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道。

……原来这是他们的相遇。

丹恒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自己今后要去做什么事,他垂眸轻抚着自己腰间系着的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正泛着微弱的亮光,如同将息的萤火。

事到如今,也到了该抵达那个终点的时候了。可在那之前,他还有许多想要找到的东西,那是他一生中最珍贵,同样也被遗忘的故事。

路过基座舱段时,有什么东西在身后喊住了他:“小哥,这位小哥,能不能给我浇浇水?”

丹恒回眸,后面是一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植物。当然,在空间站看到什么东西会说话都不稀奇,于是他依言为它浇了些水,片刻后,那株草发出满足的喟叹一声:“爽快!好久没有这么爽快过了!”

“我认得你,你是星穹列车的丹恒小哥对吧?你们星穹列车的都是好心人,空间站的那帮记性不好的科员们总是忘记给我浇水,也就小哥你和那位灰毛小姑娘这么好心了。”

丹恒怔了怔,“她……”

“唉,可惜啊,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再也没回来给我浇过水。”

见丹恒沉默,那株草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似的,一向吵闹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那个,丹恒小哥,你还能再见到她吗?”

“……也许吧。”

“嘿,看我左边的那块,把它揪下来!别揪多了,我也是会疼的!”

“如果你还能见到她的话,就说这是黑塔空间站最聪明的草送给她的!”

当他走到月台上,看到在那里停着的星穹列车时,忽地想起曾经也是在这里,姬子小姐带着他,三月七和星走向列车,那时灰发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对周围一切的好奇。他想,那两个后辈带着那位新上车的少女一起走向星穹列车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是同样的心情呢?

时光转瞬即逝,匆匆百年,那些记忆却仿佛如昨。

下一站,丹恒拜托帕姆将列车停到了雅利洛-VI。列车长虽然对他的故地重游感到吃惊,却仍然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

「长夏」花店的玻璃门上布满了屋内的暖炉蒸腾出的热气,之前星还在的时候,总是和他说,感觉「长夏」就像是贝洛伯格里的一个小春天。因此,每当列车路过雅利洛-VI的时候,他们都会来这里买一束花。

轻抿一口温热的花茶,清香却微苦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在热气氤氲中,他看到星狡黠的笑着将手中的红色花瓣在指尖碾碎,而后轻轻地覆在他的眼尾处,满意地笑起来:“小青龙不愧是我们列车组的门面,地下拳馆的人都想要签名照的那种!”

“丹恒先生,需要给您包几束新鲜的花吗?都是开得正好的。”

思绪被打断,眼前那道身影也随之破碎,而后消失不见。丹恒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看了看店内鲜艳的花朵,轻声道:“请帮我包几束干花吧。”

哪怕她在他的记忆中始终鲜活,但终归……他不希望把花带到她面前时,是已经枯萎的样子。

拿到那几束干花后,他将一片草叶放进了其中的一束中。

这次回到列车上时,测绘师小姐正拉着护卫先生和那位新来的少女在观景车厢玩大富翁游戏,几天过去,看起来他们已经相处得熟悉很多。测绘师小姐完成每日任务一般地催促他:“丹恒前辈,记得去测无名客精神评估测试!”

“好吧,”少女最终妥协了,“丹恒前辈总是神神秘秘的,这样可讨不到女孩子欢心哦!”说罢瞥了一眼一旁正情绪平稳地教着新来的那位姐妹扔骰子的少年护卫,正巧对上转过头来的少年疑惑的视线,“护卫小哥,还有你也是!你都要闷成丹恒前辈2.0形态了好不好!教人家玩大富翁能不能说两句话啊!”

“而且我有一个一直都在好奇的问题,”测绘师小姐煞有介事地用手比了个“4”出来,“丹恒前辈,你的年纪真的已经有这个位数了吗?”

见丹恒默认,测绘师小姐啧啧了两声,“不像啊……怎么看都不像啊,丹恒前辈怎么看都仍然是能够迷倒万千少女的模样啊。难道这就是仙舟基因的神奇之处?”

“…倒也不是。”丹恒沉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我有女朋友。”

“啊?”测绘师小姐手中的骰子都扔了出去,连忙搬来了小板凳,“请务必细说!”

“我想,你应该没有仔细看过这本《星穹列车乘客登记簿》。”一直没出声的少年护卫面容沉静地递过来一本已经有些陈旧的册子给她,“上面有记载那位前辈的信息。”

帕姆在后面拎着扫帚蹦跳:“你们这些东西到底都是从哪里找到的啊!帕姆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收好了来着……”

测绘师小姐接过那本登记簿,认真地翻阅了起来:“拉扎莉娜·简·艾丝黛拉前辈、博雷克林·铁尔南前辈、拉格沃克·夏尔·米哈伊尔前辈…………姬子前辈、瓦尔特·杨前辈、丹恒前辈、三月七前辈……”

“再往后翻一页。”少年提醒道。

“我看看……呀!”

虽然跟测绘师小姐隔了一段距离,但丹恒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本登记簿上贴着的那张照片,灰发少女摆着剪刀手的pose,微微笑着,这大抵是她为数不多正经拍摄的照片,其余时候在三月七对拍照的热情下,几乎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照片都留下过。而如今那个记忆中的少女就这样留在那本登记簿上,如此鲜活,仿佛她从未离去,却也仅仅只能在登记簿上见到她的模样。

丹恒在那一瞬间忽然呼吸一窒,眼前也阵阵发黑,但他最后只是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在大家担忧的注视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一言不发地往资料室的方向走去。

“丹恒前辈,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啊……”测绘师小姐眸光带了些担忧,“列车长,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丹恒乘客他的精神……现在已经不能再支撑他看到这些旧物了帕。”

重新拿起放在枕边的书的一瞬间,丹恒有些恍神,他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地重复这样的动作,那时,星总是在资料室内看着他看书,或是自顾自地打自己的游戏,那样的日子太平常了,平常到他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永远地在他们的开拓之旅中存续下去。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没法从那次猝不及防的分离中脱离出来。

很久以前,他还在幽囚狱中整日凭借着几本内容简单的仙舟常识科普书和故事书度日的时候,就读到过「刻舟求剑」的故事。那时候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愚钝执着至此,在不断流动的水流中坚持寻找那柄早已遗失在原地的匕首,正如他不理解明知道他不是丹枫,却始终或者曾经将他看作是丹枫的刃和景元。

后来他逐渐明白,有多少人明知道有些事情已经留在过去,却又一遍遍地回到曾经的某个节点去追逐那一点可能性,而他们,也仅仅是想要在他身上找寻到那一点属于丹枫的东西,对他包容理解的景元是,对他执着追杀的刃亦是。

而如今,他的故地重游,又何尝不是一种刻舟求剑。

他垂眸,目光落到书页上,看到那句「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时,莫名叹惋。丹恒是个不愿落泪的人,纵使生来命运坎坷,好事多磨,他也从未因自己的命运而落泪,直到星穹列车上一次成员分别的大变故时,他也没有落泪。他只是沉默着,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看着所有人离开,然后让星穹列车再次启航,而他肩负着带领新一代无名客的使命重新踏上旅途。

早逝者长别世间,长生者见证一切。至此,他才明白了,何为「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无论是对于长生种还是短生种来说,都是一样的。生离死别之事,对于宇宙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而他的上一次落泪……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丹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列车抵达匹诺康尼之后,丹恒再次去了一趟黄金的时刻。这里比起先前变化称不上太大,充其量是多了一些崭新的游乐设施,不过华美喧嚣的色彩仍然属于这座城市。

路过梦境贩售店的时候,爱德华医生出乎意料地喊住了他:“这位先生,请留步,你是来自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吧?”

“是,怎么了?”

丹恒走过去,查看爱德华医生说的那枚梦泡,发现上面被附上了一张标签:「致星穹列车的丹恒」,署名是星。

这是星给他留下的梦泡?丹恒虽然讶异,却还是禁不住自己的指尖在看到那个署名时微微颤抖,此前星从未和他提过曾在匹诺康尼给他留下了一枚梦泡,若不是他此次前来,怕是这一生都不会有知道的机会了。

“看来,这枚梦泡正是留给先生您的。那么,您是否要体验这枚梦泡中的内容呢?”

“…嗯。”丹恒轻轻地点头。

进入到梦泡空间中,方想向前迈去,丹恒就猛地止住了脚步,微微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人。

那名他日思夜想的灰发少女就站在不远处,带着轻快的笑意也回望着他,还不忘开玩笑似的抱怨一句:“丹恒,没想到你要这么久才能发现这枚梦泡,看来真的是再也没回匹诺康尼玩过哦?不过,这枚梦泡本来也只是我在匹诺康尼留下的一个小彩蛋而已。无论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小惊喜……”

“……希望你能在这场美梦里玩得开心。”

这枚梦泡留存了星那时的形象和记忆,所以看起来分外真实。少女挥挥手,招呼他过去看里面的样子,丹恒往里走了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居然是一座游乐场。

“那时候你没和我们一起来匹诺康尼,但我又很想带丹恒你体验一下,最后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星很快就从懊恼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又恢复到了平常的那副轻松样子,“总之,小青龙先生,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好好享受一段短暂的假期吧!”

“嗯,会的。”丹恒牵了牵唇角,想把它上扬到微笑的弧度,可它却仿佛有着千钧重。并非是他不愿,而是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微笑时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看着星在前面雀跃的身影,丹恒摸了摸口袋,第一次庆幸自己在来匹诺康尼的时候就用信用点换了一些苜蓿币。等到星再次转头想要喊丹恒和她一起去玩游乐设施的时候——

“丹恒,快来一起玩这——欸?!”星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拎满了东西的丹恒,有冰淇淋、小甜点、爆米花……甚至他手上还牵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浣熊气球。

“这些……都是给我的?”见丹恒点头,星的那双金眸仿佛都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光亮,她接过其中的一部分吃食和那个小浣熊气球,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小跑着折回了气球摊,然后在丹恒无奈地注视下买了一个小青龙形状的气球递给了他,“丹恒也要拿一个,这是象征你身份的气球,不然一会「冷面小青龙」要变成「零食小青龙」咯?”

“好,听你的。所以…为什么游乐场里会有这种形状的气球?”

“因为这是我造的梦泡啊,”星叉着腰,很得意的样子,“当然要给丹恒独一无二的待遇了。”

独一无二的……待遇吗?丹恒抿了抿唇,看着游乐场内绚丽的灯光,忽然觉得,这场短暂的幻梦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瞬幸福。

玩旋转木马的时候,星说什么也要回头给丹恒拍一张照,说是一定要给丹恒看看小青龙坐在小粉马上的样子,最终还是以丹恒拿出手机给他们两个一起拍了一张照片结束。

又一起玩过跳楼机、高空秋千等诸多个项目,又拿着自己的记事本让星在各个地方集了纪念章,两个人一路走到了摩天轮的下面。这座摩天轮坐落在游乐场的最中央,点缀在上面的灯光亮闪闪的,星拉着丹恒走上去,“这应该是最后一个项目了,我觉得我这里设计的还蛮精巧的。”

或许是知晓最后一个项目意味着什么,丹恒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干涩无比,好半晌都没有成功说出一个字。

随着摩天轮载着他们慢慢升空,整座乐园的样子都被他们尽收眼底,看着沉默不语的丹恒,星托腮看他:“丹恒,今天玩得不高兴吗?”

“不…很高兴。”丹恒抚了抚她柔顺的灰色发丝,像是想要安慰她,只是他自己的眼神中却落寞无比,“…只要能再见到你,我总归是高兴的。”

末了,他从自己一直拎着的口袋里拿出一束干花,里面还缀着一片青绿的草叶,“这束花……是送给你的。”

星接过那束花,他们也马上就要升到摩天轮的最高点,她忽然伸出了一根小拇指做拉勾状,“丹恒,我们来拉勾吧。”

“虽然这个梦泡是由我在当时的记忆下制作的,但我也多少能猜到你在因为什么难过。”星的语气很轻,叫人能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面上的笑容却依旧轻松如初,“但丹恒,不要为了我而难过。银河球棒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并且是我想要的那种很酷的结局。”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斑斓的烟火在空中炸开,衬得整片夜空恍惚间明如白昼,星在此时勾住了丹恒伸过来的手指,然后与他指腹相贴,像是想要缔结什么契约。

在这样的漫天烟火中,她说:“丹恒,不要忘了我。”

当丹恒翻开他随身携带的那本记事本时,上面的所有纪念章都已经消失了,唯有最后一页上多了一行熟悉的字迹,清清楚楚地昭示着她来过的事实。

「人潮分外拥挤,世界光怪陆离,而我唯独爱你。」

他明白星说的所有话,也包括她成为星穹列车的大英雄的这个事实,他尊重并理解她的所有选择。

……可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丹恒走出这枚梦泡中的游乐场的时候,回眸望了一眼,游乐场中仍然充斥着欢快的乐音,炫彩的灯光也照旧闪烁,只是再也不会出现一个人告诉他,这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乐园。

从匹诺康尼过来后,列车上的其他人本以为丹恒下一站会去往仙舟罗浮,没想到丹恒却选择了另一个星球,他说,仙舟罗浮应是他的再下一站。

看着那个星轨航图上的星球,测绘师小姐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而后目光中带了伤感,“丹恒前辈,你是想去看望……”

“…嗯。”

再次来到这个安宁幸福的小星球,正巧是这里的夏季,四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芬芳,而姬子就安葬在这里。那处地方真正安睡的只有姬子一人,却有很多无字的墓碑,下面放着瓦尔特留下的东西,和三月七留下的一块不会融化的六相冰。

瓦尔特先生在数百年以后仍旧是他那副样子,并没有衰老半分。只不过在某一天,他说,他一定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那里也有他牵挂的朋友和家人,也许此一去,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回来。

于是他留下了一些自己的物品放在这里,希望多年以后,他的灵魂也能和星穹列车的朋友们一起归于此处。

“——丹恒,今后星穹列车的开拓之旅,就有劳你了。”

而三月七,没人知道那名欢快的少女如今身在何方。丹恒至今仍然记得他与三月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少女粉色的头发已经被觉醒力量后了无生机的灰白色所覆盖,粉蓝渐变的瞳中不再闪烁着笑意,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丹恒老师,很抱歉……我所背负的记忆,不再允许我做一名待在列车上四处游历的无名客……就当「三月七」已逝吧,我将这块六相冰留在这里,希望能与大家的心在一处。今后,若有缘分,我们会在宇宙中的某处再次相遇的。”

丹恒沉默着,将三束干花放在墓碑前,夏季的天气多变,才刚刚放上花没一会,天空就阴云密布,雷声阵阵,不多时就下起了暴雨。

潮水般的疲倦感席卷而来,丹恒莫名地不想撑伞,只掐诀唤出了一片水幕罩在了墓地上方,好不让雨水打湿墓碑前的花,却唯独没有把自己也罩进去。暴雨倾盆而下,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上,丹恒却对那冰冷的温度浑然不觉,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仍然存在于这世间。

落在黑发青年身上的雨骤然止息,丹恒抬头,上方是一把黑色的伞。他侧过头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眉眼精致的少年,他依旧像是丹恒初见他时那般,岁月未曾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一点痕迹。他就是那个黑猫幻化而成的少年,自称「命运的奴隶」——

艾利欧只是微笑着给丹恒递了伞,然后蹲下身来将带来的花放在墓碑前,缓缓开口:“持明龙尊饮月君,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丹恒……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在此之前,请容许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丹恒难得在别人问话前先一步开了口,“你认为命运是注定的么?”

