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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江教授,也就是我们的江停,曾经在恭州警界那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江教授却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消息界面一长串复制粘贴如出一辙的“老师,菜菜,捞捞。”陷入了沉思。

江停一个常年流连于网络,沉迷于线上围棋,手捧保温杯,心系老同兴的古法冲浪人,此时此刻在公屏上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

……

刷屏,停下了,在问号之后戛然而止。

再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试想,一个问号在此时的杀伤力,尽管江停本人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欲。

江停看着消停的群聊消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这个课程群里,还有除他外的第二个老师吗?这个老师不是在叫他吗?

他想,这大概或许是学生间组织的什么仪式?

江停喝了一口热茶,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江停揉了揉脑袋,快要期末了,这是他第一次为学生出卷子,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吐槽出题真的是一件很为难人的事。

江教授严格秉持着学校下发的百分之七十基础,百分之三十能力提高的题目设置参考,终于是在截止日期前交上了两套卷子。

教研组的同事看过江停出的卷子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停。

“江教授,好勇气。”同事开口说了一句。

江停摸不着头脑,“啊?”

接着同事又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有合规制的卷子了。”

江停没听懂,什么叫他的卷子合规制,难道别的卷子都不是按要求来出的吗。

江停站在教室监考的时候,才开始意识到端倪。

平心而论,他出的卷子都是课本里的知识点,从下到上,覆盖的很全面,也都是他上课的时候讲过的

那……

他们这一副子抓耳挠腮,茫然无措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江停:无语。

江停看着一张张收上来的卷子,更无语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等待着江停的是更大的痛苦。

严峫这两天一直没看见江停捧着ipad窝在沙发上下棋。

江停在书房呆了好几天了,江停在做什么?

严峫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江停一副子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在批卷子。

“怎么了媳妇儿?”严峫问。

江停现在才知道那句,“老师菜菜捞捞”究竟想向他传达什么了。

江停,一个150分制卷子从没下过130,100分制的卷子从没考过9开头以外数字的人,盯着面前一张张卷子,深深叹了口气。

“严峫,我要溺/死在教书渡人的海洋了,我也需要被捞。”在严峫看来,江停无厘头的说了这一句话。

严峫还以为自家媳妇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挽起袖子就要去学校理论,被江停拦下了。

江停说着事情的经过,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点着桌上的卷子,看着屏幕里岌岌可危的分数。

江停又叹了口气。

严峫“哦~”了一声,“那干脆全让他们挂掉吧。”

“他们要是挂了,我挂科率就会提高,而且明年重修还是他们。”

“……”这些个小兔崽子真是让人头大。

“是我上课讲的不够好吗?为什么都不会做呢。”江停喃喃到。

严峫:“我媳妇儿天下第一棒,是这群小兔崽子自己不知上进!”

江停在改卷子,严峫在给江停泡茶

江停在润色卷面分数,严峫再给江停捏肩。

江停在拉平时分,严峫再给江停切水果。

江停在捞学生,严峫再给江停按腿。

终于,在江停的努力下,所有溺/死在学海里的菜,都成功上岸了。

在严峫的精心呵护下,挣扎在学海里的捞菜人,也上岸了。

查分数那一天,学生们如释重负,“感谢江教授不挂之恩!”

江停:“谢邀,下次婉拒了哈。”

“李昊,你这会儿忙吗?”卓沅把三号房的门开开一条缝,一张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脸挤在门缝中间。

李昊窝在床边的椅子里,翘着脚惬意地搭在另一张椅子上。他抬起头,眼神询问卓沅“什么事?”

李昊捂脸,“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理由要钱。”

卓沅手指扣着三号房门上的棱,用羞涩的语气说出最不要脸的话:“我和鹭卓要去外地考察五天,给我俩批十万差旅费。”

李昊大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多少钱??”

“十万啊。”

“你俩是去出差还是度蜜月啊?!”

卓沅挠挠脸,“哎呀李总你知道的,出差谈生意嘛,总会有需要打点关系的时候。”

李昊对他给出的理由...

李昊对他给出的理由并不能接受。卓沅看他反应激烈的样子,只好又搬出大哥,“大哥也知道的,他同意了的!”

这次换卓沅大惊:什么借款单?

李昊:“不然你们每次都来找我乱要钱!降本增效从公司每个人做起!”

“不是呀李总,以前都没有这么麻烦的呀~”

“你少跟我撒娇!不要老拿以前说事,以前我还是个青春男大呢,怎么现在跟你们九个臭男人混在一起!”李昊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已经挪到他旁边的卓沅。“你如果再跟我说以前怎么样的话,那你就把以前少的那些手续都补办了、以前多给你批的钱都给我还回来!”

卓沅无语,但没办法,要不是大哥反复强调这次不能再一气之下就把财务给处理掉,他高低要掐着李昊脖子问他给不给钱。

过了一会儿,卓沅拿着填好的借款单回来了。

“不是,主管领导这里,你怎么签的自己名字?”

卓沅一脸无辜:“我作为CEO不是主管领导吗?”

“……你是不是不把大哥放在眼里。”

在卓远再次拿着整改好的借款单回到三号房时,李昊终于同意打款。临走时,他又喊住卓沅,“帮我把王一珩叫来。”

卓沅快要走到门口了,听到李昊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吓得肌肉一紧,原地立正,还以为又有什么问题了。一听,原来是叫王一珩啊!他敬了个礼,立马一溜烟跑走了。

“哥,你找我啥事?”王一珩嘴里叼着棒棒糖来三号房报到。

“我让你干的事你弄好了吗?”

“哪、哪件事?”

“我不是拿给你一堆发票让你去电子税务局上认证抵扣吗?”

王一珩把棒棒糖从嘴里抽出来,“啊,这事啊哥!害,不是我不弄啊,是那号码那么老长,看得我眼都花了,还得一个个手敲进去……”

“那你和陈少熙又偷偷溜出去上网的事别怪我告诉大哥哦~”

“别!哥!!我这就去!!!”

大概过了两分钟,隔壁二号房又传来嚎叫。

“王一珩!哥们的4090是让你上电子税务局用的吗!?”

交代完工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李昊打开电脑,打算发展一下个人爱好。

剪片子还没剪几分钟,手机又响了,是赵一博。

“喂,李昊,你现在能给我开个发票吗?”

“这次是干嘛用的?”

“卓沅让我帮他卖了一批生菜。”

在收到了赵一博发来的信息后,李昊反复确认了几遍。

“一博,你们卖了五吨生菜吗???后陡门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产量???”

“你懂的呀昊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知道虚开发票是要进去的!”

“我们干的那些事早都够进去八百回了。”

李昊哽住。

每天跟这些人待在一起真是惊喜不断!

少熙:我想问一下我弟弟突然有喜欢的人了还不愿意告诉我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这章真的写了好久前面是真的有点尬(请大家就当作这种形式尬吧哈哈哈哈哈哈!绝对不是作者能力有问题!是节目设置的问题!溜了溜了

ooc/be!/人物死亡预警!/纯属虚构,请勿上升

2.1w+,一发完

非现背,全是私设

写成流水账了,随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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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出道第八个年头,鹭卓莫名陷入创作瓶颈,他写不出歌了,他把自己关在上海的出租屋,对着四面墙发呆,地上散落着凌乱的旧乐谱和皱巴巴的纸团,他试图从过去的旋律中找回一点点灵感,耐何无用。

他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写不出东西了。

关了自己一个月之后,经纪人怕他在公寓里吊死,带着开锁师傅破门冲了进去,好在鹭卓全须全尾,只是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个人。

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开锁师傅,一个是同公司关系好的后辈,叫王一珩,............

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开锁师傅,一个是同公司关系好的后辈,叫王一珩,出了名的乐天派,可能是被拉过来开导他的。

把开锁师傅打发走,经纪人将客厅厚重的窗帘拉开,细小的灰尘在乍破的光线下起舞,鹭卓眼下的乌青和一脸的胡茬暴露无遗,他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捂着眼睛发出一声闷哼。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但也心疼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想骂又全堵在嗓子眼骂不出口,站在凌乱的废纸堆里唉声叹气,半个小时后,她把王一珩丢下,自己走了。

王一珩不知是否清楚自己的任务,他在鹭卓身旁落座,看着鹭卓颓然的侧脸,挠挠头,“鹭哥,你怎么了?”

鹭卓很喜欢这个弟弟,认识以来多有照拂,在后辈面前坦然自己的江郎才尽好像是件很丢脸的事,但王一珩的眼神实在太清澈无公害,让人难以设防,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写不出歌了。”

“要不出去散散心吧,没有灵感就出去找,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的话,旋律也不会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王一珩咬着拇指坑坑洼洼的指甲,认真地给出建议。

鹭卓觉得王一珩是知道自己的任务的,毕竟这个建议太官方了,甚至有可能是从哪个网页上摘抄下来,人一遇到难题,最常见的解决方案不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么。

他可以容许自己在房子里烂成一团,却接受不了自己给别人带来困扰,于是顺着王一珩的话点点头,说自己会找机会出去逛逛的。

不过王一珩并没有就此终结话题,“要不去我老家吧,我老家风景好,每次我写不出歌的时候就会看我老家的照片,看着就能写出来了,百试百灵。”

鹭卓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一珩已经掏出手机打开购票软件选好起点和目的地,干脆利索地买好两张机票,他震惊得瞪大眼,喊出的话差点破音,“弟弟,原来你没在客套啊?”

怎么完全不按成人世界的社交套路来啊?

02

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颠簸了百里地,盘山公路上了山又下了山,鹭卓肺里的空气被挤压,胃里的残渣碎屑翻腾似海啸,身边的王一珩倒是精神得很,好像这条路已经走过了上千上万次。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巴终于停在村口,鹭卓晕车晕得脚软,踩在地面上时好像踩在棉花上,被王一珩带着,走到路边等着的男青年面前,青年戴着黑框眼镜,遮住大半眉眼,看着学究斯文,却掩盖不住出色的面容,王一珩一蹦三丈高,窜天猴似地跳到青年身上,“一博哥!我回来了!”

礼貌交换过姓名以后,王一珩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赵一博拉着王一珩的行李和鹭卓并肩走着,简单交代了一些家里和村子的情况。

“我是一珩堂哥,现在家里住的只有我和他另一个哥,叫卓沅,你待会就能见到了。”

“前几年,附近几座深山计划开发景区,村里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不过后来老板卷款跑路,景区开发到一半开发不下去,就荒在那了。”

山路难走,拉着行李的两个人走得慢,鹭卓自来熟,也不拘着,“那你们一直住在这么?就两个人?”

王一珩听到鹭卓的问题,率先回头喊道:“一博哥是大学生村官,牛得一批!”说着还冲着这边比大拇指。

赵一博见他那样就操心,“走路看路,平地都能摔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待会别在这摔豁两颗牙,卓沅笑话死你。”

又走了半个小时,一行人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跨过木门槛,另一名青年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白瓷碗上盛着红彤彤的猪蹄,听着响抬头看过来,圆润的脸看起来年纪不大,厚重的刘海盖在额头上,更显得稚气未脱。

“回来了?刚好能吃饭。”

“原名叫路卓豪,出道的时候改成鹭卓了,不过怎么叫都成,随意。”鹭卓被那碗猪蹄辣得说话都不太流利,端起旁边的茶水灌了一口,才勉强把不长的一句话说完。

鹭卓话多,吃饭全过程氛围都热着,不像顿家常饭,倒像几年不见的老友攒的局。

饭间,王一珩又说了很多在公司那会发生的趣事,说全公司鹭卓和自己关系最好,因为鹭卓脾气好不爱生气;说鹭卓上台设备总坏,后来演出不得不总备着PlanB;还说鹭卓估计要在村子里待一段日子,找找写歌的灵感。

卓沅咬着筷子尖认认真真听,听到好玩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正要去夹自己做的猪蹄,旁边坐着的赵一博眼疾手快地打落他的筷子,“少吃点。”

旁边的鹭卓注意到赵一博的动作,想要夹菜的动作停下,有点进退两难。

该不会是在点自己吃得多吧?

赵一博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他生着病,医生不让吃太多辛辣油腻的,不管不行。”

吃饱喝足,赵一博带着王一珩去收拾房间,鹭卓在院子里转悠两圈,看到卓沅准备洗碗,于是也凑过去,心里想的是,吃了人家做的饭,没理由光是看着人家忙活吧。

洗碗池建在廊边,两个男人站着挤,卓沅将刷过的碗给他过水,干了一会后觉得实在施展不开,于是开口,“要不……”

“没事,总不能让你做饭的人一个人洗碗吧。”鹭卓以为他是要客气,打断他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

卓沅笑了笑,脸颊肉鼓起像热乎乎的包子,“我是想说要不你洗?”

鹭卓一愣,也没曾想原来一家子都不爱瞎客套,也笑起来,“也行,你放下吧,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话是这么说,碗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洗完的,卓沅扯过挂在檐下的毛巾递给鹭卓擦手,“一珩在上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他皮,多亏你们照料着他。”

明明自己还是小孩样,却在替弟弟答谢旁人的照顾,鹭卓没仗着年长逞大哥,打着哈哈,只说王一珩自己也很懂事,并不正儿八经承他的谢。

晚上睡觉时,鹭卓回到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房间不大,看着很有年代感的旧木床占据了角落的一大片区域,上面铺着全新的四件套,靠近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木桌,上面用破瓷碗装着土种了几簇太阳花,或许是白天晒多太阳长得好,碗里不够它长,枝条蔓延开来长大了窗沿上,鹭卓推开木窗。

天色太晚,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风簌簌吹过山林的声音,传来回响。

03

第二天鹭卓醒时只有赵一博起了,他要去村委忙,又说卓沅平时爱赖床,起得迟,能别吵醒就别吵醒他。

他不吃早餐么?鹭卓问。

赵一博一只脚已经迈出院门,听见他这么说,停顿一秒,“你可以试着叫他,不过他起床气大,王一珩都不敢招惹就是了。”

尽管赵一博这么说,鹭卓思索一番还是敲响卓沅房门,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后,试探着问他要不要起床吃早餐。

乡下的房子不隔音,鹭卓听见里面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半响才传来一句稍等。

鹭卓没领会他的稍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自己站在这里等着他,索性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出来,几分钟后,传出趿拉拖鞋的声响,然后就是倒水和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又一会,吃完药的卓沅拉开门,被杵在门口的男人吓一跳。

“你站这干嘛?”

“不是你让我稍等么?”

卓沅无语,但没法和客人较劲,压着起床气转移话题,“不是说吃早餐么?”