“命运当然不是注定的。”艾利欧叹息着摇头,“如你所见,我也不过是「命运的奴隶」。剧本没有你们想得那样神通广大,如果可以,我不会舍得让如此完美的实验对象轻易离开。”

“就连她的离开,也不过只是命运的千万种分叉中最微小的可能性之一。”

“而我想要问的问题也正与此有关,丹恒先生。如果我篡改剧本,令一切重新开始,你还会选择让她再次登上星穹列车,踏上开拓之旅么?”

——哪怕明知道命运的车轮会随之倾轧而来?

“…我会。”丹恒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那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她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只要结局如她所愿。”

“多么棒的回答啊。”艾利欧轻笑一声,蹲下身去,指尖轻触第三块墓碑,上面的刻字就由两行变为了三行。

“这是个不算完美的故事,但也确实快到了结尾的时候了。”艾利欧执着那柄黑伞转过身来,“再见,丹恒先生。若有缘,我们会在命运交织之处再次相见的。”

丹恒看向那个墓碑,上面只简短地刻有三行字:

「谁用这一生去乍现最耀眼的光亮」

「谁用这一生去追寻已残缺的记忆」

「谁用这一生去等候那无尽的相逢」

丹恒转身,看着少年尚未走远的背影,问道:“你……对命运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艾利欧执伞回眸,眸光落在那个墓碑的三行字上:“与其说「定义」,倒不如说是我个人写剧本时的一点「感想」,其实并没有多复杂——”

“后人看过去,总该有点悲悯心,如此才会慎重。前人已亡故,你我的解读,就是他们的身后名。”(*)

“——如此,便是「命运」的全部。”

“滴嘟!无名客丹恒的精神评估报告,正在生成中……”

看着几个后辈都带着紧张兮兮的表情等着结果,丹恒无奈地轻笑一声,其实结果他早已知晓,只不过他们几个不信邪,一定要带着他来测一次。

“叮!评估结果生成成功,无名客丹恒,确认为精神状况出现重度问题,「不稳定性·重度」、「产生幻觉情况·重度」、「辨析自我能力退化·重度」……综合评定结果为「重度」,不建议继续任何的开拓之旅,需要及时接受治疗……”

测绘师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报告单上的一串标红,“不是,这,这怎么可能?这机器完全坏掉了吧!”

“滴嘟!我才没有坏!”一旁的智能机器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哈哈……那丹恒前辈你…疯得还挺沉默的哈……”虽然测绘师小姐极力地想要用开玩笑来掩饰,但哭腔还是不可避免地溢了出来,“丹恒前辈,你还是能和我们一起开拓的对不对?”

丹恒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宽慰的意味:“你和他都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列车测绘师和护卫了,而她……”丹恒的目光落在那名新上车的少女的身上,“今后也一定会成为名号响彻寰宇的无名客。”

“其实你们早已无需我陪同,也能将开拓之旅完成得很完美了。”

“可是……”测绘师小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侧的少年护卫无声制止了,“我明白了,丹恒前辈。您……还想去什么地方么?”

“仙舟罗浮,我的最后一站,也是我的故乡,今后我会留在那里。”

“……而你们,一定要继续跟随列车长开拓下去。”

其实有些事丹恒并没有完全地对后辈们讲出,比如其实他没有打算在仙舟定居,列车再回到这里时,估计也不会再有见到他的机会。

他能感受到自己作为长生种的生命也已接近尽头,尽管他的样貌看起来仍与当年无异,只是拼凑遗失的那段记忆的力量支撑着他走到现在,毕竟,他答应她了,不能忘记她。而如今,他也只剩下最后一段关于她的记忆还未曾记起了。

身体浸入到冰凉的古海之水中,丹恒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宁静和释然,就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开始的起点。持明族是不会溺死的,但他们生于古海,最后也都应归于古海。最后,他整个人都沉没于水中,开始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耳边是循环往复的沉闷水声,流动的海水带着莹莹微光映在他的眼前,将海浪切割成无数透明的碎片,最后一段遗忘的、他深藏入心底的记忆,就在那时在他眼前展现出来——

人之寿数因血脉的不同而长短不一,丹恒一直明白。而他始终认为,带着星核诞生的少女会因这点特殊而长伴于他的身侧,却没料到这份特殊最后却也成为她离开他的原因。

那是多久之前的一战了呢?

一颗已经完全被侵蚀的星球,源源不断的怪物在那里出现,如果放任下去,整个宇宙都会受其所害,在场的星穹列车的大家也难逃此劫。

千钧一发之际,星回眸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但那一瞬丹恒却仿佛在那其中看到了很多东西。刹那间天旋地转,他和列车组的大家都被一股力量移到了不会受到波及的地方。眼前突然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亮,即使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也依旧灼得人睁不开眼。电光火石之间,丹恒蓦地就明白了星想要做什么,他想要呼喊,想要挽留,可所有声音都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被吞没。「万界之癌」星核,拥有着与自身的危害相匹敌的力量,强大到就算他们已经处在相当远的位置,也依旧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想到以引爆星核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是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还是说……从她踏上开拓之旅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这样准备着了?

丹恒脸色苍白,可他此刻无暇去想,只能拖着自己重伤的身体,拼命地往爆炸发生的地方赶去。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正如同多年以后丹恒站在墓碑前的那场暴雨一样迅猛,豆大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淋在他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痛感,而丹恒都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是一直奔跑,间或有因为伤势而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的时候,他都用击云强行撑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继续赶路。

等到终于来到星的面前时,她正眼神空洞地躺在一片空地上,周围的一切高险的地貌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大大的平地,就连那些怪物们的尸首都没有留下,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并没有立刻睡去,像是想要撑着一口气再见他一面。看到丹恒,金色的眸子微微转了转,好像完成了什么心愿似的,轻轻一笑,冰冷的手抓住了丹恒的手腕:“你也伤得好重啊,小青龙先生。是特意赶来看银河球棒侠帅气的最后一面的吗?”

而后,她心满意足地笑着,慢慢地消散在了他眼前,只余下一缕微光,被丹恒收入了玻璃瓶中。最终,她连那具为了承载星核而生的躯体都没有留下,她化为了天地间的一阵清风,就这样,永远陪着他。

那时,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丹恒,你能为我唱一首歌吗?”

在古海之水翻腾的浪花中,丹恒按着自己腰间系着的玻璃瓶,慢慢地闭上了眼。身侧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在不停地下沉,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灵魂轻轻托起,直到能够在天空中翱翔。

因为他终于记起了,他所遗失的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落下了一滴泪,正巧落在即将消散的少女的眉心,正如他许多年后看到那句情话时落下的那滴泪。

真正留在心底的人,遇见她时心跳不会只为她多跳一次,与她分别时的泪水也不会只为她落下一次。

最后,他听见自己那时用微闷的嗓音颤抖着为她唱起沉重的歌谣:

“「你问风为什么托着候鸟飞翔,」

「却又吹得让他慌张,」

「你问雨为什么滋养万物生长,」

「却也湿透他的衣裳。」”

“「…一生太短,一瞬好长。」”

*「后人看过去……就是他们的身后名」:出自她与灯《观鹤笔记》

*参考资料:《项脊轩志》

#给这个合集写了个小番外,不看也不影响。

#第一人称的崽崽视角。

01.

我是降魔小圣。

为什么小的,听起来一点也不威风,因为,大的那个是我爹。

我暂时还打不过他,等我再修炼个几百年,打的过他了,我就是降魔大圣了。

现在还得在爹爹的手下,跟他学枪法,屈服于他的淫威。

但是,哪有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的啊?

“是你要做降魔小圣的,夜叉血脉,也不可辜负使命。”

用我爹的话说,我以后也是要守卫璃月的。

爹爹双手抱胸,站在我的床头,等着我起床。

“...

“小孩子天性散懒,是正常事,魈你也别太严厉了。”

“他都五百岁了。”

娘亲眨眨眼,“你都快三千岁了。”

哼!奔三的男人!

“让他再睡一会呗。”

——这话,娘亲每次都会帮我说的。

我爹是个妻管严。我娘的话,他无有不听的。

然后我就能心安理得的在我娘亲怀里蹭蹭,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现在每次撒完娇,我娘的怀里就成了我和小派蒙的专属,我爹都会被赶到隔壁房间睡。

娘亲的怀里香香软软的,有阳光烘烤过的味道,跟她的名字一样让人舒服,真不知道我爹这几百年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

可是最近,娘亲又去别的国家接委托了,我就惨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爹爹拉出去扎马步。

我知道,爹爹就是嫉妒我,嫉妒娘亲抱着我睡,不抱着他睡,嫉妒每次我只要撒个娇,娘亲就会到我的房间里来,给我唱摇篮曲。

“我是小孩!我还要长身体的!我还要睡觉,睡觉才能长高,我要长得比我爹爹还高,以后可以保护我的亲亲娘亲。”

“那天闹着要跟着你娘离开,又说自己是降魔小圣,当仁不让的人是谁?”

娘亲这次旅游地离璃月太远,听说又有些危险,所以没有带我。

我不听,我把被子蒙脑袋。

爹爹就站在我的床前,一句话不说,抱着手臂看我撒泼打滚,然后,开始死亡倒计时。

“一。”

我至今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数字,听起来就跟蒙德雪山上的雪一样冰冷。

这招大概能对付所有璃月的小孩。

璃月城里的秋宝就说他每次犯错误,最怕他的爸爸开始数一二三。

因为大家都深深的知道,数到三就惨了。

璃月有句古话,叫“棍棒底下出孝子”,而我爹,一个血脉纯正的夜叉,以杀止杀,降魔除妖从不手软,我知道,他是真的会揍我。

我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迅速收拾好床铺,穿戴整齐,跟着爹爹出门。

爹爹善用长枪作战,给我的武器,也是一把长枪。

一把,从我娘亲背包里掏出来的狗粮,新手长枪。

我跟在爹爹的后面学招式,打着哈欠,枪头都托在地里,懒懒散散,被我爹一把藤条抽了下来,我差点被我爹打回原型。

我夸张地蹦起来,捂着被打到的地方,“你打我!我娘都没打过我!”我不服,我抗议。

“你大可去和你娘告状。”魈手上收了力的,虽然声音听着响,但是打在皮肉上并没有多少疼痛感。

毕竟以魈的功力,真打下去,原型都能给打散了,“再懒懒散散,还打。”

我咬牙,我现在翅膀还没硬,虽然能飞,但是飞不过这个成年的金鹏,我反抗不了他,“我想要你手里那把,这把没有那把威风,所以我练不好。”

爹爹手里那把和璞鸢,可是神兵。

璃月草创的年代,海洋还是巨怪与魔神的园地。

先民在对海洋的恐惧中度日,以微薄之力与海作战。

万千个春与秋中,过于巨大的海兽成了广袤海域不羁的霸主,即使与岩之主造出的石鲸厮杀也不落下风。

那是被璃月人称为「八虬」的魔兽,在海渊深处未曾有匹敌。

偶然自无底深渊浮上浅水,掀起巨浪如山崩般摧毁屋舍舟船。

岩神于是亲手用玉石与矶岩塑了一只鸢鸟。

石鸟甫一造成,便挣脱了万物桎梏的大地盘旋登上高空,如烈日投出的长枪般,直插大洋中心魔兽与岩鲸激斗的战场,巨兽应声被钉入了黑暗的海沟,不复浮出。

从此璃月的人们便摆脱了海中巨兽的咆哮。

听听,多威风啊。

我也想拿神兵,我觉得,和降魔大圣之间,就差这么一把和璞鸢。

爹爹看了看手里的和璞鸢,又看了看我这个拔葱一样的小身板,没有丝毫犹豫,手一松,就把和璞鸢往我这边倒来。

咚——

那天,我差点成为璃月被长枪砸死第一人。

我怀疑他就是公报私仇,想趁着我娘不在,偷偷弄死我。

我嚎啕大哭,怎么都哄不好,“我要跟我娘说!”

02.

我时常怀疑我爹爹不是好人。

我没多大的时候就被赶到隔壁房间睡觉去了,我爹就是想独占我娘亲,如果是娘亲才旅游完回来,那我就更别想和我娘亲贴贴了。

哦……用闲云姨姨的话说,这个叫“小别胜新婚,说不定过两年你就有小妹妹了,嗯,金鹏一族,还需要传承的。”

第二天,我都会看到我娘的背上脖子上会留下很多红红的痕迹,看着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麻雀给挠了。

娘亲红着脸,“昨晚跟你爹切磋了。”

呵,降魔大圣可真是一身的牛劲,每天天不亮就把我赶到山顶给我训练,晚上还能跟我娘切磋。

我只是小,我又不是傻。

切磋怎么会切到床上去啊?他肯定在欺负我娘亲啊,别以为我是半仙,听力可不比爹爹差,我可是听到我娘半夜抽泣的声音。

我当即就去闲云姨那里要了一把捆仙绳,闲云姨和几个仙君一脸看戏,缠着我问昨晚的细节。

我一五一十的说了我听到的声音。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捆仙绳,但是完全忘了我太小了,根本打不过爹爹,结果就被他给抽了。

从那以后,他们的房间都被仙力罩的严严实实,我再也没有听到他们房间传出过什么声音。

03.

我娘亲还没回来。

可是我的靠山可不止我娘一个。

绝云间里的仙人,深渊里还有个亲舅舅(听说娘亲和爹爹成亲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随礼差点随了一个深渊教团。打算让我爹新婚之夜也在外面除魔。)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知道我降魔小圣的威风。

我跑去了璃月城里,找闲云姨和钟离叔叔,他是仙人,可以喝露水,吃野果,我不行,我只是个半仙,半个夜叉,我要吃好吃的。

“你爹又罚你了?”见我一脸风尘跑进来,闲云姨立刻拿出了很多糕点和小吃。

我咽下一口云片糕,又喝下一整壶松萝仙芽,语气颇有抱怨,“爹爹太凶了,我不要爹爹教我枪法了,我要换个师傅。”

一旁的钟离先生听了,挑挑眉,“降魔大圣的枪法你都看不上了,你想换谁?”

“岩王帝君。”

听说,爹爹的枪法,受过岩王帝君的指点,现在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岩王帝君是何许人?璃月的开创者,虽然距离现在已经仙去很多年了,但是江湖上也仍然有他的传说。

“噗——”在听我这番雄心壮志的闲云姨忍俊不禁,“可是,帝君早就不在了,你要怎么让他教。”

我拍了拍脸上的食物残渣,抱紧了钟离的腿,“先生,您教我枪法吧,爹爹太凶了,我怕,我可以每天都变回原型陪你璃月逛街。”

我的名字是钟离先生取的。

虽然说,没有帝君赐名这种说法威风吧,但是也挺好听的。

而且,除了我的娘,爹最听的就是钟离先生的话了。

我可太知道我的羽毛有多漂亮了(虽然我娘说还是爹小时候更漂亮一点,我是不服的),还不怎么会化形的时候,钟离就喜欢带着我去街上溜达。

04.

最后当然也没有学成枪法,我躲回璃月城,可没有继续学枪的打算,只是仗着我爹生性冷淡,不喜欢往人堆里钻,耍的小聪明。

我化成原型,钟离先生就带着我在璃月城里溜达。

爹爹要是知道我又变回原型,在钟离先生身上上窜下跳,大概又得捏着我的呆毛说我放肆。

哼,不容我放肆,也放肆多回了,不差这一回。

路过明星斋的时候,我的目光,难免被里面一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吸引到了。

娘亲有个很宝贝的东西,是爹爹生日的时候,送的娘亲一个用晶蝶做成的发饰,里面藏了爹爹的仙力,可以辟邪。

哦~原来娘亲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娘亲是不是也是鸟啊。

于是,我开启了提瓦特晶蝶灭绝计划,得益于爹的遗传,虽然不会风轮两立,我的身手也算不上差,我忙碌了三天,抓了整整一麻袋晶蝶送给娘亲,五颜六色,什么元素都有。

娘亲也挺高兴的,然后把那些晶核,全都拿去合成了浓缩,头上带的,还是我爹送的那个。

没关系的,我的心不会碎的真的不会碎。

钟离见我盯着明星斋里的饰品,“有喜欢的?”

“有。”我落地变成人型,拿起一个亮晶晶的发饰,是用蓝色的水晶,雕刻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琉璃百合,“我想送给娘亲!”

店员见我一个小孩子,不由得有些狐疑,“我们这个,可是有点贵的。”

哼!以为我小,就没钱吗!

娘亲在离开的时候,可是给过我一个小荷包的,她怕我饿着,可给我塞了不少钱呢。

但是我还是小看了明星斋里奢侈品价格的实力,摩拉全都倒出来以后,还是差一大半。

我无助的看向身后的钟离,“钟离先生,你有带钱吗?”

钟离“……?”

05.

回去的时候,我顺手买了一个宵灯。

快到海灯节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卖宵灯的,我之前缠着爹爹想进城,“我想去城里看宵灯,爹爹。”

爹爹只是淡淡的撇了我一眼,“那种发光垃圾有什么可看的。”

当晚,我就听到爹爹在娘亲耳边私语,语气颇有不满,“临近海灯节了你才回来。”

“这次的任务比较长嘛,但是我摸到好多宝箱啊,带小宝和派蒙去城里潇洒一回!”

爹爹轻叹一口气,“罢了,你平安就好,我只盼着你回来,同你一起放宵灯,承载愿望的东西,只想跟你一起放。”

哦,跟我看就是发光垃圾。

跟娘亲看就是承载愿望的宵灯。

呵,双标。

我和派蒙躲在角落里,那么大的宵灯,他是从哪掏出来的啊?

派蒙见怪不怪,“你还小,不知道的事可多了,你娘的背包里,还能掏出一千分杏仁豆腐呢。”

“夺少?”

“一千份。”

“……爹爹都吃了?”

“他们小情侣的事,我哪知道啊。”

他们放飞宵灯以后,就互相依偎地坐着,娘亲靠在爹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肩膀,“魈,我想你了,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大多数时候,都是娘亲跟爹爹说自己旅途上的见闻,爹爹永远是个最好的聆听者。

噫~

那股恋爱的酸臭味,我这里都能闻到。

我看到了我爹托住了我娘的下巴,垂下了头,再然后,我的视线就被派蒙遮住了。

派蒙说,“少儿不宜,我们快回去吧,接下来的画面我们就不能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我可都五百岁了。

结果那天,到早上我也没有看到爹娘回来。

谁知道他们去哪了。

但我还是怀疑,娘亲受了爹爹的欺负。

06.

闹腾了一天,我也累了,昏昏欲睡的时候,我闻到了熟悉的清心味。

我睁开眼,自己趴在爹爹的胸口上,身上盖着青绿色的羽毛。

爹爹则是倚靠在望舒客栈那颗巨树的最顶端,见我醒了,揉了揉我的头顶,“闹腾够了?”

“爹爹,明天能不能不早起?”

还真是逮到机会就想偷懒,这个耍赖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不行。”

我就说我爹奔三了,人……啊不,鸟进中年,就是这么规行矩步。

哼,死板,我娘这么浪漫的人,怎么就看上爹爹了。

空巢老鸟,肯定是在想娘亲了。

爹爹的耳目极好,在望舒客栈的最高处,只要娘亲一踏进璃月的地界,他就会有所察觉。

明明他们分开才没有几天,结婚也结了几百年了,还这么腻歪。

我打了个哈欠,趴回爹爹胸口,小声哼哼,“小金鹏的爹,想小金鹏的娘。”

魈垂下眼,神情温柔,“嗯,小金鹏的爹,想小金鹏的娘了。”

牛顿:苹果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吧?

全文1.3w字,一发完

现代pa,高速公路,未成年禁止

ntr要素,大量捏造剧情,ooc致歉,如有任何不适,请走左上角

真理医生x星,砂金x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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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莎乐美

他的声音是熏着异香的炉,身体是象牙,吻是苦涩。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吻过他了。

-

正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玻璃,毫不吝啬地铺在灶台上。

屋外的香樟树叶,锅里的炖肉气味,在厨房门划开的瞬间一股脑拥上来。

穿着小浣熊围裙的“主厨”看过来之前,她先...

穿着小浣熊围裙的“主厨”看过来之前,她先一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我回来了。”

“嗯,”维里塔斯应了一声,放下盛汤的长匙,“去洗手吧,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

显然她不打算听话,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唇,然后颇有见解地砸砸嘴,“味道有点淡了,得加盐。”

“清淡饮食有利于身体健康。”

调料盒被顺手放在了桌沿,又被她推进最里侧。

吻是淡淡的嘌呤味,最后染上太阳蒸出的洗发水香气。她几乎生出种头晕目眩的浮空感,整个人像飘在梦里,而梦核名为爱人,饭菜,还有家。

铃声突然响起,戳破了梦泡。

“学校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快去快去。”

挥挥手,她接过围裙挂回墙上,忽地想到锅里的汤,又急匆匆折回来,却发现火早已经拧上。

嘴角复又好心情地翘起,捞过调料盒,她往锅里撒上几勺盐。

明明此前在寰宇科技最前沿的星际和平公司研发部任职,维里塔斯却并不喜欢把家里塞满它的产品,譬如厨子机器人一类的东西。

收起边上摊开的菜谱,她刚要拿碗,记起某人的交代,象征性洗了个手。

窗外,蝉又开始吱呀吱呀地响了。

她拿起汤匙尝了一口,

“……好咸。”

如果说命运也有信仰,那大概率是欢愉没跑了。

上辈子她已经走上了绝路,结果眼一睁一闭,居然回到了十年前。

枪击案还未发生,他还未死去。

这一次,命运似乎格外开恩,她拥有梦寐以求的所有。

下班回程路上。

“星际和平公司播报:瑞瑟深Ⅰ号星核危机全面爆发,死亡人数已超45万,近期有出行计划的旅客,请尽快办理退票/改签手续……”

车载收音还未结束,另一道音轨径直拐了进来:

“叮咚,智能小助手提醒您,您有三条私人讯息未处理。发送人为:维里塔斯。感谢使用星际和平智能小助手,祝您生活愉快。”

瞧见采购清单下面跟着的帕姆比心表情包,她戳戳屏幕,回了个一样的表情包。

“知道了。”

大润发的广播也在放关于星核危机的报道。

最近到处都不大太平,尤其是那些比较偏远落后的星系,一个接着一个,几乎像在排队给纳努克送人头。

“据前线记者透露,星核感染已经进化出了新的病症,疑似可以将人变成怪物,传播途径未知。关于治疗方案,贵司有什么头绪吗?”

她抬头,正碰见大屏幕上的制服人发言。

“我们已经着手安排了专家小队前往支援,相信在不远的未来,特效药就会送到每一位有需求患者的手里……”

东西塞进后备箱,她没再注意那边的宣讲,而是坐在车里发了会呆。

星核,星神纳努克践行毁灭命途的种子。

落在哪,便在哪生根发芽。寒潮、热流、疫病,一切灾厄都可以是它的枝杈。

唯一的例外在她的身体里——两个月前,她进行了一场移植手术——一颗处理过的无害星核替换了她原本破损病变的心脏。

而维里塔斯·拉帝奥,她的未婚夫,是这场手术的主刀。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可以写进宇宙编年史的技术。

人类第一次战胜了无所不能的神……

可为什么星核危机至今仍在泛滥,解决方案却没有半点消息?

以及,公司为什么会批准他的离职申请?

他不可能拒绝其他人使用他的“知识”,毕竟他一向贯彻知识理应流通的理念。

唯一的可能性:

知识产权在公司手里,而公司在等待“升值”。

目前有需求的星系,显然都无力支付它想要的代价,它在等待新的受害者。

她拍拍脸颊。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公司怎样创收和小市民没半毛钱关系,当务之急是把菜带回家。

“我回来啦!”

拔出钥匙,她才踢开脚上的鞋,就听见了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你知道,公司一直想让你回去。我怀疑你要是再拒绝一次,上面就要来硬的了。”

听见玄关的动静,说话那人抬眼望来。

那张脸,她就是把脑子丢了,用脚趾头都能认出来。

砂金,星际和平公司投资部的总监,送她大牢七日游的前夫哥,枪击案的另一位当事人。

寰宇报道的枪击案,让维里塔斯死得不明不白的枪击案,这位公司高层是那场恐怖袭击唯一的幸存者。

如果她的推测正确,产权把握在公司的手里,而维里塔斯因不认同它的做法选择离职。

那么为了避免声誉受损,它当然会选择让这位固执的前员工永远闭嘴。

毕竟在这些资本家眼里,无法榨取剩余价值的人命,和随手塞进垃圾桶的废纸没什么区别。

没谁能逃得过公司,除非当一辈子原始人。

每个智慧生物降生起的第一针,就是公司出品的“联觉信标”,在中枢神经处埋下信标,从此理解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

就算不吃它的食物,不用它的产品,不选择它的物流。

只要进行贸易,就没人能逃得过公司,毕竟连流通货币“信用点”都是它发行的。

借贷、消费、工作、还债,绝大多数人的一生皆圃于此。

可金钱和价值就像最终解释权一样,永远归属公司。

如果凶手是公司,她将束手无策。一无权,二无势,犹如蜉蝣撼大树。

重活一次,她选择在公司工作,拼了命的评职称,除去可以离维里塔斯近一点,就是看中了它的独裁和影响力。可现在不仅维里塔斯离职了,公司大概率还要对他不利。

她打公司?

会赢吗?

她甚至进不了高层——忠诚度测试不过关。

别说公司理念了,她连琥珀王都不信。

她目前的权限接触不到任何有关星核和拉帝奥的信息,它的保密级别高于她的职位。

权限足够的高层她倒是认识一个,在上辈子,为了利益,她费尽心思爬上了他的床。最后也毫无悬念地栽得血本无归。

能把情妇送去蹲号子的资本家。谁又能确定他哪句话是真,哪句又是假?

“今天很累吗?”

觉察到她不同寻常的情绪化,维里塔斯主动替她盛了汤。

菌类的鲜味钻进鼻腔,不是中午盐量过剩的产物,他炖了新的。

自手术后的同居开始,他就一手包揽了她的营养摄入。短短两个月,菜单比她前几十年都丰富。

热汤暖和了肚子,一直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她想说些俏皮话,但考虑到在场有第三人,只冲他眨了眨眼。

“现在不累了。”

这一次,那样的未来不会再发生,她绝不让那样的未来发生。

要讨厌,要报复,也不应该在什么都没做过的人身上。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情去憎恨一个人,对现在的这个人来说,完全是对其行恶。

拉帝奥不会喜欢反社会分子,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该主动作恶。

想通这一点,她甚至能在砂金把筷子伸向酷似青菜的辣椒丝的时候善意提醒一声:

“很辣,你吃不了。”

那筷子一滞,自然地拐向了另一道菜。

对上维里塔斯略带探究的目光,她差点咬到舌头。她不该知道砂金的饮食习惯,他们甚至从没见过面。

好在砂金的打趣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开始我还不信,居然真的有人能和拉帝奥看对眼。毕竟这人鼻孔朝天,天上的仙女来了都能被他嫌弃到怀疑仙生。”

浮夸得像脱口秀主持。

她从维里塔斯的眼里看到了无语。这人有时候是挺“演”的。

才松口气,她立马惨遭阎王点卯。

维里塔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送客意味十足。“人也见了,饭也吃了,好奇心该满足了吧。”

她登时警铃大作。

见谁?

她?

为什么?

她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哪怕砂金只是多呼吸一次,她都会下意识琢磨这人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可很快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这个砂金完全没有和她产生除了拉帝奥以外任何交集的想法。

他拎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十分干脆地起身,临走前还给拉帝奥留了个wink:

“走了,教授,婚礼记得给我发请帖。”

2、七纱舞

没有赢家,也没有幸存者。他明明已经站在了下船的楼梯口,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奔赴庸俗。

“咔哒”一声,锁舌自动合上了。

她收回视线,才发现维里塔斯一直在看她。

“你和他认识?”

果然,这个问题虽迟但到,但她没法跟他解释上辈子发生的事,只得先发制人,糊弄过去。

她说:“你知道,大部分超过三十岁未婚的男性往往都不喜欢女性。他是你前同事,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人都是视觉动物。我很难想象见过宝石的人会钟情于一块泥巴。”

完美的矛盾转移,造谣情敌什么的,总比“前夫哥”好解释。

“客观表述,我和他谁更好看?”