早餐是清汤面和包子,两个人吃到一半,王一珩从房间里像阵小旋风似的往院门冲,卓沅敲敲碗壁叫住他,“王一珩,吃早餐。”

王一珩回头从桌上顺走两个包子,又冲出了家,嘴里说着自己要去找何浩楠去,鹭卓问起何浩楠是谁,卓沅便把何浩楠的情况说了。

何浩楠和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家就在隔壁,他们家在村里家境最好,也是十里八乡最早搬出去的那户人家,偏偏到何浩楠这代巴巴往回跑,定居村里的年轻人如卓沅如赵一博,要么有自己的无可奈何,要么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只有他,为了追赵一博才回的村里。

鹭卓咋舌,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兄弟竖了个大拇指,感叹一句好伟大的爱情。

“还不如说他脑子进水。”卓沅无情吐槽。

吃完早餐,鹭卓又想起昨天进村路上未完的话题,王一珩虽然与他关系不错,却极少提起家里的情况,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自己的后辈,“我听一珩说一博是村官?”

“对。”

卓沅从堂屋搬出两张木凳,示意鹭卓随便坐,自己又到厨房里抱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什,最上面摆着几个硕大的梨子,先是递给鹭卓一个,问他要不要吃,已经洗干净了。

鹭卓接过啃了一口,秋天的梨子正是应季,个大汁甜,他边吃梨,边接着问卓沅又怎么会想到留在村里,卓沅毫不避讳,大咧咧地坦然道:“生病了,这里空气好,事也少,回来养病。”

昨天赵一博也说过卓沅生着病,鹭卓怕再问下去冒犯,诚挚地祝他一句早日康复,随后把话题扯了过去。

卓沅手里的梨子是要做秋梨膏,看着很大阵仗,要用梨子,川贝,老姜,罗汉果,百合,红枣,金银花,薄荷,蜂蜜等等几十味原料,反反复复煎上十个小时,复杂到鹭卓看了一半不禁问道这玩意就不能买现成的么?

“外面买的味道不一样,王一珩喜欢喝这个。”

鹭卓这才想起来王一珩往年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收到一小罐的秋梨膏,问他是不是每年都给王一珩做。

粘稠的秋梨膏在小铁锅里翻滚出绵密的小泡,卓沅告诉他,后山有颗梨树,秋天村里人都会去那里摘梨子,以前都是王一珩奶奶摘了梨子给他们做,后来王一珩奶奶去世了,他才学着怎么做的。

最后卓沅将煮好的秋梨膏盛出搁在檐下的石桌上晾凉,鹭卓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从天井处往外看,太阳近乎没有踪影,余留的残晖映得天空加上一层粉紫色的滤镜,偶见几颗星子。

卓沅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将秋梨膏兑好水推到他面前,嘴里笑着说自己刚回来的时候也不习惯。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跳舞的,有时候开课教别人跳。”

“是么,想象不到你做老师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你看起来都还像个没长大的学生。”

“嚯,我上课很凶的,你这种,我一天能凶哭好几个。”

或许是这两天处下来熟了点,两人的话语间都熟稔不少。

“那好啊,以后回上海我去上你的课,看看你有多凶。”

鹭卓极好地掌握着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技巧,知道怎么顺着别人的话往下接,不过是来回拉扯,再许下一个遥遥无期的约定。

没想到卓沅顿了一下才开口道:“现在不跳了。”

一贯没出过错的世故圆滑突然不管用了,像是ABCD选项被人选出来个E,鹭卓愣了两秒,才干巴巴地说了句,“这样啊。”

卓沅不是故意顶他话,找补地用手里的杯子碰了下鹭卓摆在桌上的茶杯,咣当一声脆响,“不过上海的确是个好城市。”

鹭卓笑,也握起杯子反碰回去,“这里才是个好地方。”

04

由于赵一博要在村委忙,王一珩天天跑去何浩楠家打游戏,算下来,每天和鹭卓待在一起最久的居然是卓沅,卓沅每天都会给自己找事干,今天是给院子后面的小菜地除草,鹭卓一起蹲在地里,笨拙地学着卓沅的手法挥舞手上的镰刀。

两个人干到中午的时候,院子前头传来轰隆隆三轮车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站起来绕着院子走到门口,走到一半时,清亮又有点黏糊的男声响起,“卓沅!张钥沅!在家嘛?”

卓沅和鹭卓从围墙那头窜出来,卓沅让他别喊,“干嘛?”

鹭卓则在一边自己犯嘀咕,张钥沅?这人怎么还有两个名字?

和何浩楠一起的还有王一珩,王一珩从三轮车上跳下来,露出车斗里的东西,是一面大大的全身镜,四条边和四个角用厚实的花被子裹住,又缠上了几层透明胶带,要不这山路,非得颠碎,“哥,你看!”

“买镜子干嘛?”卓沅将手上的手套摘下,随手交到鹭卓手里,上前绕着三轮车走一圈,“你们俩吃饱了没事干?”

“赵一博交代的。”

何浩楠和王一珩将镜子卸下来,搬到院子里,卓沅看着颇为碍事的庞然大物很头疼,“我不要,家里没地方放,他要你就搬到村委去,村委一楼的墙上不是空着么,你让他挂那。”

何浩楠环视一圈,指着靠近院门的那面墙,“挂那不就行。”

见他听不懂人话,卓沅啧了一声就要呛他,何浩楠熟练地两手一摊,“我不管啊,赵一博说要的,我没办好他回头又得叨叨我,搬都搬过来了,就装上呗。”

王一珩见卓沅沉默,举手发言,“哥!装上呗,我用得着。”

“你用来干嘛?”

王一珩支吾,“用来……欣赏自己的帅脸?”

“……”

没一个省心的。

“可能因为我糊。”鹭卓不在意地自嘲。

“你的歌可不糊,我经常看到你的歌上热搜呢。”装好镜子,何浩楠拍了张照给赵一博发过去,证明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很快那边就回了个竖起大拇指的emoji来。

鹭卓回答他,就是因为自己写不出歌了才出来散心的,何浩楠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创作遇到瓶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晚上睡觉前,鹭卓去厨房倒水,恰好听到堂屋传来赵一博和卓沅的交谈声。

秋天了,外面风卷起来穿过山林河溪,打在叶子树干上,心静的人听着安逸,心乱的人听着焦躁,不过鹭卓没把注意力分在这阵风上,抿着唇听堂屋的人讲话,又心虚地不想让自己太像偷听,倒水喝水的动作刻意慢下来,显得自己是有事干。

“没有必要,一博。”

卓沅的声音轻得一阵秋风就能吹散,赵一博倔着股劲似的,声线绷得死死,“有必要,你又不是这辈子不跳了。”

“不跳舞,我还有别的事可以干,我都在这待两年了,不照样好好的么?”卓沅笑了一声,语气间显露一种不知真假的平和,又更接近一种刻意的漠视,漠视自己的不甘,“我没那么放不下。”

赵一博没被他带着走,说你没那么放不下,那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你明明就是……

他哽了一下,后面的话难以为继,缓了好久才接着说,“医生说,只是不能剧烈运动,没让你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两年前那次之后你就没跳过舞,为什么啊卓沅?”

他越说眼眶越红,卓沅不想他那么难过,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妥协地说知道了,那面镜子就放在那,我不动。

交谈声渐息,那阵秋风绕过堂屋的卓沅和赵一博,又拂过廊边黑暗下藏着的鹭卓,吹出天井,吹向了远处的山林。

05

那天晚上之后,卓沅生病这事在鹭卓心里埋了颗种子,不问憋死自己,问又太过越界,两股声音在心里来回拉扯,大半个月也没拉扯出个结果。

卓沅一大早又见鹭卓盯着自己发呆,停下清扫院子的动作,下巴撑在笤帚杆上疑惑打量他,“你很无聊?要不要让王一珩和何浩楠带你去镇上转转?”

平时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卓沅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适应他的聒噪,这会奇迹般沉默寡言,还怪不习惯的。

鹭卓回过神,“没有啊,不无聊。”

“你那琴放了快一个月了。”卓沅下巴往他房间里挑了挑,“都快积灰了,不拿出来弹么?”

鹭卓回头看了眼房间角落的电子琴,苦笑地摇摇头,“我不就弹不出来才来的这里么?”

不摸琴的时候还不会想起这茬,一旦摸着了,那些在上海出租屋昏暗无光的日子就会浮现在眼前。

对着乐谱和琴键脑子一片空白的焦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敢睡觉,渴望枯竭的泉眼能在深夜这个对于所有创作者来说,最容易灵感迸发的时刻,冒出一股甘甜的泉水,拯救他这个在沙漠中要渴死的囚徒。

以前的热爱,成了他现在最不敢去碰的尖刀。

“新的弹不出来,弹旧的呢?”卓沅重新扬起笤帚,倒退着清扫院子里的浮尘,最后一句近乎喃喃自语,“能弹就不要放弃啊。”

心脏好似被尖锐的物体戳了下,鹭卓不自觉抬头看向墙上那面镜子,那么容易蒙尘的镜面却光亮如初,因为卓沅总是擦拭它,偶然路过时也会驻足停顿,愣神好久。

他们两个都在自己原本行走的那条路上停了下来,好像都有不得已的缘由,鹭卓知道自己的原因,却不知道卓沅的。

卓沅,你为什么不跳舞了呢?为什么把自己困在这里呢?为什么明明那么爱笑,却又那么哀伤呢?

见没人接自己话,卓沅抬眼看过去,得,又发呆,他无奈地打个响指,把鹭卓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别发呆了,待会带你去个地方。”

卓沅说的那个地方是村子的后山,出门前他让鹭卓拿上小竹篓,说有种野菜只有后山才有,顺道摘一点回来,晚饭炒着吃。

后山和村子还隔着一座山谷,山谷中流淌着汩汩溪流,前面半段路难走,过了石桥,又沿着溪边走上10分钟,山体上凭空出现一段栈道,卓沅说这是前几年景区开发留下来的,就开发到这,开发商就跑路了。

山石离头顶极近,两个人要弯着腰才能穿过,山间水汽大,前几天又下了场秋雨,栈道路滑,鹭卓没留意差点摔倒,卓沅眼疾手快撑住他的胳膊,“慢点,这里很滑。”

鹭卓站稳身形才发现卓沅没放开他,抓住胳膊的手滑到手腕,像是要拉着他走,怕他再摔。

他下意识将手一翻,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了自己抓住卓沅的手,卓沅回头疑惑地看向他,他扬起一个笑耍赖地说还是我牵着你吧。

卓沅没说什么,任他牵着,自己在前面带着路往山林更深处走。

整座山间只有两个人,他们便和这座山这片林融为一体,他们的呼吸成了山的呼吸,他们的影子成了山的影子,连脚步声仿佛都成了山里有节律的心跳。

鹭卓没在意这段路走了多久,或远或近,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停在了一棵梨树底下。

卓沅低头看着还抓着自己的手,挑了挑眉,鹭卓仓皇松开,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你说的那颗梨树么?”

“嗯。”

梨子快过季了,过熟的果子掉到地上,烂透在土里,卓沅将手里的小锹和竹篓递给鹭卓,自己熟练地攀到梨树枝上,山间的风涌进他的外套里,猎猎作响,灵动得像这山间土生土长的精怪,鹭卓在树下仰头看他,他跨坐在枝桠上,伸手去够枝头上剩得不多的果子,头上的草帽不小心掉下树,他怕草帽被小溪冲走,惊呼一声,嗓音明明是软的,这么喊着听起来又脆生生的,“欸,路卓豪。”

欸,路卓豪。

鹭卓把草帽抓在手心里的时候,还是因为简单的四个字心里颤了颤。

06

卓沅见草帽没事,放心大胆地从树枝上站起来,终于摘下两个梨子,又一跃跳下树来,跑到溪边洗干净果子,递给鹭卓一个,自己也抱着一个开始啃,含糊不清地说:“别和赵一博说我今天爬梨树了。”

鹭卓问为什么。

卓沅几口啃完一个梨,“我小时候从上面掉下来过,他有阴影。”

野菜生长的地方还要再往深处走,吃完梨,卓沅抬头看了一眼,原先还晴朗的天在他们进山的路上聚拢起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起一场雨来,“待会要下雨了。”

话才说了一半,天上就砸下几颗豆大的雨珠,鹭卓哭笑不得,“真灵,你是活体天气预报吧。”

卓沅笑皱一张脸,说对,我还看得出半个小时就能停。

半个小时的雨也是要躲的,好在旁边有个山洞,可以容纳两个人,他们趁雨大起来之前躲进去,十分钟后,山洞外被瓢泼的雨幕笼罩,连续下了二十分钟才慢慢变小。

洞口外积起一洼雨水,整座山林被容纳其中,世界倒转倾覆,像是一万座山林的影子。

丽珍就是王一珩奶奶,卓沅有时候管她叫奶奶,大多数时候喊她丽珍,被同村其他老太太听见,说他不懂事,说他是捡来的,要知道感恩,丽珍常与人为善,唯独在这件事上生气,她会急切地推搡着她们不让她们乱说,转过头又摸卓沅的脑袋,让他怎么叫都行。

鹭卓愣了,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卓沅?”

“啊?”卓沅应了一声,看他这副慌乱的样子,笑嘻嘻地安抚他,“诶呦,没事,全村都知道的,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棵老梨树已经好几十年了,二十多年前村子里还都是人,春天时,多的是人来瞧梨花,到了秋天,乌泱泱又都是来摘果子的村民,可是张钥沅被丢在这时是六月的夏天,没有花,没有果,小溪涓涓地流,山谷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烟,他就注定只会被来这里捡小梨的丽珍发现。

“丽珍觉得没长熟的梨掉在地上浪费了可惜,结果之后就时常来看,掉的就捡起来带回家做罐头,没熟的梨做出来的罐头比熟的好吃,酸甜的,也不涩。”

丽珍是这个村子里最爱这颗梨树的人,捡个梨子,捡个孩子,张钥沅是梨树送给她的礼物,她当这棵梨树是有灵的。不过现在村里没什么人,梨子吃不完,要是她现在还在,看到这么多梨烂在地里,估计要冒泪花了。

两个人蹲在一场雨外,扯闲天般讲起往事,鹭卓听他情绪还好,试探性地问:“张钥沅是你原来的名字?”

卓沅点头,张钥沅这三个字写在小纸条上掖在他的小衣服里,丽珍识字,知道这是他的名字,就没再另取,鹭卓又问他,那为什么又改成卓沅了呢?

“小时候生了场病,治好之后丽珍给取的。”

可能是想把多病多灾的张钥沅留在过去,换一个平安健康的卓沅好好长大吧。想到这卓沅勾起嘴角低笑,笑着笑着鼻子又有点酸,悄悄地埋在臂弯里蹭了蹭,没让鹭卓发现。小老太太这么个小愿望,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鹭卓注视着他露在臂弯外的半张脸,心脏那片柔软的地方有点什么破土发芽,长成大树,结出青色的果子,如果摘下来尝一口,或许是还没成熟的夏梨。

一颗像秋梨那样甜的夏梨。

“山里没信号。”卓沅提起竹篓里的野菜晃了晃,笑得和一颗熟透的梨子一样甜,“把王一珩叫回来,今晚吃凉拌野菜。”

07

那场雨好像把鹭卓一些创作的头绪浇了出来,他闷头在房间里写了几天歌,但那些旋律像是拖着长尾划过的流星,抓不住摸不着,下一秒便无影无踪。

关了自己七天,这天一大早,院子外又传来三轮车的轰隆声,他颓然推开房门,何浩楠正往院子里搬着两大筐柿子,王一珩迫不及待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用衣摆随意擦了擦,递到卓沅嘴边,“哥,你吃么?”

卓沅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德性,如他所愿给出他要的答案,“不吃,你吃。”

他又挨个问了赵一博和鹭卓,都说不吃后,才把柿子塞自己嘴里,何浩楠勒着他的脖子佯装生气,“就问他们不问我是吧?王一珩你是不是欠揍?”

王一珩就喜欢招惹何浩楠,两个人从院子头闹到院子尾,鹭卓躲着他们走到卓沅面前,帮着他一起给柿子削皮,“拿这么多柿子干嘛?”

“做柿子饼,今天霜降,现在做,等到大雪就能吃了。”

鹭卓感叹说你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动手做,卓沅咯咯地笑,说是不找点事干,日子过得无聊,人活着总要找点盼头,霜降做的柿子饼,就是大雪的盼头。

赵一博被王一珩何浩楠两个人烦得要死,略显清冷的三白眼一翻,“现在不干活的人等做好了不许吃,王一珩你到时候别求我。”他说话还是管用的,两分钟后,打闹的两个人终于安分,五个人整整齐齐围着两筐柿子削皮。

王一珩停不住嘴,问鹭卓:“怎么样哥?写歌有灵感么?”

鹭卓耸肩摇头,没呢。

五个人一起干活就是快,没半个小时两筐柿子就要见底了,一直重复一个动作会让人专注力降低,卓沅在削最后一个时,刀锋划破拇指,鲜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果肉。卓沅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鹭卓先腾地一下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刀,握着他的左手腕,急切地问道医药箱在哪?

这刀划得深,几乎剐下一小块皮肉,血止不住地往外涌,另外三个人也吓一跳,赵一博指了指堂屋,打算跑去把医药箱抱出来。

鹭卓等不及他一去一回,一只手揽着卓沅往堂屋里走,卓沅看着三个人一脸担忧,一边被带着走一边安抚,“不至于哈,就划了一刀,你们继续弄,我包扎一下就好。”

堂屋门后有个小木柜,卓沅半举着手,血顺着指尖一直蔓延至手腕,他指挥鹭卓把医药箱翻出来,又找出酒精和纱布绷带。鹭卓拿酒精帮他消毒,受伤时都没喊疼的卓沅在酒精碰到创口的瞬间涌出生理眼泪,连心脏跳动都疼得一抽一抽的,他委屈地瘪嘴,“路卓豪,疼啊。”

“疼也得消毒啊。”鹭卓空出一只手,将他的头往自己肩膀按,妄图通过遮住他的眼睛让痛感削弱,“别看,忍一会。”

堂屋的门半掩着,外面三个人忙着手上的事,也许会担忧地往屋内张望,不过碍于视野被挡住,什么都不会看见,光被半扇门阻隔,将地板分成黑白分明的两个区域,两个人站在暗处,卓沅几乎被鹭卓抱在怀里。

他好像太久没哭过了,一开始是生理上的失控,眼泪流着流着又变成了心理上的崩溃,他默默地哭,泪水全流到鹭卓的卫衣上,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两个字,疼啊,疼啊。

鹭卓心头大恸,他好像猜到卓沅并不是为了手上的伤口而哭,等包扎完伤口,他揉了揉卓沅毛绒绒的后脑,引导着他抬头看自己,嗓音微哑地问他,“哪里疼啊?”

卓沅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仰着头流泪,泪珠划过脸砸在地上,洇成黑色的花朵,鹭卓着魔般用指尖蹭开泪痕。

为什么舍弃热爱?

为什么自当囚徒?

为什么宁愿哀伤?

鹭卓还是没有答案,他和卓沅顶多算泛泛之交,答案和交代没有意义。

但当下有意义。

他低下头,吻住卓沅湿润的唇,卓沅忘了流泪,泛红的眼微微睁大,片刻后又松懈下来,眼神软成一片湖泊,还吻回去,摩挲的唇瓣短暂作为两个人的灵魂接口,无需多言,就能感受彼此颤栗的身心。

08

霜降时处理好的柿子,整齐排列在簸箕上,晾晒了一个多月,小雪那天,收拢起来和晒干的柿子皮一起封进缸里又捂了半个月的霜,开缸前,山里下了一场雪,房檐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茫茫的,王一珩大早上架着梯子利落往上爬,坐在屋顶上将雪握成一个球,挑着路过院子的冤大头往下砸。

卓沅被砸得咬紧后槽牙,埋在棉服里的半张脸鼓起像个球,扬着声音问他是不是想死。

王一珩耷拉在檐边的腿晃晃悠悠,“上来打雪仗啊哥!”

卓沅作势要往那边走,赵一博拿着保温杯靠在柱子上喝茶暖身,眼看卓沅要和王一珩决一死战,提醒道:“不可以。”

又拧过头训王一珩,“王一珩,你能不能别招你哥!”

卓沅停在原地,双手揣在一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蔫巴巴地回一句知道了。

王一珩则像犯了错的孩子,抿着唇想翻身从梯子上下来,刚动起来,一个雪球从天而降,正好砸他身上,回头看去,罪魁祸首正咧着牙冲他得瑟地笑。

鹭卓威慑性地挑挑眉,“你砸的你哥是不是?”

现下有了帮凶,指哪打哪,卓沅乐得看热闹,躲在一边幸灾乐祸,“路卓豪,砸个大的,砸大力点!”

王一珩在屋顶上没有躲闪空间,被鹭卓一砸一个准,玩到最后全身都是雪,灌到衣领里冷得打颤,只能求饶说不玩了不玩了。

鹭卓团起最后一个雪球,递给卓沅问他要不要复仇,卓沅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旁边的赵一博,赵一博闷一口茶,转头回堂屋去了,只留下一句不要往上爬。

卓沅欢天喜地地把雪球接过来,瞄准活靶子掷过去,王一珩被劈头盖脸的雪团砸懵了,欲哭无泪地彻底宣布投降。

补偿就是多吃了两个柿子饼。

冬天来了之后,鹭卓写歌的思路比原来顺畅了一点,虽然还是挤牙膏似的每次都只有一小段旋律往外冒,不过好歹不用再闷在房里煎熬,琴也搬到了院子里。

写着写着又跨过了元旦,山里的冬天比别处的要冷,卓沅越发不爱动弹,鹭卓弹琴的时候,他就窝在旁边的摇椅上发呆,这会鹭卓正在乐谱上写写画画,好似不满意,又划开刚才写好的谱子,重新下笔。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在纸页滑动的沙沙声。

王一珩又不知道和何浩楠到哪里野去了,接近年关,赵一博在村委也有忙得脚不沾地。

都有自己的事要干,卓沅觉得有点无聊,他摇啊晃啊,透过天井看向远处的群山,问起鹭卓要不要回家过年。鹭卓从乐谱中抬起头,摇摇头说不回去,爸妈过年去旅游,家里没人。

卓沅嘴角露出点笑,心情愉悦,怕鹭卓发现,站起来背着手绕院子踱步,嘀嘀咕咕地说好冷啊。

鹭卓点头,眉毛蹙着表示赞同,“嗯,的确很冷,要不要穿多一件衣服?”

卓沅摆摆手说不用,又转两圈之后,重复了一句好冷啊。

“真的不多穿一件么?”

卓沅还是摆摆手说不用。

等他感叹第三句好冷啊的时候,鹭卓已经低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将外套撑开,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怎么办呢?”

卓沅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抱住他,“那就只能这么办了。”

大雪纷飞,冬风呼啸,两个人在天地间拥抱着取暖,敞亮亮的天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此刻,尘世里再也没有比这个小院子更好的地方。

09

除夕前,何浩楠回了趟上海,王一珩也回了趟省城的家,原本鹭卓以为他们是要回去陪爸妈过年,没想到除夕那天早上又一起回来了。

他们对于王一珩想留在老家过年这件事更没有阻拦,一家人提前吃过团圆饭就把王一珩打发回来了。

王一珩迫不及待将几个大红包掏出来,说是爸妈给大家准备的,何浩楠骂他傻,说红包要吃完年夜饭才能给,王一珩惊慌地啊了一声,又把红包装回了口袋里,让大家当作没看见。

连绵几天的大雪终于见停,赵一博将堂屋的方桌搬到院子中央,将袖子挽到肘弯,将写春联用的正丹纸摊开,洋洋洒洒便写好了一副,鹭卓在一旁看了会热闹,问他怎么不回家过年。

“村委走不开,好几年没回去了。”赵一博将春联背面刷上浆糊,递给何浩楠让他去贴。

人还是这么些人,但是院子里看着就是要比往常热闹些,赵一博想起往年的除夕,告诉鹭卓,过去两年,都只有他和卓沅在这过年。

“卓沅……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在这里待了快五个月了,好几次欲言又止的问题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早上何浩楠来的时候拎着个白色的袋子,估计是从上海回来带的,鹭卓随口问了句是什么,何浩楠支支吾吾不回答,最后憋出一句,你去问赵一博吧。

赵一博一怔,“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喉咙里好像含了口摩擦血肉的沙砾,每说一个字都会痛不欲生,“心脏病,是么?”

有了这个嗯,接下来的一切就容易说出口了。

心脏病是天生的,卓沅被丢在那棵梨树下的时候,就是带着病根的,小老太太不知道,见娃娃全身上下齐齐整整,没有残疾缺陷,以为是健全的孩子。

那时候王一珩的父亲并不同意自己的母亲养这个孩子,但丽珍坚持,说孩子长大了也不管你叫爸,那是她自己的孙子,不是谁的儿子,不需要他来同意。

最后拗不过她,卓沅在这个家留了下来。

三岁之前都健健康康,捡回来的第四个年头出了事,那会村子里孩童多,一大群小孩成天招猫逗狗地疯玩,后山的梨树并不像现在这么高,小孩贪吃,爬树摘梨,小时候的卓沅也皮,首当其冲就是他,爬到高处突然摔下来,大人们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憋紫了。

一开始以为是失足摔到了内脏,送到村卫生室急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医生摆摆手说治不了,让送到镇卫生院去,从镇卫生院,到市医院,到省城医院,一家家医院一个个医生看过去,最后才有了定论,是先天性心脏病。

一生没有愁容的丽珍第一次在医院的长椅上抹眼泪。

原来那年夏天在梨树下捡来的梨子,是个坏了芯的夏梨。

卓沅的心脏情况要比常见先心病复杂得多,治病放在现在都是件耗家底的事,更何况二十年前先心病的治疗技术并不发达,没人知道这事会不会拖垮这一家人。那年王一珩父亲刚结婚,王一珩母亲正怀着王一珩,丽珍和夫妻俩外加未成型的王一珩,四个人在医院里一拍板:得治啊。

咬着牙卯着劲下了决定,前前后后做了好几次手术,最后一次手术那天,王一珩母亲紧张得破了羊水,当场被护士搀着进产房。新生命降临的同时,另一个生命在等待着被宣判。几天后,丽珍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到卓沅床边,卓沅艰难抬手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卓沅也恢复得很好。那天以后,如果幸运的话,卓沅会拥有正常的一生。

卓沅长到十四岁时,村里回来了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小时候卓沅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后来听说去了上海,就没再见过,这次回来是家里长辈生病,要在身边照顾。卓沅跑去他家缠着他问上海有什么,他和卓沅说起高楼大厦和纸醉金迷,浩渺的黄浦江,陆家嘴二十四小时不灭的霓虹灯,他还教卓沅跳舞。

那棵老梨树几乎占据了卓沅的前十四年所有人生,以前大人还怕孩子们被村子里的溪流冲走,现在卓沅踩进去,溪水却只能淌过他的小腿。被丢在梨树下的弃婴长大了,庇护他成长的山间一隅,成了困住他高飞的樊笼。

上海的生活很难熬,肆意张扬的十五岁只需要做决定,剩下的苦和代价都交给了后来的自己,好在卓沅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多苦他都能扛过去。

除非命运要横生悲剧。

偏偏命运要横生悲剧。

卓沅离开家的第三年,也就是他成年那年,丽珍在镇上遇到车祸,他收到消息赶回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丽珍平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蒙上白布,王一珩的父亲站在一旁,神色悲痛,手里抓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兜,是丽珍最常用的那个。

里面装着川贝,罗汉果,百合,红枣……她和王一珩父亲说好了过几天要去上海看卓沅,家里熬秋梨膏的材料没有了,她得去镇上买点。

你看,他有的本来就不多,一样一样,还是要被夺走。

哭过痛过,处理完后事,卓沅又回到了上海。

人一生这么长,故事到了这里好像只是个插曲,或者说任何一件事放在生命的维度上都只是个插曲,除非不活了,不过了,不然哪怕磕磕绊绊,走得慢些,走得痛些,都得走下去。

二十一岁那年,卓沅参加了一场跳舞比赛,从几百个人的海选赛,熬到几十个人的晋级赛,最后,决赛前一晚因为过度训练,心脏病复发,再次晕倒在舞房里。

幸运。

卓沅天生和这两个字犯冲似的。

上天总让他幸福,又不让他幸福得太彻底,让他不幸,又不至于让他被逼得活不下去,如果他想抱怨一句命运不公,命运便会回赠他一句:世人常如此。

庸庸凡人,谁不是这么被裹挟着活。

10

鹭卓听到这里时,心里像落了场雪,白茫茫一片,整个人身处雪窖冰天,他茫然地看向正在厨房忙活的卓沅,王一珩和何浩楠在他身边打下手,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疯话气着他,正叉着腰一个个数落过去。

赵一博和他看同一个方向,想笑却率先流下泪来,和他臣服于情绪的身体反应不同,语气依旧是冷静克制的,他说我有时候想,卓沅能在这座小院子里过这种看起来不会有任何意外,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就很好了。

丽珍去世以后,除了操办后事,卓沅没有再回过村里,连看望王一珩父母也只到省城他们家里去,没有人住的院子恍如死去,逐步朽败,这里几乎封存了所有卓沅十五岁以前和丽珍的回忆,也连带着落锁。

卓沅刚回来的第一年沉闷得像潭死水,偶尔焦躁得又像困厄的小兽,就算后来慢慢找回了在村里生活的习惯,也没有找回从前的自己。

冬天天黑得快,年夜饭上桌时钟表刚过六点,桌子小,坐五个人有点挤,每个人都挨得紧紧的,王一珩左右摇摆地撞身边的两个哥哥,卓沅被他闹得烦了,将椅子搬得靠近鹭卓多一点,两个人胳膊重叠,尤显亲密。

吃过年夜饭,大家围在院子聊闲天,鹭卓不经意碰到卓沅的手,冷冰冰的,于是牵起他的手搓了搓,搓暖以后塞进自己口袋里,没有松开。两个人的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相牵,鹭卓体感温度偏高,和他挨得近,卓沅浑身也慢慢暖和起来,他轻声问鹭卓,他的歌写得怎么样了。

鹭卓坦然说,曲已经差不多,词还没着落呢。

你弹给我听听呗。

卓沅的声音是软的,好似在亲昵地说着情话,鹭卓就想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他,也不想拒绝他,坐到电子琴前,十指跳跃,这几个月反复挣扎才写出的曲调流畅地填满整个院子,他嘴里哼着一些听不清的混乱字眼,暂时充当歌词。

鹭卓就弹了一首,王一珩便接替他的位置,这个点家家户户放起烟花,卓沅看着外面天空炸开的短暂焰火,问鹭卓,你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盲目,鹭卓默然良久,才字句清晰地说,也可以不回去。

待在村子里也可以做歌,他可以把专业的设备搬来这里,减少录节目和演出的次数,逐步转型为幕后,只要有音乐,能不能在人前唱歌,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卓沅笑了笑,烟花映在眼里特别亮,“在我这蹭房子住啊?”