话题突然歪向了死亡角度。

邹忌问妻子:客观表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说邹忌美,不符合客观表述。

说徐公美,那就是:吾妻之美徐公者,私徐公也。

她后悔了。

说砂金是她讨厌的同事都比现在来得好。

好在他也没要求她一定要给出答案,而是摸摸她的头,“论鲜艳颜色,谁也比不过花孔雀,可你仍然选择喜欢我。”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但他接着又说:“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是一样的,他说,他喜欢她。

她无法思考了,眩晕的兴奋攥住了整颗心脏,她噌地站起来。

“老师,我可以吻你吗?”

意识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设崩塌,来不及忐忑,她听见他叹息一声:“低头。”

世间万物,雌性和雄性相互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带有生殖本能的自然现象。而当一个人不可冒犯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种迷人的东西。

她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叛逆,要颠覆,要将他撕碎,吃掉他理智的脑袋。

可他已不青涩,不躁动,不愿意待在违背他本性的关系里。

哪怕她不再是他的学生,而他说爱她。

“别这样看着我,如果不想明早被记旷工的话。”维里塔斯垂下眼帘,把一只橡皮鸭放进了她手心。

挤压那只小黄鸭,喜感的声音像有魔力,可它俞飘俞远,胡作非为的臆想在她脑海中躁动。

三秒钟之后,她丢开了它。

“假期,我可以申请休假。”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攀上他的胳膊将人扯进了水里。

蓝色确实存在,单是曾经见过它,便让她的人生变得不凡。

她看见自己置身其间,没有选项。

它像夏蝉薄翅一样变幻着阳光的温度,水汽蒸腾而起,而小人国的剑士揪住树上的太阳,债台高筑。

热气弥散得太过温和,睡意很快涌上来。

某一刻开始,耳边吹风机嗡嗡作响,恍惚间听见听见他的声音:“为什么叫我老师?”

她无意识按上了前胸的手术疤痕。

“拉帝奥教授……当你的学生真的很幸福。”

“是吗?幸好你不是。”

杂音消失,短暂失衡后她坐在了自己的床上。而他正展开叠好的被子:“职权引诱可是重判。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而我恰好有一些。”

很难说她是否有被这句解释安抚到。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顺势揽上了他的脖子,

“老师……是我引诱您。”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一道,可他拉开了她的手,“……别闹,我记得家里没有第四套床单。”

“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是可以一起睡觉的关系了——纯睡觉,我保证。”

她挪挪窝,让出空位。

他显然不相信她的保证。

刚才种种还历历在目——一过界就恨不得把人嚼碎了吞进肚子里,让他几乎有种掉进妖精窝的错觉。

他本能的拒绝这失控感。

无声对峙,烈女怕缠郎,最后还是他先一步妥协。

她确实没再蓄意挑逗,可他确实也无法入睡。

在她用目光描摹他脸颊的第三次,他终于无法忍受,把人扣住了,说:“闭眼,休息。”

她却牵着他的手覆上了心口,没有任何狎昵意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手术失败了……”

她沉默下来,他也同样没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回应了。“没有,我没有想过。”

她仰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我想过,如果我完了,你至少要给我守寡一年,三年,不,还是一辈子吧,我见不得你和别人好,会诈尸。”她说。

“嗯。”

嗯?这么好说话?

她试探着提议:“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才冒出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苗头,立即被他消灭。

“不可以,赶紧睡觉。”

晚上兴奋过头的代价,就是尽管次日睡了一个上午,工作效率仍然低得离谱。

看清来电号码,她的瞌睡立刻散了个干净。就差把牙咬得嘎吱作响。

高层的特权还真是招人烦。

这串数字就算是倒过来,她都忘不了。

挂断。

可那边格外锲而不舍。

“你好,我是砂金,很抱歉现在打扰你,我从同事那要到了你的号码。能来医院一趟吗?拉帝奥出了点事。”

她看见镜子里的人旋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却觉眼前发黑。

扶住洗手台,她冷静地扯开一个笑:

“你好,砂金先生,你们现在在哪家医院?”

走道里是浓厚的消毒水气味,

“手术中”的灯牌在砂金坐在这里之前就已经亮了一个小时。

阴沉的云压下来,挤得气氛压抑。

终于,雨一股脑地泼下来。水线从敞着的窗飞进来,打在他手里的资料上。

他伸手去擦,却晕开一片墨痕,脏污中依稀辨认出一个模糊的“星”字。

“把窗户关了吧。”

他收回手,把这张纸放回了档案袋,然后接过了下属递来的新文件。

淋湿的那份档案归属于他的前妻。

或者说,他上辈子的妻子。

两个月前,他吞枪自尽,但在那之后的一秒,他见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

场景也是手术室外,他还拽着拉帝奥的领子,连脸上的惊讶都没有褪。

他想想……那时候他的上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你疯了吗?拉帝奥!为了一个普通学生?!你是不打算活了,我还没想死。”

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他就被推开了。

那位学者的表情阴郁得骇人。

“什么学生,现在躺在里面的是我的未婚妻,我的爱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被子弹给开了瓢,他的头好像要裂开了,混乱得要命。

等他理清现在的情况,走道已经空无一人,而“手术中”的灯牌如记忆中一样亮起。

不需要去确认里面人的脸,他确信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一些偏差,他的妻子,拉帝奥的学生,成了拉帝奥的爱人。

他不是什么坏到爆的恶人,茫然过后,居然也还算接受良好。他早就知道她喜欢拉帝奥,而拉帝奥接受她,他们在一起,这很正常。

更何况上辈子拉帝奥救过他的命,他得有多道德败坏才会去破坏他的家庭。

一如既往,她不为他而来。

不过粗略几眼,他得出结论:她想进高层。

答案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他差点笑出来。

“快下班了,砂金总监。”管理员弱弱发声。

“抱歉,这份档案我先取走了。”痛快地给人划了个大红包,对上管理员出神的脸,他补充道,“替我保密,多谢。”

那之后他随手给她拨了几个项目,不过小半个月,会议中就有一位高层提议让她加入。

他百无聊赖地堆着金属圆块,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有人沉不住气,先一步发声:

“我反对。”

男人显然有备而来——说半个月前,市场部对所有新进来的年轻人做了测试。砂金了然,她一定通不过测试。

结果如他所料,那位同事很卖力。

第一阶段是大数据跟踪调研,失败了,无法悉知她对任何事物有强烈欲望,她也从不跳进消费陷阱。

于是他们猜测她或许是个狂热的爱财者。

其二是债务陷阱,利用公司给每一位p40职位以上员工发放的债券。他们查到她的债券,有意控盘。前期一路红火,然后一夕跌停。可她总能大差不差地算准收益最高点,毫无留恋地抛售。

于是他们终于明白,她比他们想象中更难对付。

被激起好胜心和危机感的同事,自然会开始调查她的一切,于是紧接着就是:

“和我们的砂金总监一样,这个女人跟拉帝奥关系匪浅。她很聪明,而且对公司保有警惕和敌意。我们真的需要让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背叛的同事加入吗?”

对上周围探究的视线,他推翻垒砌的筹码,起身鼓掌,目光赞赏地拍拍那人的肩膀。

“真是精彩的推演——为保持公正,我弃权。”

他不是凶手。

但绝对有资格成为一名合格的凶手。

3、希律

他生活在人类中,却不属于他们。道德判他死刑,而哲学证其无罪。

按照砂金给的地址找到手术室,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人。

这样信息爆炸的时代,他还挺有情怀,几张破材料硬是给他看出了时尚杂志的风格。

“手术应该还要几个小时,别担心,会好的。”他颔首示意她落座。

她也没扭捏,接过他下属递来的毛巾,直接在长椅另一边坐下。

真正坐到这,她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整个人处于一种大脑放空的状态。

迷迷糊糊嗅到的香氛气味太过熟悉,让她有些昏沉。

惊觉不对的刹那,她猛地睁开眼,盖着的外套顺势就滑到了地上——她居然枕着砂金的腿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惊愕抬头,果然对上一双绚丽的眸子。

“公司有些急事,我得先走一步,方便的话可以从我身上起来吗?”

对方太过自然,反让她觉得自己很过分。

“抱歉。”

她极速跳开,又尴尬地捡起外套递给他。

他也没计较,接过外套挎在手臂上,微笑道了谢就匆匆离去。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等来了维里塔斯,

却不是从手术室里。

他也从雨里来,带着水的潮意,“你为什么在这里?”

“砂金跟我说你出事了,”她后怕地紧紧抱住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收住眼泪,“你去哪了……我连假都没请。”

在她的后颈嗅到了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气味,维里塔斯无意识皱眉,

对上她惊魂未定的眼神,又拧出一个安抚的笑,

解释说受伤的是班上新来的学生。

那学生从罹患星核病的瑞瑟深Ⅰ号来,户籍还没来得及整理。今天被人打伤了,情况有些严重,多处骨折,内脏受损。

有条肋骨碎了,戳穿了肺,必须尽快手术。正常程序来不及,先用了他的身份ID。

而他刚刚不在是因为和另外几个学生在警署做笔录,才回来。

“别担心,我没事,”他拍拍她的脊背,等待她平复心情,“过几天,我要去趟瑞瑟深Ⅰ号——和砂金。”

上一次就是这样,他和砂金去星核疫区,然后就再没回来。

今天这件事成功唤起了她的恐惧,对于一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人,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我也去。”

她拉住他的衣服下摆,迫切寻求他话里的玩笑意味。他却垂下眼帘,

“工作怎么办?”

“我可以去那出差。”

“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他拗不过,她还是跟上了。

航线已经禁止民众通行,空旷的月台就只有他们一行人。

公司使节,专家组,医疗组,护卫队,以及作为使节临时副手的她。

在当地执政代表团之前,迎接他们的,是一群裂界怪物。

普通小怪在公司的枪口下,也就扣一次扳机的功夫。只是这地方的怪物不正常的集群活动,丧尸围城般,一群一群,不要命地涌上来。

苍蝇叮肉一样,黑压压一片,将月台堵得水泄不通。

重武器呢?为什么不让他们用重武器?

她仰头,却没找到本该站在高处的人——砂金不见了。

心底的阴谋论再次发酵。

支援星核疫区是个幌子,资本家不会好心做慈善,公司根本没想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甚至不用设计什么枪击案,他们可以更合理的“消失”。

本就破败的月台隐隐有些塌陷的动荡。

打空弹夹的手持枪械勉强格挡住了侧边袭击的骨刃,丢开那块废铁,她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我们必须马上走!”

不及躲开落下的屋顶,失衡先一步抵达,地板塌陷了。

碎石和硝烟四起,失去意识的刹那,她终于看清自己紧紧护住的是谁。

好像有人在拿湿拖把抽她的脸,而她变成了一只气球,谁捏住了她的鼻子在往她肚子里吹气。

挣扎着呛出一口水,她对上了“拖把”的视线。

砂金的发梢还在滴水,因为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剧烈,嘴唇红艳艳的,一派落难“公主”的模样。

显然,塌方让他们掉进了崖下的废弃人工湖,而他刚把她捞上岸。

在考量利弊之前,巴掌已经颇有自己想法地挥了出去。

抹开嘴角狼狈的水渍,她深吸一口气,笑容牵扯得肺里火辣辣的痛。

“对不起,你可以还我一巴掌,两巴掌也可以。”她说。

清晰的红色印记像在他脸上灼烧,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她,没有恼怒,也没有别的什么,平静得骇人。

砂金站起来,再伸手时已是笑靥如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下雨了,回去吧。我们顺路。”

要还看不出他有鬼,这多出来的十年她算是白活。

他也重生了,他是十年后的砂金。

她不在乎他这样机关算尽的人是怎么死的,她只想知道:

“公司到底想做什么?”

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掼到地上,她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仍然在笑,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说:“公司想要拉帝奥手里的技术,所以要逼他一把——这个答案满意吗?”

公司没有拿到技术?

大概是她眼里的震惊太过明显,他解释道:“如你所见,因为一点意外,他们逼死了他。这次呢,你会替他解脱吗?还是说,你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资本家懂什么?他只会玩弄人心。

看似是她占尽优势,可她的每个动作,每次情绪波动,背后都有他的诱导。只要对上他,她永远都是被玩弄,被挑逗的一方。

他完全没有强迫她,她处于完全自由的选择中,但她仍走上了他预设的道路。她就像一只小白鼠,在设计好的迷宫里兜兜转转,而那位实验员真的没有行使权力吗?

他太擅长悄无声息地挑拨人心。

正如此刻。

分明是他主动把弱点交到了她的手里,只要收拢手指,就能永远摆脱一切。

可他仅是难捱地咳了一声,各种设想就先一步击溃了她的神经,力道骤松。但只消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杀心又起,而她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唯独如此憎恨他。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他不止救过我的命,还有你的,别忘了,他是为谁——”

话音未落,冰凉的枪管顶住了她的后脑勺。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背后,兵痞模样的男人靠了过来。

“都别动,公司狗,子弹可不长眼——总监大人,您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乖乖把文件交出来,不然弄死你娘们。”

“或许你在这么做之前有考虑过后果。”

砂金说这话时,却是看向了她。

“TMD,还敢威胁老子!”绑匪勒着她的脖子往后拖了几步,期间枪口抵在她的头上不曾移动半点。

这人很谨慎,目光在砂金身上扫了好几轮,确认他们真的手无寸铁,才抬着下巴指示:

“把手举起来,站起来,在那,不许动。”

他照做,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文件不在我手上。至于她,她就是个普通员工,我的价值远在她之上。”

“你当我傻啊?枪一挪开,你TM就能弄死我。”

“一只手?”