等到开春,鹭卓来村子里就半年了。

这半年里,牵手,拥抱,接吻,亲密得与这世界任何一对爱侣并无不同,却不谈爱,不谈未来,卓沅仿佛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江湖侠侣快意恩仇历尽千帆,结局时找一个杳无人烟的荒村过日子。

过日子,多美好的一个词。

他几乎没有任何一刻去计较过亲生父母为什么将他丢弃,所以也就没有仇,而他的恩因为一罐秋梨膏长眠于这片土地,音容不见。

他也想好好地过日子。

如果可以长长久久这样下去就好了。

卓沅这么想着,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太贪心。

好多次他看着鹭卓的眼睛,无比悲哀,胸腔里跳到动的这颗心真的是坏了病了,不然怎么明知不该爱人,却又任由自己深陷。

鹭卓握住卓沅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慢慢地收紧,一个冬天下来,卓沅又瘦了不少,身上哪里都是软的,可一按下去就是嶙峋的瘦骨,他亲吻卓沅的手背,声线颤抖地说,可是想陪着你。

卓沅笑得脸鼓起来,将头靠在鹭卓肩上,自私地抛却一切清晰可见的后果,陷落一个自己编织的无边梦境,“一直陪着我么?”

“嗯。”鹭卓用下巴摩挲他的发顶,“病会好起来的,你想留在这里我陪你,你想去别的地方我也陪你。”

卓沅心里有苦有酸,明知道不可能,居然还是咀嚼出一丝对未来的期望,瞬间觉得自己要流下泪来。

外面疯跑的孩子被王一珩的琴声吸引,趴在门框上偷偷张望,赵一博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糖,招招手让他们进来,给每个孩子都塞了点,孩子们拿到糖,欢天喜地往外走,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撞上墙上的镜子。

镜子倾斜而下,支离破碎,孩子们吓坏了,赵一博第一反应先看了他们有没有受伤,检查过他们连皮都没破后,转头看向碎成一地的镜子,沉默下来。

迟来的家长嘴里念着碎碎平安,又连声替孩子们道歉,是真的愧疚大好日子给他们带来麻烦。卓沅看着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反射出无数个人影,像是诡谲的困局,让人无法逃脱,须臾后,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什么。

离他近的鹭卓听清楚了。

他说没关系。

11

雪后初霁,春三月却眼看着比过年前的寒冬还要冷,梨树长出小花苞,又被料峭春寒压得缩回头,鹭卓跟着卓沅去看梨树的时候问树上的花什么时候能开。

卓沅想起从前,他问丽珍梨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果子成熟,丽珍都了然于胸,如今鹭卓这么问他,他拿不准日子,只能说一句快了吧。

三月下旬,新歌的歌词确定下来,碍于条件有限,鹭卓只做了简单的和弦编曲,然后开始频繁往何浩楠家里跑,借何浩楠家里的声卡录制新歌的初期demo。

demo录好那天,鹭卓心情很好,他从何浩楠家往院子走,嘴上哼着歌,考虑着是先把这个版本给卓沅听,还是等发行版出来时再给卓沅听。

院子门半阖着,里面静悄悄没有声音,鹭卓推开门那一瞬间瞳孔微缩,脸也褪尽血色——卓沅倒在院子中央,嘴唇发紫,脚边散落着一个便携药盒,药盒被摔开,白色药片散落一地。

还有一把茼蒿,前一天他和大家说好今晚吃火锅,让大家早点回家。

卓沅在医院里醒来时,暮色四合,只有头顶的微弱灯光,他刚一动,坐在床边的人就弹了起来,卓沅晕了一天一夜,鹭卓陪了一天一夜,刚才熬不住才眯眼打了个盹。

他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鹭卓已经按铃把医生护士叫来,将各项机能数据核对了一遍,医生将手上的病案一盖,抬头和卓沅说:“这次发作的时候没吃上药?”

卓沅看着眼前熟悉的医生,才知道这里是省城医院,这里有他的心脏病治疗档案,昨天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赵一博就和鹭卓商量着把卓沅转到了这里来。鹭卓站在他身边比他听得还仔细,他乖乖点头,“没来得及。”

等医生出去以后,卓沅莫名松了口气,他状若玩笑道:“这个医生很严肃的,我有点怕他。”

等半天每没等来回音,他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人,还没问他怎么了,便被他笼罩下来的身躯覆盖住,颤抖地抱进怀里,声音都带上了点哽咽,“我也怕。”

太怕了,鹭卓这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看在卓沅倒在地上那一刻自己的心情,那种突然喘不上气,心脏被失重感侵蚀,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

卓沅回抱他,顺着他的脊骨一下下往下顺,嘴里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习惯了。

发作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

卓沅的情况要留院观察,第二天,鹭卓回村里收拾卓沅住院要用的东西,医院里剩下赵一博和卓沅,医生来查房时,提起旧事,问你上次在这里住院,已经两年前了是吧?

“快三年了。”手背上打点滴的针孔有点痒,卓沅想挠,被注意到的赵一博打了下手背。

三年前卓沅病情复发,医生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保守治疗但可能活不了几年,要么做手术,手术成功和手术失败的概率各占一半。

“心脏手术风险本来就高,手术并发症也多,你以前做过手术开过刀,心脏情况更复杂,拖得越久,风险就会往上多加一分。”

赵一博听一句脸就白一点,连医生出去都没缓过来,卓沅终于如愿以偿挠了挠自己发痒的手背,抬头和赵一博对视时,惨然一笑,说自己心里又不是没有准备。

鹭卓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围着卓沅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卓沅被他晃得头晕,将他拉住,仰着头亲亲他的嘴角安抚他,“你能不能不要转来转去,我要晕死了。”

“晕?你头晕?”鹭卓慌张地想去按护士铃,卓沅眼疾手快阻止他,从旁边王一珩带的果篮里拿个橘子塞给他,给他找点事干,“你帮我剥个橘子吧,我想吃。”

见他又挂了,卓沅装作无意问起他,鹭卓说是经纪人,在催他交歌呢。

“你新歌写好了?”

“没有,只是初期demo出了,还没来得及编曲。”鹭卓手里剥着橘子,“本来想给你听demo的,但是太粗糙了,还是等全部弄好之后再给你听吧。”

卓沅张嘴将橘子瓣从他手里叼走,没再追问,鹭卓食指抹开他嘴角的汁液,问他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卓沅点头,说要。

12

劝他什么呢?

卓沅声音沙哑,苦笑着问。

“劝他回上海!劝他清醒点!”经纪人声音大了点,想是气急了,哪怕不是免提也充斥着整个病房。

卓沅心跳失律,头晕乎乎的,只能攥紧胸前的病服,听那边恨铁不成钢地发泄。

好不容易都熬过来,有点名气了,现在要放弃台前转做幕后,这么多年追逐梦想追逐了个屁,唱歌唱到脑子烧坏了。

一个为了梦想什么都能放弃的人,一个天生为唱歌而生的人,她想不明白有什么能让他放弃舞台。

最后心软下来,又说自己最近和鹭卓吵了无数架,也拉不下面子好声好气劝他,想让卓沅帮自己这个忙。

卓沅孤零零地坐在病床上,字字句句与他无关,却仿佛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曲起膝盖,企图依靠蜷缩缓和心脏的疼痛,无声地哭得喘不上气,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了个好,自己会劝他。

沉疴痼疾已经足够要命,鹭卓又成了他新生的病灶,让他痛不欲生。

那晚后,卓沅肉眼可见地迅速瘦下来,他穿着宽大的衣服遮住能戳穿皮肉的骨骼,鹭卓那双担忧的眼落在他身上,他就说自己想回家,待在医院没有胃口。

住了没几天,出院那天却恍若隔世,用来蒙骗鹭卓的借口成了真,回到家,卓沅真觉得自己舒坦不少,干涸的泉眼冒出活水般畅快。

卓沅挽起袖子拿起笤帚准备大干一场,鹭卓则帮忙除净院里长出来的杂草,说这杂草几天不见就能长得这么高,住在这的时候也不见除草,怎么没见长过。

闻言,卓沅咯咯地笑,说自己刚回来那年,草长得比他和赵一博都高,两个人除了一晚上,最后累得直接在院子里躺下了。

房子靠人的活气养着,不然是会病会死的。

干到最后,天都黑下来,鹭卓怕卓沅累着,没让他继续干,自己将整个院子收拾干净,转头一看,这人居然真在院中央躺下了。

鹭卓好笑地在他身旁蹲下,问他不嫌脏啊?

卓沅摇头,说这么躺着舒服。

鹭卓陪他一起躺着,两个人的头挨在一起,直直地看着天空高挂的月亮,卓沅刚张口喊了声路卓豪,鹭卓就打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卓沅,不要这么残忍。”

鹭卓转身,面对着卓沅,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滚下来,落在卓沅而后,刺痛着卓沅敏感的神经。

“不要这样对我。”

古人在耳后黥刺,是为昭显其有罪,此刻,卓沅在这场纠缠里成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罪犯,受此酷刑。

他知道这残忍,对两个人都残忍,可是鹭卓不属于这个地方,他有放不下的舞台,有更广阔的天地,这里留不住十五岁的卓沅,也留不住此时的鹭卓。

卓沅无视鹭卓的哀求,一字一句带着无法挽回的决然,“鹭卓,你能写得出歌了,你走吧。”

他说:“我会好好治病,你要好好唱歌,越来越红,你要让我看见你。”

他说:“鹭卓,我生着病呢,不要气我。”

他边说着,鹭卓缄默地将他抱得更紧,想把他嵌进血肉之中,一个不会被命运窥探到的地方,最后卓沅抱住他弯起的腰背,笑容伴随滚下的泪水,说:“你在这,我好不了。”

卓沅知道,没有一句话比这句话更有效了。

最后鹭卓妥协,这场发生在山里,起始于秋天的痴缠,最后在春天划上句点。

鹭卓被名利场折磨得草木皆兵,却从这里积累起再次起航的勇气,而卓沅则全身心接受了上天赐予的命运,抛却不甘,为自己释刑。

很短又很平淡的半年,扎扎实实地发生了很多事。

鹭卓走的那天,把他接进来的赵一博把他送出村口,在此之前,鹭卓绕路去看了后山的老梨树,四月快过去,天气真正暖和起来,梨花压满枝头,有风吹过,花瓣飘零如雪,偶有几朵飘到溪水上,随波而去,打着几个旋,不见踪影。

停在不远处的赵一博看见鹭卓在哭,悲伤到极致,泣不成声,赵一博转身,不忍地红了眼眶。

终究人各有路,花有花的去处,水有水的流向。

13

送走鹭卓,赵一博回到家发现卓沅正坐在院门口的长板凳上出神,彷若遑遑无所依归,下一秒就要消散在天地间,赵一博全程看着他和鹭卓缘起缘灭,作为局外人,都不得不掬一把泪,难以想象卓沅又有多痛彻心扉。

他坐到卓沅身边陪着,一言不发,坐到日落西山时,卓沅才开口说:“一博,我打算做手术了。”

赵一博呼吸一窒,问他为什么,之前不是决定要保守治疗的么?

卓沅摇头,“也没有决定要保守治疗,只是我之前在逃避,该做的决定拖到现在才做。”

那个秋天,鹭卓拉着行李出现在院子时,或许就是命运在催促着他做选择了。

言语无用,两人又沉默下来,山间寂寥无声,赵一博镜框后的眼累积起泪水,片刻后终于失声大哭,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滚落,他在卓沅身旁垂着头,永远理智至上的躯壳轰然崩塌,像个无助的孩子。

再成熟稳重,说到底也没有比卓沅大上几岁。

卓沅伸出手抱他,愧疚地拍他的肩膀,良久之后才带着哭腔地致歉,“一博啊,你辛苦了。”

大学生村官一般只用在基层磨练两年,卓沅回村子养病前,赵一博就已经呆满一年,本来前年就能走了,赵一博前途无量,卓沅知道他留下来是因为自己。

除了丽珍和鹭卓,他也欠着赵一博的。

卓沅反复地说对不起,反复地说真的抱歉了。

是我把你困在这里太久了。

说完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在心,已经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了。

卓沅又看向旁边涕泪横流的王一珩,和他刚出生时,丽珍把他带到自己的病床边那样,艰难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才倏然惊觉那年的婴儿已经长大成已经能独挡风雨的小大人,“你哥我一直不太顺,如果要说唯一一件真正彻底快乐满足的事,就是做了你哥,珩珩,不管路怎么走,都要开心,哥只想你开心。”

开胸手术采取注射麻醉,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动周身,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卓沅看着头顶的手术灯,流下两行泪。

他想起许久不见的丽珍坐在院子里做活,想起回村的哥哥和他讲述上海的繁华面貌,想起在上海那些挣扎岁月,想起陪着他的赵一博,想起从小到大都虎头虎脑的王一珩。

然后想起鹭卓。

二十一岁第一次复发的时候,医生告诉过他,如果这个病保守治疗,没几年好活,现在想来,活一年就值,活两年就赚,而他遇到鹭卓,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那些日子都是赚来的,他很知足。

最后他想起后山那棵老梨树。

他来人间一趟,看过梨花白,尝过秋梨甜,承受了一生无法偿还的恩情,找到热爱和挚爱,像一阵风叛逆,临了又似倦鸟归巢。

亲情,友情,爱情,无一圆满,无一不圆满。

很值了。

14

半年后——

鹭卓一年前发行的新歌《一万座山林倾覆》得了东方风云榜十大金曲奖、最佳作词奖和最佳作曲奖,这是他目前音乐生涯最高的奖项,一时轰动娱乐圈,成名在望。

颁奖典礼结束当晚,无数好友发来消息恭贺,他一条一条回了,用词谦逊,毫无得奖后的心高气傲,回到一半发现,其中一条来自王一珩。

王一珩半年前和公司解约,被北京一个更适合他发展的新厂牌签下,算是好事一件,他离开上海之前和鹭卓见了一面,交给他一罐秋梨膏,说是卓沅的病情已经稳定,在村里待得无聊了,准备离开老家去到处转转,以后顾不上做秋梨膏了,最后一次,让他过个嘴瘾。

回完王一珩的消息,手指滑动到底,有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躺在最末,他心脏失跳一瞬,预料到什么,指尖颤抖地点开。

[鹭卓,新歌我听了,很好听,你果然有在好好唱歌,我很开心。

后山的景区找了新的开发商接盘,今年会重新开发,村子不会拆,但村民们会彻底搬迁出去,可能不久会变成一条荒村了。

好消息是,梨树会被保留下来,作为景区的一部分,如果你有空回那逛逛,可以去摘梨吃,不过不要被景区工作人员看到,不然可能会把你赶出去。

小时候不愿意在村子里被困着,长大后丽珍不在,也觉得待在那没意思,现在到各个地方到处走走看看,最怀念的,居然还是在老家的生活。

但我们不能总往后看,对么?

你要越来越好,梨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年都开。]

短信不长,鹭卓从头到尾看了无数遍,看着看着笑出声,笑到最后,又攥着求来的平安符,掩面哀哀哭了起来。

前几天,助理看见他胸前挂着的平安符,好奇地问从前怎么没见过。

鹭卓说这是他上个月给别人求的,只是无法再见一面,至今还没有机会送出去。

车里放着鹭卓得奖的那首歌,正到副歌部分,音响传出的声音有点模糊失真。

*一万座山林倾覆的爱意

*泛泛之交如你

*怎不做爱侣

声音从车窗飘出,围着上海城飘啊飘,飘回到村子里的老梨树旁,恍惚间,跨坐在枝干上摘梨的青年低下头来,圆润的脸上挂着笑,脆生生地喊——

“欸,路卓豪。”

-end-

后记:

这篇几乎是在连着上班这七天里写的,每天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写了个啥,写得很烂,不过我写什么都会觉得自己没写好,所以我都自己这么说了,你们就不能说我写得不好了。

还是那句,看文不上升,私设成这样都还能上升的话我真要顺着网线去暗鲨你们的。

衷心地希望26可以无病无灾,长长久久相伴,事事得偿所愿

By:cloud-kai

你见过俄版天官赐福吗?

给点建议啵宝贝们

如果你是纯血统巫师,那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大名鼎鼎的梅丽莎.乔斯坦。

乔斯坦家族唯一一位拉文克劳,但她仍是家族的骄傲

“此去一别经年”

·官配cp,沈柳苏友情向

·人物属于之帅,ooc属于我

永济三十一年的暮春,北平城忽地下起了雨,且一下便下个不停。

一架马车辘辘地行在老旧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水却不知惊了哪只栖在树上的雀,又惹得谁家开得绚烂的杏花翩然而落。...

一架马车辘辘地行在老旧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水却不知惊了哪只栖在树上的雀,又惹得谁家开得绚烂的杏花翩然而落。

沈奚站在都察院大门的檐下等随侍递伞来,正碰上一位着刑部官袍的年轻人穿过回廊走到门口,要向他见礼。

却是去岁的一甲头名、现任刑部正六品主事的谢琰。

谢琰此人,沈奚是识得的。十七岁的年纪,一笔字写得如凌霜傲竹,行文虽稍显青涩,思想却成熟老道,更难得的是,其虽出身于江南一偏僻小镇,却胸怀兼济天下苍生之大志。

“不像才怪了。”年近花甲仍风趣不减的沈青樾暗自腹诽。

他最初得知谢琰的存在,既不是在宫中某一次的照面,也不是他状元及第时忽然大噪的名声,而是十七八年前,远在江南的至交好友寄来的一封信——

沁着青竹芬芳的墨迹透过上好的宣纸传达着她将为人母的欣喜,米黄色信纸的边角处带着明显的折痕,好好的顿笔硬是被她写得分了叉,末了,又写他们欲让孩子从谢姓,请他帮着物色几个好名字。

沈奚看罢信的第一反应是:“十三竟入赘了?”又斟酌半宿后才在回信中附上了男女名字各十个,信尾还仔细叮嘱,千万不能让十三随意圈一个,却没注意到他落款的“青樾”二字也险些写出了格。

谢琰的名自然是那二十个名字之一,然而他幼妹谢瑜的名竟也来自那封回信,却叫沈奚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苏时雨是不是一孕傻三年,连名字都不会取了。

谢琰见过沈奚,寒暄几句后正欲步出檐下,才撑开伞,便见到自不远处行来一人,墨色常服下裹着的身影有些瘦削,眉间笼着清冷与疏离,正是当朝首辅、左都御史柳朝明。

谢琰收回已迈出去的左腿,又忙收了伞,准备拜见柳朝明。许是伞收得有些急了,伞面上的雨水竟有大半洒落在了官袍下摆,发梢也挂上了水珠。

谢琰的身份,沈奚既知,柳昀自然也知。看着眼前狼狈的年轻人,他忽地想起很多年前跪在雨里,又不敢进堂中回话,又不敢擅离其位换衣衫的瘦弱身影。

这些年他居庙堂,苏晋处江湖,二人统共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柳胥之老先生去世时,她与朱南羡携一双儿女深夜来吊唁,陪他送走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却因不能久留,在次日天亮前又匆匆离去。

另一次是在几年前,他巡视江浙一带时,特意改了行程,在他们定居的江南小镇歇脚。小镇上唯一的书塾有些破旧,她站在桌案旁,俯身为一个孩子作着策论的注疏。

他知道,她当年自西北入蜀,后又转行向东,每至落魄乡镇,总忍不住掏银两为当地学馆置些笔墨书册。他初闻时讶然,想起头几次见面时她在罚俸三年与二十大板间果断选择二十大板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银子。

那天她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青丝被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支素净的簪,回过身看向他时,他确信他在夏日的艳阳下看到了雨。雨丝纷纷扬扬,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吹熄了他内心的不安。

柳朝明向谢琰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一旁的伞上,只一瞬,却再无法挪开。

伞面是天青色的,通体一派肃然。木制的伞柄色泽有些黯淡,似是曾刻过什么字,却被岁月打磨净了,显得陈旧,应是期年被人握着,恰恰是那人手的弧度。再看回伞面,却比老旧的伞架更新,或是原先的伞面破损了,又重新糊了张新的上去。

沈奚察觉到柳昀一瞬间的沉默,二人共事多年,虽只有极短的停顿,也能辨出对方的异样。

“谢主事的伞倒是别致。”沈奚看了眼柳朝明,又续道:“看着是有些年头的旧伞了,伞面却还是崭新的。”

谢琰微讶道:“沈大人好眼力。这伞原是家母早些年用的,年纪恐怕比下官都大了。离家时家母将这伞赠予下官,因原先的伞面有些破损了,是以重新画了张一样的糊上去。”

“这倒奇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临别时以伞相赠的。这伞是有什么寓意么?”

“若是涉及什么不便说的,”柳朝明忽然开口,“不说也罢。”

“没甚么不便的。”谢琰不知旧事,全然不设防,笑了笑道,“不过是家母赠伞时说——

这把伞看着普通,却已伴了我三十余年了。它从前不是我的,赠伞于我的那人,待我如兄如长,曾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为我指明方向,曾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为我寻得一条生路,也是他教会我,辨明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守心如一。

琰儿,暗夜行舟,只向明月,这把旧伞或许不能替你挡住世间的一切风雨,但我希望,它能引你寻得属于你的皎皎月光。”

檐外的雨下得有些急了,栖在树上的雀不知被谁护在手心,飘然落下的杏花也不知被谁拾起封在酒坛里。马车辘辘地行在青石板上,不知将奔赴何方。

倏忽间仿佛又回到了景元二十三年的应天城,那时他们都还年少,他在朱雀桥边落轿,隔着暮春细细密密的雨丝,看见她眼底的灼灼烈火。

他将伞递出,半生再未收回。

幸好,她眼中的烈火从未熄灭。

幸好,他终为她遮住了世间的风雨。

其实本来想写的只有最后几段,然而写着写着就2k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_(:з」∠)_

上辈子不愧是一家人,训话都一样

一、她和我没关系

北风萧瑟,光秃秃的枝桠没有一丝生气。

屋内,清冷的灯光,将座位上的男子投射出一层暗影。茶几上放着一个透明玻璃杯,丝丝热气从杯口冒了出来。

李峋低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不停的翻动着那个金色的打火机,声音清脆。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任迪坐在沙发上,看着李峋。

三年了,任迪对李峋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分手,打人,入狱,从朱韵口中听说这些混蛋行径的时候,任迪很惊讶。而眼前这个留着寸头面色冷硬的人,她也只从朱韵后来的喃喃自语的中听过一点。

朱韵,任迪脑海里划过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面容,心里一阵刺痛。...

朱韵,任迪脑海里划过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面容,心里一阵刺痛。

眼前的人一言不发,只有打火机的咔哒声。

“你找我,什么事?”

任迪知道他不想回答,所以换了个问题,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和不确定。

“我是来收钱的。”

李峋眼皮都没抬,声音清冷,却不容置疑。

“六年前,你的乐队,我投资的。”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温度。

任迪看着他,半晌,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差点忘了,你是我老板。”

李峋盖上打火机,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桌子中间。

“你现在是万众瞩目的音乐人,过去三年发过的单曲创造的价值,按我们原先说好的,把算好的钱打到这张卡上。”

任迪看着桌子上的银行卡,又看向眼前那个冷漠的人。

“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想说的?”

李峋终于抬眼,任迪看向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李峋冷冷地抛下两个字,站起身来,“钱到位,我们的合约关系就此结束。”

在他即将开门前,任迪霍然站了起来。

“别去找她!”

高大地身形微微僵立,宽阔的肩膀划过一丝颓唐。

李峋没有答话,拧开把手打开大门,冷风席卷而入,侵夺了室内的全部暖意。

“她出国了,也快结婚了。”

话说出去的瞬间,任迪就后悔了,但好似也没有补救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现在很幸福,总之,你别去找她了!”

冷风裹挟着话语贯耳而入,令人寒意倍增。

“她和我没有关系。”

李峋松开握紧的门把手,独自一人,走入黑夜中。

雪,慢慢的下大,一片一片,如无根的浮萍,找不到皈依的方向。

李峋抬手,黑色尼龙大衣上已覆盖了一个个小白点,久久没有化去。

“这不科学。”

“因为我冷血。”

她听了以后,展颜一笑,让他原本准备冷硬起来的心上又重新燃起了火焰,这火焰太过温暖,他甚是依恋,可是最后,也是他,把这火焰亲手浇灭了,连余烬都不留。

“她要结婚了!”

“她现在很幸福!”

任迪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旁回旋。一刀一刀的剜在他的心口上。

三年来,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他期许的结果,他本应该高兴的,可是心底的酸涩就像淋在伤口上的盐巴,不是他忽略就能不计的。

即便这种疼痛,他已经习惯了。

“幸福就好。”

李峋喃喃自嘲,放下手臂,未粘牢的雪片被抖落,无力的随风飘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二、那是朱韵的即便她不要了

都市的中心,高耸的大楼,匆忙的人群。

这里,是李峋和朱韵梦想起航的地方,当时朱韵还说他,刚开始起步就搞那么大一个办公室。

现在的LP,真的像朱韵当时说的那样,买下了整一层的办公楼,但署名里却不再有他的名字了。

李峋掩下眼中的冷意,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对面的人推扶了一下眼镜,微笑抬头,“你说吧,你要多少钱,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都可以给你。”

高见鸿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李峋,可惜,李峋并没有正眼瞧他,连带着他的话也不屑一顾。

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

高见鸿吃瘪,干咳了一声,沉思半刻,又一次开口,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尖锐。

“朱韵的事,你…”

“她的事和我没关系。”

李峋抢过话头,抬眸看向高见鸿,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正眼瞧他。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李峋语气冷,眼神更冷,“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我都会拿回来。”

又是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模样,又是这样一种不可一世的态度。

李峋,你到底凭什么!

高见鸿内心深处的怒意又一次被激发,吞噬了原本浮现的一丝歉意。

从李峋的表现看,他应该还不知道朱韵的事情。

高见鸿发现,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眼前的人看起来坚不可摧,但朱韵就是他的软肋。如果他知道,他当初那么愚蠢的行为导致了怎样的后果,他自以为是的好意到底摧毁了什么,高见鸿一想到他的反应,内心竟然无比舒畅。

那种折磨他千百次的无助和痛苦,终于有机会可以原本奉还。

这是一张王牌,但高见鸿现在还不想用。

三年来,高见鸿没日没夜的工作,完成了多个漂亮的项目,他一刻不敢放松,终于成为编程领域公认的翘楚。

他不信,一个刑满释放的人,还能在专业领域,赢过他!

“你一个跌落山谷的人,”高见鸿双手抱胸,倚靠到椅背上,“还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你错了。”

李峋唇角微勾,收起手中的打火机,站了起来,俯视着高见鸿,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我在哪儿,山顶就在哪儿。”

李峋没有理会高见鸿脸上的表情变化,转身离开。

“你知道方志靖的LP股份是哪里来的吗?”身后的人,声音有点气急败坏,“从朱韵那里买过来的!”

高见鸿盯着李峋,想从他的背影中抓取一些他期待的情绪。

失望,惊讶,愤怒,任何一样都行!

但李峋听完,只冷冷的回了四个字

“寄存而已。”

走出办公大楼,李峋拿出手机,关掉了陌生拦截模式,一条短信进来,是任迪的,“钱已转。”随后是一条银行到账的信息。

来电显示,美国。

李峋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她出国了!”

任迪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回响。

她去的,会是美国吗?

老天会这么仁慈,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真的有机会再次听到吗?