又是那样的笑容,无比熟悉的感觉。

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该幸灾乐祸,可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咬着牙,神色肃穆。

见绑匪没有拒绝,他缓缓握住了自己的右臂,然后一声不吭地掰折了过去。

“现在,可以了吗。”

那人轻佻地吹了声哨,松开钳住她的胳膊,从腰侧掏出了另一柄枪,

“可惜了,我从不相信公司狗的舌头。”

变故发生在一息间。

“嘭——”

安静得像被吓傻了一样的人质,突然暴起,抓住这放松的空挡,一记肘击加过肩摔,反将顶在她头上的枪夺了去。

踩住那人握着危险品的手指,她扣动扳机。

哑弹。

这柄枪的保险栓根本没拉开。

没任何犹豫,枪在手里转了个角度,她抓着枪托朝绑匪的头上猛敲过去。

危机解除。

远远看见公司的人在靠近,她丢开了手里的武器,仰躺在地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确实配合默契。

4、施洗者

空中有拍翅膀的声音。刽子手的技术很好,而他的脖子很纤细。

砂金这个名字仿佛是和纷争绑定。

短短一周,她去了两趟医院,两趟都和他。这次更是他自己躺上了病床。

绑匪的最后一枪打中了他的大腿。

医生端着托盘走出来,取出的弹头劣质得像上个琥珀纪的制品。

这地方落后得厉害。

就算是执政官安排的最高级别医院,看上去也是格外复古。

上位者们的社交活动终于结束,她敲开了他的房门。

砂金靠在病床上批阅电子文书,右手才接回去,大概还在发疼,故而用来签字的是左手。

不知道是因为麻药还未完全失效,还是对病人来说这样的工作强度确实有些吃不消,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倦。

人总是很容易对脆弱的漂亮生物升起怜悯心,男人女人都一样。

看来是亏吃得还不够多,心底那诡异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上辈子产生这种想法后,她就被他送进了监狱。

他年轻,漂亮,有手段。没人能分辨出他的“喜欢”是否等价于“恨”。

口腹蜜剑,利益至上,他符合扭曲资本家的每一个形容词。

也正因如此,他是“公司”发展下的既得利益者。想要什么,那么理所应当的,他得到什么。

至于如何得到,自然是不择手段。最后结果也总在印证并推崇他这一行径。

甩开莫名的猜测,她打破了沉默。

“你说顺路,现在还算数吗?”

他抬眼望来,脖子上的手印发青,施暴者明显下了死手。

“亲爱的,我想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她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算他之前真的想过救下拉帝奥,现在也不想了,他乐意看她挣扎。

……闭眼,深呼吸,克制住那些没理由的恶意揣测,她应该友善地平和地对待他。

“你知道,我只有这一条路。”

“是,所以我只索取一些无关紧要的路费。”

“你想要什么?”

她盯住他的眼睛,他却绽开一个笑。图穷匕见,她立即联想到了这个词。

“吻我,像一开始那样。”他如此说道。

她心底的黑色小人又跳出来:就说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坏骨头。

“我们?现在?在这里?你疯了?”

她彻底放弃猜测他了。心虚地环顾四周,然后迅速贴了贴他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

一条线无声分成两条。

她噌地跳起来,后退几步,撞倒不知哪拖来的落地灯。

脑袋像拢了层雾,无法理解,无法推测,不知作何反应。

他等的根本不是单纯的贴吻。

而她该死的毫无选择。

除了他,她没有任何可用的信息渠道。更遑论撼动公司这个庞然大物,从它的嘴里抢人。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挑起了他的下巴。

反正他们已经数不清纠缠过多少次,多这样一次而已,这代价已经够微不足道了。

堪堪湿润唇瓣,才对上他的视线,她便无法再近一步。

那目光迷离恍惚,有情欲,有诱惑,独独不可能是喜欢。她再次无意识开始推演他的逻辑,猜测他的目的。

这次他又会把她推向怎样的“监狱”?

可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掌心抵住了她的后脑勺,他说:

“亲爱的,你如愿吻到他了吗——也像这样?”

在调控情绪上他有无与伦比的天赋,成功激得她在他脖子上又留了两枚新的指印。

他的脸上浮出缺氧的红,或许是掐的,亦或是生理兴奋。

红色的,像鲜艳的蛇信子舔过她的心脏。疯狂的,怪异的,海妖生着獠牙和海藻般的美丽长发,它诱惑地歌唱着,它拉起旅人神智不清的手,它把手搭在了潘多拉的盒面上。

虚与实的边界处,她被捕获。

“什么?”

“没什么。上一次,负责人不是我。”

“什么意思?”

“没人比你我更清楚他的高尚,两次,如果他有能力,不可能袖手旁观。也许公司,还有我们,都想错了——拉帝奥根本做不到。”

“可他确实治好了我。”

她拒绝对拉帝奥任何形式的负面评价,尤其是从砂金嘴里。

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他的手指沿着脊椎骨向下,将她的腰压得更低,“真是一如既往地准时——不妨猜猜,门外是谁?”

“你!”她瞪大眼睛,连牙齿都在抖。

“不,亲爱的,是拉帝奥,如果他现在推门进来,你猜他会怎么想?”

“……你到底要怎样?”

“我从未强迫过谁,是你把我按在这,是你主动背叛他。”

气急反笑,她报复性地按上他大腿上的弹孔。

“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又一次,输得彻底。

他拿到了她的把柄,那么下一步呢?

血很快涌出来,泅湿了白色的绷带,砂金看着她的眼睛,“现在我们才是同路人。吻我吧,像之前那样。”

“我能拒绝吗。”

“不能,”掰正她的脑袋,他迫使她看向他,“亲爱的,你知道,你不能。”

她拍拍脸颊,确保笑容毫无破绽,拉开门。

一道雷打下来,猝不及防照出沙发上的人影,吓她一大跳。

心虚的人总是格外容易受惊吓。

她问:“怎么还没睡?”

“我一直在等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维里塔斯伸出手,却被她俯身躲开了。她将换下的鞋放进鞋柜,嘴里抱怨着:

“诶,别提了,早上那晦气总监挨了枪子,我们这些下面的小职员就跟着倒霉,一路加班到现在。你先睡吧,我去洗澡。”

构思了许久的谎言终于脱口而出,她的心情却是更沉重。

意料之外的,他还是抱了她。“我应该高兴的。你不再盲从任何人。”

他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可辨。

他说:“你总是对我有种仰视般的迷信,我又总是改不掉好为人师的坏习惯。我希望你保持怀疑心,保持自己的思考,却又同样迷恋你迷恋我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于是他只停顿了一小会,继续道:

“自幼时起,周围人就在不断的提醒我,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很多人说过喜欢我,他们喜欢我出生世家,喜欢我学历高,喜欢我事业有成,喜欢我无所不能。可这是他们想象中的我,不是我。

“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纳努克,我会失败,会痛苦,会迷茫,会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后,他话风一转,

“星核献祭生命力以实现愿望。物极必反,命曰环流。就像对一把泥土施以压力,能使其聚成土块,但是拳头继续攥紧,土块会碎掉重新变成泥土。

“只要解开程序锁,生命力就可以实现回流。而解开的代价……是模因污染。

“模因可以类比为系统源文件,而模因污染便是遭受篡改系统文件的病毒入侵。人会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再是人。

“你能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本就有另外一颗残缺的星核,它补全了模因。”

他太清楚可控星核对公司是多大的诱惑。

理解并操控神的权柄。

那群毫无道德底线的资本家,会不惜代价的“合法”进行人体实验,试图把控这一新资源。

一开始,是星核污染的地方,人们别无选择地接受“治疗”。

然后呢?

会不会演变成穷人被迫自愿地成为公司的实验品?

他当然可以告知技术背后的真相,告知奇迹不可能复刻,说出她身体里还有另一颗星核,

可这无异于亲手将她推上公司的解剖台。

他做不到对任何一条生命如此漠视,更遑论他对她还有私人情感。

窗外压了好久的云终于挤出水来,一颗一颗敲在玻璃上,歪歪扭扭汇成泪痕。

她摸了摸脸颊。

下雨了。

回忆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最后线索一条条串联起来。

“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而我恰好有一些。”

“代价是模因污染。”

“你的身体里本就有另外一颗残缺的星核。”

“两次了,如果他有能力,不可能袖手旁观。”

“公司,还有我们,都想错了——拉帝奥根本做不到。”

……

他那样聪明理智的人,为什么会被如此拙劣的暗算杀害?他根本没打算活下来。

因为他爱上自己的学生,因为他认为自己对学生实施了职权引诱,因为他意识到救世主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隐瞒。因为她不够坚定,因为她和他们对他等同于暴力的期待。

是道德,是良知,是她,是所有人,他们都在逼迫他去死。

“你明白吗——所谓的可控星核根本就不存在。从一开始那个特殊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你。”

低下头,他冰冷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后颈,那里是一枚不属于他的吻痕。

“现在……你仍然选择注视我吗?”

彩蛋【理星】蒙马特遗书

内含砂金/彦卿/丹恒/波提欧/真理医生等,轻微修罗场

正文砂金视角,第三人称

彩蛋是开拓者视角,换回第一人称了

开拓者=星核小姐=女拓=爷,我代入你随意

★最近存护组摸的有点多了,给猎手组上个分

★是IF线,星核猎手时期的爷收养过卡卡瓦夏,从小养成了忠犬,失忆后在匹诺康尼重逢

↓建议阅读前作↓

砂金不喜欢开拓者的人际交往小技巧:

把巡猎命途的同伴比作小猫。

在星核小姐眼里,彦卿是一只黏人调皮的金渐层。

砂金恨不得24个系统时都把盾套在星...

砂金恨不得24个系统时都把盾套在星核小姐身上,贴身保护好。

他却一天到晚缠着星核小姐打架。

切磋时眼花缭乱的飞剑险险擦过她的身体。

砂金光是观战都暗自心惊肉跳。

在星核小姐眼里,丹恒是一只高冷孤僻的玄猫。

砂金珍惜每个和星核小姐独处的机会。

生怕有哪个环节做得不够完美,就失去了继续邀约的资格。

可那位叫丹恒的先生,却可以轻飘飘地拒绝星核小姐的邀请,还能得到一句:

“好,那丹恒下次一定要来。”

在星核小姐眼里,波提欧是一只暴躁好动的奶牛猫。

波提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枚磷光弹:“他宝贝的试试这个,这个劲大!”

然后丢进嘴里狠狠一嚼,足以击穿钢板的磷光弹在他嘴里砰地爆炸了。

幸亏砂金反应迅速,给三个人都套了盾。

砂金挡在星核小姐身前,挥手拂去浓重烟味。

低头一看,反击进度(4/7)。

砂金调侃:“还得是你,朋友。我和伊伊玛尼咖的军阀玩轮盘游戏,都不会直接把枪口塞进嘴里。”

星核小姐却按住他的肩膀,打圆场:“没事。猫想逗人开心,猫好。”

看。

这就是为什么砂金不喜欢星核小姐的拟猫行为。

不论猫做了什么事,结果必然是人坏猫好。

砂金无奈抱臂,

“好吧。你开心就可以。”

即使砂金再不喜欢。

只要星核小姐高兴,他表面上就不会有异议。

因为星核小姐不仅仅是砂金的合作伙伴,朋友。

更是他的恩人,家人,爱慕对象。

是他愿耗费一生追随的流星。

这事还得从砂金小时候说起。

他的身世并不是秘密,过去也有迹可循:

茨冈尼亚人。

埃维金氏族唯一的幸存者。

奴隶,靠弑主获得自由。

最后制造了惊世骇俗的诈骗案,用惊险的方式上了[星际和平公司]的牌桌。

但世上只有少数人知道。

他真正的过去已被篡改,真实的记忆也遭到隐藏。

并且差点成为其中一员。

那是砂金十三、四岁时的事。

瘦瘦干干的小奴隶卡卡瓦夏,和如今雍容华贵诡弈砂金判若两人。

他刚从故乡的大屠杀里保住小命。

被明码标价地扔到了奴隶市场上。

那时开拓者也不是开拓者。

而是一具尚未容纳星核的载体,一位不为人知的星核猎手。

砂金更愿意亲昵地称她为姐姐。

也许是因为砂金的强运。

星核小姐误打误撞地将他买下。

不忍心把他送回奴隶窟,留在身边照顾。

星核小姐曾请艾利欧窥视过砂金的命运。

在得知砂金将来会置之死地而后生,浴火重生成为[公司]高层后。

星核小姐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总监养成计划,要把砂金培养成高端沉稳有格调的社会精英。

可砂金早早就倾心于这位全心全意爱护他的姐姐。

趁着星核小姐出差的空档,砂金悄悄修改了职业规划,决定加入星核猎手。

艾利欧当时就委婉地表示,砂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但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愿。

结果不出艾利欧所料。

砂金不负众望地干一行垮一行。

第一个任务就搞砸了。

还连累星核小姐受重伤。

在和星核小姐促膝长谈之后,砂金听从姐姐的安排,离开了星核猎手。

重新走上他原本的命运,坐上了以寰宇为尺度的赌桌,与名为命运的庄家博弈。

在离开星核猎手前,砂金曾问过艾利欧一个问题:

将来他还能见到星核小姐吗?

艾利欧向他保证。

在匹诺康尼的美梦里,他们将再度相会。

在匹诺康尼的舞台上,各方势力将会你方高调唱罢,我方粉墨登场。

砂金也会被卷入其中,并以某种方式为星核小姐提供不可或缺的助力。

所以多年以后。

当上司把匹诺康尼的项目交给砂金时。

砂金欣喜且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务。

他迫不及待地赶到梦境大酒店,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

小心又期待地设想着,会以什么方式和星核小姐重逢。

可那天不知怎么的,排在前面的人好像是因为没有预订房间,磨磨蹭蹭,吵吵闹闹。

排在队尾的砂金抬手看了两次表,队伍都没前进半步。

然后刚刚酝酿出的责难,在看到始作俑者时完全融化。

——他终于又见到姐姐了。

或者说,星穹列车的开拓者。

只不过那时她的记忆已被清空,连身体经历重塑,完全记不得砂金。

但还是那么耀眼。

耀眼得砂金无意中瞥见,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的美梦无需入睡。

他的美梦熠熠生辉。

他的美梦正向他走来。

砂金一转唯利是图、寸利不让的作风。

热心地把自己的房间转让给了星核小姐。

积极与星穹列车达成合作。

甚至不惜以生命作赌,帮助无名客们接近隐藏的真相。

事后。

星核小姐曾问过,砂金为什么要这么帮助自己。

“理由吗?”

他笑着,口是心非地说,

“我很喜欢仙舟联盟的一句俗语,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艾利欧曾承诺。

为了不让[剧本]横生枝节,砂金必须隐瞒自己曾在星核猎手的过去。

但等到匹诺康尼此间事毕,他就可以大大方方以朋友的身份,接近星核小姐,保护星核小姐,以及梦寐以求地追求她。

“只不过。”

艾利欧素来温和沉稳,这是砂金唯一一次看到他露出稍稍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条路,或许有点挤。”

好吧,确实挺挤的。

在艾利欧的安排里,砂金来到星核小姐次序稍微靠后了一些。

她已随星穹列车游览诸界,身边聚集了不少爱慕者。

其中一位来自仙舟联盟的小少年最是黏人。

就是被星核小姐当成金渐层的彦卿小朋友。

他和小时候的砂金有点像。

一有机会就紧紧粘在星核小姐脚边。

像砂金叫“姐姐”那么热情地喊星核小姐“老师”。

甚至有一头和砂金相似的金发。

星核小姐对小孩子一向很好。

自然,对彦卿小朋友也是好的没话说。

就像她曾经宠爱小卡卡瓦夏一样。

真是的。

砂金都要一厢情愿地相信。

这是姐姐失忆后下意识找的替身了。

【6】

星核小姐对小孩子很好。

哪怕是对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也特别好。

起初星核小姐误将小砂金买回来后,是不打算留下他的。

可小砂金有预感。

如果回到奴隶市场,他不会遇见第二个比星核小姐更善良的“买主”了。

为了活下去,他撒了个谎。

他对星核小姐说:“你好像我的姐姐。”

砂金的姐姐头发金黄,像细腻光滑的金砂。

星核小姐的头发是灰色的,像镀上了一层银。

砂金的姐姐聪明狡诈,她的骗局堪称精妙。

星核小姐不说话可以装高冷,一张嘴就憨味四溢。

砂金的姐姐坚强柔弱,像柔韧的蒲苇丝。

星核小姐能抗一袋米上几楼,一球棒打爆虚卒的裆。

她们一点都不像。

小砂金表面可爱单纯,内里可一点都不蠢。

他想活下去就必须博取星核小姐的同情,依附这个少女。

一个小小的诡计就能唤起对方的怜惜,何乐不为呢?

他们埃维金人,可是刚会哭就开始学习欺骗的。

现在的砂金回想那段时光,还会觉得像在回忆黑历史。

他当时还是太小了。

演技用力过猛,表现得也太刻意了。

星核小姐平淡的眼神,已经看破了他的小小伎俩。

可她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她微笑着,蹲下来摸了摸小卡卡瓦夏的头:“好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7】

前阵子,艾利欧开始围绕匹诺康尼布局。

久断联络的星核猎手重新找上了砂金。

流萤在这次[剧本]里十分重要,她要取得开拓者的信赖。

可在星核猎手时,流萤和星核小姐没怎么打交道。

于是,她向砂金问策。

砂金:“向她展现你的全部就好。你原本的模样,你接近她的目的,哦对了,别忘了告诉她你患有失熵症,这可是同情的加分项。”

流萤:“这样真的好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缠上她,她会警觉的吧?”

砂金:“她当然会。她知道你是有意接近,也知道你有所隐瞒。可她太好太善良了,明明知道是骗局,还会头脑清醒地踩进去,想要帮助你,拯救你。”

是一张她和星核小姐合影。

照片里两人站在天台上,对着镜头比耶。

背后是熹微的天光和坠落的流星。

两位小姐笑得都很好看,但砂金私心觉得星核小姐更好看。

他长按照片保存了下来。

离开星核猎手时,星核小姐烧掉了他所有个人物品,删除了一切影像资料。

他已经没有星核小姐的照片了。

这是唯一一张。

[流萤]:谢谢你的建议。[剧本]进行得很顺利。

[砂金]:不用向我道谢。

确实不用谢。

他什么都没做。

一切都是因为星核小姐太好了。

【8】

姐姐太好了。

好得甚至有点单纯。

过去的卡卡瓦夏,想变得比姐姐更加机敏强大。

成为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的人。

也是为此,他才想成为星核猎手。

曾经,星核小姐被艾利欧指派,前往宇宙彼端执行任务。

借着这个机会,砂金请求卡芙卡和刃训练他。

因着姐姐的关系,星核猎手的前辈对砂金爱屋及乌,倍加关照。

但当真的面对卡芙卡的枪口和刃的剑山利树时,砂金才意识到“星核猎手”之名为何会与死亡划上等号。

他一次次被卡芙卡鬼魅般的身影戏弄,被毫不留情的刃打落武器。

但他咬着牙撑了过去,成为一名勉强合格的战士。

当他以星核猎手的崭新身份,首次出现在姐姐面前时。

姐姐头一次那么生气。

姐姐说,他不该当星核猎手,他未来要成为富商而不是通缉犯,他本来应该活在阳光下的,自由地享受人生。

姐姐在说什么。

砂金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他本该活在阳光下?

他的太阳,不就站在这里吗?

【9】

后来。

砂金因为KPI不达标,没能留在星核猎手。

但也没改变想要和星核小姐并肩的志向。

在匹诺康尼事件过后,他总算和星核小姐成了朋友。

星核小姐邀请他一起刷模拟宇宙,这一度让砂金兴奋不已。

就在砂金赶到星穹列车汇合,想站在星核小姐面前,看看他的实力有几分像从前时。

却发现星核小姐的身边,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早早被另一位先生占据。

——黑发,绿衫,沉默寡言的丹恒。

巡猎。

又是巡猎。

砂金真是捅了岚的猫窝了。

当时场面其实挺尴尬的。

除了身为[巡猎]的丹恒。

砂金是[存护],星核小姐也是[存护]。

一个队伍里有两个生存位,怎么看都有一个是多余的。

看着星核小姐和丹恒步调一致,青梅竹马的样子。

砂金觉得他好像有点融入不了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好在。

砂金尚未萌芽的担心很快就被掐灭了。

星核小姐原地转身,切成了[同谐]。

一只手揽着砂金一只手抱着丹恒脖子,小手一挥:

“走,咱们去模拟宇宙整点星琼。丹恒要不你也变个身,我和砂金给你打战技点?”

瞧。

他的星核小姐永远这么善解人意。

不会让他变成落单的那个。

【10】

还在星核猎手时。

姐姐就对“让卡卡瓦夏生活在阳光下”异常执着。

可能是姐姐过惯了过街老鼠、藏头露尾、阴暗爬行的生活。

所以,希望砂金一生能平平安安,幸福顺遂吧。

在姐姐的养成计划里。

砂金未来要出入上流社会,和权贵富豪谈笑风生。

所以辨别奢侈品也在砂金的课表上。

姐姐经常会买一批新上市的香水,让砂金学习辨认。

但姐姐自己的生活用品,一直都是最大众、最普通的款式。

“那是因为通缉犯前辈里有太多因此翻车的了,某某团伙的那谁谁,就是因为在犯罪现场留下了寰宇限量100瓶的香水,顺藤摸瓜落网的。”

姐姐严肃地告诉砂金,

“谨记教训,警钟长鸣。”

现在星核小姐不是通缉犯了。

砂金想报复性补偿给她许多东西。

睡衣、风衣、鞋服……

砂金每看到一样适合星核小姐的东西,就忍不住想买下来送去。

可他表现得太热情了,又怕星核小姐不好意思。

所以每次都要编一个“我在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顺手给你买一件”的理由。

怕星核小姐不喜欢,还会附带一大串产品介绍。

星核小姐大多数时候会收下,隔天回赠些小礼物。

小部分时候会拒绝。

[星核小姐]: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哪算得上贵重?

砂金想说。

在他眼里,整个宇宙的奇物异宝,都不及星核小姐珍贵美丽。如果月华和星辉有方向,都应该向你流溢。

可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时至今日,狂放不羁的砂金总监,面对姐姐还是会变回像一只犹犹豫豫,想进门又怕把地板踩脏的流浪猫。

一句拒绝,他就会立马飞快地退到门外。

[砂金]:好吧,那下次我再挑些更合适的礼物。

[砂金]:晚安。

【11】

在匹诺康尼事件过后。

星核小姐又结识了一个有趣的[巡猎]。

——巡海游侠波提欧。

他和砂金也算不打不相识。

他偷摸溜进砂金的房间,差点一枪把他爱死。

多亏星核小姐从中担保,波提欧才偃旗息鼓,和砂金暂且和平相处。

波提欧有个和砂金极为相似的过去:

被毁灭的家乡。

被死亡永隔的亲人。

一身血海深仇,和同一个仇人。

[市场开拓部]的混蛋,奥斯尔瓦多·施耐德。

波提欧得知砂金的氏族覆灭,也是由市场开拓部间接促成。

波提欧气得拍桌子:“那你他宝贝的怎么还跟仇人站一边?”

砂金微笑,冷静的眼底燃烧着疯狂:“朋友,如果一样事物膨胀到了一定程度,是很难从外部打败的,但从内部瓦解、蚕食会容易很多。”

波提欧:“我不懂你们这些聪明蛋的弯弯绕绕。你怎么不来当巡海游侠呢?我要是你,就趁开会的时候给奥斯瓦尔多一梭子,一枪爱他宝了个贝脑门!”

砂金难以捉摸地微笑:“命运让我没法像你一样选择复仇,但我们可以比一比,朋友。看看到底是谁的方式,能够率先得手。”

【12】

砂金为什么没有成为[巡猎]?

有趣的问题。

过去的砂金曾站在命途的岔路口。

他可以孤注一掷,选择复仇的[巡猎]。

也可以装疯卖俏,陶醉狂热的[欢愉]。

更可以沉溺深渊,拥抱空乏的[虚无]。

但他最终还是走向了[存护]。

因为他还有想要守护之物。

守护星核小姐,和星核猎手给予他的栖身之处。

但这也是艾利欧判定他无法成为星核猎手的理由。

在砂金正式离开星核猎手之前,艾利欧曾为他解答了疑惑:

“每位星核猎手的加入,都是为了寻找所求之物。

“或追逐恐惧,或渴望死亡,或叩问意义,或挑战生命。而你很清楚你在寻求什么,想要拥有何物。你缺少的只是守护她的力量。

“遵循内心的指引,它将带你从千万种命运中找到既定的那一条。”

砂金想要[存护]。

抛却曾经弱小无力的自己。

在下次再度与星核小姐相会前。

用财富、地位、名誉铸造牢不可破的城墙。

强烈的意志被琥珀王的视线投射。

在离开星核猎手的那一天。

砂金成为了[存护]的行者。

【13】

尽管[存护]和[巡猎]理念大相径庭。

但不妨碍砂金觉得[巡猎]的行者有意思。

就在不久前,砂金接到了一个新项目。

某个曾被[公司]庇护的星球,惨遭星际海盗殖民。

解放这个星球正好符合[公司]利益。

[公司]也可以不负“星际和平”之名。

砂金以身入局,局势愈加焦灼。

不知道星核小姐从哪儿听到这个消息。

带着星穹列车来帮忙。

波提欧正好在车上,顺道摇来了巡海游侠支援。

来自各个星系的巡海游侠们开着很久没保养的老式飞船、一看就是抢来的新款星舰,宛如流星划破天际般来到这颗贫瘠的偏远星球,要令宵小得以伏诛,正义得以贯彻。

期间闹了个乌龙。

因为[公司]在巡海游侠里臭名昭著。

其中一位巡海游侠还没弄清现状,就认定又是[公司]搞鬼。

他摸黑找到了砂金,枪瞄准了砂金的头。

砂金还没什么反应。

星核小姐不冷静了,拿武器对准那名游侠。

那名游侠愣了一下,拿出另一把枪对准星核小姐。

这回轮到砂金没法淡定了,暗中掏出基石准备动手。

就在场面往“你打我我就打他,他打我我就打你”的方向发展时。

波提欧出现了,美美夸赞了那位游侠一顿。

波提欧:“你个耳聪目明、明察秋毫的大宝贝!看清楚,他俩是自己人!”

有意思。

有一天,砂金居然会被巡海游侠当成自己人。

【14】

多亏巡海游侠和无名客的帮助。

这个星球以极少的代价解放了。

就在砂金思考怎么感谢他们时。

那群闹闹哄哄的巡海游侠,打劫了把[公司]的舰队,脚底抹油跑了。

据说他们把舰队上上下下洗劫一空。

被抢得最惨的那个员工,浑身上下除了一条斑纹裤衩什么都没剩下。

不过倒是没有员工伤亡。

唯一的受伤报告,是一位员工在逃跑时摔了一跤,头被自动门夹了。

砂金听完这个消息,把今年发生过的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忍住没笑出声。

换作以前,他可能会为巡海游侠们的犯罪行为而不忿。

但现在他只会给员工申请了三倍工伤补贴,然后躲在办公室里偷偷笑这群宇宙义侠,真是有趣。

人会仇恨一个抽象的概念。

但很难完全讨厌一个有血有肉、会跑会跳的人。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

大家或许真的能成为朋友。

【15】

好吧。

砂金得承认。

星核小姐的[巡猎]伙伴都是正直勇敢、嫉恶如仇的好人。

巡猎星神选猫的眼光很不错。

从始至终。

砂金对他们的偏见,都是他们和星核小姐走得太近,砂金因嫉妒而自怨自艾而已。

内心丑陋、令人作呕的家伙,都只有砂金一个而已。

【16】

再后来。

星穹列车举办了一次团建活动。

请包括[巡猎]们在内,帮助过星穹列车的朋友都来聚一聚。

星核小姐看了眼邀请名单,神神秘秘地说:“我再带只猫来。”

三月七:“哪一只?”

星核小姐眨眨眼:“你知道的。最好摸的那只。”

三月七想了想,长长地“哦”了声:“是他呀。”

两位小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让砂金嗅到了暧昧的气味。

【17】

团建活动如期举行。

那晚的星穹列车热闹非常。

仙舟联盟的少年骁卫拉着星穹列车的智库管理员讨教武艺。

波提欧先生还想嚼一颗曳光弹,被列车长帕姆警告不许在车厢里吸烟。

托帕的猫瘾和巡猎星神不相上下,抱着一只垃圾糕猛吸不已。

就连严厉的拉帝奥教授都对星穹列车很满意,和瓦尔特商讨起有机会上车做学术讲座。

热爱声色犬马、浮华喧嚣的砂金,却破天荒地独坐沙发,沉默地喝着一杯酒,静静注视车门的方向。

今天他的戴了幅颜色更深的墨镜。

可以挡住他眼球的红血丝。

过了许久,沉重的车门终于打开。

先踏进车厢的是星核小姐。

后面紧跟着的,是她最忠爱的那只猫。

【18】

就是为了从三月七的嘴里,打听星核小姐的情感生活。

三月七说,星核小姐好像是有个喜欢的人。

“据说是个像猫一样的男人?认识很久了,因为不安全什么的,一直没法公开。”

在星核小姐说出“我再带只猫来”这句话时。

砂金就预感到,这就是那位被星核小姐爱慕的对象。

就像一场内定冠军的比赛,终因裁判一声哨响尘埃落定。

砂金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不甘。

他现在只剩下强烈的胜负欲。

他只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幸运儿,能够让星核小姐青眼有加。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但砂金没想到。

星核小姐领进来的,是罗浮仙舟的神策将军。

人在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大脑的保护机制会释放快乐的激素调节情绪。

“哈……”

砂金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笑了出来,

“帝弓司命的雄狮,原来也是可以算作猫的吗?”