响铃已过四声,李峋鼓起不多的勇气,按下了接听键。

“峋,是你吗。李峋,李峋!”

虽然话筒的一边没有回音,但付一卓确定,那就是李峋。

“你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们到底还算不算兄弟?”

“不算”

李峋冷冷的开口,声音被北风吞没。

付一卓被噎了一口,但却很开心,这种熟悉的感觉,就是李峋。

“你也是,三年里都不让任何人探视,我现在人在美国公演,过几天就回国了,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哪里,我回国后去找你?”

“没必要”

他知道,朱韵再恨他,也不会把股份卖给方志靖。不管方志靖怎么弄到手的,他都会拿回来。那是朱韵的,即便她不要了。

三、至少还有她是幸福的

李峋用任迪给的一百多万作为启动资金,开创了新公司,名为ZL,付一卓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带来了第一批客户,打响了公司的开门红。

李峋不分昼夜,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先他一步出来的几个狱友,黑白两道通吃,表面上成为了他的合作伙伴,暗地里也帮他免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危险和麻烦。

仅用半年,ZL就成为了南洲城小有名气的编程公司,各项合作纷至沓来,其中不乏LP原先的一些合作伙伴。

当得知手中一个即将签约的大客户和李峋合作后,高见鸿摔掉了手机,愤怒至极。方志靖坐在一旁,脸上青筋凸起。

“李峋,你给我等着!”

高见鸿扯掉领带,瘫坐在老板椅上。

方志靖倒了一杯水,递到高见鸿面前

“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

“你什么意思?”

高见鸿知道,方志靖不说废话,也不可能编瞎话来安慰他。

“三个月后,南洲政府的人口普查系统将正式启动。现在已经开始招标了。”

“这个我知道,市场部已经在准备这个项目了。拿下它,公司以后的发展就有政府做靠山了。”

“据我所知,这个项目,ZL也在争取”

高见鸿听到这个并不意外,

“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最后谁能赢”

他愤愤的说着,拳头越握越紧。

“你以为,我只是说输赢吗?”

方志靖拨动了办公桌上的牛顿摆球,也撩动了高见鸿的心思。

“你什么意思”

“我要他在这个项目中,彻底垮台!”方志靖双手按住牛顿摆球的两端,一只眼睛毫无波澜,另一只眼睛却放射出毒狠的光芒。

“我要他从哪来,就回哪去,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华灯已上,周围的办公区都已暗了灯,李峋依旧坐在电脑桌前,敲击着键盘。

付一卓推门而入,将一份文档扔在李峋桌面上,抱怨道:

“累死爷爷我了,你要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李峋拿出文件袋里的文件,粗粗浏览一番,淡淡的嗯了一声。

“大哥,我跑上跑下,周旋了好几个官场上的叔伯才给你搞到的,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

李峋不痛不痒的道了谢,将文件放入文件袋里,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程序中。

付一卓叹了口气,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了。

“峋哥,你的外卖我给你放这了!”

侯宁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

付一卓看了看那令人毫无食欲的几个面包片裹起来的东西,转头盯着李峋

“你不会今晚又打算在这里对付过去吧?”

李峋头也不抬,话也不回。

“你都熬几个大夜了,再不回家休息,铁打的身子都得垮了!”

“没家”

李峋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语气平常,就像说今晚没吃饭一样。

付一卓一时语塞,他知道李峋经历的事情,却无法感知他的心境,所以他永远也无法明白,这两个字背后,到底藏了多少辛酸。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只是安慰人的谎言罢了。

“我看啊,峋哥就应该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家不就有了吗!”侯宁在一旁,侃侃而谈,“咱们峋哥这样的外貌,这样的智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说上次那个女高管,对峋哥暗送的那个秋波,哎呀,看的叫人心直痒。”

李峋没有搭话,付一卓对侯宁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侯宁就似喝了假酒一般,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李峋的办公桌前。

“对了,峋哥,你不是有个前女友么,在里面的时候你说起的那个,叫朱什么来着?”

李峋在键盘飞跃的手指瞬间顿住。

付一卓站了起来,“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对了,朱韵,唉,你不知道吧,”侯宁转向付一卓,八卦起来,“我们俩在里面的时候,峋哥从不说起外人,唯独这个朱韵,我有一次起夜,听到峋哥做梦都喊这个名字哪。对了,峋哥,你出来后,没跟她联系么?”

李峋依旧没有搭话,手指也没有敲击键盘,付一卓见状直接捂住了侯宁的嘴,“对了,候宁,上次咱俩一起吃饭的钱你还没给呢吧?”一边说着一边拖着侯宁往外走。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朱韵!

可能是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李峋只能听见心口强烈的呼唤。

好久好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即便是李峋自己,也在刻意回避。

付一卓很识趣,从不在李峋面前主动提起,任迪虽然来过几回,但也刻意绕开这个话题。大家心照不宣的,将朱韵设为了李峋的禁区,包括李峋自己。

李峋看着空中虚无的一个点,想起了在基地的时候,朱韵跑前跑后的样子,给他买吃买喝的样子,给他披衣服的样子,敲击键盘的样子,每一个样子,都那么鲜活,鲜活的藏在他的脑海里。

出狱后,他从不主动去搜寻朱韵的消息,他害怕,一旦他知道朱韵在哪儿,就会忍不住去找她,去见她,去扰乱她的生活。那样,他就真的太混蛋了。

只要她是幸福的,就够了。

至少,还有她是幸福的。

李峋闭上了眼睛,将分散的思绪缓缓的压下去,重新汇聚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四、四年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悦

初夏已至,阳光毫不吝啬的投向人间烟火能够触及的各个角落。

李峋和几个技术人员聊完,走出了咖啡馆,按下车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几个刺眼的字眼。

他缓缓的转过头,一张巨大的海报映入眼帘,海报上印着五个大字,田修竹画展。

田修竹。

虽然陌生,但李峋认识,而且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朱韵从他的车上下来,和他说说笑笑的,那一刻的醋意,好像到现在都没有蒸发干净。

会是这个人吗?

和朱韵幸福生活在一起的,会是这个人吗?

李峋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向那个海报指引的方向。

“你好,欢迎来到田修竹画展,这里是宣传单和指引册,请您拿好。”

李峋接过册子,问道,“田修竹,在这里吗?”

“没有,”接待的工作人员端着标准的服务性微笑,“田先生昨天就已经飞去法国了,如果您有事找田先生的话,这个画册上有田先生工作室的联系方式。”

“是的,田先生的夫人正在法国度假,田先生才着急飞去法国的,不然,您今天就有可能见到他了。”

工作人员声音中带着点艳羡,对神仙眷侣的艳羡。

李峋的心,却沉入了黑暗。

他的公主,现在正在法国度假吗?

公主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去感受生活的美好,去欣赏日出和日落,去简简单单的幸福。

李峋这样想着,捏紧的画册出现一道道明显的折痕。

他挪开脚步,不自觉的走进画展里。

周围都是白墙,每隔2米的距离就挂着一幅画,画里的东西李峋看不懂,也不想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进来。

去感受画里画外这对神仙眷侣残留的点点温存吗?

去体会他们生活中的恩爱日常吗?

还是奢望着能够在这微妙的联系里找到一丝丝自己的痕迹?

李峋,你很清楚的,你早已不是她生活中的人了,你的公主,已经找到了她的骑士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李峋停下脚步,暗暗自嘲了一番,将手中不成样子的画册放到一旁的支架上,转身预备离开。

可抬头那一瞬,目光触及到了一副巨大画幅。

深褐色的枫叶层叠铺开,将秋意及尽渲染,在深秋冷意包围的中央,站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她身穿白色的外套,底下延展出蓝色的裙摆,脚上穿着黑色的马丁靴。仰着头,看着顶上秋叶的方向。五官模糊,但却可以看出女孩灿烂的笑容,如夏日骄阳般灿烂。

李峋的眼眶泛起潮红,他不可置信的走近,隐藏在心海深处的思念已经来到决堤的边缘。

这是朱韵,这是他的朱韵!是他的公主!

那日秋枫下的起誓和宣言,他一字一句都没有忘。是不是,她也没忘?

李峋的心里,萌发出一丝丝的欣喜,四年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悦。

四年前,他决绝的跟她告了别。

他出狱后,不是没有幻想过,不是没有奢望过,可是,朱韵,真的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午夜梦回时,他会出现恐慌,害怕朱韵真的再也不出现了,开车路上碰到身形相似的女生,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下车去,祈求能够重新再见一面。

可是,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朱韵就这样,把他遗忘了,遗忘在一片黑暗里。

虽然他不愿意去相信,可现实却好像真的如此。不然,朱韵不会不闻不问的。自从那一次诀别后,朱韵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见过任迪,见过高见鸿,甚至见过方志靖,唯独没见过朱韵。

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也甘愿自食恶果。

可是今天,此刻,这幅画,却给了他一份莫大的信心。

也许,朱韵不恨了,也许,朱韵没有忘。

至少,四年前的这份爱恋,于他的公主而言,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就足够了。

李峋觉得生活,好像有了一点点的光,虽然只是一点点。

五、任人宰割

一周后,南洲政府人口普查系统招标会。

方志靖单手插兜走到李峋面前,

“李峋,好久不见!”

李峋坐在椅子上,单手玩着打火机,并不理会。

方志靖冷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我原本以为,你会烂到泥里,没想到烂泥里也能长出杂草来。听说你的合伙人都是监狱里出来的杂碎,怎么?”方志靖转头看着李峋,“你以为你真能东山再起么?”

李峋依旧,充耳未闻。

方志靖对这样没有反应的反应并无所谓,自顾自的说着

“人啊,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李峋,别以为你进了三年的局子,你当初给我的羞辱和伤害就算补偿完了。我告诉你,”方志靖突然靠近李峋,单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李峋,“即便你在里面蹲一辈子,也难解我的心头之恨。”

李峋微微偏头,继续玩着打火机,对方志靖愤恨的威胁无动于衷。

方志靖扯出一个冷冷的笑,“李峋,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请各位代表回到自己的座位,招标结果即将公布。”

主持人又一次出现在舞台上,手上拿着一份黄色文件袋。除了李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盯着那个决定公司存亡的黄色袋子。

主持人缓缓的拿出袋子中的文件,看清结果后,靠近话筒,“我宣布,南洲政府人口普查系统,中标的公司是”

所有人屏气凝神,安静的空气中,只出现了不合时宜的打火机咔哒声,但现场的人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主持人的口中。

“恭喜,”主持人提高了声调,“LP吉力公司!”

现场掌声响起,高见鸿不可置信的看向舞台中央,看向周围祝贺的人群,方志靖给了他一个胜利的拥抱。他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过来。

中标了,LP中标了!

他赢了,在和李峋的对决中,他赢了,他终于赢了!

一阵狂喜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他大声的喊叫出来,他太高兴了。七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终极释放,他终于,在正面赛场上,在专业领域,堂堂正正地赢了李峋。

他跑到舞台中央,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冲着人群中李峋的方向,大声的喊着

“LP赢了,是我,带着LP赢了,我赢了!”

李峋依旧垂眸,手中的打火机,咔哒咔哒,一声接着一声。

高见鸿看着人群中的那个暗影,开心极了。

李峋,你终于可以体会我当初挫败的心情了。

你终于可以知道,别人闪闪发亮,自己黯淡无光的时候,是个什么滋味!

从此以后,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失败者。一个真正的失败者!

高见鸿捧起那个文件袋,视若珍宝。这是他光辉时刻的象征。以后无论做成什么样的大案子,都不会有这个案子带来的震动和欣喜了。他要回去,将这份中标结果标榜起来。

相比于高见鸿的激动,方志靖倒是淡定许多,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好戏,现在才开始呢!

他拿过高见鸿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谢谢各位老板,大家都是编程界的技术大佬,我们LP能够中标,纯属侥幸。以后还要仰仗各位老板的支持。”

现场的人报以掌声和祝贺。方志靖不理会掌声祝贺背后的含义,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LP都秉承着公平竞争,诚信待人的信念对待每一次的合作。但是,”人群中开始安静下来,“并不是每一家公司都有这样的普识。有这样一家公司,在这一次的招标过程中,暗自修改了招标系统的编程代码,差一点,就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竞标。”

人群中听此消息,纷纷骇然。都有能力修改政府招标系统的编程代码,还有必要来这里参与竞标么?

“证据,就在我手里。”方志靖举起手中的U盘,看向李峋的方向。随后将U盘插入电脑上,“一次巧合,我们截取到了这条编程乱码,及时报了警,联合警方,终于找到了改编代码的IP地址,他就是,”方志靖按下电脑的确认键,大屏上显示出一串数字。“ZL公司李峋的私人电脑。”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那个一直坐着玩打火机的人。

李峋唇角微勾,盖上打火机,将其小心的放置在上衣口袋里,站了起来。

“当然,”方志靖冷冷一笑,“经侦大队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李峋,你逃不掉的。”

“哦~”

李峋轻应了一声,走上台来,步履很是轻松。

高见鸿抱着那个黄色文件袋,静静的看着台上即将发生的一切。反正,他已经赢了,李峋被抓,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李峋面向方志靖,看着他独明的那只眼睛。

“你这瞎了一只眼,事情就忘了看两面了?”

“你有证据,”李峋拿起手中的U盘,收敛笑容,冷冷的说,“我也有!”

方志靖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丝慌乱,虽然不知道他U盘里是什么。可他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势,和七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他转头看向高见鸿,可高见鸿只看着李峋,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他好多少。

高见鸿有一瞬间的瘫软,但依旧强撑着。

“既然是巧合,我索性就登入了你们的账号,看了一下,发现这些年,你们干的事也不少。”

李峋看向方志靖红白相间的脸,冷冷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四年来,LP公司利用合作项目之便利,私自收集用户数据,编成新的编码,放入二手市场私自贩卖,不仅如此,你还利用职务之便和政府官员私相授受,这里的监控视频,可不止一个。你有兴趣,全部看看吗?”

一股凉意席卷了高见鸿的全身,刚才燃起的欣喜和激动,此刻淡然无存。方志靖已经站不住,只能强撑着桌子的一角,李峋看着他们,居高临下,脸上没有表情。

“你们在LP的这些年,所做之事,一条条都清楚的写在法律上,我想,接下来不是经侦大队要找你们,国安部也得找你们谈谈了。”

大门嚯的一声被推开,侯宁带着一群身穿制服的人走入会场。

“警官,他们就在台上。”

高见鸿瘫软在座位上,手中的黄色袋子,无声滑落。

李峋还是和从前一样,轻而易举的化险为夷,反败为胜。

方志靖连连摇头,嘴里频频念着,不可能。

突然,高见鸿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大跨步向前,抓住李峋的衣领,气急败坏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破解你的密码,黑进你的电脑。”

李峋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声音却冷硬至极

“不然呢?”

高见鸿的手上,突然失去了力气。李峋接下来的话语,犹如来自地狱深处。

“设置一个你能破解的密钥,难度不大。”

想起自己那天深夜破解成功后的惊喜,他瞬间觉得可笑至极。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高见鸿喃喃自语,身上的力气逐渐被抽离。

“我只是放了个鱼饵,是你自己选择上钩,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李峋将领口衬衣归回平整,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高见鸿瘫软在地,脑子里只剩下任人宰割四个字。

方志靖看着李峋,面部五官开始扭曲。

“李峋,你有必要做这么绝吗?打败我们你很得意是不是。”方志靖说着向李峋扑了过去,却被赶上来的警察按压下来。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李峋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他转身,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六告诉我朱韵在哪儿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其实可以不用着急的。但他真的迫不及待了。

田修竹的工作室就在法国,只要飞到法国,就有可能见到她。虽然这个可能性的大小李峋不确定,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自从一周前看到那副名为《韵念》的画作开始,他对朱韵的思念就像藤蔓一样疯长出来。他想见她,哪怕远远的一眼也行,就一眼。只要看看她就好。

他复仇的事情已经完成,他需要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现在,他发现,老天爷还没有那么残忍。

这种被希望慢慢填满的快乐,李峋好喜欢。

公主殿下,请等等我。

李峋的步伐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快。

方志靖看着李峋的背影,挣扎着,像条疯狗一样乱吠起来

“李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什么天之骄子,你和我一样,都烂到了泥里。”

“大家都说我是无耻之徒,你又好到哪里去?”

“都说刘晓妍是因为我死的,那你呢,朱韵不也是因为你才死的吗!”

高大的身躯,瞬间僵住,所有的血液,片刻间,停止了流动。

一股凉意和恐惧,从地狱深处,攀爬上来,慢慢的吞噬着李峋的每一根神经。

他不可置信的缓缓回头,看向台上那只疯狗。

“哦,你还不知道呢吧,”方志靖看到李峋的表情,无端的兴奋起来,“朱韵,死啦。三年前就已经死啦!”

李峋大跨步走到方志靖面前,抬手抵在他的脖子上,把他逼到舞台的柱子上。在推搡之中,方志靖的义眼掉到了地上,脸上有一半是空洞的,像地狱里的独眼鬼怪。

“你再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能打瞎你的眼睛,也能拔掉你的舌头。”李峋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他像头发怒的狮子,恶狠狠的盯着方志靖,下一秒,似乎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方志靖的五官极具扭曲,狰狞得不像人类。因为呼吸不畅,方志靖的脸上开始泛红,声音也断断续续。

“你杀了我,也,也没用,我告诉你,”方志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着李峋,带着害怕和得意,“朱韵,她已经死啦!你知道是谁害死她的吗?”

李峋加重手上的力气,死死地抵住方志靖,这一刻,他又一次萌生了杀死他的冲动,即便被判无期徒刑,他也愿意,只要能让方志靖闭嘴,只要能让方志靖不再胡说八道。

“是你~”

方志靖贴着李峋的脸,幽幽的两个字就像死刑宣判一样,钻入李峋的耳朵,就那么一瞬,李峋手部脱力。警察人员伺机拉开了两个人。李峋怔愣在原地,侯宁拉着他,隔着薄薄的衬衫,都能感受到他的皮肤透出的冰凉。

“李峋,就是你害死了她!”方志靖挣扎着,继续乱叫着,“从你入狱后,朱韵就得了抑郁症,然后就死啦,三年前就死了!”

“我告诉你,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一样背负着人命!”

“朱韵就是你害死的!”

警察已经将没有理智的方志靖拉出了大厅,但他的话语却像魔鬼的诅咒一般,环绕在李峋的耳旁。

李峋第一次陷入喃喃自语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会的,不可能的…

无尽的恐惧像深海一样即将将他吞没,黑暗深处抽出无数只魔爪拉扯着他。李峋抬头看着纷乱的人群,寻找一个视觉的支点,哪怕是一根浮木,哪怕是一根稻草。在重影的人群中,李峋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高见鸿。他大跨步向前,扯着高见鸿的领子,嘶吼着!

“告诉我,朱韵在哪儿!”

高见鸿双目无神,视线一直停留在众人踩踏而过的黄色文件袋。此时,他缓缓抬头,看着李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峋失控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李峋恐惧的模样。

原来,李峋害怕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高见鸿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

从他认识李峋的第一天起,他就将两个人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八年来,他的生活里,处处是李峋的影子。即便是李峋不在的那三年,他也活在李峋的阴影里。

为了一较高低,他扔掉了初心,抛弃了良知,亲手摧毁了自己的梦想,也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未来。就为了看到这张高傲冷漠的面具下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高见鸿想到这里,失声笑了起来,突然,抑制不住的咳嗽和干呕,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混杂着一股腥甜,笑得更加大声。

李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着

“高见鸿,告诉我,朱韵在哪儿!”

侯宁和赶上来的警察分别拉着他们两个,却怎么样也无法分开。失去理智的李峋,紧紧的抓着高见鸿的衣领,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赶来的付一卓,拨开纷乱的人群,单手拉着李峋的肩膀,一遍一遍的叫着他

“李峋,李峋,你先放开!”

李峋谁的话也听不见,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我知道朱韵在哪儿!”付一卓拿出他毕生的力气将音量提高到最大,终于唤回了李峋的一丝丝理智。

李峋松开手,转过身来,平常冷漠疏离的眼睛,此刻已经通红。

“我知道朱韵在哪儿。”付一卓轻声安慰着,试图抚平李峋分崩离析的情绪。

李峋扶着付一卓的肩膀,找寻着一丝丝希望。

“朱韵还活着,对吧。”

“告诉我,她还好好的活着,对吧”

“带我去找她,无论是哪儿,现在就带我去找她。”

付一卓看着李峋,看着李峋眼中那希冀的眼神,那种孤注一掷的希望,付一卓发现自己承受不起。

他觉得老天爷,对李峋,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所以,付一卓低下了头,不去看李峋。

就在付一卓眼神躲开的那一瞬间,李峋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一次被浇灭了。他松开付一卓的肩膀,失去着力点后,整个身躯都摇摇欲坠。

“她出国了”

“她快结婚了”

“她现在很幸福”

黑暗混沌中,曾经剜心蚀骨的话语,再一次在脑海里回旋,带着远古梵音般的空灵和救赎。

“任迪,任迪……”

李峋又一次喃喃自语,快步跑了出去,侯宁和付一卓紧跟着他。

空阔的化妆间里,任迪坐在化妆桌前,调试着自己的吉他。这是她表演前的习惯,任何一次表演,都不会马虎。

助理小乐走了进来,表情有点慌张

“任姐,外面,外面有…”

任迪头也不抬,

“怎么了,有事说事。”

“外面有人闯进来了”

助理的话音未落,化妆间的大门就被突然推开,一个寸头男生走了进来,身上的白衬衫有了不少折痕,黑色西裤上也沾染了灰尘,嘴角还有残留的血渍,脸颊处微微有点红肿。

任迪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李峋,微微有点错愕。她放下吉他站了起来。两个保镖也跟了进来,其中一个壮汉开口道歉

“对不起,任小姐,您受惊扰了,我们现在就把人弄出去。”

说完就准备上前拉走李峋。

“不用了,”任迪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助理和保镖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任迪和李峋两个人。

“你这是打架了?”任迪走近想要看清李峋脸上的伤势。

“你说过,朱韵出国了,对吗?”

任迪的脚步突然顿住,这是李峋出狱后第一次主动提起朱韵的名字。

半晌过去,任迪没有答话,任迪的沉默像肆虐的海水,侵蚀着李峋残存的理智。

李峋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护照和打印好的机票,用尽全部力气撕成碎片。

任迪被这一举动吓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纸片如雪花般无声垂落,李峋双手无力下垂,看着任迪。

“护照没有了,机票也没有了。我不去找她了,我真的不去找她了。”

李峋双手抓住任迪的肩膀,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跟朱韵说,我不会去打扰她了,你让她不要联合大家来骗我,好不好?”

是他自己太过自私了,竟然奢求着要去找她,要去见她,所以老天爷才用这样的谎言来欺骗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背叛的人下地狱。

他会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地狱里,什么都不再奢求了。

任迪第一次看见李峋脸上出现祈求的表情,通红的眼睛里,往日的骄傲和冷静,荡然无存。任迪觉得自己此刻,像阎王殿里的生死判官,一句话,就能给眼前的人,判处立刻执行的死刑。

在任迪肩膀被捏碎的前一刻,付一卓和侯宁跑了进来,拉开李峋。这一次,他们没花费太大的力气。任迪的沉默,将李峋身体里的力量逐渐抽干,现在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求求你,告诉我,朱韵她…她还好好的。”李峋颤声地,祈求着,声音浮若游丝。

任迪撇过头去,闭上了双眼,脑海里划过那个生命弥留之际形容枯槁的女孩,心里一阵刺痛。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艳丽的骄阳,轻声地说出了最后的,死亡判决。

“朱韵她,已经不在了…”

七、朱韵说那是太阳

夏天的风,安静的吹着,路旁的紫薇花,开得特别好,枝头的小鸟儿,也叫得特别欢快,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

但这是属于阳台外的世界。

李峋穿着黑色的衬衫,坐在荒废已久的沙发上,他双手撑着膝盖,看着手掌里静静躺着的金色打火机零件,一动不动。

打火机摔坏了,几天前和那两个保镖打架的时候,从胸口掉落,摔在了地上,零件都散了。

这一次,好像真的修不好了。

吱呀一声,生锈的铁门发出低声的呜咽,任迪拿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果然,当护士跟她说病人不见了的时候,她就猜到,他躲到了这里,属于他和朱韵的秘密基地。

对于来访者的出现,李峋一动不动,他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犹如孤魂野鬼。

任迪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重新拼接的玻璃,全身上下布满了裂痕,稍微一触碰,就会碎落一地。

任迪知道,情感是李峋的软肋。当李峋出狱后来找她时,真相和谎言,她选择了后者。她骗他说朱韵出国结婚了,好彻底断了李峋的念想。

任迪有把握,这个谎言不会被拆穿,朱韵的父母已经移民美国,她知道李峋不会主动去问朱韵的事,付一卓也不会说,方志靖那个无耻小人也不敢说,高见鸿如果有一丝良知也不会跑到李峋面前去抖落真相。

任迪希望着,李峋能够慢慢的忘了朱韵,或者未来某一天,等李峋遇见了新的女孩子,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又或者,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其实任迪又何尝不想骗一骗自己。

那个娇艳明丽的女生,此刻生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而不是埋葬在昏暗潮湿的泥土里。

既然谎言已经被拆穿,那个傻女孩的深切爱意,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或许这样,才能帮李峋,找到生的勇气。

任迪放下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开始说起李峋入狱后的事情。

“你进去以后,朱韵就病了,起初我们以为只是失恋后的普通症状,可是后来,朱韵吃不下也睡不着,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任迪一边说,一边拆包装。

“朱韵的爸妈带着朱韵找遍很多医生,可是根本没有根治的办法,后来,朱韵的爸妈妥协了,他们说只要朱韵愿意,他们就带她去找你。但是朱韵不愿意。没有办法,朱韵的爸妈就单独去找你了,但是狱监说,你不愿意见任何人。”

李峋依旧一动不动,他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曾经孤傲的眼睛,此刻没有一丝神采。

“朱韵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只能靠轮椅行走。”任迪站了起来,将一张泛黄的照片,递到李峋面前。

“这是朱韵生病的时候,日日带在身边的”

李峋机械的转过头,照片上,女孩笑容明亮,身后的男生意气风发,那一天的阳光,温暖的照耀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少女的心思跃然于画面之上。李峋缓缓的抬起手,接过照片。

照片被撕碎过,又重新贴合了。

朱韵亲手撕碎的,他亲手贴合的。

出狱后,他回来找过照片,却怎样也找不到。李峋以为,照片已经消失风化了。却从没想过,它会回到朱韵的手上。

李峋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朱韵残存的笑脸,没有说话。

“有一天,田修竹来看她,朱韵让田修竹帮忙画一幅画,画一幅她穿公主裙的样子”任迪说着,就把装着公主裙的盒子放到李峋的面前。

蓝色的公主裙,已经褪去了昔日鲜亮的光彩,它静静的躺在盒子上,尘封着公主和骑士的过往。

“朱韵说,她有一个遗憾,遗憾没有穿公主裙拍过一张照片,朱韵说起自己穿公主裙样子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笑了。”

任迪将一副画作递到李峋面前,深秋的枫叶,白色的外套,蓝色裙摆,黑色的靴子。就是李峋一周以前看到的《韵念》。

“朱韵一再强调,让田修竹不要画五官,因为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任迪说着,陷入了回忆中,“田修竹问她,她抬头看着的是什么。朱韵看向窗口,淡淡的说,是太阳。”

李峋的泪,无声滑落。滴在画上的少女脸庞,濡湿的纸张将模糊的五官进一步晕开,就连原本的笑意也覆盖了一半。

“朱韵弥留之际,拉着我说,如果我以后有机会遇见你,让我跟你说,公主已经保护不了她的国王了,国王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任迪将包装纸收好放回袋子里,站起转身看着李峋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当初是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我想你应该明白,朱韵的想法。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朱韵临终的最后愿望,就是希望你好好的。你已经辜负了她一次,就别再辜负她第二次了。”

李峋依旧,一动不动。任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她转身离开,走上阶梯时,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干涸大地里崩裂出来一般。

“朱韵现在,在哪儿?”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晴空万里和狂风暴雨,变换只在一瞬间。

今日不是周末,墓园里人烟稀少。李峋站在一座墓碑前,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墓碑上的女孩,扎着丸子头,穿着粉红色的背心,外面套着白色的衬衫,那是李峋,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见到的朱韵的模样。

天上的乌云迅速聚拢了起来,雨水一丝丝的打在李峋的身上,一丝丝变成一串串,豆大的雨珠砸向了这个直立的青年。但他依旧,一动不动。

付一卓想去给李峋送伞,被任迪拦了下来。

这场大雨,就让李峋单独受着吧,他太需要一场惩罚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个小时,李峋也淋了整整一个小时。

从墓园回来后,李峋大病了一场。付一卓忙前忙后,一刻也不敢离开,就怕一个不留神,李峋会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出乎意料的是,李峋并没有。该吃的药一次也没落下,该吃的饭也照常吃。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李峋很少开口说话了,以前也少,现在是基本没有。

一开始,付一卓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峋身边,李峋也不排斥,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身体好起来以后,他又投入到没日没夜的编程工作中。

付一卓有时候觉得,李峋明明就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手指飞快的敲击着键盘,神情也很专注,可他就是感受不到一丝人气。他觉得现在的李峋很空洞,空有一副躯壳在行走。

慢慢的,付一卓也不再做贴身保镖了。渐渐地,好像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任迪忙着自己的唱片,付一卓忙着全球公演,李峋每天都坐在电脑前,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忙些什么,但至少是忙着的。

一个月后,轰动一时的信息网络安全案也宣判了结果,高见鸿和方志靖,分别判处了十年和十五年有期徒刑。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那些年少青春里的悲欢离合,在夏秋交换的暖风中,裹挟着,吹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10月,路旁的枫叶已经开始变黄,金秋时节独有的盛景,正在慢慢展开。

一个寻常的周末,理发店的小哥看着镜子里冷若冰霜的男子,再一次问道

“你确定要全部染成金黄色吗?”