【19】

砂金曾经设想过。

星核小姐最喜欢的猫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彦卿小先生那样可爱黏人的类型。

——就像被砂金深埋心底,孱弱天真的卡卡瓦夏。

也可能是丹恒先生那种同进同退、出入成对的可靠类型。

——就像一度渴望成为星核猎手,逆流而上,想与她一席并肩的自己。

也可以是波提欧先生这类快意恩仇、自由如风的狂野类型。

——也许是某个平行世界里,选择了[巡猎]命途的砂金。

但砂金属实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景元。

仙舟将军身居高位,树敌良多。

丰饶阵营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但他们对付不了景元,就可能下作地转向他的软肋。

这么一想。

景元将军为了保护星核小姐,选择不将关系公开也合情合理。

换作别人。

可能会感慨景元将军谨慎小心,委屈星核小姐,谈个恋爱都像地下接头。

可砂金却只想夸赞景元的隐忍。

明明是两心相连的恋人,在人前只能装作点头之交。

那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在砂金和星核小姐再度相遇时,就充分体会过这种感觉。

内心的情感像猛烈摇晃过的汽水。

气泡想要汹涌地喷出,积压在胸口,连肋骨都隐隐作痛。

但他表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平静地说“初次见面,交个朋友”。

原来如此。

星核小姐最喜欢的猫。

是会为了她能忍耐寂寞,沉默背负,在身后默默守护的类型。

可是。

为星核小姐斩断懦弱的过去,隐瞒朝夕相伴的曾经,拥抱[存护]后只为重新回到她身边的人。

砂金不也是吗?

砂金突然觉得自己坐上了冰冷肃穆的审判席。

他想用如簧的巧舌,向台下的星核小姐诉说他们珍贵的过去,命运交缠的曾经,争取重新发落。

但他所有苍白的真话,听起来像一个甜蜜的骗局,一个精心编织的谎。

证据呢?

他没有证据。

因为星核小姐已经不记得了。

姐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彩蛋】

开拓者视角

甜的,其实是双向,任意礼物解锁

砂金还不知道,姐姐最喜欢的那只小猫一直是他。

从奴隶时期养成卡卡瓦夏,可我他喵是星核猎手啊!

忠犬系砂金,有过去捏造,微量年龄操作。

我=女拓,我代入你随意

[图片]

身为星核猎手的我靠捡获得新同事系列

丹恒篇→

我教卡卡瓦夏枪法,是为了让他自保的。

不是让他瞄准敌人爆头的。

我教卡卡瓦夏说术和商务礼仪,是让他迷倒客户的。

不是让他拿朵玫瑰来泡我的。

我对卡卡瓦夏未来的职业规划,是成为帅气多金的[星际和平公司]总监,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

不是让他想当和我一样刀口舔血的星核猎手的。

...

天杀的。

到底是谁,修改了他的人生志愿?

把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边形好弟弟,掰歪成法外狂徒的?

我要报警抓他!

说来话长。

我是一名人厌狗嫌的星核猎手。

是一具尚未容纳星核的人形载体。

也是砂金名义上的监护人。

砂金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个廉价的奴隶。

明明已经十二三岁了。

却因为缺乏营养又瘦又小,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他与生俱来的幸运,刚保佑他从骇人听闻的埃维金人大屠杀中活了下来。

等不及命运的垂怜,就沦为插标待售的奴隶。

我是在一个交易网站上买下小砂金的。

网购有风险,冲浪需谨慎。

那时我突发奇想,想养只鸟玩。

但我是星核猎手啊。

正常网购软件早把我封号了。

所以我只能在藏污纳垢的暗网里,搜索【活体小鸟宠物】关键词下单。

刚入行的我还带着点天真的愚蠢,低估了人性之恶。

即便人类文明已经泊入星空,银河里也不缺乏用野蛮的渣滓。

所谓的【小鸟】并不是宠物,而是奴隶贩子的黑话。

代指身体孱弱,不适合买来干粗活,但长得好看,常被权贵当作金丝雀来饲养取乐的幼童。

小砂金到货,我人都懵了。

我只是想要买只小鸟,怎么给我送来一个小孩?

资深网上冲浪选手银狼给我解释了原因。

我权衡了一下,决定拒收。

把他退回去,他还是有很大概率被富有的人家买下的。

无论如何,都比跟着我们这些朝不保夕的星核猎手强。

但银狼给我看了一条星际新闻。

银狼:“来不及了,把那孩子运过来的非法星际物流,昨天被端了。”

我:“那我联系商家售后?”

银狼:“那窝人贩子前天也落网了。”

我:“那我标女生自用九九新,挂到二手网站上?”

说完我都被自己的冷幽默逗笑了。

好地狱的笑话。

我自罚一杯苏乐达。

银狼接下来的话更地狱:“你说的那个暗网网站,一个系统时前站长删库跑路,现在已经无法访问了。”

我:“……”

我的天内。

这时。

被药物迷晕的小砂金醒了过来。

眨着瑰丽似宝石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既然没法退货,那就把他送回家人身边吧。

我蹲下来问他:“小朋友,你的妈妈呢?”

小砂金双手紧握胸前。

他从小就很聪明。

懂得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诚实。

懂得怎样获得他人的怜悯。

小砂金:“我的妈妈,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们了……”

我:“那你的爸爸呢?”

小砂金:“爸爸在为母神准备供品的时候,被流沙卷走了。”

我:“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小砂金:“我还有姐姐,可是姐姐也已经不在了。”

我转过身,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我真该死啊。

小砂金:“漂亮的小姐,你为什么要打自己?”

我:“我突然……牙疼。”

没办法了,先把小砂金留下。

明天我去见艾利欧,让艾利欧观测一下他的命运,再决定怎么安置。

我领着脏兮兮的小砂金先去洗个澡。

从小生活在有沙无水的茨冈尼亚,他没见过一整缸清澈的水。

第一次从倒影里看清自己的样子,他还愣了一下。

他在奴隶贩子手里,肯定挨过很多打。

我去脱他衣服,手举过头顶的动作和伸手打人的动作相似。

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

我讪讪收回手:“那你自己脱,好不好?”

褴褛的衣衫下,他的身体骨瘦嶙峋,有烙印在皮肤上的道道伤痕。

他身上脏得厉害。

我打了三遍沐浴露才搓出泡沫,像在刨一颗满是泥的土豆。

他还觉得怪好玩的,好奇地盯着漂浮在水面的泡泡,把橡胶鸭子捏出叫声的时候天真地笑。

我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先让他穿我的衬衫。

我实际年龄没比他大几岁。

但他穿我的衬衣,衣摆长到遮住了大腿。

这衣服再普通不过。

对他来说却像珍贵的礼服。

他珍惜地捏住领口,深深吸着纤维里洗涤剂的香气。

洗干净之后,我有点惊讶于这孩子的可爱相貌。

他的五官出挑,皮肤白皙,尤其是眼睛,盯久了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年纪不大,已经能看出英俊的雏胚。

我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奴隶贩子会把他归类到【小鸟】里了。

晚上怎么安置小砂金让我有点头疼。

星核猎手驻地来不及收拾新的客房。

组织里唯一的男性是刃哥。

他不苟言笑,像一顿能吃三个小孩,还随时可能“魔阴身,启动”。

我不敢让小砂金跟他睡一个屋。

只好把小砂金带进我房间。

名义上身为主人的我,打个地铺将就一晚。

名义上是奴隶的他,却被抱上了床。

这超越主人的待遇让他表现得有点惴惴不安:“漂亮的小姐,还是让我睡地板吧。没关系,这已经也比我过去的生活条件好很多了。”

我让他别多想,只管睡。

扶着他的脑袋,按进松软清香的枕头和被褥里。

小砂金乖巧地盖好被子,只露出半只抓住被子的小手:“嗯,晚安,谢谢漂亮的小姐,祝你有个好梦。”

老实说,地铺没那么好梦。

后半夜,我被地板硌醒了。

然后发现,小砂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下来,蜷缩在我的臂弯里,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

像一只离开了母亲的奶猫,只有贴着人类才能找到一点点安全感。

我想拍拍他,把他叫醒,让他回床上去。

可手还没碰到粉白团子,他突然浑身轻颤,微弱而悲伤地呼唤了声:“……姐姐……”

我的心骤然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梦中寻找永别的亲人。

还是在用取巧的小手段博取我的同情。

但无论是哪种,我都没法做到对他置之不理。

我认栽地把他抱起来,坐到床上。

他像只抱住桉树的考拉,迷迷糊糊地抱住我的脖子,用腿夹紧了我的腰,靠在肩窝里,发出小动物似的呢喃。

我抓起被子将我们两个都裹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不怕,姐姐在呢。”

第二天,我去见了艾利欧。

从艾利欧那里,我得知了他的未来。

这个孩子小小的身躯里,有着巨大的潜力。

他会靠自己的运气和实力,从一个死囚爬到万人之上的高位。

他将成为[石心十人]的一员,成为誉满寰宇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成为[星际和平公司]的耀眼新星。

虽然[公司]视星核猎手为眼中钉肉中刺。

[公司]多一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就意味着将来追杀我们的力量强一分。

但当我知晓,一个被踩在泥里的不幸之人,将通过抗争置之死地而后生时。

我还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可艾利欧话锋一转。

砂金的命运本该如此。

前提是没有我的介入的话。

在艾利欧眼中,我是个无法测定的变量。

我像一阵不断改变方向的沙尘。

我变换脚步,我的命运、与我共舞之人的命运,也随之变换脚步。

趁我和小砂金彼此交织得不深。

还有机会把他的未来拨回正轨。

我决定听从艾利欧的建议。

几天后,我带着小砂金,来到了泛星系奴隶市场。

在他原本的人生轨迹里。

他会流落至此,被乖戾残暴的主人买下。

和其他三十四个奴隶一起被畜养。

然后被迫像鬣狗一样自相残杀。

他会赢得胜利,杀死所有想伤害他的人,包括他的主人。

从这地狱图景里活着回来,往后就是一路开挂的人生。

在泛星系奴隶市场里,不缺少像牲口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售卖的奴隶。

压抑的气氛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小砂金不安地牵着我的手,牢牢贴在我身边:“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挣脱他的手——他攥得有些紧,我花了点力气,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撒谎:“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个冰淇淋。”

根据[剧本]的指引。

我轻松找到了那个原本该由他来出售小砂金的奴隶贩子。

我:“收货吗?”

奴隶贩子看了远处的小砂金一眼。

笑话他又瘦又小,干不了活,值不了几个钱。

我没听奴隶贩子开出什么价码,丢给他几枚闪闪发光的金币:“给他找个好买主。”

话说出去,我都为自己虚伪的悲悯作呕。

我明明比谁都清楚。

他接下来要面对怎样黑暗的命运。

我从泛星系奴隶市场逃回星核猎手驻地。

没和小砂金告别。

也没敢回头确认,他的视线是不是在穿过人群寻找我。

回去之后,我就关在房间里闷头打游戏。

在游戏里大杀四方,并不能把胸中堆积的戾气挥霍出去。

卡芙卡突然走进了我的房间。

她拎了好几个纸袋,里面装的,是她刚给小砂金买的新衣服。

也许是对我爱屋及乌。

她表现得很喜欢这个聪慧早熟的男孩。

卡芙卡:“那个孩子呢?我给他挑了礼物。”

我沉迷游戏,头也不抬:“已经送走了。”

卡芙卡挂着温柔的笑意,把纸袋放在了门边:“好,我放在这里。”

我没由来的烦躁:“扔了吧,用不上。”

卡芙卡仍旧笑着:“嗯,那算我扔在这里吧。”

我只得自己动手清理垃圾。

卡芙卡很懂穿搭。

她给小砂金挑的衣服,都是低调轻便不失优雅的类型,和我的穿衣风格相似。

每拆开一个袋子,我就忍不住想。

小砂金要是能换上,大概会像个衣食无忧、天真可爱的好孩子。

我们站在一起,也会更像姐弟。

但我很快把这个想法扫出脑海。

在我未干涉的命运里。

他会变得非常富有。

他能给自己买雍容的华服,戴高端的腕表,住在富丽的别墅。

只要……

只要他能熬过去。

他就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

过上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超棒人生了。

但在那之前……

我就去偷偷看一眼。

没关系的,就一眼。

明明说是只看一眼的。

可等我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

球棍已经顶住奴隶贩子的脸,将他重重击飞出去。

见过养鸡场吗?

刚出生的小鸡崽,以百为单位,挨挨挤挤地装在一个小框子里。

它们叽叽喳喳地吵着,哭着,恐惧地抱成一团。

没有干净的饮水,也没有果腹的食物,为明天不知道是生是死而惊惶哭泣。

我在奴隶市场的牢房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盛怒之下,我一棍把奴隶贩子揍飞。

突然的暴行,吓坏了牢房里的孩子。

他们像受惊的鱼群,拼命往远离我的墙角挤,用彼此的身体遮挡自己。

只有一个孩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努力挤到我面前。

“姐姐,你找到我了!”

小砂金赤脚,站在肮脏血污的地面上,脸上伤痕交错,掩饰不住地兴奋。

“对不起,我应该乖乖待在原地等你回来的。”

在艾利欧描看见的未来里,对他的奴隶生涯,只用了几句话带过。

但当小砂金鲜活地站在我面前,我才清晰地感觉到刺痛。

他的苦难,不是寥寥几笔的[剧本]。

是戴在他手腕、脚腕上的,比手臂还粗的镣铐。

是烙在他侧颈,一辈子也洗不去的奴隶编码。

是在他瘦小身上鞭打出的伤痕和血迹。

他歪头。

冲我挤出一个可爱的微笑,忍着哭腔问:“我可以不要冰淇淋,我能跟姐姐回去了吗?”

我的卡卡瓦夏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努力地想和我建立情感联系。

哪怕我亲自把他带到泛星系奴隶市场,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欺骗他,他也没有哭闹、揭穿。

好像只要他不主动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

他被抛弃的事实,就不会成真了一样。

“对不起……”

我蹲下来抱住他,把他乱糟糟的脑袋揉进怀里,

“卡卡瓦夏,对不起……”

我贸然对奴隶贩子动手,惊动了他的同伙。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

正好。

我的火气还没发泄完。

臭名昭著的星核猎手,今天要除暴安良了。

我握紧了棒球棍,背对着小砂金,将他挡在身后:“卡卡瓦夏,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他顺从地点头:“好。”

“闭上眼睛,数到100……等等,还是200吧。”

我从脚步里估算着敌人的数量,挥舞两下球棒权当热身,

“待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管。”

在他伸出双手挡住双眼之前,他小声地问:“数完之后,我还能见到姐姐吗?”