男子轻声嗯了一句,尔后闭上了眼睛。

理发小哥挠挠头,开始将药水涂抹在男子的头发上。

再睁眼,头发已成了金黄色。

理发小哥忍不住感叹道

“不是我说啊,你染这金色是真好看,就你这样的颜值,现在出道都没有问题啊。”

李峋不理会理发小哥的夸赞,付钱以后,径直离去。

秋枫善于制造浪漫,脱枝的枫叶飘落到湖边,打着漂亮的旋儿。

李峋抱着公主裙,站在湖边延伸的木踏板上。阳光透过枫叶泼洒到李峋的身上,头上的金黄色,更加灿烂。

李峋仰头,看着枫叶之外的太阳,看着它一点点,西斜而下,没入地平线。

繁星已上,月华如水。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朱韵看着头顶的圆满的月亮,笑着对李峋说,

“你看,月亮那么圆,多好的意头。”

李峋那时候还笑着说她迷信,可是内心也和朱韵一样,为这好意头而喜悦非常。

今晚的月亮,和那一天一样,很圆满。

李峋掏出那张支离破碎的相片,伸手抚摸着少女的笑脸,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将照片贴身放好。拿起手中的打火机,原先的那个已经修不好了,手上的这个,是今天在小卖部随意买的,他已经没有每天用打火机的习惯了。

他打开保险,打火机燃起蓝绿色的火焰,他将其靠近墙角的窗帘,小火焰似乎找到了宿主一般,迅速扩张,蓝绿色变成橙红色,火舌一瞬间,就将整张窗帘点燃。

李峋点完最后一个角落的床单,把打火机随手一扔,回到了沙发上。

他抱着公主裙,整个人蜷缩起来。

我有我的国王,我是他的不二之臣,我愿意为他摇旗呐喊,也愿意为他战死沙场。

李峋想着朱韵身着蓝色公主裙在阳光下奔跑的模样,脸上浮现了温暖的笑意

公主殿下,请等等我

他闭上了眼睛,任凭周围的火焰肆虐张狂。

九、骑士公主国王

消防员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大火扑灭。虽然火势很大,所幸周围没有居民居住,并无其他人员伤亡。

法医通过DNA比对,确认死者就是四年前入狱的李峋。

现场没有其他凶器,周围的监控也没有显示外人出入的痕迹,一切都指示着,这是一场简单的自杀案件。

但法医却执不同意见。通过解剖结果显示,死者死前并没有进入昏迷状态,也就是说,死者是被活活烧死的。但从死者死后的状态看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这不符合常理,没有人能够忍受烈火焚烧的痛苦。

刑侦大队的人为此调查了死者的社会关系,有仇的只有两个,正在监狱里服刑,狱警一再表示,两个人没有越狱的可能。

在没有其他证据辅佐的情况下,警察不顾法医的反对,以自杀结案。

可他明明记得,朱韵旁边的墓碑是有亡灵安置的,而且那个亡灵的家属还是南洲市某一个科技公司的大老板。动土牵灵是大事,付一卓想起李峋生前忙前忙后的身影。便上网查了一下那家公司的消息。

说来也神奇,近三个月来,这家公司也是命运多舛。一开始就陷入了金钱丑闻中,就在大家以为他即将宣告破产时,却又奇迹般的谈下了一个跨市的合作项目,起死回生,发展速度甚至超过以前。

秋冬转接之际,一切都变得萧瑟起来。

付一卓和任迪,站在两座墓碑前,深深地各鞠了一躬。

任迪对着石碑上的两个人,轻声说

“现在,你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付一卓叹了一口气,对着任迪说了一声

“走吧。”

两人转身离开,被遮挡的阳光投射到墓碑上。

左边的少年,染着金黄色的头发,穿着白色衬衫,一脸的骄傲和不屑。右边的少女,扎着丸子头,笑容灿烂。

一切好像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年。

浑身是刺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向了那个一脸好奇的女孩。

那一刻,骑士遇到了他的公主,公主遇见了她的国王。

阳光投洒到他们身上,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琅琊兄控榜,比比谁更棒!本来想做个对比图来着,结果突然来了脑洞

终于在手机浏览器死机三次后艰难的完成了整理。感谢擂文大大没有放弃,没有坑掉,为我们奉献了一部这么好的作品。也感谢各位文评大大的精彩点评,由于手机实在太难搞,所以所有的图片、视频以及文评都是擂文大大的转载后地址,请见谅。——————————————

更新了几个漏掉的同人小段子,以及一世真英语翻译版本,大家一起来学英语吧(′`)

加进了一世真英文版有声书!大家都好厉害!少年们,一起来学英语吧!

一世真英文翻译版(持续更新):

Intime,Onceagain

有声书一世真英文版(持续更新):

一世真书评:

浅浅研究一下视频怎么整

画了挡球那一幕

猫猫痊愈出院了

28.

没有人比沈翊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自从醒过来开始,右手的感知除了换药时让他浑身冷汗的痛,还有宛如陷在一堆棉絮中的、被一股无形的物质裹缠着的奇怪触感。他自然也想相信杜城口中的是因为没吃饱没力气一类的说辞,但是这怪异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体力的渐渐恢复而消失。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预感,想要验证。

一根再普通不过的蓝色油性笔,刚递到沈翊手中时,沈翊惊觉——自己的手,似乎并不知道怎样握住它。

这不对,这不应该。

握笔对沈翊来说,应该是像呼吸一样本能又自然的事,但是现在,他的手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曾学会将它握在手里挥洒自如。...

握笔对沈翊来说,应该是像呼吸一样本能又自然的事,但是现在,他的手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曾学会将它握在手里挥洒自如。

略显别扭的将笔拿在手里时,沈翊还安慰自己或许是大半个月没画画,手指僵硬了,肌肉记忆消失了,所以对握笔的感觉有些陌生。

紧接着,他试探性的摁住笔尖,想要落在纸面上。

他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是抗拒着主人的命令。一些让他恐惧又痛苦的画面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脑海,已经结痂的伤口似乎又变回了那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样子,沈翊煞白着脸,呼吸急促,想要强行画下去,手剧烈的一抖,一道突兀又扭曲的线条出现在他的眼前,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盯着那一条线,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和慌乱又漫上心间。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回过神来时,地上已经散落着被他扯碎的纸片,双臂用力后微微颤抖,垂在身侧,小华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对面,一副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安慰的样子。

杜城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看向杜城,空洞的眼神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哀求。他说:“杜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能不能抱抱我,骗骗我,告诉我这是暂时的,会好的,我还能画——

杜城急急忙忙上前,轻轻的将他拥在怀里:“这只是暂时的,不久就能恢复的。”

——谢谢。

沈翊低垂着眼睫,视线空茫而没有焦点,杜城给小华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出去,然后用更加温柔轻缓的声音说:“医生不是说了吗,不会留下后遗症的,慢慢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

他颤了颤眼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沈翊在他的怀中没有说话,杜城一直放不下心,正要再劝两句,沈翊已经轻轻挣出了他的怀抱,缩进了被子里:“我困了。”

“……你睡。”杜城无法,只能给他放平枕头,再扶着他躺下。沈翊侧过身,微微蜷缩。

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

他的手随意的搭在眼前。沈翊的手很好看,手型修长,骨节分明,手指莹白,指甲修剪圆润——是他昏迷和熟睡的时候杜城剪的。

沈翊背对着杜城,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抵不过汹涌的困意阖上了眼睛。

杜城看到薄被盖着的轻薄身躯开始轻缓有规律地起伏后,才轻手轻脚的拿来扫帚扫干净地上的碎纸片。

光看就可以出想象沈翊当时的恼怒绝望,杜城只觉得这种拧着劲的心疼都快习惯了,于是放任它疼下去,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漏出。

他收拾干净,又坐回到沈翊床边,想了想,大手覆上沈翊的手,凑过身子,脑袋贴近沈翊的耳朵,在沈翊耳边轻声说:“真的会好的,没有骗你。”

希望沈翊在梦里能听见吧。

杜城的嘴角有些苦涩。他不敢像昏迷一样再去牵沈翊的手,怕把他弄醒,就只能坐在床边用视线一遍一遍描摹他的轮廓。

我知道我曾经让你很失望很失望,但是可不可以,再相信我一次?

那天以后沈翊一切如常,乖乖吃药,乖乖吃饭,乖乖复健,就好像那短暂的失态没有出现过。仿佛真的相信了杜城“会好的”那些话。

来医院陪护的每一个人都被杜城特意叮嘱,不要给沈翊拿纸拿笔,如果他要求了,想办法搪塞过去。

再像上次一样快心脏骤停的感觉,他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在神经完全修复症状彻底消除之前,他也没有胆量让沈翊再遭受一次打击了。

幸好,自从那天以后,沈翊再也没提过这些要求。

他一天天的好起来,每一次的检查结果都在好转,心电监护摘下去了,手上的痂脱落,露出白生生的嫩肉,在手心和手背留下了浅浅的疤。

似乎老天都怜惜沈翊所受的苦楚,不忍心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太多伤痕和印记,那疤颜色极淡,不凑近了几乎看不出来。即便如此,杜城还是买了舒痕软膏,每天早晚都细致地涂在沈翊手上。

他不愿意让沈翊的身上存在一点那场噩梦留下的印记。

沈翊也不欣喜,也不拒绝,手被杜城握在手里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看着,一点也不关心杜城要做什么。杜城将药膏挤在上面,用指腹打着圈的推开,像是在对待一件精致的工艺品,眉眼间全是疼惜和小心翼翼。

让沈翊生出了自己也被什么人捧在手心的错觉。

沈翊是在可以不带轮椅绕着楼下的小花园走上一圈的时候要求出院的。那也是个晴朗无云的天气,温度正好,杜城打开窗子透透气,沈翊看着窗外的树叶随着微风拂动,然后打着旋地落下,回头跟杜城说:“让我出院吧。”

杜城联系了沈翊的主治医师,询问可不可以出院,医生的回复是沈翊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平稳,出院回家修养也可以,最后再做个检查,没什么事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沈翊被杜城领着去做检查,然后被送回病房叮嘱,要他好好坐着等,蒋峰他们一会儿就来帮他收拾东西,自己去取检查报告,顺便办出院手续,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沈翊当时并没有点头——他早该发现的。

检查报告杜城去取了好多次,薄薄的一张纸拿在手里,他轻车熟路的就去看最下面的字。

“原病灶区未见明显异常。”

“……沈翊呢?”杜城张望了一下,病房里并没有沈翊的影子,“先下去了?”

蒋峰疑惑:“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飞快地跑下楼,沿着出医院的方向寻找。沈翊现在还走不快,可是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这就说明,从脱离杜城视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杜城马上跑去开车,车在医院楼下停了一个多月,发动起来的声音听得人牙酸。杜城猛踩油门,车子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杜城飞奔上楼,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推开了沈翊的家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猫咪都因为主人不在而寄养在宠物店,淡淡的灰尘漂浮着,随着急切推开门的动作搅乱了一瞬,然后继续漂浮。

每一寸空气都在告诉杜城,沈翊没有回来过。

杜城精疲力尽的靠在门框大口喘着粗气,心底升腾起的念头堵得他胸口生疼。

沈翊不见了。

tbc.

城翊小段子

杜城:不要和画画的同居

沈翊:没见过的东西不要乱吃

————————————————

Part1酸奶

这是杜城第一次在沈翊家留宿。说实话,他真的挺好奇沈翊家里都会有什么,他觉得这挺正常的,正常人应该都会好奇艺术家平常都干嘛。这就是他现在在沈翊家东摸摸西碰碰的原因。

他打开了沈翊家的冰箱,发现冰箱门上居然有一杯酸奶,里面放了把小勺,用保鲜膜盖着,看起来不像超市卖的那种。

“你居然还自己做酸奶?”杜城打开保鲜膜打算尝尝。

“什么酸奶?”沈翊边问边进到厨房,就看见杜城张着嘴手忙脚乱地冲向洗手池。

沈翊赶紧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和勺,看了看:“这是我的...

沈翊赶紧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和勺,看了看:“这是我的油画底料。你喝之前不闻下吗?”

“呕——”

沈翊看了看用水龙头漱口的杜城,又看了看被舔过的勺,满脸嫌弃。

Part2坦培拉

清晨,沈翊刚起床就闻见一阵香味。他跟着香气走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着杜城在阳光下忙活。他感觉很满足,脸上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杜城把炒蛋盛到盘子里,转身放到餐桌上:“你这人真有意思,鸡蛋不都是现打现用,你居然还在冰箱里存打好的蛋液。我给你用了。”

沈翊的笑容凝固住了,“冰箱门上的?”

“啊,对啊。”

“那炒蛋可能不能吃了。”沈翊哭笑不得,“那是我做坦培拉*用的蛋液。”

*坦培拉:蛋彩画,用全蛋、蛋黄或蛋清调和颜料绘成的画。

Part3喝水

杜城是个很爱运动的人,经常锻炼也有助于他保持体能,在追捕中不落下风。

这天他出门跑步回来,觉得口渴,刚好看到桌上的购物袋里有沈翊刚买回来的颜料和一瓶水。

正要喝那瓶水就听到一声“别喝!”

“怎么了?”

“这是我刚买回来的松节油,有毒的。”

Part4化毛膏

“杜城,你帮我给晓玄喂点化毛膏。”

“哦,行。放在哪了?”

“客厅那个柜子抽屉里,橙色那支。”

“你颜料是不是也放这里了?这橙色的有三支,哪个是啊?”

“你等会儿,先别喂啊!我马上就来。”

沈翊到客厅时看到杜城正挤着一支软管喂晓玄吃,心里还有点嘀咕。

他走近看了下就放下心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哪个是化毛膏。”

“小瞧我。”杜城得意地对他挑了挑眉毛,“我是不知道哪个是颜料,但我看到这支上有个‘pets’。”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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