原来人在极度心疼的情况下,还是能笑出来的:“会的。我保证。”

他捂上双眼的同时。

我打开牢门,迎向奔袭而来的敌人。

棍棒击中肉体的闷响声,刀具偏落砍在地板上的嗡鸣声,奴隶贩子倒在地上翻滚时的哀嚎声。

都混合在少年稚嫩的数数声里。

小砂金数到182时,我回来了。

“姐姐?”他感觉到我,想睁眼。

我扔掉变形的球棍,带血的手牢牢覆住他的眼皮,把他抱起来,踩过像肉蛆一样翻滚的奴隶贩子们,离开这个遍地流毒的炼狱。

“乖。这里有点脏,到外面再看。”

我把小砂金带回了星核猎手驻地,正式收养了他。

原本的命运里,一无所有的他能靠自己爬上高位。

现在由我来教导他,保护他,他没理由不能站上巅峰。

对于我决心养成死对头未来高管这件事。

萨姆没意见,刃哥不在乎。

卡芙卡相信我拥有自由意志,无条件支持我的选择。

银狼更喜闻乐见了。

她带小砂金打过游戏,被小砂金恭维得飘飘然,还想收他当小弟。

只有艾利欧态度模棱两可。

他一派温煦的眼望不见底:“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看似有无数种选择,实际只有一种命运,都是戴着镣铐在命运的囚场里起舞的奴隶。”

我听不出来他是认同还是反对。

但非必要我不会和他对线。

他说话老是虚头巴脑的。

跟他辩经还得先做阅读理解。

之后几年,我按部就班地进行[公司]高管养成计划。

直到我接到艾利欧的指令,去执行一个以年为时长单位的任务。

我被冰封入休眠舱,送往某个偏远星系。

当我独自从长眠中苏醒,在陌生远星作战的时候,艾利欧给我送来了个帮手。

一个陌生的声音,闯进了星核猎手的通讯频道。

不是银狼“快下班我还要打游戏”的奶丧音。

也不同于刃哥千里追魂的低沉女鬼音。

是个轻扬好听的少年音,吐字尾音上翘,还带着点魅。

我一愣:“新人?”

通讯器那头的少年笑得悦耳:“嗯,可以这么说。”

除了我们五个有编制的星核猎手。

艾利欧总能找到一些疯子、狂徒和殉道者。

许诺比生命更有价值的未来,换来他们效忠。

这种外围帮手大多很好用。

死亡率也很高,属于一次性消耗品。

少年掩护我撤退。

他从2000米外用狙击枪精准击落了三架无人机。

我:“好俊的枪法。”

“谢谢夸奖~”

他听起来很骄傲,不像显摆,更像被老师表扬的小孩子,

“十分钟后我会开车经过街口,准时汇合。小心,你背后还跟着两条尾巴。”

我带着穷追不舍的敌人,赶到了汇合的路口。

一辆装甲车咆哮着向我冲来,擦身而过时,副驾驶车门打开。

我纵身一跃,关紧车门。

身后射来的子弹,险险打在车身上。

引擎咆哮,载着我们扬长而去。

我松了口气,看向驾驶座的帮手:“干得不错,新人。”

开车的是个浅金色头发,长相阴柔的青年。

他穿着黑色紧身的防弹衣,战术背带勾勒出锻炼良好的身体。

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着一支大口径手枪。

漆黑冷硬、象征杀意的枪管,和他俊秀甚至带点柔媚的笑意对比鲜明。

他迫切地渴望我发现什么,摘下了漆黑的战术目镜。

透过那眼波深深的多彩眼瞳,我找到了熟悉的东西。

我:“卡卡瓦夏?!”

“Bingo!”

砂金用度过变声期后我完全辨别不出来的声音,兴奋地说,

“根据艾利欧先生的指示,我来协助你完成任务。”

他眨眨左眼,语气有点像在邀功,

“这也是我作为星核猎手的第一个[剧本]。给我的演出打个分怎么样,姐姐?”

我人傻了。

我曾设想过。

如果因为我的介入,卡卡瓦夏没能成为未来的诡弈砂金,该怎么办?

我设想过送他去真理大学读书。

他很聪明,攻读一个高等学位不在话下。

我也设想过送他去[同谐]的领地。

[家族]对所有成员一视同仁,不会歧视他埃维金人的出身。

他在金融方面的天赋,能在苜蓿草家系如鱼得水。

再不济,我可以攒钱。

送他去某个偏远的星球定居,开家足以谋生的小铺,娶一个漂亮的妻子,还可能有个眼睛和他一样美丽的孩子。

但在我所有的规划里。

没有一条路,是让他成为星核猎手。

若非所求之物不可得,谁愿意成为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

每个星核猎手从选择加入那刻开始,生命就是倒置的沙漏。

艾利欧眼中,倒映了所有人的墓碣。

但砂金不一样。

他有太多通往幸福的选项。

他本来的命路,就铺满了黄金和鲜花。

我:“你疯了?”

因久别重逢而满心欢喜的砂金,没想到我会劈头盖脸地呵斥他。

不解和委屈一闪而过,像缩头收耳的小猫。

砂金:“有什么不好吗?”

我:“星核猎手能有什么好人?”

砂金:“姐姐,别忘了你也是——”

我:“废话,不然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轻叹,不服气地低声反驳:“可在我看来,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善良高尚的人了。”

我:“是谁把你招进来的,艾利欧吗,还是卡芙卡?”

砂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为什么?”

砂金:“因为我想追上你的背影,就这么简单。”

我:“可你的命运不应该是这样的。”

砂金的声调激动地上扬:“如果只有踏上这条路,才能与你并肩,我不需要第二种命运。”

我:“你——”

我反手想给他一巴掌。

可砂金不躲不避。

好像要证明他翅膀硬了,可以顶撞我了。

又像把赌注赌押在了“我舍不得”上。

我从小就注重他的饮食搭配。

从营养不良的一小只,养到直逼一米八。

我突然迟钝地意识到。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的手僵持在半空,进退维谷。

最后还是砂金给了台阶下:“我现在正在开车,这辆车没有自动驾驶功能,再这么吵下去,我们的重逢就只能以连环车祸结尾了。”

他语气软了下来,半是讨好,半是哀求,

“等任务结束,我们再好好谈谈,好吗?”

我长吸一口气,扣紧安全带,

“回去再收拾你。”

任务还得继续。

我们潜入一所重兵把守的研究机构盗取星核。

彼时我们都没有觉醒命途。

在[剧本]指引下,用有限的火力和守卫周旋。

曾经为了锻炼砂金的体魄,卡芙卡训练我战斗技巧时,我都会拉着他陪练。

朝夕相对培养出的默契发挥到了极致。

整场战斗里,我们甚至不需要语言交流,就能预判对方的行动。

我被包围,他迅速打援。

他一后撤,我果断掉头。

我们两个顶着枪林弹雨突破封锁线,与数十倍的敌人对抗。

每场短兵相接都像博弈,赌对面的子弹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像两个没有明天的狂徒一起亡命天涯。

如艾利欧所示现的未来。

我们暂时击退了守卫,成功取得目标星核。

可在撤离之前,我突然发现一个还在运作的监控摄像头。

我不顾砂金阻拦,要去把监控资料毁掉。

万一监控拍到了他的脸。

通缉令就会传遍寰宇。

他就再也撕不掉星核猎手的标签了。

这[剧本]之外横生枝节的行动,代价是错过了最佳撤离时机。

敌人的增援抵达,重新组织包围圈。

我们虽然从铺天盖地的火力范围里逃了出来。

但我被流弹击中。

旋转的子弹钻进了左肩,在偏离心脏三厘米处剜了个弹孔,血流如注。

【20】

我走不动了。

砂金抱着我,躲进了一个废弃医院。

他把旧病床上的杂物胡乱扫落,清理出一个能让我躺下休息的地方。

他看着我血流不止的伤口,牙关咬紧。

面上表现得沉着冷静,但藏在身后的左手正在剧烈颤抖。

他安慰了我两句,就去寻找可用的药品。

医院弃置多年,药柜里残存的药物不是损坏就是过期。

砂金只好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帮我做手术。

他擦亮打火机,炙烤匕首消毒。

被火焰照亮的脸忽明忽暗,比失血过多的我更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不止的手,在我的伤口处切开了一个十字,从血色的泉眼里取出了卡在锁骨处的子弹。

他不断和我说话,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但我发出一点痛哼,就将他故作冷静的微笑击穿,紧张地停下,放轻动作。

缝合伤口时,我已经疼得意识涣散,没法回应他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看到双手沾满我血的砂金,难过得快碎掉了。

早说了。

他不适合干这行。

这么患得患失,当什么星核猎手啊?

【21】

再醒来已是深夜。

砂金搂着我坐在火堆旁烤火,保持体温,哈气搓热我快失去知觉的手。

我突然想起来,我背包里好像还有瓶卡利白啤酒。

刚才砂金翻箱倒柜都找不到一瓶消毒水的时候,我居然没想起来?

我虚弱地靠在砂金胸口,让他拿出来:“你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吧?来一口?”

砂金情绪很低落。

但狐狸似的长相,让他悲伤起来都像在耍性子闹别扭。

他虚脱般地说:“你的伤口感染了,正在发烧,不能喝酒。如果口渴了,我这里有水。”

我:“我在教你做大人。”

砂金:“……”

砂金无语,我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轻轻翻了翻眼球。

我借题发挥:“你凶我?”

他无奈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喝点吧,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他单指撬开易拉罐,仰头一饮而尽。

我:“喂……你?一口都不给我留啊。”

【22】

砂金拿出随身的压缩饼干,掰碎了撒进煮热的水里,勉强喂我吃了些恢复体力。

伤口疼得我坐卧不安,他就陪我聊天。

我们聊到分别的这些年。

我留给他的每一本书,他读完之后都有好好收藏。

我送他的每件衣服,也都洗净叠齐,好好保存,哪怕他再也穿不上。

我:“我拜托了卡芙卡照顾你,她肯定记得给你买新的,还有每年的生日礼物。”

我们聊到很久以前。

砂金小时候身体弱,容易生病。

每次他高烧不退,我就喂他橘子罐头。

吃完就睡,百试百灵。

直到有一次我又要喂他。

艾利欧突然发短信,说他看到了砂金进重症监护室的未来,问我干什么了。

我:“我才知道原来你对橘子重度过敏,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了。”

想到过去的地狱趣事,我忍不住笑。

砂金也跟着微微扬起唇角。

我:“你看,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自己都还没摆脱稚气,也没做好为另一个生命负责的准备。”

砂金语气怀恋:“可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因为童年总会给人戴层有色眼镜。我只是在你困难的时候,正好对你伸出了手,换作其他人也一样。”

他把我搂得更紧,脸贴近我侧颈,像怕我又要抛弃他一样紧紧缠住:“可没有发生这样的如果,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对我伸出了手,也不会再有了。”

我:“当然会有。你就像一直待在黑暗的洞穴里,突然看到了火炬的光芒,就以为那就是阳光了。如果你追着那道火光走进洞穴深处,酒会错过真正的太阳。”

砂金沉吟,茫然地反问:“即便太阳不是我想要的?”

我:“未来你会遇到很多人。喜欢你的人,不喜欢你的人,表面不太友善但会帮助你的人,表面温和友善但会背叛你的人。等你见过足够多的人,经历足够多的事,你迟早会明白,你誓死也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他扭过头逃避我的视线,面庞也远离了篝火的光,苦涩地反问:“在你的眼中,我的信念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我用力抬起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从头抚摸到侧脸。

他已经长大了,面容也比小时候清秀瘦削。

他明明只要张开手,就能为自己攫取更多。

但又是如此谨小慎微,害怕因此失去掌心中正紧握的事物。

即便那事物不是宝石。

只是粗粝的沙子。

我环抱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转过来,贴着他的额头。

“你不是一只被圈养的小猫小狗,你是自由的、足以翱翔天空的飞鸟。等你丈量过足够宽广的银河,再决定你想成为什么人,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存在。”

他盖在我身上保温的外套从肩头依依不舍地垂落。

“……勇敢点啊,卡卡瓦夏。”

【23】

最后靠艾利欧的补救,我和砂金平安返回驻地。

养伤期间,砂金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直到我伤势痊愈。

他说,他决定离开了。

前往名为寰宇的赌场,去赢取他本应得的所有。

他离开的那天,我去站台上送他。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像个富有教养的精英。

他将用这幅姿态,出现在[博识学会]和[公司]面前。

然后以“艾吉哈佐砂金案”为开端,粉墨登上[公司]的赌桌。

离别的时刻,他问:“真的不能给我留个纪念品吗?”

在此之前。

我拜托银狼删除了他所有的电子记录,伪造了他过往经历。

销毁了他的照片、个人物品。

就像星核猎手从来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还能拿什么给他当纪念。

于是把手上一条铁制项链摘下来,交给他。

这不是什么奢侈品,也不是名家设计。

这么基础大众的款式,应该联系不到我身上。

他满足地笑笑,将链子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我会好好保存的。”

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

他就用那多情美丽的眼睛,温柔地注视我。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拉着他陪我练习格斗。

累坏了我们躺在同一张垫子上,他突然问起,我当初是怎么从一堆奴隶里面挑中他的。

我说,我一开始只是想养一只小鸟,我翻了整个商品列表,那天只有他打折,最便宜。

我想逗逗他。

可他一点都没有生气。

用像现在这样痴迷的眼神,望着我笑:“是吗?看来是母神赐福的好运,又一次眷顾了我。”

我当时没有告诉他。

不是故乡的神明祝福了他。

是命运把他赐予了我。

我踮起脚抱住他,用他的肩膀来擦拭滚落的眼泪,他也用同等的力量抱住我。

“出发吧,卡卡瓦夏。

“不要害怕,不要回头,去成为让所有人骄傲的样子。

“你要飞起来,飞到很高很高的天上去。”

于是,他出发了。

他踏上了狭长的站台。

我望着他步伐坚定的背影,仿佛看到幼小的他慢慢长成如今高挑出众的青年,目送着他挥手告别,渐行渐远,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梦就透明。

有一个早晨他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脚步就轻盈。

在迈出最后一步时,他回眸,看了一眼来路。

然后,向着璀璨无垠的群星。

他出发了。

转生成为开拓者的爷和砂金在匹诺康尼重逢

任意礼物解锁

三月七:“你有没有觉得,那位砂金先生,对你疑似有点暧昧了?”

我:“他不是对狗都深情?”

三月七:“哪有,他对咱就不一样……等等,你是说咱不如狗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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